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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赶太阳的白桦

2019-04-16杨荣昌

博览群书 2019年3期
关键词:白桦云南人性

杨荣昌

“追赶太阳的人”是白桦一首诗歌的标题,放之于他文学创作和人生追求的全过程来看,是极为恰当的形象自喻。从1930年出生,到2019年去世,他的一生一直向着独立和自由的境地进发,虽九死其犹未悔。他的创作涵盖面广,擅长多种体裁,成就突出的领域有戏剧、诗歌和小说,在那一代作家中,有如此全能和才华者,实属少见。

白桦在戏剧领域可谓年少成名。1950年元旦,年仅20岁的他随野战兵团冒雨从南宁出发进入云南,同年2月,云南解放。后任昆明军区创作组组长。旖旎妖娆的自然风光,多姿多彩的民族风情触动了敏感的心性,尤其是火热的军旅生活,为创作积累了丰富的素材。1953年,他将短篇小说《山间铃响马帮来》改编成电影剧本,后拍成电影。这是新中国第一部反映少数民族生活、爱情及军民联合剿匪的影片,讲述了解放初期的云南苗寨,人们翘首盼望着政府的马帮早点来,他们给边民生活带来极大的方便。为保护马帮安全,张连长与匪队长毕根等进行了紧张激烈的斗争,最终粉碎了敌人的阴谋,赢得人民的认可和拥戴。影片情节引人入胜,充满了陌生化的民族风情,上映后轰动一时,年仅24岁的白桦一举跃入大众视野,成为全国瞩目的青年编剧。第二年,他的另一部反特题材小说《无铃的马帮》又被改编成电影《神秘的旅伴》。这两部集反特和惊险、爱情与抒情于一体的电影文学剧本,情节紧张曲折,悬念迭出,成为新中国电影史上极具代表性的优秀作品。

白桦文学成就的另一领域是诗歌。在中国当代文学的历史进程中,几乎每一个重要时段,都有他的诗歌作印证。青年时期的诗歌反映了云南从军的经历,他用叙事的笔法写出云南之大美,不仅是景色的美,也有人心的美。激情满怀的军旅生涯,使诗歌洋溢着乐观、昂扬、豪迈的情怀。所谓文运与国运相牵,文脉与国脉相连,这种激昂雄浑的浪漫主义风格与当时共和国欣欣向荣的景象相映衬。1958年,白桦被划为右派分子,在最好的年华里身陷囹圄,一只歌唱的夜莺被迫遏住了喉咙,发不出心底的乐音。十年浩劫刚结束,中国大地呈现返春迹象,面对乍暖还寒的早春天气,勇敢的白桦唱出了内心的赞歌,同时倾瀉出愤怒的火花。白桦以他的诗歌,为后人留下一份历史的证词,将那些英灵永远铭刻于丰碑,近二十年的岁月蹭蹬,他如经霜的老松,愈发苍劲古朴,“重放的鲜花”绽放璀璨光芒。

诗歌《追赶太阳的人》歌颂的是夸父逐日。夸父与太阳竞跑,一直追赶到太阳落下的地方;他感到口渴,想要喝水,就到黄河、渭水喝水。黄河、渭水的水不够,就去北方喝大湖的水。还没赶到大湖,就半路渴死了,于是丢弃了他的手杖,化成了桃林。白桦书写夸父,呈现出鲜明的诗歌抒情主体,是他一生追求真知、宁死不惧的人格象征,极具感染力。这首诗写于上世纪80年代初,那是春潮解冻、万物萌生的年代,压抑已久的苦难和屈辱终于有了释放的机会。同一时期写出的《赞歌,送给一只小鸟》依然聚焦于古代神话,以精卫填海为原型,歌颂精卫鸟的矢志不渝。这两个神话的主角都是为了理想不惜冒死拼搏的形象,联想到诗人的人生经历,不难理解他为何痴心于对这些意志与力量的化身的讴歌与赞美。从中国古代神话的原型中,找到了支撑自己在非人年代中艰难活下来的理由,那就是对信念的艰苦坚守。晚年的白桦,又创作出不少长诗,体现了对于生命痛苦的思索,表达了深广的忧愤,展现了无畏的勇毅与胆魄,绽放出犀利的思想锋芒。这种愤恨源于更深沉的人间大爱,在《琴》中,“欢乐和苦难都弹不响我/只有爱才能使我颤抖”,一旦爱的乐音被奏响,如“飞翔着交欢的鸣禽/春天芬芳的急雨/石滩上盛开的浪花/我不断亲吻你那撩拨的手指”。爱美、寻美贯穿了诗人毕生的追求。当岩浆喷涌般的怒火渐渐平复,诗人开始对自己的人生和中国的历史、人性进行了更深层次的反思,他追问为何“在天地难容的罪孽面前”,人们会“静静的,心安理得/默默的,噤若寒蝉”。从大的文学史背景来看,这也是伤痕文学向反思文学转变的表现。诗人对时代浪潮的涌动有着极强的把握能力,能够及时捕捉文学信息。在新时期文学发轫之初, 他的剧本《曙光》便与刘心武的短篇小说《班主任》、徐迟的报告文学《哥德巴赫猜想》率先开启反思文学先河,号称“三只报春的燕子”。风霜浸染了岁月,雨雪剥蚀了年华,诗歌中的反思精神,标志着一个年轻单纯的战士走向了冷峻严酷的中年人生。

