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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城远望(上)

2018-11-13加拿大爱丽丝门罗孔保尔

山西文学 2018年1期
关键词:沃尔特安德鲁玛丽

(加拿大)爱丽丝·门罗 / 著 孔保尔 / 译

九岁或者十岁的时候,安德鲁和他的父亲造访了爱丁堡,独自爬上了城堡潮湿、凹凸不平的石头台阶。他的父亲走在他的前面,其他几个男人在后面——他的父亲发现,多少朋友在这条商业大街上,站在地板上放着好多瓶子的窄小地方之中,真是不可思议——最后,他们爬上了一个岩石层,陆地从这个岩石向下形成了陡坡。雨刚停,太阳照射在他们前面远处一片银色的水面上,水的那边,是一个淡绿和淡灰蓝色的陆地,一个亮如薄雾一样的陆地,被天空吞没。

“美国。”安德鲁的父亲对他们说,而其中一个男人说,你们永远不会知道美国是很近的。

“那不过是我们所处高度的感受罢了。”另一个男人说。

“凡是在自己家里静坐的男人都会在那儿有感受的,就连坐在马车上溜达的乞丐们也会在那儿有感受的。”安德鲁的父亲说,对他们不屑一顾。“所以,你瞧着吧,我的儿子。”他转向安德鲁,“上帝准许有一天你会在更近的距离看到美国,而且我自己也会看到的,如果我还活着的话。”

安德鲁知道,他父亲说的话有问题,但他对地理一窍不通,只知道他们正在望着法夫(英国苏格兰行政区名)。他不知道男人们正在嘲笑他的父亲呢,还是他的父亲在对他们开着玩笑。或者,这纯粹就是个玩笑而已。

几年以后,1818年6月4日,在利斯港,安德鲁和他的父亲——我必须把他的父亲称为老詹姆斯,因为,每一代中都有一个詹姆斯——还有安德鲁身怀六甲的妻子安格尼丝,他的弟弟沃尔特,他的妹妹玛丽,还有他的儿子詹姆斯,他还不到两岁,他们一生中第一次踏上了轮船。

老詹姆斯要把这个事实向正在勾许多名字的船员说明一下。

“在我长久的一生中,这是第一次,塞拉。我们是埃特里克人士。埃特里克是一个在世界上被陆地包围的地方。”

那船员对他们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话,但意思很清楚。走开!他在他们的名字上划了一横。他们要么自己走开,要么被赶走,小詹姆斯正坐在玛丽的大腿上。

“这是什么啊?”老詹姆斯说,望着甲板上的人群。“我们在哪儿睡?这些乌合之众都是从哪儿来的?瞧瞧他们的脸——他们是黑人吗?”

“更像英格兰高地的黑人。”沃尔特说。这是个笑话,说得咕咕哝哝的,以使他的父亲听不见,英格兰高地人是这位老人瞧不起的一种人。

“人太多了,”他的父亲继续说,“船会沉的。”

“不会的,”沃尔特说,现在是大声说。“由于很多人的原因,船才常常不会沉。那就是那个家伙敢在那儿数人的原因。”

刚刚上船,这艘船和这个十七岁的坏小子便开始接受熟悉的装腔作势的挑战了,他喜欢和他的父亲顶嘴。疲乏,惊奇,以及穿在身上的大衣重量都使老詹姆斯无法打他。

船上的生活情况,船已经向这个家庭做出了说明。实际上,船上生活的情况已经被这个老头儿自己说明了。他是知道船上的一切供应和膳宿情况的人,以及你会在船上发现的几种人。全是苏格兰人,全是正派人。没有苏格兰高地人。没有爱尔兰人。

但是现在 ,他却大声叫喊,那声音就像狮子尸体上一群嗡嗡叫的苍蝇的声音似的。

“命该不幸,命该不幸啊。啊,那都是因为我们离开了我们的故乡。”

“我们还没有离开故乡,”安德鲁说。“我们仍然能看见利斯。我们最好到下面去,给我们自己找一个地方。”

还有遗憾的事情哩。床铺是又硬又扎的马鬃垫子的木板。

“比什么都没有强。”安德鲁说。

“唉,我到底还是受到了诱骗把大家带到这儿来了,带到这座河流的坟墓上了。”

怎么就没有一个人让他住嘴啊?安格尼丝暗忖。这是他没完没了唠叨下去的办法,就像一个传道士或者一个疯子似的,这时,一阵昏厥阻止了他。安格尼丝忍受不了他的唠叨。她本人的痛苦比他很想知道的事情还要大。

