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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金锁关

2019-05-05张一纤

雪莲 2019年3期
关键词:雄关匈奴文明

张一纤

浩浩长风从中国之北的西伯利亚高原卷起,挟裹上戈壁滩上的沙粒、混合上蒙古草原上有牛羊气息的草香,然后横冲直闯南下,直抵金锁关后,便失去了锐利的锋芒,无法逾越这个号称“雄关天堑、鹰鹞难飞”的古关了。当地传言:“金锁不露风”,霸气的金锁关将来自西北的风沙,挡在了关中平原之外。于是宜君梁上“一年一场风,从春刮到冬”。无法南进的风沙,只好在宜君梁上愤怒地嘶鸣了。

宜君梁在铜川北面,是一道长约十里的狭长山梁。五千年前,一马平川的西北黄土高原一泄而下,直与关中平原相接。五千年来,水土不断流失,高原变得支离破碎,形成了沟壑、塬、梁、峁等等奇形怪状的地形。塬,其实是四周沟壑,顶上平坦的一种地形。今天,甘肃的董子塬和陕西的洛川塬,是西北高原上残存的两个较大的塬面。梁与塬相类似,只不过窄、长罢了。宜君梁也不例外,两边是深而宽的沟壑。金锁关是宜君梁末端的一个关口。古时,宜君梁上就设有县置,其目的并非出于经济、文化发展的需要,而是出于战略的需要。因为宜君梁北,差不多是汉民族与少数民族拉锯的区域。

金锁关南属渭河流域,土地平阔,号称八百里秦川,物产丰富,适宜农耕,是典型的农耕文明地区。金锁关往北,至楸沿山下,属洛河流域,有塬有川,梁纵峁突,既牧又耕,是农耕文明与游牧文明的绳结地带。过了楸沿山,便进入了完全的游牧文明地区。游牧文明“逐水草而生”,居无定所,漂泊无羁。而农耕文明则以土地为根本,人基本上被束缚于土地之上。文明是不断向前发展的。游牧文明也必然要走向农耕文明。所以,中国历史基本上可以说是一部南下史。人文初祖黄帝,据说最初就活动于陕西之北的黄龙山一带。后来出黄龙山,过金锁关,扫平关中,囊括中原;又与炎帝联合,击败蚩尤,直抵东海之滨,登泰山而封禅,告祭天地。今黄陵县桥山有黄帝的寝陵。司马迁《史记·黄帝列传》中也载:“黄帝崩,葬桥山”。倘若传说为真的话,那么至少可以说明:中华历史在文明之初,便开了南下的先河。因为据传说,蚩尤领导的九黎氏部落,其时已明天道、理教化,会冶铜铁了。而炎黄部落是在战败黄龙后,才从九黎氏部落那里学会了冶铜铁的技术。

中国之北天高地阔,水草丰美,从来是游牧之地,但也是民族混居之地。据史载,中国第一个王朝夏亡之后,其部族一支北迁,进入了蒙古草原,与当地的诸族融合,衍变为匈奴。《史记·匈奴列传》载:“匈奴,其先祖夏后氏之苗裔也,曰淳维”。《括地谱》更明确地记载:“其(夏桀)子獯粥之妻妾,避居北野,随畜移徒(指游牧),中国谓之匈奴。”匈奴出现之后,中国历史及至世界历史,便免不了匈奴的掺合。秦始皇打边墙、修直道,目的便是为了防范北边的匈奴。大汉的皇帝们,也与匈奴合伙上演过许多刀光剑影、悲欢离合的剧目。卫青、李广、霍去病等大汉名将率汉军深入北漠,将匈奴赶出了河西走廊,一时匈奴不敢南下牧马,弯弓抱怨。元帝时期,汉匈修好,昭君出塞和番。出塞的昭君是否途经金锁雄关?不得而知。倘若途经金锁雄关,昭君回首一顾,是否让汉家男儿无地自容?让雄关顿时黯然失色?亦不得而知。然而,家国命运交给一个女人承担,确实有点说不过去;反过来看,一个女人用柔弱的肩膀担起了家国命运,也确实令人钦佩。

