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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新茔碑在元代的兴起与衰落

2019-01-03范雪琳

关键词:元好问礼制宗族

范雪琳

(北京师范大学 文学院,北京 100875)

0 引 言

金元之际,北方地区出现了一类以“新茔”为题的墓碑文作品。茔,墓也。古人的葬地一般以家族为单位,一个家族的坟地一般称之为“先茔”或“祖茔”。除特殊原因外,古时之人死后均葬入家族茔地,即便逝于外地,也要由子孙护送棺柩回乡,择吉时安葬,如果家族先茔之地已无法再葬入新人,那么通常会在附近再寻合适之地,另起新茔,传统的“新茔”概念即是由此而来。但是在金末元初时,不少人因为战乱而迁居他处,逃难四方,祖茔也遭到损毁,不得归葬,两三代之后,只好另立新茔,作碑以铭示后人、记录家族世系,因此新茔碑的产生是有其特殊背景的。

以“新茔”为题的墓碑文作品,《全元文》中共存有十篇,从写作时间来看,最早一篇为元好问《龙山赵氏新茔之碑》,元好问在文中写道:“至于不腆之文,所以记新茔者,乃其滥觞耳。”[1]649-651由此可见,新茔碑当为元好问所创制;最晚一篇则是作于泰定元年(1324年)的许有壬《李氏新茔碣铭》。潘昂霄在《金石例》一书中,将新茔碑统归入“先茔碑”一类,但是从实际的作品来看,新茔碑与先茔碑似乎在产生背景、碑文内容等方面又并不完全相同,简单归为一类或许有些草率,而且目前学界也少有人关注,因此对新茔碑作品进行探讨是很有必要的。

1 新茔碑的产生

从写作时间及“所以记新茔者,乃其滥觞耳”之言来看,我们可以确认元好问《龙山赵氏新茔之碑》是最早的以“新茔”为题的碑志作品。金元之际,对于家族生平以及先茔的书写,早已产生一种新文体——先茔碑,元好问本人也有四篇先茔碑作品存世。那么,在已有先茔碑这一类文体的情况下,为什么元好问还要再以“新茔”为题进行写作呢?我们来具体分析这篇《龙山赵氏新茔之碑》:

首先,本文的创作时间是在乃马真皇后称制二年(1243年),此时距离金亡已有九年,时年五十四岁的元好问携家归乡。作者在开篇交代了写作背景:金宣宗贞佑元年(1213年),史秉直迎降木华黎,开幕府,第二年龙山降。请铭人赵振玉在龙山籍中,归于史天倪幕下,因才干而迁军中都提控。乙酉年(1225年),武仙谋反,史天倪被杀,赵振玉及从兄脱身而走满城(今河北保定)。六月,史天泽收复真定,八月,命赵振玉招降临城等寨,邢、赵两州遂克,“州民之在保聚者不啻数千百家,悉复故居”。而后,幕府复赵州庆源军之号,以赵振玉为节度使,兼赵州管内观察史。癸卯年(1243年)赵振玉请元好问为先人作碑,并自叙家世:

赵氏一族本居保塞(今河北保定附近),后因仕进迁居大梁(今河南开封),五代至宋,家族中屡出高官显贵之人。北宋末年,金兵攻破大梁,家族为金兵所驱,被迫北迁,至龙山占籍定居。因兵乱,家中谱牒散亡,但祖茔石志留存,因而得知。赵振玉三代以上皆葬龙山乡里,战乱导致赵振玉父母未葬,只能权厝佛寺之中,后寺屋被焚,父母棺柩失却,因此于平棘县(今河北赵县固城村)另立衣冠新茔,亡妻冀氏从祔。元好问以悲凉而沉重的语气来写赵振玉去乡二十载的生活:“归顾之理既绝,感怆霜露,殒身无及”,亲身经历过的人才会更懂得战争带来的残酷,这句话未必没有元好问本身的感慨在其中。

接下来则叙述赵振玉本人的功绩:战乱结束初始,庆源人口不足百户,但赵振玉经营有方,通过奖励士卒等政策,招散亡之人、立庐舍,劝课农桑,又流通贸易,平息盗寇,铲除豪强,阖郡称快,可以说为庆源的恢复发展做出了巨大的贡献,有治郡之功。元好问又对此发有议论:

呜呼,兵祸惨矣!自五季以来,明德雅望之后、重侯垒将之族糜灭,所存曾不能十之一。然且狼狈于道路,汨没于奴隶,寒饥不能自存者,不可胜数也。赵氏固名族,然先之以靖康之兵,继之以贞祐之乱,将绝而复续,稍微而更炽,朞功群从,布列伯府。以报施言之,非先世有以开之耶?赵侯幼仕州县,乘时奋起,遂有良民吏之目。虽其材干足以自致,推究源委,益知世德之自矣。夫忠以事上,敬以莅官,孝以显亲扬名,义以慎终追远,是可书也。

五代以来,世家衰败,昔日高贵子,今日不能存,赵氏自宋以来亦算是世家大族,经历靖康、贞祐两次兵戈离乱,将绝之时因为有赵振玉而“复续”,更盛于从前,从因果来说,或许是先世之福报。赵振玉乘势而起,虽是自身才能所致,追根溯源,也是家族德行保佑,正是所谓“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元好问之所以肯作铭,是因为在他看来,赵振玉“忠以事上,敬以莅官,孝以显亲扬名,义以慎终追远”,忠、敬、孝、义之人,正是史家所当书写之人。

“新”在这篇文章中有几重含义,一是指赵振玉立新茔葬父母妻子;二是别立新茔,也代表赵振玉一支从龙山迁至平棘,至此以后,或将别为平棘赵氏,以赵父为别祖,一个新的赵氏宗族将在赵振玉手中发扬光大;三是赵氏一族在金亡后有了新的开始,将绝而复续后,反而更盛于从前,正是所谓“善始善终”,是先人福泽庇佑;四是感念赵振玉在重建庆源时的功绩,百姓安居,庙学不亡,因此元好问也对此有了新的期许:“进进而不已,新新而不既,他日冢至万家,室祭三世,当有鸿儒硕士如燕公、昌黎公者,演招魂之辞,而纪丽牲之碑”。“冢至万家”语出自《史记·淮阴侯列传》:“其母死,贫无以葬,然乃行营高厂地,令旁可置万家”,韩信葬母一事,裴骃、张守节、司马贞似乎都没有给出更多注解,一般理解为韩信葬母于高地,是志存高远之意,也有风水之说,认为韩信所占乃风水宝地,其母阴德保佑韩信,由此引申出了民间传说,认为韩信活埋其母等。从这篇新茔碑来看,想必元好问并不相信这些传说,以韩信典故入文,大概是元好问希望赵振玉也能如韩信一般,有“冢至万家”之志、之德,庇佑百姓。

由此可见,“新茔碑”的诞生,其实是有非常特殊的社会背景:金元之际兵戈不断,迫于生存压力,宗族内部常常有部分族人结伴逃难,或是以家庭为单位迁居,但是战火的不断延伸使得人们不得不在新地占籍而居,或是由于兵荒马乱无法正式下葬,只能权厝某地,或是由于期待着子孙能够将其归葬故里,因此去世后停丧未葬,待战事平歇后,由子孙重新在所占籍之地另立新茔,请人作碑文以纪录,由于不再回归故里,也代表着新宗族的成立,而最早外迁的长辈一般也成为新宗的“别祖”。

之所以以茔碑的方式来宣告新宗族的形成,或许也与当时的北方宗族发展特点有关。祠堂、族谱与族田一般被视作宗族组织的基本要素,但是如果从地域角度来分析,长江以南地区的祠堂、家庙更为盛行,北方地区,尤其是华北地区,最常见的其实是“墓地系统”,即包括茔地、墓碑、墓田等。[2]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冯尔康在《中国宗族史》中有所解释:宋以后南方地区逐渐成为了经济中心,北宋的灭亡导致了政治中心的迁移,同时大量的北方人口也徙居南方,迁居地的宗族凝聚力要比一般的宗族更强,再加上南方少有战火波及,因此宗族制度得到了快速发展,而北方大地经历了靖康、贞祐等数次战乱,宗族制度破坏严重,因此,与南方重视祠祭不同,茔地是北方宗族活动的中心,墓祭是北方的主要祭祀方式,在树于茔地的碑刻之上写下迁居的过程以及人物世系,那么子孙在墓祭之时便可以知本族源流、谱系,这也是符合当时北方宗族发展特点的。元好问的碑文之中并没有提到赵氏家族有兴建祠堂、家庙,而只有家族新茔,也正说明了这一点。