“好啦,我们是准备在这儿安顿下来还是不安顿下来?”她说。

有的人已经把披风或者披肩挂起来,为他们的家人腾出半私人的空间。她开始脱下外包装,做同样的事情。

孩子正在她的肚子里翻筋斗。她的脸像炭火一样烫,两腿突突抽痛,而且两腿之间的肉肿胀——那孩子会很快分开阴唇出来,阴唇灼痛难忍。

她的妈妈会知道怎么办。她会知道哪种叶子能够捣碎做成镇痛膏。一想起她的妈妈,她就战胜了这样的痛苦,她真想踢某个人一脚。

安德鲁为什么不直截了当地提醒他的父亲,这是谁的主意,是谁滔滔不绝地演讲,又是借钱,又是乞求,把他们带到现在这个地方的?安德鲁不会说他父亲的,沃尔特只会开玩笑,至于玛丽,在她父亲面前,她的嗓子几乎就发不出声音了。

安格尼丝来自一个纺织工人的哈威克大家庭,她现在在工厂里干活,但还要为几代人做家务。在工厂干活,他们学会了把一个尺寸剪裁成另一个尺寸的艺术,学会了吵架的艺术,学会了在拥挤不堪的住宅区生活下去的艺术。她对她丈夫家里人呆板的生活方式、百依百顺和沉默寡言感到惊讶。她从一开始就认为,他们是怪种,她现在依然这么认为。他们像她自己家人一样穷,但是他们有他们自己的一个伟大的愿望。那么,他们用什么来证实这个伟大的愿望呢?

玛丽把小詹姆斯带回到了甲板上。她说,在半黑暗之中他待在那里感到害怕。他不会哭泣,也不会抱怨——顺便说一句,她知道他的情绪,他用他的两个小膝盖顶她。

船帆被牢牢地收拢起来。“瞧那儿,瞧那儿,”玛丽说,并指向一个在帆缆处忙活的海员。小詹姆斯坐在她的腿上发出鸟叫的声音,“叽叽喳喳的声音”。

“水手叽叽喳喳的声音,水手叽叽喳喳的声音。”玛丽说。她和小詹姆斯用一半一半的语言进行交流——一半是她教的,一半是他发明的。她相信,他是曾经出生在世的最聪明的一个孩子。作为她家的老大,而且是唯一的女孩,她照看了她所有的弟弟,而且曾经为他们所有人而自豪,但她从来没遇到像这样的一个小孩。谁也不知道他怎么会具有独创性和独立性。人们对这么小的孩子毫无兴趣,而他的妈妈安格尼丝对他也没有耐心。

“像人一样说话,”安格尼丝对他说,如果他不像人一样说话的话,她就给他一巴掌。“你是什么?”她说。“你是一个人还是一个小精灵?”

玛丽害怕安格尼丝的脾气,但在某种程度上她又不想指责她。她认为,像安格尼丝一样的女人们——男人般的女人们、母亲般的女人们——都过着非人的生活。男人们一开始对她们所表现的和安德鲁这样的男人一样好,然后,一有了孩子,嘴脸就暴露出来了。她永远不会忘记自己的妈妈躺在床上的情形,烧得神志不清,谁都不认识了,一直到死,三天后,沃尔特出生了。她对着挂在火炉上的黑色水壶尖叫,认为壶里满是魔鬼。

玛丽——她的兄弟们称她为“可怜的玛丽”——不到五英尺高,长着一张下巴特别突出的紧密小脸,皮肤患有严重的皮疹,很长时间才消失下去。一和人说话,她的嘴就抽搐,好像话语和她的口水及歪歪扭扭的牙齿交织在一起似的,她吃力地回答,即便是一句话也是那么微弱和混乱,以至于很难让人不认为她是个傻子。她用眼睛看谁都极其困难,即使是看她自己家里的成员。只有当她把小詹姆斯拉到她细细的大腿上时,她才能说话连贯和坚定——那时,大多数情况下对他都是这样。

她听见奶牛哞哞叫后,才能看见奶牛。然后,她抬头仰望,看见那头棕黄色的畜牲悬挂在空中,全身用绳子捆在笼中,发疯似的又踢腾又吼叫。奶牛被一台起重机上的钩子钩住,这台起重机现在把奶牛运走,直到看不见为止。她周围的人们大声叫喊,拍手。一个孩子大嚷大叫,想要知道那头奶牛是否会被丢进海里。一个男人告诉他不会的——奶牛将随他们一起到船上去。

“那么,他们会给它喂奶吗?”

