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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家图书馆藏BD16365《具注历日》研究

2019-02-04赵贞

敦煌研究 2019年5期

赵贞

内容摘要:国家图书馆藏BD16365文书系敦煌所出晚唐时期的具注历日残片,其中包涵卦气、日九宫、二十八宿和日游等历注信息,是现知出土文献中二十八宿连续注历的最早历日文献,对全面了解具注历日的形制、历注要素的复杂内容以及探察中国古代历日文化的发展演变都有十分重要的参考价值。

关键词:具注历日;卦气;日九宫;二十八宿;日游

中图分类号:G256.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4106(2019)05-0086-10

Research on the Annotated Calendar BD16365 in the

National Library of China

ZHAO Zhen

(School of History, Beijing Normal University, Beijing 100875)

Abstract: Dunhuang manuscript BD16365 in the National Library of China is a late Tang dynasty fragment of an annotated calendar. As the earliest continuously annotated calendar to include detailed records of such information as the dates corresponding to guaqi(the matching of the 64 hexagrams to the dates of a year), rijiugong(magical squares connected to dates), riyou(visitations made by a god who inspects human society during the daytime), and the Twenty-Eight Lunar Mansions, this historical text is of immense value for understanding the complex form and content of ancient Chinese annotated calendars, as well as the evolution of Chinese timekeeping practices and calendar culture.

Keywords: annotated calendar; guaqi; rijiugong; Twenty-Eight Lunar Mansions; riyou

新近出版的《國家图书馆藏敦煌遗书》第146册刊布了两件具注历日残片,编号分别为BD16365A和BD16365B,A片尺寸为5.7×25.6厘米,B片尺寸为7.1×25.6厘米。据整理者介绍,这两件历日残片是从BD09655背《金光明最胜王经卷四》揭下来的裱补纸,推断为公元9—10世纪归义军时期的写本[1]。邓文宽先生是敦煌天文历法研究的专家,他撰文指出BD16365含有卦气、日九宫和二十八宿等信息,应为唐乾符四年(877)具注历日[2]。鉴于邓文是“解题式”的先行研究,总体比较简略,对于卦气、日九宫和二十八宿注历等问题并没有深入探究,因而有重新申论的必要。

一 BD16365文字释读与校录

现参照《国家图书馆藏敦煌遗书·条记目录》(下文简称《条记目录》)的释文,重新释读、校录。

先看BD16365A,现存文字6行:

1 夜卌六刻

2  丙辰土建[一],鸣鸠拂其羽[二],修车、解厌吉。六璧,在震宫。

3丁巳土除,辟夬,合德、母仓,修造、拜官、符、解镇吉。五奎,在震宫。

4 戊午火满,望,天李[三]、九丑、母仓,修宅、拜官、符、解镇吉。四娄,在震宫。

5  己未火平 [四],罡[五]三胃,在震宫。

6  庚申木定 [六],二昴 [七],在巽宫 [八]。

校记:

[一]“丙”,据六十甲子补。

[二]此历原作“戴胜降于桑”,后涂去以示删除,复于左侧改作“鸣鸠拂其羽”。

[三]“李”,《条记目录》释作“孛”。

[四]“己未火平”,据历日体例补。

[五]“罡”,原卷残存一角,不易辨识,《条记目录》释作“□”,根据魁、罡的标注原则,三月平日为“罡”(参见邓文宽《敦煌天文历法文献辑校》附录七,江苏古籍出版社,1996年,第742页),又此件为三月历日(详见后文),故释作“罡”。

[六]“庚申木定”,据历日体例补。

[七]“二昴”,据历日体例补。

[八]“宫”,据历日体例补。

需要说明的是,此件历日中的“璧”(壁)、“奎”“娄”“胃”等二十八宿均为朱笔。首行残存朱笔行间校加字,《条记目录》释为“不廿一□四□”,此不取。参照S.2404具注历日中星宿、漏刻用朱笔标注的体例,笔者据残存左半字形释作“夜卌六刻”{1}。尾行残存四、五字,惜漫漶不识,参照此历的格式及日游位置,可释作“昴在巽宫”。

