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从荷马史诗到好莱坞电影

2019-03-18裴旖旎

卷宗 2019年5期
关键词:荷马史诗特洛伊改编

裴旖旎

摘 要:从荷马史诗到好莱坞电影,不单是从文学到电影的一个文本转换,更是经典神话、宗教、伦理和人文关怀栖身普泛大众娱乐形式的一次大胆尝试。本文探讨的商业大片《特洛伊》改编自《荷马史诗》中的《伊利亚特》,正是值得商榷的电影改编经典文学案例之一。本文试图以点带面,以评析一部改编自经典文学的电影之得失,浅探电影改编经典文学的命题研究。

关键词:电影;文学;改编;荷马史诗;特洛伊

好莱坞名导沃夫冈·彼得森终于达成一桩心愿——将荷马史诗中的《伊利亚特》搬上银幕,成就了一部史诗巨片《特洛伊》。对于《特洛伊》的评价,或褒或贬都在意料之中;而对于票房,是高是低也早见分晓。且不论别的,单说荷马史诗这次大规模“触电”的方案提议,不但是编剧和导演心怀多年之愿,也正中制片方华纳兄弟下怀,触动的更是无数观众的古希腊文明情结,可谓买家卖家皆大欢喜,众望所归是也。其实,希腊神话之所以一直颇受电影人的偏爱,不仅仅因为它本身所具有的深沉文化,更重要的是它构造了一个颠覆传统的人神世界,扎根在这一独特的价值体系之上的希腊神话更注意英雄的塑造,在这里,神退居次位,他们自私,妒忌,小气,淫荡,更像是奴隶主或奴隶主的化身,英雄才是神话中的主角,这也正暗合了包括好莱坞在内的电影制作的推崇英雄主义的态度,于是在银幕上就多了这些希腊神话和电影的契合。

然而,从荷马史诗到好莱坞电影,不单是从文学到电影的一个文本转换,更是经典神话、宗教、伦理和人文关怀栖身普泛大众娱乐形式的一次大胆尝试,无论成功与否,都是难度系数相当高的一种选择。单凭这一点,就一定要向编导和制片方致敬。有评价说,这部《特洛伊》是“着荷马的衣服在讲故事”,只不过是借特洛伊战争的形式,描述了一个其它方面的审美意识。言下之意二者根本无法同日而语。可以肯定的是,古典文学名著的电影改编,尤其是像《特洛伊》这般初始就标明商业大片特质的电影改编,终归不会使每个阶层的观众都得到充分满足,这与电影的表现形式、介质和受众都不无关系。但无论如何,这部经典文学到好莱坞电影勇敢的纵身一跳,究竟有何所得,又在自觉或不自觉中放弃了什么,还是值得一探。

1 前史:荷马史诗的艺术成就与价值

毋庸置疑,选择对于荷马史诗的电影改编,编导的用意之一必定是借用这部史诗的盛名和宏富的表现资源。对于集古希腊文明精髓的荷马史诗,恩格斯曾说:“荷马的史诗以及全部神话——这就是希腊人由野蛮时代带入文明时代的主要遗产。”荷马史诗作为欧洲文学史上最早的文学奇葩,被看作古希腊艺术、社会和文学的背景和源泉,是希腊进行公民教育的教材和文艺创作的典范,甚至成为“道德、历史、神学或哲学所效法的标准”。

倘若把荷马史诗称为一部古希腊百科全书,并不为过。它所反映出的希腊社会包罗万象,区别于一般的诗歌创作,荷马史诗产生于氏族社会解体时期,在内容上与历史传说、英雄歌谣和神话故事有密切联系,主要歌颂本部落、本民族在形成和发展过程中的种种英雄业绩,包括原始人开创历史的艰难险阻,抵御外侮的斗争,以及关乎国家和民族命运的其他重大题材。它展现了早期英雄时代的大幅全景,以整个希腊及四周的汪洋大海为舞台,赞美了人性中的英雄精神与自由主义,为日后希腊人的道德观念,乃至为整个西方社会的道德观念立下了典范。荷马史诗中首先提倡的是一种追求成就、自我实现的人文伦理观,通过血与火的洗礼来成就业绩。其次,它宣扬人神同性的自由神学,剥除了精神世界中的神秘恐惧。史诗中的神有着和人一样的私心、狭隘、偏执,而人在某一时刻却能闪耀出神性的光芒。同时史诗明确表明,神的助佑是成功和胜利的保障。换言之,《伊利亚特》和《奥德赛》称得上是西方生存伦理学的源头。它表明一个勇士不仅应该善,而且应当凭借良好的愿望拼斗。在神的助佑下,最大限度地发挥人的聪明才智,竭尽全力,以自主和积极的态度投入斗争或介入进取的势态,百折不回,直到夺取胜利。