“是的,仍然会的。他们会给它喂奶的。”那个人用责备的口气说。而另一个人的声音大大高过了他的声音。

“他们会给它喂奶,直到他们用榔头对着它猛击一锤为止,然后你的晚餐就有血布丁吃了。”

接下来是很多母鸡,在一个个柳条箱里跳跃,咯咯大叫,拍打着翅膀,只要可能,就互相啄击,以致一些羽毛掉下,飘到空中。母鸡之后是一头猪,像那头奶牛一样被捆起来,在痛苦之中随着人类的关注发出一声声尖叫,野蛮地被提到半空中,因此,高兴和愤怒的嗥叫声在下面响起,这要看嗥叫声是来自于受到攻击的那些人呢,还是看到别人受到攻击的那些人。

詹姆斯也哈哈大笑了。他看到了蹩脚的演出,并为此喊出他自己的话,这就是“怨恨”。

有一天他会想起这件事情的,玛丽想道,我看到一头奶牛和一头猪飞到了空中。然后,他也许想知道这是否是一个梦。没人会待在那里了——她当然也不会了——告诉他,不会了,这件事碰巧发生在这艘船上。有可能在他随后的一生中他再也看不到这样的一艘船了。她不知道他们到达另一个海岸后,他们将向何处去,但是她在想象中,那会是内陆的一个地方,群山环抱,像埃特里克一样的一个地方。

她认为她不会活很长时间,无论她们走到哪里。她夏天在咳嗽,冬天也在咳嗽,一咳嗽她就胸痛。她患了腮腺炎和腹部痉挛,她的月经很少来。但是一来可能就会持续一个月。她希望在詹姆斯仍然需要她的时候,她不会死,他一时还需要她。但是她知道,当他不需要援助的时候,这个时间就会来到,就像她的兄弟们做的那样,只要他和她在一起,他就会变得害臊。至少,她自我告诫的事将会发生,但是像任何恋爱的人一样,她不敢相信这件事。

在去皮布利斯的旅途中,沃尔特给自己买了一个笔记本来写作,但是一连几天他都发现太引人注目,空间狭小且甲板上安静得让他根本打不开笔记本。最后,经过几次观察后,他发现了一个合适的地方,离上层船舱很近。

我们是在六月的第四天登上船的,5号、6号、7号、8号在利斯的公路上赶到我们能够扬帆的一个地方的船上,起航是在9号。我们于13号早上经过法夫郡角,一切安好,平安无事,直到今天值得一提,这时,我们被一声叫喊声惊醒,约翰·奥格罗特庄园的。我们清楚地看到,通过彭特兰湾航行一帆风顺,风和潮水是有利于我们的,就像我们早已听说过的那样,毫无危险。有一个名字叫做奥米斯顿的小孩死了,尸体和一大块煤一起缝入一块帆布里被扔向船外。

他停下写作,想起负重的袋子沉入水里的情景。那块煤会完成任务吗?那个袋子会直接沉到海底吗?或者,足够强大的海流会把它不断地提起来再按下去,或是推到一侧,一直把它推到格陵兰,或者位于南边充满茂密的杂草的热带水域马尾藻海吗?或者,一些凶猛的鱼可能在它往上水区和目光地带移动之前就渡过来撕破袋子,饱吃一顿?

他把尸体想象了一番——那孩子被吃了。不同于乔纳案子里那样的整个吞掉,而是像他自己从煮熟的羊肉上嚼下美味可口的一大块嚼碎。然而,这有一个灵魂的问题。人死的一刹那,灵魂就离开了肉体。但是,肉体的哪一部分留下来了呢?最好的猜测是,随着最后一口气的呼出,隐藏在胸腔里的某个地方,在心和肺周围的地方。沃尔特听到过一个他们在埃特里克讲给一个老人的笑话,大意是,他很脏,死的时候,灵魂是从屁眼里出来的,听说随着一声巨大的爆炸就从屁眼里出来了。

这是牧师们希望传给你的那种信息,当然不是指的像屁眼的任何东西,但是说明了适当的位置和出口的东西。此外,他们也解释不了什么——至少,他从未听到过一个解释——除了肉体以外,灵魂是如何把自己保存到审判日。在那一天每个人是怎么样发现和认识属于自己与灵魂重合的肉体的,虽然那时肉体存在,甚至只是一具骨架。但这毕竟只是尸骨而已。肯定有些人深入研究后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完成的。也有一些人——他最近学习了这件事情——学习、研读、思考,直到得出结论,灵魂完全不存在。没有人喜欢谈论这些人,他们的思想太可怕了。确实,他们怎么能害怕接受他们以前的地狱生活呢?

在船上的第三天,老詹姆斯起床开始散步。之后,他停下来,对似乎准备听他说话的人说话。他说了自己的名字,说他来自埃特里克,来自大峡谷和埃特里克森林,英格兰的老国王们常常在那里狩猎。

“佛罗登战斗之后,在佛罗登战场上,”他说,“他们说,你可以在尸体之中来回走走,把来自埃特里克的战士们挑出来,因为他们是战场上最高大最强大和最英俊的战士。我有五个儿子,他们全都是优秀强壮的孩子,但他们之中只有两个和我在一起。我的其中一个儿子在新舍斯科。我最后一次听说他,他是在一个叫做依科诺米的地方,但是后来我们没有听说过他一个字,我不知道他是活着还是死了。我的老大儿子去苏格兰高地工作,老二儿子和最小的儿子也突然决定去那里工作,我再也没有看见他们一个人。五个儿子,由于仁慈上帝的保佑,全都长成了男人,但这不是上帝的意愿,我应该把他们留在我身边。人的一生是充满悲伤的。我也有一个女儿,是他们所有当中最大的,但她几乎是个侏儒。她母亲怀她的时候,受到一只公羊的追求。”