再看BD16365B,现存7行文字:

1 十九日辛 卯木开[一] 病、修宅、斩吉[二]。七参,在坎宫,在足。

2 廿日壬 辰水闭[三],小暑至[四],六井,坎宫,在内跨。

3 廿一日癸 巳水建[五],天门[六],拜官、立柱[七]、造车、修井吉[八]。五鬼,在太微宫,在手小指。

4 廿二日甲 午金除[九],下弦,侯大有内[一○],天赦。四柳,在太微宫,在外踝。

5 廿三日乙 未金满[一一],合德、九焦、九坎,入财、解厌吉。三星,在太微宫,在肝。

6 廿四日丙申火平 [一二],魁[一三] 二张,在太微宫,在手阳明。

7 廿五日丁酉火定 [一四],一翼 [一五],在太微宫 [一六],在足阳明 [一七]。

校记:

[一]“十九日辛”,据逐日人神所在位置补,详见后文。

[二]“斩”,《条记目录》释作“□”。

[三]“廿日壬”,据逐日人神所在位置补;“闭”,《国图》释作“□”。

[四]原卷“小暑至”前抄有“芒种五月节”,但已涂去,故不录。

[五]“廿一日癸”,據逐日人神所在位置补。

[六]“门”,《条记目录》释作“河”。

[七]“柱”,《条记目录》释作“枉”。

[八]“井”,《条记目录》释作“片”。

[九]“廿二日甲”,据逐日人神所在位置补。

[一○]“侯”,《条记目录》释作“佞”。

[一一]“廿三日乙”,据逐日人神所在位置补。

[一二]“廿四日丙申火平”,据逐日人神所在位置及建除排列规则补。

[一三]“魁”,原卷仅存右半一角,漫漶不清,《条记目录》释作“□”,根据魁、罡的标注原则,四月平日为“魁”(邓文宽《敦煌天文历法文献辑校》附录七,第742页),又此件为四月历日(详见后文),故释作“魁”。

[一四]“廿五日丁酉火丁”,据逐日人神所在位置及建除排列规则补。

[一五]“一翼”,据历日体例补。

[一六]“在太微宫”,据日游规则补。

[一七]“在足阳明”,据人神所在位置补。

从字迹和格式来看,残片B与残片A书法相同,为同一人抄写。历日中“参”“井”“鬼”“柳”“星”“张”等俱属二十八宿,也是朱笔书写,因此可以肯定,BD16365中A、B两残片原为同一具注历日写卷,只是后来由于某种原因被一分为二了。

我们看到,B片各行都有“诸日人神所在”的信息,这为推定B片的具体日期提供了证据。《唐六典》卷14《太卜署》载:“历注之用六,一曰大会,二曰小会,三曰杂会,四曰岁会,五曰除建,六曰人神。”[3]由此可知,“人神”是历注中必不可少的重要内容。敦煌所出具注历日中,S.2404、S.276、P.4996、P.3403、P.2591、P.2973B、P.2623、P.2705

等卷中均有每日人神所在位置的标注,而且各月的“人神”题名均为朱笔。从目前的材料来看,人神位置的移动固然有行年、十二部、十干、十二支、十二时和逐日等不同标准{1},但在中国古代历日中标注的始终是从一日至三十日的“逐日人神所在”系统,比如传世本《大明成化十五年岁次己亥(1479)大统历》(下文简称《大统历》)“诸日人神所在不宜针灸”条云:

一日在足大指,二日在外踝,三日在股内,四日在腰,五日在口,六日在手,七日在内踝,八日在脘,九日在尻,十日在腰背,十一日在鼻柱,十二日在发际,十三日在牙齿,十四日在胃脘,十五日在遍身,十六日在胸,十七日在气冲,十八日在股内,十九日在足,二十日在内踝,二十一日在手小指,二十二日在外踝,二十三日在肝及足,二十四日在手阳明,二十五日在足阳明,二十六日在胸,二十七日在膝,二十八日在阴,二十九日在膝胫,三十日在足趺。[4]

以上诸日人神所在位置,敦煌具注历日(S.95、S.612、P.2765、P.3247v)的描述大体相同。稍有差异者,八日“在脘”,敦煌本作“长腕”;十四日在“胃脘”,敦煌本作“胃管”[5]。而传世本《大宋宝祐四年丙辰岁(1256)会天万年具注历》(下文简称《会天历》)中的人神标注与敦煌本完全相同。由此看来,不论敦煌具注历日,还是传世本历书,都采用了从一日至三十日的“人神”标注模式。正由于此,参照具注历日“人神”的所在位置,可知B片为某月十九日至二十五日历日,据此可将B片中日期校补完整。

现在来看A、B两片的内容。A片第2行“鸣鸠拂其羽”,B片第2行“小暑至”,均属七十二物候范畴(表1)。此二物候在敦煌具注历日S.276、S.95、S.P6、S.1439、S.1473+S.11427、P.2583、P.2591、

P.2973B、P.3248、P.3284、P.3555B、P.3900、P.4996、

P.3403中也有收录。从这些历日的标注来看,“鸣鸠拂其羽”无一例外地注于星命月中的三月,“小暑至”则注于四月中旬、下旬和五月上旬{2}。而在《会天历》中,此二物候分别注于三月二十三日和四月二十九日[6]。考虑到目前所见历日中尚未有“小暑至”标注于五月下旬的情况,那么可推知A、B两残片是某年三月、四月历日。

二 BD16365内容探究

与敦煌所出其他历日相比,BD16365包含卦气、日九宫、二十八宿和日游等历注信息,对于全面了解敦煌具注历日的形制以及探察中国古代历日文化的发展演变都有十分重要的参考价值。

1. 卦气

如A片第3行“辟夬”是《周易》六十四卦中第43卦,B片第4行“侯大有内”是六十四卦中第14卦。如所周知,汉代的易学家孟喜最早提出“卦气说”,将《周易》六十四卦与二十四节气、七十二物候相配合。北魏时张龙祥主修《正光历》,明确将各月对应的卦象排列出来,比如三月对应“讼、豫、蛊、革、夬”5卦,四月有“旅、师、比、小畜、乾”5卦,而五月则与“大有、家人、井、咸、始”5卦相联系[7]。在此基础上,唐代僧一行《大衍历》完整地把六十四卦与二十四节气、七十二物候配合起来[8]。这样一来,每一节气包含三个物候(初候、次候、末候)和三个卦象(初卦、中卦、终卦),而且各物候与卦象之间都建立了特定的对应关系。比如谷雨三月中,作为次候的“鸣鸠拂其羽”与中卦“辟夬”相配合;小满四月中,作为末候的“小暑至”与终卦“侯大有内”建立了对应关系(参见表2)。

此外,五代后周显德中,王朴撰成《钦天历》,分别著录了二十四节气与七十二物候和六十四卦配合的“气候图”和“爻象图”。如果将二十四节气视为纽带,不难看出这两幅图也能建立对应关系。同样,以谷雨三月中和小满四月中为例:

气候图:谷雨三月中,萍始生, 鸣鸠拂其羽,戴胜降于桑。

爻象图:谷雨震六三,公革,辟夬,候旅内。

气候图:小满四月中,苦菜秀,靡草死,小暑至。

爻象图:小满震六五,公小畜,辟乾,侯大有内。[10]