2 文字描摹与画面呈现

电影相对于文字很难表现的一个方面是:文学具有无限想象的空间,而电影中一旦露面就固化了形象,总会有人不满意。既然下定决心对荷马史诗进行光影呈现,就要做好接受重重检验和质疑的准备。因此,呈现在众人眼前的《特洛伊》,每一个部位和肌理都被挑出来进行审视。于是就有了演员不合标准,战争场面不够宏大,格斗段落不够激烈……对于诸如此类的问题,一方面要质疑编导的想象力有限,但另一方面必须承认:没有什么现实比想象更美好。

文学改编电影是一把双刃剑,它既限制了受众沉浸于朦胧美妙的幻想,把活生生的人物或场景强加于观众的视觉,但同时又使文字描绘的各种物态拥有了最直观的表现方式。《伊利亚特》中的海伦之所以美得不可方物,正因为作者没有对她进行正面白描,而是通过周围人的反应衬托出她惊世骇俗的美,至于究竟如何明眸、如何白皙、如何曼妙都不得而知,统统交给读者:请尽情想像,肆意勾画!于是也有了无数版本的海伦、阿基琉斯和赫克托尔。而一旦诉诸于银幕形象,当那些直观且唯一的人物就无法满足每个观众的审美需要了。

事实上,有相当一部分评论认可了《特洛伊》中的人物形象(至少是外形)。经过导演精心挑选的黛安·克鲁格饰演倾城美女海伦,虽然演技在电影中发挥平平,但她极具古典气质,眼睛有着爱琴海般清澈纯净的蓝,有种摄人魂魄的力量。真正的美,既不是轰轰烈烈,也不是小桥流水,而是存乎一念。为了这种效果,《特洛伊》的创作者煞费苦心:既要尽量符合原著中描写的人物形象;又要具备不错的演技;当然最重要的,是要有明星号召力和人气——这是好莱坞大片的第一定律。饰演第一主角阿基琉斯的布拉德·彼特,絕对达到了标准,可谓最佳人选。被希腊人作为“战神”拥戴的阿基琉斯,诠释着力量之美,能否表现出他的桀骜不逊和俊美神勇是一个不小的挑战。从影片的效果来看,布拉特·彼特六个月的汗水没有白流,当他那健美的身形出现在银幕上时,几乎达到了所有观众预期的视觉美感。虽然性感之神和战神的概念不一样,但是电影极端突出了阿基琉斯的“偶像化英雄”特性,和原著的精神气质还是一脉相承的。

《伊利亚特》中像雄狮一般威猛的阿基琉斯所向披靡,武艺非凡极尽描写之能事。但在电影中,如何杀敌就得老老实实一招一式地表现出来。为了突出阿基琉斯无敌于天下的武技,电影为他设计了一套不同于其他人的动作与招式。可能有些观众会不习惯,认为阿基琉斯的动作稍嫌花哨了点,但对于体现阿基琉斯神赐一般的战斗能力,还是非常必要的。何况那些动作实际上并不花哨,不仅是符合实战需要的,而且是符合原著描写的。尤其是像滑步、抬脚、弓步、转身这样的动作,是实战中非常普通的技巧,只不过其他角色都打得过于直接,因此显得阿基琉斯“花哨”了。而对于攻击“技巧”的掌握,不正体现阿基琉斯异于普通战士之处吗?在原著中,荷马多次用“山鹰猛扑”来形容阿基琉斯的超人战斗能力,在电影中,也多次安排了阿基琉斯的“鹰击术”,果真是轻盈迅猛,高手风范。尤其在与赫克托尔决斗的场景,电影的精心设计充分表现了阿基琉斯快速与强力的作战特点,堪称当年好莱坞电影中的最佳打斗。

值得一提的还有影片中“木马屠城”段落的暴力美学。这种处理方法本是华语导演吴宇森的首创,近年来却越来越多地被各大片的战争场面利用,通过升格画面改变影像的叙事时间,把残忍血腥的暴力场景“诗化”。当特洛伊城陷入了屠杀的惨烈血腥中时,影片采取了每秒48格以上的高速摄影,配以飘渺悲悯的女声吟唱,呈现出一种舒缓、飘逸的美学意蕴,使原本高度逼真的暴力情景消解了部分残酷性。这样避免了赤裸裸的视觉冲击,使观众在欣赏过程中不会被密集残酷的暴力镜头压得喘不过气,也为战争场面留有想像余地,同时传达了战争的无情与无谓,与文学描写有异曲同工之妙。