白桦对政治与人性的思考还体现于小说创作中。上世纪80年代中期创作的长篇小说《远方有个女儿国》,以两条叙事线索串联起上世纪那段黑白颠倒年月的人性拷问,小说通过苏纳美和梁锐的爱情悲剧,生动地描述了至今仍保留着母系大家庭形式的摩梭人的远古习俗,提出了古老与现代、野蛮与文明、婚姻与爱情,以及人性等值得深思的问题。云南大地给予他丰厚的精神滋养,他也回以厚报,写出一系列反映云南壮美山河和纯美人情的作品。短篇小说集《边疆声音》《猎人的姑娘》,长诗《孔雀》《鹰群》等,都以云南边陲少数民族地域为背景,将云南神奇美丽的自然景色与浓郁的民俗风情融合在一起。在中篇小说《蓝铃姑娘》中,讲述了一个充满传奇色彩甚至骇人听闻的边地殉情故事,“用一个浪漫故事穿越了古典和现代”。评论家文珍评论这部作品说:

如此丰富瑰丽的想象力和血肉饱满爱恨分明的奇女子形象,让人合卷后久久难以忘怀;不仅蓝铃姑娘像卡门,白桦的笔调也像梅里美,煞有介事中极尽张弛之能事,热烈有时,冷漠有时,天真有时,诡谲有时,顾睐多情有时,杀人不见血亦有时……

在长篇小说《一首情歌的来历》中,已是75岁高龄的白桦再一次将笔触伸向云南,以唯美浪漫的笔调和独特的叙述方式,表现了奇异的风物习俗,是云南文学中地域性与民族性题材的代表。白桦对自己的文学追求有着深切的感知,文学理想坚韧而纯粹:

我想在浪漫故事里应该有深刻的人性思考,既然浪漫可以“极尽张弛之能事”,也可以说就是把人性的各个方面也都放大了。放大了,看得更加清晰。比如在《蓝铃姑娘》里雪松头人的那个袖珍王国,那样小,那样原始、落后、愚昧,东方专制主义和人性的冲突也是那样残酷和激烈。……我想尽量把已经永远消逝了的画卷保留在字里行间,每每想到五十年前的云南的图画,我都非常伤感,因为自然生态被破坏得太厉害了,而且这种破坏还在继续、无可挽回。

文坛自然没有忘记这位才情卓越的作家。他创作的前卫性、先锋性、深刻性又渐渐走进了人们的视野。1999年,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了四卷本的《白桦文集》。2017年5月24日,白桦的编剧身份再次吸引了全国观众和读者的目光。中国电影文学学会在北京电影学院礼堂召开颁奖典礼,授予他第三届中国电影编剧终身成就奖称号。授奖词高度评价了他半个多世纪的人生追求和文学贡献:

他是一位诗人,也是一位剧作家。他是新中国成立后诗化电影的倡导者和追求者。他的电影创作中,渗透着浓浓的诗意;他的人生履历中,流淌着光影的故事。他坚持原创,坚持文学道义与独立表达,即便为此曾遭受不公,也从未改变立场。他拥有卓越才华,笔触却探向民间疾苦;他曾历经磨难,目光却总是望向高处。他的《苦恋》,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太阳与人》,形象地寓意了他的人生。他跟电影是一场苦恋,他的创作,是太阳与人的关系。《山间铃响马帮来》《曙光》《今夜星光灿烂》,他的这些电影作品,回响着美丽的声音,绽放着灿烂的形象,在银幕上留下了永恒的光影。2005年,他出版了《每一颗星都照亮过黑夜》。这是他的生动写照,也是他的不懈追求。中国电影文学学会和中国电影编剧研究院特向白桦先生颁发编剧终身成就奖。

他获得这个奖项,当然是实至名归。白桦远行,诗文永驻!

(作者系楚雄师范学院人文学院讲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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