14日下午,一股风从北方刮来,船开始摇晃,好像船上的每块木板都会从每个地方自由飞起来似的。每只水桶都让恶心呕吐的人们吐满了,呕吐物流遍甲板。所有人都在下面受到医治,但他们中的许多人还是倒下了,靠在栏杆上,不在乎是否被水从身上流过。然而,我们家却没有一个人恶心。现在,风势减弱了,太阳已经出来,那些不在乎是否死在污秽中的人很快站起来,挣扎着走到几个水手正在冲洗整个甲板上放水桶的地方,把自己洗一下。女人们也忙着洗一下,洗净拧干所有的脏衣服。这是我一生中曾经见到过的最悲惨又恢复得最快的场景。

一个十岁或者十二岁的小女孩站在那儿看沃尔特写作。她穿着一件舞蹈服,戴着一顶花哨的童帽,长着一头淡棕黄色的卷发。作为一个讨人喜欢的女孩子,她的脸蛋并不十分漂亮。

“你是从其中一个船舱来的吗?”她说。

沃尔特说,“不,我不是。”

“我知道你不是。只有四个船舱,一个是我爸爸和我的,一个是船长的,一个是他妈妈的,她从不出来,还有一个是两个夫人的。想必你不是这个甲板部分的,除非你来自其中一个船舱。”

“哦,我不知道船舱的事。”沃尔特说,但他并不忙着离开。

“在你写书以前我就见过你。”

“我没有见过你。”

“是的。你正在写作,所以你没有注意。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你。”她漫不经心地继续说,仿佛那是一个选择的问题。

她离开后,沃尔特补充了一句话。

今夜是1818年,我们看不见苏格兰了。

这句话对他似乎很庄严。他充满了壮丽感、庄严感以及个人重要性的感觉。

16日是一个刮大风的天气,风来自英国南威尔士,海浪滔天,由于狂风大作,船上的扁栓张帆杆被刮断了。我们的姐妹安格尼丝被带进船舱。

“姐妹。”他写道。好像她对他就像可怜的玛丽完全一样似的,但那不是一回事儿。安格尼丝是一个头发浓密、长着一双黑色眼睛,身高体壮的姑娘。脸红时,另一边脸上悄然泛起一个淡淡的棕黄色斑点,和手印一样大。这是胎记,人们都说这个胎记是个遗憾,因为没有它,她会很漂亮。沃尔特简直不忍去看它,但这并不是因为它丑陋的原因。而是因为他渴望摸它,用他的手指尖抚摸它。它看上去不像是普通的皮肤,而是像鹿身上的绒。他对她的感情烦恼不已,以致他只能很不客气地对她说话,对于他完全想说的话,她却用一个恰到好处的蔑视回报他。

安格尼丝认为她是在水里,海浪把她抛上去,又啪的一下放下来。每次海浪将她放下来,情况都要比前一次糟糕,而且她会沉得更远,沉得更深。刚一感觉有点轻松,情况就过去了,第二个浪已经在聚集全部力量拍击她。

然后,有时她知道自己躺在一张床上,一张奇怪的床上,特别软和,但是这就更遭糕了,因为她一沉下去就没有了抵抗力,没有能让痛苦停止的坚硬的地方。人们不停地在她面前来回奔跑。他们在旁边全都被看得见,全都一目了然,说话很快,所以她听不清楚他们的话,而且充满敌意,对她不屑一顾。她在他们中间看见了安德鲁,还有他兄弟之中的两三个人。还有个她认识的姑娘也在那里——是她过去在哈威克常常在一起嬉戏打闹的朋友。但是,他们却不愿拿出一枚可怜的硬币帮她度过她现在处在的困境。

她以前从来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多敌人。他们压迫她,还装作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情。他们的目的就是要把她压迫到死为止。

她的妈妈向她俯下身子,用一种慢吞吞的、冷酷的和无精打采的声音说,“你没有努力,我的孩子。你必须用力尝试。”她的妈妈穿着一身盛装,谈吐优雅,好似某个爱丁堡夫人一般。

令人作呕的东西灌进她的嘴里。她知道那是毒药,想把它吐出来。

我要起床,丢掉这个东西,她想。她开始努力使自己的身体放松,好像她的身体是火炉上的一堆破布似的。

她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正在发出某个命令。“抓住她。”他说,她被劈开,又被伸展到广阔的世界和火炉上。