新茔碑其实是金元之际宗族分散、新宗族形成的一种缩影,“新茔”这一题名也是为了与传统的“先茔”相区别,以示别立新支之意才产生的。

2 新茔碑的演变与衰落

如果说元好问在创制“新茔”这一题名时是为了区别新支宗族与传统先茔的话,那么《全元文》中现存的这十篇作品也展现了新茔碑内涵在元代的变化,我们接下来具体分析这些作品的创作目的与主要内容。

商挺《鄄城何氏新茔碑》,也是因为金季兵兴而迁茔的作品,请铭人何荣一家在金代末期由寿阳(今属山西晋中)迁至开封太康(今属河南开封),并另立新茔,河南为蒙古军队所破时,何荣与父母分离,数年求访后于金台得见,这一碑铭是为其祖父所求。与之相似的是胡祗遹《韩氏新茔世德之碑》、王鹗《辽昭勇大将军中都路都总管兼大兴府尹郭公新茔碑》、程钜夫《河中郭氏新茔碑》以及同恕《彭氏新茔石表》。

比较特殊的是宋褧《河内李氏新茔碑铭》和虞集《河内李氏新茔碑铭》,这两篇是为同一家所作,请铭人均为李守仁。这种由两人为同一家或同一人所作的情况在元代也有例子,但是一般两篇作品有一定的时间差存在,或是一方由私家请铭,另一方为官方敕赐,如欧阳玄、黄溍曾先后为揭傒斯作墓志铭、神道碑铭,黄溍的神道碑铭是官方所赐,要晚于揭汯向欧阳玄所请的铭文,他在文章中也对欧阳玄的文章有所提及。但是宋褧和虞集这两篇似乎并没有提到对方,从文中所写的时间来看似乎相去并不远,也有可能是同时的作品;宋褧与虞集两人在诗文方面交集不多,但宋褧实为虞集门生,如若李守仁确实同时向二人请铭,未免奇怪,此碑目前并无实物存世,因此暂时无法明了究竟刻碑时选取的是哪一篇。

宋褧《河内李氏新茔碑铭》开篇交代了写作缘由,请铭人李守仁遣其子李本持行状拜谒宋褧,称将祖考改葬于新茔,因而求铭。李氏为河南大家,金末兵乱,家族流亡,南渡时祖父辗转河内,河南战事平定后曾归故里,但是故居已被焚毁,因此又返回河内,在覃怀定居,并访求家族中人,另立新茔。虞集的文章则提到了李承祖迁覃怀,占籍河中,是为别祖,居宅兆之始。文章后半部分侧重于对李守仁本人功绩的描述,认为“守仁之行事,亦其祖父之志”[3]366-368。

对比来看,宋褧的文章对于李氏家族部分描写较多,且李守仁与宋褧曾为同寮之好,向宋褧请铭看起来是自然而然之事;而虞集的作品则更偏重于写李守仁本人,虞集在文章中提及,江西提学范汇“述其先世隐德,将请铭而刻石焉”,范汇又有言:“潜德者,隐而弗彰之谓也。宜以子孙之行事而著之。”[3]424-429看上去虞集的这篇文章是在范汇的请求下而作,内容也按照范汇所言,以李守仁行事为主,不知向虞集请铭一事是李守仁向范汇托请,还是范汇自作主张而为了。

与以上几篇不同的是王旭《宣授武德将军邓公新建祖茔之碑》一文,文章追述了“邓”这一姓氏的来源,又从请铭人邓子青曾祖邓世昌写起,简要交代其曾祖、祖父、父亲三代生平,邓子青立有军功,为扬名显亲而请王旭作铭,篇头点出“积善之家自有余庆”,认为其功名均来自于先祖之德,这篇文章与元代盛行的先茔碑在写作目的、内容上都比较相似。许有壬《李氏新茔碣铭》也是这类作品。

从文章内容来看,王鹗《郭公新茔碑》、程钜夫《河中郭氏新茔碑》、同恕《彭氏新茔石表》、王旭《邓公新建祖茔之碑》、许有壬《李氏新茔碣铭》和元好问《龙山赵氏新茔之碑》相比是有一定区别的,虽然以“新茔“为题,文章中也提到是建新茔而请铭,但是事实上新茔与旧茔所在地并不远,或是茔满无隙,或是几代未葬,并没有宗族迁徙现象存在,也就是说,并没有别立一支的情况存在,这一类新茔碑在功用、内容、写法上与产生于金代的先茔碑更相像。这就说明元人在使用这两种文体时,其实并没有严格区别文体之间的差异,而相比新茔碑而言,先茔碑在元代更为盛行,因此新茔碑在发展过程中逐渐与先茔碑合并,但是“新茔碑”这一题名并没有就此消失,从现存的文献来看,直到清代还依然有以“新茔碑”为题的碑志作品出现,只是使用者较少而已。