很显然,《钦天历》中物候与卦象的对应关系,与僧一行《大衍历》相同。不唯如此,北宋建隆四年(963)司天少监王处讷修撰的《应天历》中也附有“卦气图”[11],其内容、格式与《大衍历》完全相同。我们注意到,《会天历》中也有卦气的标注。如三月十八日注“谷雨三月中,萍始生,震六三,公革”;四月三日注“立夏四月节,蝼蝉鸣,震九四,侯旅外”;四月十九日注“小满四月中,苦菜秀,震六五,公小畜”;五月五日注“芒种五月节,螳螂生,震上六,侯大有外”;五月二十日注“夏至五月中,鹿角解,离初九,公咸”[6]15-24。仔细观察,不难发现《会天历》除了立春、雨水没有物候、卦气标注外,其他二十二气节中,初候、初卦和节气均注于同一日。因此,就性质而言,《会天历》的标注仍是《大衍历》和《应天历》所见“卦气图”的传承和延续,由此不难看出《大衍历》对后世历法的深刻影响。

2. 日九宫

九宫又称九星术、九宫算、九宫色,是把《洛书》方阵的格数,加上颜色名称,分配在年、月、日和时,再考虑五行生克,用以鉴定人事吉凶的方法[12]。作为历注中的重要元素,九宫有年九宫、月九宫和日九宫之分。年九宫通常置于历序中,月九宫见于每月之首,日九宫则注于每日之下。如P.3403《宋雍熙三年(986)具注歷日并序》“今年年起六宫,月起五宫,日起九宫”[5]590,描述的正是年九宫、月九宫和日九宫,它们的中宫数字分别是6、5、9。同样的材料还见于S.1473+S.11427v《宋太平兴国七年(982)具注历日并序》“今年年起八宫,月起六宫,日起一宫”。邓文宽先生根据年九宫、正月九宫与年干支的对应关系,推算出该年应“年起一宫,月起八宫”[5]585,它们的中宫数字分别为1、8、1。长期以来,国内外学者对年九宫、月九宫都作了深入讨论{1},但对日九宫的探究明显不够{2},在此笔者结合BD16365之A、B两残片的记载,试对日九宫略作说明。

根据笔者的理解,A片第2—6行下“六、五、四、三、二”和B片第1—7行下“七、六、五、四、三、二、一”的数字,就是日九宫的标注。或可参照的是,S.2404《后唐同光二年甲申岁(924)具注历日并序》正月条:

莫一日辛丑土闭,祭风伯,合德、归忌、塞穴、取土、解吉。二虚,在内紫微宫,在足大指。

二日壬寅金建,天门、煞阴、不将、嫁娶、加官、拜谒、移徙吉。昼卌五刻,夜五十五刻。[一][危],在内紫微宫,在外踝。

三日癸卯金除,大时,治病、嫁娶、祭祀、斩草、符镇吉。九室,在内太庙宫,在股内。[13]

比照国际敦煌学项目(IDP)网站上的彩图,可知正月一日、三日下方 “虚”“室”二宿均为朱笔,这两星宿前分别有“二”和“九”两个数字,结合“日游”(在内紫微宫、在内太庙宫)和“人神”(在足大指、在股内)的信息,不难看出,此件的历注内容与BD16365B大致相同,其中“二”和“九”就是日九宫的标注。S.2404提到:“九宫之中,年起五宫,月起四宫,日起二宫。”[13]25,29表明该年的中宫是5、正月的中宫是4,正月一日的中宫是2,这与“一日辛丑土闭”下的数字“二”正相契合。另一方面,无论年九宫,还是月九宫,其排列都是按照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的顺序倒转的[14]。这个排列规则对于日九宫来说同样适用。以S.2404为例,正月一日二宫,正月二日一宫,正月三日九宫,正月四日八宫,以下依次类推。据此可将该历正月二日脱漏的“一 危”二字校补完整。同样道理,BD16365之A、B两片各行所见“七、六、五、四、三、二、一”的数字,正是日九宫倒转排列的反映。