“啊 ——啊 ——啊。”那个男人说,好像他在进行一个赛跑比赛似的气喘吁吁。

然后,一头很重的奶牛,流着乳汁,哞哞大叫,后腿直立,一屁股坐在安格尼丝的肚子上。

“嗳,嗳。”那个男人说,当他用力把它拉出来时,用了最后一点力气呻吟了两声。

两个傻瓜。两个傻瓜,怎么弄的嘛。

她被人接生了个女儿后,直到18日才好转。我们在船上有一名外科医生,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直到22日也没有发生一点儿事情,然后,直到我们经历了最恶劣的天气为止。安格尼丝的健康正在得到恢复,直到29日,我们看到一滩齿鲸,30日(昨天)是一个非常恶劣的大海,西风劲吹,我们宁愿到船的后面去,也不愿到前面去。

“在埃特里克,有一幢他们称之为英格兰最高大的房子,”老詹姆斯说,“不过我爷爷住的房子比那座房子还要高大。地方的名字叫法霍普——他们叫它法波。我爷爷叫威尔·奥法波,五十年前,如果你是来自福斯湾南方和有争议地区的北方的话,你就会听说过他了。”

有的人见他来了就骂,但任何有苦恼的人见他来了却很高兴。他的儿子们从很远听到他的声音,在甲板上的嘈杂声之中朝着相反的方向拔腿就跑。

头两三天,小詹姆斯拒绝离开玛丽的怀抱。他胆子够大的,但只要他能够呆在那儿就行。在夜里,他睡在她的披风里,蜷曲在她旁边,她醒来后身子左边一阵疼痛,因为为了不打扰他,她只好整夜僵直地躺着。然后,在一个早晨的时间里,他下来乱跑,如果她企图把他抱起来,他就踢她。

船上的一切叫喊声都会引起他的注意。甚至在夜里,他爬过她的身体在黑暗中逃跑。所以,她起来后感到周身疼痛,不仅是由于位置造成的,而且是因为缺觉造成的。一天晚上,她打了个盹,那孩子得到了自由,但万幸的是,在企图逃跑时绊倒在他爸爸的身上。从此以后,安德鲁坚持每天晚上将他绑住。他当然会嗥叫,安德鲁摇摇他,拍拍他,然后他自己哭到睡着为止。玛丽躺到旁边,轻言细语解释说这是有必要的,这样他就不会掉下船摔进海洋里,但这段时间他却把她看作是自己的敌人,如果她伸出一只手抚摸他的脸,他便会用他的小牙用力咬她的手。他每天晚上都是在愤怒中去睡觉,但在早上,当她松开他时,还在半睡当中,满身婴儿香,他睡意朦胧地偎依住她,她对他充满了爱。

之后,有一天,他不见了。她正在排队领取洗衣水,她一转身,发现他没在她旁边。她仅仅给排在她前面的女人说了几句话,回答了有关安格尼丝和婴儿的一个问题,她刚给那个女人说完婴儿的名字叫伊莎贝尔,一眨眼他就跑了。

霎时间,一切都乱套了。世界的性质遭到改变。她来回奔跑,呼喊着詹姆斯的名字。她跑到许多陌生人跟前,跑到乞求人们时许多嘲笑她的水手跟前,“你看见一个小男孩了吗?你们看见这么高一个小男孩了吗?他长着一双蓝色的眼睛?”

“在五分钟以前我看见过五六十个像那个小孩一样的小男孩。”一个男人对她说。一个女人极力和蔼地说他会出现的,玛丽不该自我担心,他可能正在和其他几个孩子一起玩耍哩。几个女人甚至环顾四周,好像她们要帮助她寻找似的,但是她们当然不能,她们有她们自己的职责。

这是玛丽在那个痛不欲生的时刻看到的情况:这种情况对她已经变成了一种恐惧,这个世界对所有人仍然是一个同样平凡的世界,所以,即使詹姆斯真的消失了,这个世界依然存在,要是他爬过船上的几个栏杆——她找了每一个地方有可能的几个地方——便早已被大海吞没了。

对她来说,一切事故都是最残忍和最不可想象的,对大多数其他人来说,似乎就像一个悲伤,但绝非是不幸的事件。这对他们是极不可能的。

要么就是对上帝了。因为事实上,当上帝创造某个难得的、非同寻常的、漂亮可爱的人类孩子,特别是不想把他的创造物还回来的时候,好像这个世界不应该得到他。

虽然如此,她还是一直不停地为他祈祷。开始,她只是呼唤上帝的名字。但是,当她的寻找方向变得更加明确,而且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更奇怪的时候——她便在人们为私活发明的晾衣架下急忙弯下身子,她在任何困难的事情上都不想去打扰别人,她在他们的床铺底下揭开箱盖和箱底,箱盖和箱底咒骂她的时候她也听不见——她的祈祷者们也变得更加难以理解和更加大胆。她很想拿出一个什么东西,一个能够和把詹姆斯归还给她的价值相同的东西。但是,她有什么?她自己一无所有——没有健康,没有前途,没有任何人的尊重。没有丁点运气,甚至没有一线希望,她只能主动放弃。她所拥有的就是詹姆斯。

那么,她怎么能够拿詹姆斯换詹姆斯呢?