除了文体层面的发展外,新茔碑本身的受众也较为狭窄,这是限制其发展的一个重要原因:新茔碑在金元之际这样的特殊时期与背景下产生,通过笔者考察可知,这九个家族中只有一个在南方,其余八个都在北方,也就是说,新茔碑的写作在地域上具有较大的局限性,这与北方遭受战乱侵害更加严重有关。新茔碑背后的宗族变化是要由迁徙来完成的,没有经过迁徙他处、别立一支的新茔碑,其实就和上文的几篇一样,与先茔碑差别不大。但是这种广泛的宗族迁徙,只有在朝代更替这种特殊背景下才会有,战乱平定下来以后,宗族分散定居的行为也逐渐停止,变为了宗族收聚。失去了原有的作碑背景之后,新茔碑最初的内涵也不复存在,逐渐为先茔碑一类所取代吞并。

3 文献价值

虽然现存的新茔碑作品较少,但是从文献角度来看,新茔碑仍为我们提供了当时社会中宗族变化与礼制传播的重要材料。

倘使从中国宗族的发展轨迹来看,宋元以前的宗族大多都是世家大族,世袭出仕的优势与庄园土地制度为其提供了政治与经济上的基础,使得宗族可世代依傍而居,并以此保证了宗族的凝聚力。唐末五代的战乱使得门阀世族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大量人口迁徙也令原有的土地制度发生了改变。由于门阀制度与庄园制经济的瓦解,传统宗族所依据的根基不再牢固,科举制的盛行与土地私有化的发展迫使宗族制度面临转型,成为能够适应现实社会的新宗族制度,这一转型开始于宋代而完成于元代。宋代对于宗族制度重建最为关注的是理学家群体,最早提出设想的是北宋中期的著名理学家张载,他对传统的宗子法进行了改造,新的宗子须得兼顾“嫡长”与“仕宦”两个条件。与张载同时的程颐则对家庙、祭祖制度进行了大胆改进,南宋朱熹通过《家礼》一书将宗族祠堂、祭礼等内容进行了具体化。《家礼》对于南宋以后的社会影响是巨大的,后世宗族建设中置祠堂、祭祀始祖与先祖、置祭田等主要内容都是来自于朱熹的理论主张。成于理学家之手的新宗族制度,其所面对的不再是传统世族、豪族,而是官吏与平民阶层,传统的“宗子法”改为了“族长制”,家庙祠堂、谱牒也随之传播到了官吏与平民阶层之中,成为了宗族收聚的重要手段[4]124-222,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之下所产生的新茔碑,也体现了新宗族制度的影响。

从“族长制”的角度来看,新的宗族制度所反映的是士大夫阶级,也就是官僚阶级的利益主张,官员既是这一制度的提倡者,也是实践者,由于官吏身份与族长身份的重合,许多宗族建设的实践都以官吏为主导。《全元文》中所收的十篇新茔碑中,请铭人全部都是官吏,其中有五篇涉及到建立新支,而新支的族长就是这些请铭的官吏,新茔中所葬的曾祖或祖父,就是这一支的别祖。官员之所以能够在宗族建设中占据主导地位,首先是因为他们具有收聚宗族的影响力。胡祗遹在《大元故怀远大将军彰德路达噜噶齐扬珠台公神道碑铭》一文中有:“上皇喜其忠贞,许以土地人民,辞不敢受曰:‘具非臣所欲也。臣宗族散落,愿托天威聚集之。’ 得四百余,家复为大族。”[5]400-402其次是在宗族重建过程中所需的财力与物力,大多只有官员能够支撑。战争使得原有的世家大族逐渐衰败,宗族散落,而重建宗族并不仅仅是收聚人口那样简单,要兴修家庙、祠堂、族谱、新茔、族田等,必然需要一定的物力与财力来支持,除了豪富之家外,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大约也就只有官吏了。程钜夫《河中郭氏新茔碑》一文中,郭氏家族就是由时任中书右司员外郎的郭思贞买地于文学村,另起新茔。

