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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西法尔》的“惊人”首演
——六访拜罗伊特乐剧节

2018-10-10杨世彭

歌剧 2018年9期
关键词:圣杯首演指环

文:杨世彭

2004年8月4日至13日,内子与我参加了当年的拜罗伊特乐剧节,看了七出瓦格纳“乐剧”。这七出戏中,除了2000年首演、本季将会结束的四出“千禧年‘指环’系列”外,另有三出“非指环”演出,计为当年夏季首演的《帕西法尔》(Parsifal),2003 年首演的《漂泊的荷兰人》(Der fleigende Holländer),以及两年前首演的《汤豪舍》(Tannhäuser)。《汤豪舍》我已在首演时看过,“千禧年‘指环’系列”也已看过两次,我们的主要目的,当然是那两出未看的乐剧,尤其是《帕西法尔》。

《帕西法尔》第一幕,场景转到古堡,伤势沉重的老王正等着清洗伤口。右侧铁丝网后的帐中,“百变魔女”孔德丽正在沙发上伺候

拜罗伊特的首演当然是乐迷争观的对象,而这出《帕西法尔》声势更盛,7月间网上的黑市票已经叫价2200至2500美元。为何这样抢手呢?主要因为这出戏的导演希林根西夫(Chistoph Schlingensief)是德国剧坛有名的“恐怖孩子”(enfant terrible),平素执导的话剧都充满暴力与色情,外带不少政治色彩;而这位当时不到40岁的导演又从未导过任何歌剧,他能一下子执导乐剧“圣地”拜罗伊特的演出,不知令多少人大跌眼镜,也不知艺术总监沃尔夫冈·瓦格纳是凭借何种灵感决定聘请这位老兄的。

同时,此剧的指挥布雷先生(Pierre Boulez,又译布列兹)又是乐坛名宿,这位年高79岁的法籍指挥自1980年结束他那著名的“百周年‘指环’系列”之后,一直未返拜罗伊特;大家欢迎他再返之余,也都想看看这一老一少的奇特组合,将会擦出何种火花。结果火花没见,演出一塌糊涂,首演前后的新闻倒有一大篓,且容我慢慢道来。

首先是大家对总监沃尔夫冈的不满与猜忌。这位瓦格纳之孙执掌拜罗伊特半世纪之久,年老颟顸却又不肯退休,最近出的点子往往出人意料。他为了要“引进清新空气”,请了以色情暴力著称的电影导演拉斯·冯·提尔(Lars von Trier)执导2006年首演的新“指环”系列(结果之后冯·提尔又宣布退出),已令瓦格纳迷大吃一惊;再请这位“恐怖孩子”执导此次的《帕西法尔》,更使保守派惊骇莫名。宾主间和气愉快倒还罢了,至少大家可以安心创作;但他们俩却又不和,首演前几天大吵一架,导演愤而出走,《帕西法尔》差点见不了观众,幸好导演最后赶回,首演才得以依期举行。

同时,饰演帕西法尔的青年男高音乌特里希(Endrik Wottrich)又与导演不和,首演前夕接受电台访问时,声称无法接受导演的奇特构思,批评他的纳粹思想等等,闹得满城风雨,当然也从某方面增加了此剧的声势。

结果7月25日的首演冠盖云集,虽观众们大多是客客气气的受邀贵宾,但仍有不少人在结束后大喝倒彩。8月3日的第二场,观众都是知音及内行,结束后谢幕时的气氛就完全不一样了。观众对歌手、乐队及指挥热烈欢呼,但当导演出场时,倒彩的嘘声混着少数捧场客的欢呼使观众情绪急速升温。为了防止出事故,后台主管匆匆将防火幕降下,谢幕也就不了了之。这种喜恶两极的暴力争端,只有在1976年法国导演夏侯(Patrice Chéreau)执导的“百周年‘指环’系列”首演时见过。有趣的是,当那个“百周年系列”在1980年结束时,最后一场的观众曾给出长达90分钟(维基百科上说是45分钟)的掌声与欢呼——五年间大众对一个充满争议制作的不同反应,由此表露无遗。

虽有某些剧评举出这点作为观众捧场的论证,但我个人并不以为这两个制作可以相提并论。我们所看的8月7日第三场,每幕结束后不满观众的大肆嘘叫,我都曾热烈参与;若是这样的“垃圾”终成经典,我这看过千场演出的戏迷,大概也该绝足剧场了。

只要看过此剧的第一幕,就可了解大部分观众对它不满的主因。幕启后台上呈现的,并非中世纪西班牙蒙萨尔瓦特(Monsalvat)古堡附近的森林,而是颇似监狱或集中营的外景,高墙、铁丝网、探照灯一应俱全。接下来的场景,并非古堡中举行“圣杯仪式”的大殿,而是略像非洲土著祭神的场地。原剧中武士云集、观看当初承载耶稣宝血的圣杯大放异彩的经典场面,在这版制作中却变成一群奇装异服的土著围着一个略似儿童后院戏水的塑料盆,内浮一个裸体的黑人肥婆。一位黑人祭司在盆边宰杀雄鸡,把鲜血与羽毛洒了一地。剧本中要求男主角在一侧遥望,这版制作却让他直接参与,左边的土著将鲜血抹上他那白色的长袍,染成朵朵血印。