值得注意的是,S.3454v历日中也有日九宫的信息,该片仅存3行,文字如下:

1 在子 中孚 十八日己亥木闭

三, 大会、重,裁衣、盖屋、塞穴。

2 月煞 复 十九日庚子土建 二,  大会岁对,破屋、治病、扫舍、六(?)吉。

3 在未 未济 廿日辛丑土除 一荔枝出, 大会岁对、皈(归)忌,裁衣、拜官、嫁娶、葬[吉]。[15]

按照“卦气说”的解释,第1行“中孚”、第2行“复”属于冬至十一月中气的初卦和中卦,第3行“未济”则为大雪十一月节气的初卦,而“荔枝出”刚好是大雪节气对应的末候(参见表2)。由此来看,“中孚”“复”和“未济”3卦其实正是卦气注历的反映。邓文宽先生在“解题”中说,“然建除十二客之下所注一、二、三不见于其他敦煌具注历日,不知为何项内容”[5]677-678。华澜先生指出此件中的“三、二、一”应是十八、十九、廿日的九宫数字[16],应是。唯一不同的是,此处的3个九宫数字被前移至“建除”之后罢了,其顺序显然也是倒转排列的。

那么,这些代表“九宫”的数字标注有何吉凶意义呢?我们知道,历日中的九宫图是将白、黑、碧、绿、赤、黄、紫七种颜色按照一定的规则分配到九宫格中,并通过一白、二黑、三碧、四绿、五黄、六白、七赤、八白、九紫的组合,建立颜色与数字的对应关系。如S.2404历日中的年九宫图中,其中宫是黄色,对应数字五,月九宫图的中宫是绿色,对应数字四(参见图1),正由于此,历日并序才有“年起五宫,月起四宫”的说法。反过来说,这些标示九宫的数字又与特定的颜色相对应,而在具注历日的描述中不同的颜色又呈现出不同的吉凶宜忌意义。如S.2404、S.95、P.3403历日并序云:

九方色之中,但依紫、白二方修造法,出贵子,加官受职,横得财物,婚姻酒食,所作通达,合得吉庆。

若犯绿方,注有损伤,或从高坠下,及小儿、奴婢妊身者,厄。

若犯黑方,注有哭声口舌,损伤财物六畜,凶。

若犯碧方,注有损胎、惊恐、疾病,凶。

若犯黄方,注有斗诤及损六畜,疾病,凶。

若犯赤方,注多死亡、惊恐、怪梦,凶。[13]26

不难看出,九方色中只有紫、白二色合得吉庆,其他碧、绿、黄、赤、黑五色皆为凶祸。又因为白色对应的数字为一、六、八,因而在九方色的分配中出现了三白的现象。S.1473+S.11427、P.3403历日并序中就有《三白诗》的描述,其文曰:

上利兴功紫、白方,碧绿之地患痈疮。黄、赤之方遭疾病,黑方动土主凶丧。五姓但能依此用,一年之内乐堂堂。章呈君子,千年保守。遇(愚)人起造乖星历,凶日害主阎罗责。即招(诏?)使者唤君来,铜枷铁仗(杖)棒君脊。[5]562-563, 591

此歌诀肯定了紫、白二色的吉祥意义,告诫民众要遵照星历的宜忌行事。否则不仅会招致“凶日害主”的灾祸,而且还要遭受冥界阎罗铜枷铁杖的惩处。总之,通过九方色吉凶宜忌的解读,九宫数字也相应地与人事活动中的吉凶祸福联系起来了。