这事一直在她的脑子里游荡。

但是,她对詹姆斯的爱怎么办?她对另一个人给予了最大程度又也许是盲目崇拜也许是罪恶的爱。她要把那种爱放弃,她要把那种爱高高兴兴地放弃掉,只要他没有失踪。

只要他能够找到。只要他没有死。

有人发现那个男孩从一个很大的空水桶底下露出脸来一直听着吵闹声之后,她把这件事情整个回味了一两个小时。她马上收回了她向上帝作出的誓言。她对上帝的理解很肤浅,很不坚定,事实就是那样,除了比如她刚刚经历过的事情,一段时间感到恐惧以外,她真的很不在乎。她总是感到上帝或者甚至是上帝的思想离她要比其他人远。在她身上有股谁也搞不清楚的固执和麻木不仁的劲儿。实际上,大家都认为她暗中紧紧抓住信仰不放,因为可供她用的东西太少了。他们大错特错了,现在她把詹姆斯找回来了,她不做谢恩祷告,而是想着她多么傻啊,她怎样才能比停止她的心跳还不会再失去她对他的爱。

从那以后,安德鲁坚持要把詹姆斯绑住,不仅在晚上绑住,而且在白天也要绑住,绑到床铺的柱子上或者绑到甲板上的晾衣绳上。安德鲁彻底打败了他儿子所耍的诡计,但是詹姆斯两只眼睛里的目光显示,他的种种诡计并没有结束。

安格尼丝不停地找盐,直到她们开始害怕她会把自己忙乱到发烧的地步。在这里照顾她的两个女人是船舱的乘客,爱丁堡夫人,她们是出于仁爱之心担当了这个工作的。

“你现在安静点吧,”她们对她说。“你都不知道你是一个多么幸运的小姑娘啊,在船上我们有苏特先生。”

她们告诉她,婴儿在她的体内转错了方位,她们都害怕苏特先生会切开她的肚子,而那样也许可能就是她的目的。但是,他想方设法把胎位转过来,以便他能够全力以赴把婴儿接生出来。

“我需要给我的奶里放盐。”安格尼丝说,她不打算让她们用她们的责备和她们爱丁堡的说话方式使她变得规规矩矩。无论如何她们都是白痴。她不得不向她们解释清楚为什么你必须要在婴儿的第一次奶里放点盐,仅仅是在你的手指头上放一点点,然后在盐上挤一两滴奶,让孩子吞下之后你再把孩子放到乳房上。没有这个预防措施,就是有好运,婴儿也将会长成弱智。

“她真的是一名基督徒吗?”她们其中一个问另外一个人说。

“我和你们一样是基督徒。”安格尼丝说。但是,她没有想到自己会受到羞辱,开始哇哇大哭起来,而那婴儿出于同情心或者饥饿的原因,也和她一起嗥叫。而且,她竟然不给她喂奶。

苏特先生进来看看她怎么了。他问在场的人她为什么悲伤,她们把这个问题告诉了他。

“给一个新生儿肚子里放盐——她在哪儿得到的这个主意?”

他说,“把盐给她。”他站在那儿看着她把奶挤到她有盐的手指上,把手指放到婴儿的嘴唇上,随后把她的奶头放到婴儿的嘴上。

他问她,理由是什么,她讲给了他。

“那么,每次都要这样做吗?”

她告诉了他——有点惊奇,他和她们一样笨,虽然他比较温柔——一定要这样做。

“那么,你是从哪儿来的,他们全都足智多谋吗?所有女孩都像你一样健壮漂亮吗?”

她说她不知道。

有时候,从城里来访的小伙子和受过良好教育的男人们常常来找她和她的朋友们,对她们大加赞美,极力达到交谈的目的,而她始终认为,允许发展到交谈地步的任何一个女孩都是傻瓜。即使这个男人很英俊。苏特先生很不漂亮——他太瘦,脸上有很严重的麻子,以至于她一开始把他当成了一个老人。但他有充满柔情的嗓音,如果他稍稍对她进行挑逗,也毫无伤害。没有哪个男人会在看了她双腿叉开、阴道完全暴露之后不顾人性来对付一个女人的。

“你感到疼痛吗?”他问她,她认为他毁坏的脸颊上有一个阴影,稍稍泛红。她说还好,他点点头,拿起她的手腕,低下头,重重地压着她的脉。

“跳得快得像一匹马似的。”他说,双手仍然放在她的上方,好像他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把双手放在哪里似的。末了,他决定把她的头发拢到后面,用手指给她按按太阳穴,再按按耳朵后面。

许多年后,她会回忆这次触摸,这次令人好奇的、温柔的、使人感到震颤的按压,昏昏然与鄙视和渴望交织在一起。

“好,”他说。“没有发烧的迹象。”