与宗族制度同时发生改变的是“礼制”。传统儒家礼制的基础是宗法制,维持礼制的主要力量正是宋元以前的这些世家宗族,但是社会的巨变使得传统宗族制度不得不发生改变,而依赖于宗族制度的礼制也要面临着实行礼制的社会基础发生了变化这一重要问题,想要在新兴阶层之中推广礼制,对于传统礼制的改造就迫在眉睫,宋儒所致力的正是这一问题。[6]朱熹《家礼》的重要之处,正在于他将这种改造的结果写入文献之中并进行传播,立碑作为丧礼的重要环节,自然处处也体现着礼制的影响,新茔碑也不例外,对于昭穆辨次的重视就是其一。如《彭氏新茔石表》中提到彭氏一族丧葬的特点:“用至治三年秋九月丙午,举曾大父武夷翁,妣江氏,大父好古先生,妣徐氏,世父柳溪先生,父里仁府君,从兄弟柳溪之伯子季子八丧六封,左昭右穆,如中州法,族葬之,盖先君治命也。”所谓的“八丧”是指下葬的八位先人,“六封”是指六墓,这是由于夫妻一般采取合葬方式,因此两位女性并没有单独的墓葬;而“左昭右穆”是指茔地的安葬次序,丧葬中的昭穆之说源于《周礼·春官·冢人》:“先王之葬居中,以昭穆位左右”,郑玄注为“先王造茔者,昭居左,穆居右”,昭穆即是指宗法制度之下在茔地中的辈次排列规则,这一制度也一直为后人所沿用。赵孟頫在《杜氏新茔之碑》中非常明确地点出了“皆以昭穆葬新茔,礼也”,宋褧在《河内李氏新茔碑铭》中也称“从昭穆葬礼也”,可见元代对于这种昭穆次序礼制的遵循是非常看重的。究其原因,大约与元代丧葬礼制所受到的破坏有关,官方虽然指定《朱子家礼》为丧礼之仪,但事实上由于少数民族丧葬风俗的传入与宗教传播的影响,很多家族往往并不全然采用儒家礼制,而是多种方式的混合。因此,以碑刻的方式来传播礼制也是理学家们所选择的方式之一,他们所看重的也正是茔地与碑刻在宗族文化中的重要地位。新茔碑中所提到的辨昭穆的丧葬礼制对于后世宗族文化也产生了影响,从今人的研究来看,明辨昭穆布局也是明清时期华北地区祖茔建设的重要内容。[7]

从元代现存的新茔碑作品之中,我们还可以看到金元之际北方家族的迁徙过程:从迁出地来看,元代新茔碑中的九个家族基本都来自北方,且以河南最多,这是因为北宋末年,汴梁(今河南开封)为金兵所破,部分人为金兵所驱入向北,部分人是为逃避战乱,随高宗南迁,因此,北宋末年相当于是宋元两代第一个人口迁徙的主要时期。到了金末元初,蒙元与南宋合力灭金,金亡后,黄河以南归于宋室,以北的不少居民也如当年一般被驱赶至北地。现存的新茔碑作品中纪录的几乎都是自行逃难的家族,其中赵氏、何氏两家是向南而行,分别由龙山至平棘县、由寿阳至开封太康,而韩氏、邓氏、李氏(河内)三家则是向北行,韩、邓两家都是由南阳向安阳,李氏则是由洛阳向河内县(今河南省沁阳市),这样看来,受战乱影响最严重的当属河南一带。任莹在《金元杂剧之“河南现象”研究》[8]一文中曾经提到过,元朝初年,河南处于历史上人口最少的时期,这大概也与兵乱导致的人口迁徙有一定关系。迁入地(新茔所在地)除了彭氏家族外,也基本都在北方,这说明当时的人口迁徙,可能更多地发生在北方,尤其中原一带,而且迁徙距离有限,这与当时的交通工具不发达、战后导致的灾荒等因素有关。

4 结 语

总体看来,新茔碑作为元好问所创制的一种特殊的墓碑文体,是在金元交替的背景下所产生,以纪录家族新茔、世系为主要内容,由于受众及文体发展的原因,新茔碑逐渐为先茔碑所取代,消失在文献之中。但新茔碑作品向我们展示了金末元初家族迁徙、宗族重建的过程,为我们了解当时的社会背景提供了重要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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