3. 二十八宿

A、B两残片还有二十八宿的标注。如A片注有璧(壁)、奎、娄、胃、昴五宿,B片注有参、井、鬼、柳、星、张、翼七宿,且均为朱笔。前已指出,B片为某年四月十九至二十五日历日,又十九日干支辛卯,注为参宿,由此逆推,可知四月一日,干支为癸酉,历注氐宿。三月末(二十九日或三十日)干支为壬申,历注亢宿。又A片第4行“戊午火满”为望日,说明三月戊午为十五或十六日{1}。如果戊午是三月十五日,可推知三月为小建,共29天,朔日为甲辰,历注亢宿;若戊午是三月十六日,说明三月为大建,共30天,朔日为癸卯,历注角宿。翻检陈垣《二十史朔闰表》,在归义军时期(848—1036)满足四月朔日癸酉的年份共有四个:即唐大中十年(856)、中和二年(882),后梁乾化三年(915)和宋太平兴国五年(980)[17]。又B片四月廿三日乙未注为“星”宿,按照二十八宿注历中“密日者乃房、虚、星、昴四宿”的规则[18],则此日当为“密日”(蜜日)或日曜日。不过,依据陈垣《日曜表》进行复核,发现上述四个年份的四月二十三日均非“蜜日”。这提示我们,A、B两片中的星宿标注或许并没有遵循“蜜日”注于房、虚、星、昴四宿的规则,毕竟敦煌具注历中也有“蜜日”标注错误的情况[19]。如前举S.2404历日中,正月辛丑朔,其下注有“虚”宿,按照二十八宿注历的规则,正月一日当为“蜜”日。但实际的“日曜日”为此前的庚子日,辛丑日为星期一。或许为纠正此次二十八宿注历的错误,编者翟奉达在此日上方添加了“莫”字,作为辛丑为星期一的标识。因此,S.2404的星宿标注实际上延迟了一日,正确的注历应是庚子虚(蜜日)——辛丑危(莫日)——壬寅室(云汉日)——癸卯壁(嘀日)[20]。另一方面,如学者指出,敦煌具注历中的朔日干支与中原历对照时常会看到一、两日的差异{2},因此,用敦煌历中的朔日干支来检索《二十史朔闰表》并据此定年时,就得充分考虑敦煌历与中原历的朔闰差异。

鉴于敦煌历的朔日与中原历常有一两日的误差,我们姑且以中原历四月壬申朔(相比中原历,敦煌历晚一日)为参照,检索《二十史朔闰表》,可知归义军时期有乾符四年(877)、后晋天福四年(939)和北宋景德三年(1006),均为四月壬申朔[17]109,117,122(表3)。以《日曜表》来复核,发现只有乾符四年的四月乙未是“蜜”日(公元877年6月9日),邓文宽据此将BD16365定为《唐乾符四年丁酉岁具注历日》[2]。这当然是对的,但不可否认,敦煌历日中还存在朔日干支比中原历朔早一日的情况{3},比如敦煌历四月癸酉朔,中原历甲戌朔,那么比照《二十史朔闰表》,可知归义军时期符合条件的年份有唐景福元年(892)、后汉乾祐二年(949)和宋大中祥符九年(1016)[17]111,116,123。同樣以《日曜表》来复核,只有景福元年四月乙未(即公元892年5月21日)为蜜日,亦符合“星”宿的标注。据此,似乎也不能排除BD16365为《唐景福元年壬子岁(892)具注历日》的可能性。

我们知道,传世历书中的二十八宿注历,最早见于《会天历》,此历系太史局保章正荆执礼主持修造的官颁历日。从岁首正月一日癸巳水[平]注“柳”,至岁末十二月二十九日丙戌土收注“室”[6]1-54,全年的二十八宿注历十分连续完整,中间没有任何遗漏。出土历日文献中,以俄藏黑水城文书TK297历日最具代表性,该件一度被认为是二十八宿连续注历的最早历日实物,邓文宽先生考证为《宋淳熙九年壬寅岁(1182)具注历日》,并指出自1182年至20世纪末的1998年,中国传统历日以二十八宿注历是长期连续进行的,也未发生过错误[21]。以后,法国学者华澜又据S.2404中出现的“虚”“室”二宿,将二十八宿注历的时代提前至后唐同光二年(924)[16]214[20]413-414。考虑到S.2404具注历日仅存正月一至四日,其下星宿标注是否连续不得而知。相比之下,BD16365之A、B两片的二十八宿是连续标注的,至少从现存文字来看中间没有任何遗漏。而且,基于星宿标注的连续性特点,我们可将三月、四月的星宿标注和九宫数字推补完整。因此,就历注而言,BD16365是敦煌写本中唯一连续标注二十八宿的具注历日,其定年不论是乾符四年(877)还是景福元年(892),无疑都是出土文献中二十八宿连续注历的最早历日实物。