他观察了一会儿,那孩子正在吃奶。

“现在你一切正常,”他叹了口气说。“你有一个漂亮的女儿,她一生都可以说她是在大海出生的。”

安德鲁来晚了,站在床脚下。他不认为她躺的这张床是床(一张标准床,但是被固定到了墙上)。在夫人们面前,他羞得脸红,夫人们把脸盆拿进来给她擦洗。

“这就是那孩子,是吗?”他说,对着她身边的包裹点一下头,也不瞥上一眼。

她略微恼火地笑了笑,问道,他认为那是什么。这就是她大杀他反复无常的威风,毫无拘束地揭露他虚伪面目的全部办法。现在,他挺直身子,脸变得更红了,威风扫地。这可不是她说的。这是在整个场景——婴儿的味道,奶的味道,血的味道,洗脸盆的味道,衣服的味道,两个女人站在旁边用她们也许似乎是对一个男人既有警告又充满嘲笑的特有的目光来观察的。

他看上去似乎想不起要说的其他话了,所以她不得不对他说,只求你一次,赶快走吧,这里还有活要干。

一些女孩常说,当你最后屈服了,和一个男人躺在了一起——即使同意他不是你第一选择的男人——这个选择给你带来的是一种无助的感觉,而不是平静和甜蜜的感觉。安格尼丝不想回忆她与安德鲁在一起的那种感觉。她所能感觉到的一切是,他是一个诚实的孩子,以她的情况,对她来说是一个正确的选择,他从来不会发生逃跑和抛弃她的情况。

沃尔特继续到同一个私密的地方写他的书,在那里没有人注意他。当然,除了那个女孩以外。有一天,他到了那个地方,而她在他之前就在那里了,正在用一条红饰带的绳子跳绳。她看见他后,停下不跳了,气喘吁吁的。她一呼吸便开始咳嗽,以至于过几分钟后她才能说话。她颓然倒下,靠在隐藏在那个地方的一堆帆布上,满脸通红,咳嗽得两眼噙满晶莹的泪花。他只是站在那儿,望着她,对这个突然发作惊惶失措,不知道该做什么。

“你想让我去叫一个夫人吗?”

因为安格尼丝的原因,他现在与爱丁堡女人关系很好。她们对妈妈和宝宝、玛丽和小詹姆斯很感兴趣,而且认为这个老爸很滑稽。她们也觉得安德鲁和沃尔特很好玩儿,他们似乎对她们总是很羞怯的样子。

咳嗽的女孩狠狠摇摇她一头卷发的头。

“我不要她们。”她说,这时,她能够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出这些话来了。“我从来没有给任何人说过你到这儿来的事儿。那么,你一定不要给任何人说我。”

“啊,你来这儿是正当的。”

她又摇摇头,用手指指着他,一直等到她可以更容易说出话来。

“我的意思是说,你看见我跳绳了。我爸爸把我的跳绳藏了起来,但是我在他藏跳绳的地方找到了。”

“今天又不是安息日,”沃尔特通情达理地说。“那么,你跳绳怎么啦?”

“我怎么知道?”她说,恢复了她无礼的语气。“也许他认为我跳绳太老了吧。你发誓不对任何人讲,好吗?”

她是一个多么奇怪多么妄自尊大的小东西啊,沃尔特想。她只提到她的爸爸,所以他认为,很可能她没有兄弟或姐妹,而且——像他自己一样——没有妈妈。那种情况大概使她既娇惯又孤独。

这个女孩——她的名字叫内蒂——当沃尔特想写书的时候,变成了一个常客。她总是说她不想打扰他,然而,在这种铺张浪费的安静保持大约五分钟后,她便用关于她的生活或者一点有关她的信息的几个问题打搅他。真的,她没有妈妈,是个独子。她甚至从来没有上过学。她谈的最多的是她的几个宠物——在爱丁堡家里的那些死去的和活着的宠物——以及一个名字叫做安德森小姐的女人,这个女人过去常常带她去旅行,并教她认字。看来,一看见那个女人的背影她就很高兴,当然,给她开了所有的玩笑——把活青蛙放进她的鞋子里,把栩栩如生的老鼠放到她的床上之后,安德林小姐很高兴地走了。

内蒂来来回回去了三次美国。她的爸爸是一个葡萄酒商人,他把生意带到了蒙特利尔。

她想知道沃尔特和他的家人是怎么生活的一切情况。她的那些问题,按照乡下人的标准,是很不礼貌的。但是,沃尔特真的不介意。在他自己的家里,他从来没有处在一个允许他命令、教导和开任何比他自己小的人玩笑的地位,而这使他很愉快。

他们在家的时候,沃尔特的家里人晚餐都吃些什么?他们是怎么睡觉的?那些动物都关在房子里吗?羊都有名字,那些牧羊犬的名字都是什么,你能拿他们当宠物吗?学生们在教室里是怎么排座的?老师们残酷吗?他有些话是什么意思,她不懂得,他来的地方的所有人说话都像他一样吗?