匈奴,大抵居住于西伯利亚地区。公元91年,汉军大败北单于,北匈奴便远走中亚,成为上帝之鞭,驱赶着日耳曼民族进入欧洲。而南匈奴则依附于汉庭,居住在漠南。当中原政权哀落,匈奴或者其他游牧民族势力强盛时,汉家的关隘城防,便常常成为摆设,丝毫起不到任何作用。匈奴的势力范围,也常常会扩展到洛河流域。如西汉末年,羌人势力大振,富县洛河以西便“地入羌胡”。北魏时期,鲜卑族则不仅越过了金锁关,还过了东潼关,入主中原,建立了北魏政权。大夏王赫连勃勃也越过了金锁关,在长安西的灞上称了帝。后来的金,曾囊中原为腹地,隔长江与南宋对峙。蒙元则于脆将南宋小皇帝赶入了大海,一统华夏近百年,让天下汉人发出“崖山之后无中华”的悲叹。由此可见,所谓的“金锁不露风”,不过是一厢情愿的夸口。平安无战事时,做然而立,威风凛凛,不可冒犯;倘若真遇上了劲敌,便成了纸老虎,经不得战火焚烧。

唐初,名将尉迟敬德驻守鄜州(即今富县)。为防北敌,敬德督建十二道连环城。工程浩大,工匠甚多。据说富县的东、西屯磨两村,便是专门为工匠民夫磨面之地。鄜州第一道城建好后,敬德十分得意,请母亲上城墙观看。其母亲说:“好是好,就是差几个铁环。”敬德不解其意。母亲说:“如果在城墙四面钉上几个铁环,走的时候就连城一块抬上走了。”敬德恍然大悟,遣散民夫,停止筑城,从此善待民众,勤练王师,使富县真正成为了长安屏藩。

一个强大的国家,从来都不指靠什么雄关天堑。而是靠自强不息的精神和众志成城的民众,海纳百川的气度和放眼宇宙的胸襟。大唐不修长城,开放包容,仅长安城中便居住十数万胡人,胡人甚至可以出任大唐的官吏。大唐由此而具有勃勃向上的气象,士子才俊争相报国。如岑参、高适、王昌龄等著名的边寒诗人,皆以从军成边为荣。文人从军,至少说明大唐具有自强不息,开拓进取的风气。明太祖朱元璋出身卑微,最后做了皇帝也改不了小家子气。先是禁民:老百姓不能随便离开居住地,但要外出,一天以上由里正做保,三天以上便要县令批准。后来干脆闭关锁国,弄得整个大明王朝不断地修长城,结果长城也没能防住满清铁骑。一个国家没有接纳世界的气度和胸襟,如何能兴旺发达?小家子气必然导致固步自封,而固步自封必然导致落后;小家子气也不能团结民众,使民众众志成城。比如将人分为三六九等,使民众内斗不已,这样的结果只能导致自己虚弱。“国难历来非外贼”。这是我在《秦直道赋》中的一句话。这句话的含义是:不能抱怨别人侵略自己,想一想自己为什么会被别人侵略。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金锁关直到清末还有驻军。这时满清入关已二百余年,根基应该算是牢固,那么,金锁关驻军又是防范谁呢?肯定不是东南沿海的洋人,也不会是千里之外的外国。只能还是防范西北的少数民族,满清气度可见一斑。果然,在清同治年间,西北回民起义爆发。而这次回民起义的深层原因,也是满清当局有意纵汉压回,挑唆回汉相斗的结果。当然,与统治者而言,让人民内斗,是一种驭民的權术。但统治者却不明白,人民内斗的确有利于统治,却不利于国家民族发展。因为内斗是在伤国家民族的元气。上世纪五十年代,新中国刚刚建立,金锁关上也驻有军队。入夜,驻军便会打开探照灯。灯光直射在宜君梁上,恍若白昼。七十年代末,共和国走上了伟大的崛起之路,国内安定,各族团结,防北失去了意义。金锁关也不再驻军。然而,毕竟是连接关中、陕北的重要通道,每日经宜君梁、过金锁关的车辆涌涌不断。车辆堵在宜君梁上的事常有发生。幼时,我虽南下过几次,却对金锁关、宜君梁毫无印象,只是记住了哭泉。那个善良美丽的秦代女子,哭倒了万里长城,也为宜君哭出了一眼泉水。我不知道她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但也似乎一直站在我的记忆深处。1992年,我前往铜川求学。每每经过宜君,便会想到这个女子,也常常生出看看哭泉的念头,却总未如愿。留个缺憾也好。人常有这样的心态:未见时,总认为万般美好,见到后便觉得不过如此。

2015年6月,我又过宜君梁。感叹世事沧桑,星换斗转之时,蓦然又想到了这个秦代女子。她正站在历史深处,浑身上下都有秦代的风骨。事实上,与雄关天堑相比,这个有风骨的女子,更让人心动。历史在抹去小人物存在的意义,传说却让小人物熠熠生辉。

过金锁关,没有拣起一地英雄,却拣起了一个柔弱女子,没有生出一腔刚烈,却生出一腔柔软。真是不可思议。

唉,终归成不了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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