4. 日游

BD16365之A 片中所见“震宫”(第2—5行)、“巽宫”(第6行)以及B片中“坎宫”(第1—2行)、“太微宫”(第3—7行),还是“日游”所在位置的说明。S.P6《唐乾符四年(877)具注历日》“日游所在法”云:“夫日游神,天上太一游历之使,常以癸巳之日游房堂之内一十六日,不得安床、立帐、生产并修造,凶。从己酉日出外四十四日,所在不可于其方出行、起土、移徙、修造、忌,吉。”[22]这就是说,日游神是天上太一的使者,按照六十甲子纪日的周期游历,其中自癸巳至戊申的十六日,该神一直在房堂之内移动,而从己酉至壬辰的四十四日,该神则始终出游在外[16]225。

敦煌具注历日中,日游神的标注目前所见有两种类型。

第一种类型是“日游在内”,除了上述癸巳至戊申的16日外,还包括各月天干在戊、己的所在之日。这在S.1473+S.11427v《宋太平兴国七年(982)具注历日》、P.3403《宋雍熙三年(986)具注历日》、S.3985+P.2705《宋端拱二年己丑岁(989)具注历日》中皆有明确的记载。传世本《会天历》的日游标注尽管形式上采用了“日游在房内北”“日游在房内中”“日游在房内南”“日游在房内西”“日游在房内东”的术语,但实质上与敦煌本“日游在内”的形制相同{1}。在此基础上,《大明正统十三年岁次戊辰(1448)大统历》进一步对“日游在房内”作了总结:“每遇癸巳、甲午、乙未、丙申、丁酉日,在房内北;戊戌、己亥日,在房内中;庚子、辛丑、壬寅日,在房内南;癸卯日在房内西;甲辰、乙巳、丙午、丁未日在房内东;戊申日在房内中。己酉日出外游四十四日。”[4]93又《大清时宪书笺释》称:“按日游神,惟十六日在房内,分占东、西、南、北、中五方,其所在占方不宜安产室、扫舍宇,设床帐。自己酉后四十四日,出游在外,不占,五方无忌。”[23]不难看出,后世有关“日游神”特征的描述,基本上脱胎于敦煌本历日(S.P6)。

第二种类型,日游的标注采用“在内”和“在外”两种形式。所谓“在内”共有16日,具体包括“在内太微宫”(5日)、“在内紫微宫”(5日)、“在内太庙宫”(1日)和“在内御女宫”(5日);“在外”共44日,按照《周易》八卦的方位分为“在外艮宫”(6日)、“在外震宫”(5日)、“在外巽宫”(6日)、“在外离宫”(5日)、“在外坤宫”(6日)、“在外兑宫”(5日)、“在外乾宫”(6日)和“在外坎宫”(5日)[5]739[16]225。这在S.276《后唐长兴四年(933)具注历日》、P.2973B《唐光化三年(900)具注历日》和S.2404《后唐同光二年(924)具注历日》中皆有生动反映。本件(BD16365)中的震宫、巽宫、坎宫和太微宫,正是日游标注的第二种类型。或可参照的是,唐代医家王焘在《外台秘要方》中绘有《日游图》一幅(图2),并说“常以癸巳日入内宫一十六日,至己酉日出,癸巳、甲午、乙未、丙申、丁酉在紫微北宫。戊戌、己亥、庚子、辛丑、壬寅、在[太][岁]南宫。癸卯一日在天庙西宫。甲辰、乙巳、丙午、丁未、戊申在御女东宫。”[24]除了“太岁”“天庙”的术语与敦煌本“太微”“太庙”略有差异外,其他不论日游神在“内宫”还是“在外”,都与敦煌本所见的移动方位与出游法则完全相同(参见图2)。