《帕西法尔》第二幕,魔法师克林佐尔(中)的殿堂。场景大多被影片投影罩住,很难看清。上端两个红圈中的投影,代表非洲的虫兽

当这奇异的场景或仪式进行之间,整个舞台都被黑白影片的投影罩住,外加大量相当新奇的激光效果。影片内容怪异而缺乏逻辑或连续性,记忆中似有荒野、破屋、麦穗、花朵、浪涛、云霞等等,并有各式各样的宗教性标志。一个经常显现的影像是一只鲜活的兔子,在剧终时却逐渐腐烂,想是象征着人生的无常吧。这些投影当然抢了歌唱家的戏,可怜的他们穿上奇装异服,还要与多媒体投影“争锋”,无怪男主角要公开抱怨了。台上光线极暗,一切若隐若现,很多剧中人物的造型,还要等到谢幕时才能看清。

随后的两幕戏也在这类场景里进行。所有布景都装在一个宽达24米的旋转舞台上,不时转来转去。第二幕的“花卉美女”活像嘉年华游行队伍中的“黑人辣妹”,魔法师克林佐尔(Klingsor)一身漆黑不说,头上戴的帽子颇像莎剧中的弄臣。最后他将盗来的“圣矛”掷向帕西法尔,被这“清纯”的武士接住或在空中定住,这本是大众期待的效果,此剧中却虚晃一枪不了了之,而不敌帕西法尔的魔法师又乘了火箭(或太空飞船?)遁走,遭到观众无情的嘘声。在拜罗伊特这个乐剧圣殿中,不等一幕终了而发出嘘声或掌声,也是极难见到的“奇景”。

剧终时的处理,却见导演的匠心。夺回圣矛却又流浪多年的帕西法尔终于归来,伤势久久不愈的老王召集武士再行圣杯仪式,此时上场的已非中古时代的欧洲武士,却是一群集合各种民族、肤色、穿着、宗教信仰的群众,当然也包括大批非洲的土著,导演“世界大同”的构想,至此充分显现。不久之后帕西法尔将这刺穿耶稣肾脏的圣矛点向老王的伤口,老王久久无法复原的伤势立即痊愈。群众欢唱声中,帕西法尔高举圣杯,圣杯发出万道光芒,这些效果却都次第呈现。随即,光芒中舞台后方显出一道门洞,台上的老年群众慢慢向那门洞走去,留下一群年轻人望向观众……这些剧本中没有的处理,倒给观众留下一些思考的空白。

谢幕时,观众给了指挥布雷老先生最大的掌声,答谢他在艰苦的工作条件下仍能领导拜罗伊特优秀的乐团,带给大家听觉上的享受。他将此剧的节奏大大加速,居然没遭到保守派的反对,倒也是个异数。主演帕西法尔的男高音乌特里希初次在拜罗伊特担纲,表现得相当优异,加上他又是沃尔夫冈爱女卡塔琳娜(Katharina)当时的男友,将来再演其他重角似可期待。低音名宿罗伯特·霍尔(Robert Holl)饰演的老武士古尔内曼茨(Gurnemanz),此番初临乐剧节的美国女高音米歇尔·迪扬(Michelle de Young)饰演“百变魔女”孔德丽(Kundry),以及饰演魔法师克林佐尔的男中音约翰·韦格纳(John Wegner),都有相当好的表现。

1995年至2000年期间,我在拜罗伊特看过四次《帕西法尔》,都是艺术总监沃尔夫冈的制作,分别由朱塞佩·西诺波利(Giuseppe Sinopoli)及克里斯托夫·艾森巴赫(Christoph Eschenbach)两位名家指挥。当时颇感演出冗长乏味。现在看了这出新版《帕西法尔》,反倒觉得沃尔夫冈总监的“老派制作”颇有可取之处——有些世上的美好事物,真要等到失去时,才能领略它的好处呢。

另有一点可供本文作结。我们在拜罗伊特的10天间,剧场的柱子上遍贴大张布告,由歌手及乐师出面,表示他们之中虽有些人对此版《帕西法尔》的导演构思不满,但他们都支持艺术创作的自由,也邀观众签名支持。看了这布告,我二话不说签上中英文名字,也暗中佩服这群艺术家的气度。

14年后的追记:这个制作在公演两季之后告终,由另一版《帕西法尔》取代,这在拜罗伊特的演出史上算是个特例。

上:2003年新制作《漂泊的荷兰人》第二幕。女主角森塔与荷兰人交谈,父亲达兰德在楼梯上偷听。楼梯后墙的窗户会隐去,墙壁会逐渐变成荷兰人船帆的血红色右:《漂泊的荷兰人》第三幕水手群舞一场,照剧本应该在码头而不是在客厅。荷兰人那艘有血红船帆的海船模型,此时吊在半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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