3 神明抽离与情感凸显

《伊利亚特》的一大艺术特征是,它把现实因素和神话因素结合在一起,取材有据,反映时代风云,又穿插神话故事,神人混一,写实中又富于浪漫色彩。而《特洛伊》则用美国人的视角再现了这场似乎远在天涯海隔般的战争,没有金苹果的诱惑,没有阿波罗的利箭,褪去了《伊里亚特》神圣的外衣,赋予这场战争完完全全的的人文色彩。爱,欲,情,仇……人类的本性成就了英雄流芳千古的功绩,也导致了特洛伊城破人亡的凄惨结局。

也许是出于篇幅的限制,《特洛伊》对《伊利亚特》作了大幅度修改,去除了所有的神话色彩,将一场人神之间的混战,变成一部完全以人类为主体的、关于战争、爱情、英雄与传奇的悲壮史诗。诚然,在两个多小时的时间内展现人神交织的战争和人与神、神与神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实属难事。《伊利亚特》全诗一万五千六百九十三行,其中涉及到的奧林匹斯神统极为庞杂,而在电影中若要面面俱到地交代英雄的“半神”身世、战争发起和过程中神明们的种种干预,就会使线性结构的故事更加头绪纷乱、情节分散。因此在改编上,电影选择将矛头对准现实中的英雄,原著中的神话色彩则被放弃,只在人物对话中一笔带过,并且借阿基琉斯之口采取了质疑的态度。

和原著一样,《特洛伊》的故事也是以希腊第一勇士阿基琉斯为中心。影片一开始,就塑造了他的“战神”般的形象,同时表现了他与当时希腊最强大的王阿伽门农之间的矛盾。接下来,就是耳熟能详的盗取海伦和大举围攻的故事。鉴于《伊利亚特》在特洛伊主将赫克托尔死后就结束了,《特洛伊》剩下来的情节就参考了《奥德赛》的开头部分以及其他古希腊传说,最终还是以阿基琉斯的命运为终结。除了隐去神话色彩外,《特洛伊》还对荷马史诗中部分人物关系和情节作了修改。例如原著中阿波罗神庙祭司之女克律塞伊斯与阿基琉斯的女俘布里塞伊斯,在电影中就变成了同一个人,帕特洛克罗斯由阿基琉斯的好友变成了表弟,而阿伽门农在电影中的归宿也要比原著中更戏剧化得多。此外在原著中,特洛伊之战持续了十年,虽然《伊利亚特》以阿基琉斯的愤怒开始,只集中描述了其中最精彩的51天,但对一部两个多小时的电影来说,过于细节的描述是不可能的,也是不必要的。因此,特洛伊之战在电影中看起来也就是两三天的事。

这种取舍与改动,是符合电影的叙事特性与节奏的。剧情电影真正吸引人的地方,应当在于情节的连贯与紧凑,尤其是对于这样大制作的商业电影而言,突出原著所表现的主题、而不是斤斤计较于虚构的时间细节,才是把握原著精髓的正确方式。从这一点来看,影片的叙事节奏值得肯定。电影开始的十五分钟内,就交代了一场最伟大战争的起因和主要人物关系与性格,却并没有露出仓促急躁的痕迹,显示出编导优秀的控制能力。而电影一开头,则使用典型的“先声夺人”手法,阿基琉斯的勇猛无敌以及自负散漫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如此这般,观众就很容易理解其后发生在他身上的故事和他最终的命运了。

走下神坛的《伊利亚特》摇身成为《特洛伊》,虽然不得以失去了忒提斯踏海而来为儿子阿基琉斯披挂上由火神赫淮斯托斯打造的黄金甲胄,也舍弃了太阳神阿波罗射出阴险之箭置阿基琉斯于死地等经典场面,更无法表现奥林匹斯神统与现实交织的浪漫色彩,但却在一定程度上突出了人的作用,强调了人对于自己命运的把握,与普泛的观众更为贴近。可以说,原著中人物的命运无常以及相应悲剧,还可以说是人被百无聊赖的众神玩弄于股掌之间;但在电影中,正由于抽离了所有的神话因素,人物的命运变得完全由人物各自性格与环境驱使;因此,原著中需要借助“神的安排”所表现的种种转折,无一不深深烙上了人性的印记。原著中带上了神意的人的脆弱、贪婪、勇敢、忠诚,也终于可以现出“原形”。从剧本来看,两个多小时的电影当然无法等同于一万多行、洋洋洒洒24卷的长篇诗歌,电影需要简化。让特洛伊的故事走下神坛,既是简化故事的有力手段,也是本片最大的贡献之一。从人性化的角度来描写阿喀琉斯与赫克托尔更有感染力:他们不再是众神争风吃醋、争强斗胜的棋子,而是成为陷入各自悲剧命运无法自拔的人物。这种悲剧命运是由他们自身的性格和所处的历史条件决定的,影片对他们性格上的描绘很具有说服力。当人物命运由性格驱使时,他们也就成为自己的棋子,有什么比自己将自己逼上绝路却又无可奈何更具有悲剧性的呢?