日游标注的吉凶宜忌意义,S.P6从日游神“在内”和“出外”两方面作了区分。即日游在内期间,不得在所处方位“安床、立帐、生产并修造”;日游在外时,不可在其游历方位“出行、起土、移徙、修造”。王焘《外台秘要方》云:“右日游在内,产妇宜在外,别于月空处安帐产,吉……右日游在外,宜在内产,吉。凡日游所在内外方,不可向之产,凶。”[24]1210可见,在医家眼中,不论日游在内或是日游在外,其所在方位都不宜安床帐生产。又前举P.3403、S.3985+P.2705历日称:“右件人神所在之处,不可针灸出血。日游在内,产妇不宜屋内安产帐及扫舍,皆凶。”[5]641,660传世本《大统历》也说:“日游神所在之方,不宜安产室、扫舍宇、设床帐。”[4]381重申的仍是妇女生产中安床设帐的禁忌。如果说“人神”的排列旨在说明“所在不宜针灸”的话,那么“日游”的标注显然是在强调妇女生产的宜忌。因此可以说,“人神”和“日游”的出现,正是中古医疗文化及医学知识向具注历日渗透的反映。

三 BD16365《具注历日》的学术价值

综上所述,BD16365《具注历日》尽管残缺严重,但A、B两残片保存的历注信息却十分重要。与敦煌发现的其他具注历日相比,该件中的卦气、日九宫、二十八宿尤为引人注目。誠然,卦气的注历可能在S.3454v中已有出现,但实际上并未引起学者的重视;日九宫虽然在S.2404、S.1473+S.11427

和P.3403的历日并序中有所提及,但真正标注的只有S.3454v和S.2404两件文书;至于二十八宿注历,此前敦煌历日中仅见于S.2404,且只有并不连续的“虚”“室”两宿。相比之下,BD16365中出现了璧(壁)、奎、娄、胃、昴、参、井、鬼、柳、星、张、翼等12宿,一定程度上丰富了二十八宿注历的内容。尤其令人称道的是,无论出土文献中的具注历日,还是传世本历书,将卦气、日九宫和二十八宿这三种历注要素收录于同一文本中的情况其实并不多见。比如,俄藏黑水城文书TK297《宋淳熙九年壬寅岁(1182)具注历日》、俄ИнвΝo.5469《宋嘉定四年辛未岁(1211)具注历日》以及《宋宝祐四年(1256)会天历》中都有卦气和二十八宿的要素,但却没有日九宫的信息。更有甚者,明代官方颁行的《大统历》中仅有二十八宿注历的内容,而没有卦气和日九宫的相关信息。这些现象表明,“日九宫”作为历注要素,在中国古代历日文化的发展中很可能是昙花一现,转瞬即逝,其中的缘由何在,值得我们深思。同样,作为两项历注内容,“卦气”和第二种类型的“日游”为何在《大统历》中已经摒弃,对于这些问题的回答,尚待对历日文化的进一步探究。从这个意义来说,BD16365对于全面了解具注历日的形制、历注要素的复杂内容以及探察中国古代历日文化的发展演变都有十分重要的参考价值。

致谢: 本文曾于2018年7月21—23日在首都师范大学主办的第六届“汉化·胡化·洋化:多元文化的碰撞与交融”国际学术研讨会上宣读,北京大学荣新江教授、首都师范大学刘乐贤教授提出了中肯的修正意见,国家图书馆刘波研究馆员友情提供了BD16365的彩图(图3),在此一并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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