“嗯,是的,”沃尔特说。“就连公爵陛下也是一样。巴克卢公爵。”

她哈哈笑了,小拳头毫无顾忌地砸在他的肩膀上。

“啊,你在开我的玩笑。我知道的。我知道公爵不能叫陛下。他们不能这么叫。”

有一天,她带着纸和画笔来了。她说,她把纸和画笔拿来是要使自己忙碌起来,这样她对他就不是一个讨厌的人了。她要主动教他画画,如果他想学的话。但他试图使她笑起来,他故意画得糟之又糟,直到她笑得前仰后合,发作了一次咳嗽为止。然后,她说她要在他笔记本的背面画几幅画,以便他拥有这几幅画能记住这次航行。她画了高高扬起的船帆,一只无论如何都要从笼子里逃跑、企图像一只海鸟一样似的飞过水面的母鸡。她从记忆中速写了她死去的狗。她还画了一幅她看到的冰山的画,比几座房子都要高,是她和她的爸爸过去的一次航海经历的素材画的。落日的余晖照耀在这几座冰山上,使它们看上去——她说——像金色的城堡。玫瑰色和金色的。

她画的每一幅画,包括冰山在内,瞧瞧,既天真又具有挑战性,尤其是富有像她自己一样的表现力。

“那天,我给你讲了我爷爷威尔·奥法波的故事,不过,他的故事比我给你讲过得还要多。我没有告诉你他是苏格兰会讲童话故事的最后一个人。当然,在他或他以后的时间里我从来没有听到过其他任何一个人再讲过。”

沃尔特坐在一个角落里,离几个正在修补破船帆的水手很近。但是,通过整个故事制造出来的嘈杂声,他能够猜出,看不见的听众大部分是女人。

有一个高个子、衣着考究的男人——当然是一个船舱乘客——在沃尔特的视线之内,驻足谛听。有一个人影离这个男人的另一边很近,此时还在讲故事当中,这个人露出脸来去看沃尔特,但他却看见了内蒂。她好像要笑,但却把一个手指放到她的嘴唇上,好像是在警告自己——和沃尔特——保持沉默。

当然,那个男人肯定是她的爸爸了。他们两个人站在那儿静静地听着,直到故事结束。而后,那个男人转过身,用习以为常而又彬彬有礼的口吻直接对沃尔特说话。“你正在把你讲的这些事情写下来吗?”那个男人问,对沃尔特的笔记本点了一下头。

沃尔特感到惊慌,不知道说什么好。但是,内蒂用平静和安慰的目光看了看他,然后垂下眼睛,就像一个矜持的小姑娘应该做的那样,在她的爸爸旁边等待着。

“我正在写航海日志。”沃尔特呆板地说。

“哈,这很有意思。这是个很有趣的事情,因为我也正在记录这次航海的日记。我想知道我们是否能够找到值得写下来的相同的事情。”

“我只写所发生的事情,”沃尔特说,这是他的一个工作,而不是一个无聊的娱乐。尽管如此,他感到还需要有一个进一步的正当理由。“我正在把每天的进展写下来,以便航海结束后我可以给家里发一封信。”

那个男人声音圆润,态度也比沃尔特习以为常的讲演者和蔼。他想知道从某些方面来看他是否受到了嘲笑。或者是否内蒂的爸爸为了某项无聊的投资希望抓到你的钱而要与你相识的那类人。

并不是沃尔特的相貌或衣着把他选成了一个很有希望的候选人。

“所以,你不写你所看到的?就像你说的,只写正在发生的?”

沃尔特准备说不,但却说了是的。因为他刚刚想到,如果他写刮了一次狂风,那不是等于没写吗?你不知道你和这种人一起在哪里呆着啊!

“你不写我们刚才听到的事情?”

“是的。”

“这也许可能值得一写。现在有一些人四处走动打听苏格兰的每一个地方,把乡村老人说的话写下来。他们认为那些老歌和故事正在失传,它们值得记录下来。我不懂那些东西——这不关我的事。但是,如果有人把它全部写下来就会发现,他们受点麻烦是值得的——我的意思是说,做这件事情里面会有钱,我是不会感到惊奇的。”

出人意料的是,内蒂开口说话了。

“喂,嘘,老人家。你这个老家伙又开始啦。”

以沃尔特的经历,这不是任何一个做女儿的应该对她的父亲说的话,但是这个男人似乎准备哈哈大笑,低下头深情地看着她。

的确,这一小会儿时间,老詹姆斯一直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也许早已认为该到他们自己说话的时间了而听众们下定决心以责备的态度打断他。

“另外还有时间,虽然现在夏天天长了,在山外为时已晚,但在天完全黑之前……”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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