此外,《伊利亚特》的多重主题:神明、英雄和愤怒在《特洛伊》中简化为单纯对英雄的呈现,而原著中一以贯之的“愤怒”主线则由爱情和亲情转化而来,阿基琉斯的荣誉感和对于声明的追求似乎比原著中薄弱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三条凄美的爱情线索和人情味浓郁的亲情线。帕里斯与海伦的爱情在原著中不过是特洛伊战争的一条引子,提及的成分相当有限;然而在电影中,这段爱情被赋予了纯真和可贵的品质,海伦对帕里斯表明心迹的一番话:“I dont want a hero to be with me. I want a man to grow with me.”(我并不想与一个只懂战斗的英雄在一起,而是想和一个能与我白头偕老的人共度此生),可以解释许多现代都市的爱情故事。赫克托尔与妻子安德罗马克的感情更让人扼腕叹息。事实上,影片中的赫克托尔被刻意拔高了许多,他不但继承了史诗当中赋予他的热爱部落的集体主义精神,性格内向、稳重,遇事冷静而富有人情味。同时,在电影中与阿基琉斯决斗的一场戏里,他也被赋予了更强大的战斗力,而不是《伊利亚特》中与阿基琉斯决斗的窘态。原著中的赫克托尔不仅没有刚毅地对抗到底,反而令人难以置信地向阿基琉斯求饶,彻底丧失了一位英雄的本色。之后还很没面子地在城墙底下被阿基琉斯开追杀,最终没经过多少有效抵抗就很不光彩地死在了阿基琉斯的剑下。最后脚筋被割断,拖在车尾绕城三周后被带走了。而电影将这一人物塑造成一个完美的偶像:他的生命中只有很简单的敬畏神明、保护妻子和家园的愿望,他是一个好儿子、好兄弟、好丈夫、好父亲,也是一个值得任何人尊敬的对手。他曾经屡次挽救了自己的弟弟;他因为错误地杀死了一个青年而内疚;他最终勇敢地走向了阿基里斯。安排这一完美人物的死亡,使电影的悲情特征更明显,可看性更强,正是编导渴求的电影效果。至于阿基琉斯与敌军阵营中女祭司的感情线,则不得不承认是一个过于肤浅的败笔。虽然编导的用意十分明确:英雄少不了美人,结局也少不了英雄救美的经典桥段,但阿基琉斯与布里塞伊斯的感情铺垫还是远远不够,毫无催人泪下的力度。而阿基琉斯最后莫名其妙藏身于木马之中,进入特洛伊就为了见情人一面,最终倒在她的怀中死去而不是在战场上英勇地得到命运归宿,这样的剧情安排虽然为在原著中死于神明之手的阿基琉斯找到另一条结束生命的出路,但却落入了好莱坞大片通常的俗套,将阿基琉斯“半神”的高贵和战神特质削弱不少。

可以说,大打情感牌是《特洛伊》制造卖点的一个强有力的手段,也是好莱坞商业电影惯用的方式,只不过影片中的情感线索还是稍显稚嫩和肤浅,因此《特洛伊》对《伊利亚特》的影像表达只能停留在表面。

无论如何,我们已无法再现当年爱琴海畔千帆竞逐的壮景,但却可以在好莱坞的幻想中重温那气吞山河的胜利凯旋;我们无法亲历那流传千古的神话传说,却仍可在银幕上目睹那凄美惨淡的万种柔情;我们已经看不到特洛伊光辉灿烂的文明,却可以在百年后亚细亚半岛的地下深处寻找历史的断壁残垣。因此,请将文学名著的电影改编进行到底吧,不论得与失,都是向祖先和伟大文明的一次致敬。

猜你喜欢

荷马史诗特洛伊改编
美国“露西”任务将首探木星特洛伊小行星
生态美与人物美的交融:论《格萨尔史诗》与《荷马史诗》的人物塑造
特洛伊的沦陷:传说与真相
成语大穿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