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福临

离乡

秋草即将枯黄时，仍被连根拔起

我已带不走泥土和骨血里的亲情

从此，我成了故乡的浮云

异乡的草芥

我羞于说出一个中年人

在晨霜暮雪里咽下的凉风

羞于说出蚂蚁

驮运一粒米摔过的跟头

一株草蓬头垢面的过程

在陌生的城市轻到没有叹息

一朵云流浪到天涯时

谁会借给他一个故乡

小老头儿

我怀疑，我有前世的债

年轻时就带着苦役的疲倦

三十岁，被唤作老伯

四十岁抱小女儿上街

人们说：“您孙女儿？”

嘿嘿，我这个五十岁的小老头儿

早就适应人们的错觉

有时暗自庆幸，世人还没有发现

我那颗稚嫩的孩子心

路人甲

随便哪个人都可以

叫路人甲

因为没必要知道名字

就叫路人甲

他始终在路上

始终在扮演

走卒、小商贩、看热闹的人

甚至死尸

台词，他已倒背如流

但他必须压低呼吸

本是一场精心布局的戏

他进来或出去

要取决于情节的安排

有时镜头短到几秒

他把自己推入人群

幻想露脸地成为角色

一场又一场戏散去后

他经常一脸茫然，不知归去

孤独

一个不会走路的婴儿

只能看着大孩子们欢快地玩耍

匆忙的人群里尘烟四起

我只和天边的星星说话

像一个沉思的哑巴

像一头不屑于听琴的牛

有时有一棵草的清苦

有时有一座雪山的高洁

糟糕的是：灵魂远游归来

与肉身两不相认

夜钓

燕山沐浴在月光里

喜峰口长城也在

夏夜的虫鸣里淡忘了烽烟

而滦河，则轻轻呢喃

这闲赋的画意

好像只说给我一人

我甚至停止了垂钓

随着山水的清韵

悄然把心沉到深处

回鄉

还不能承认是一枚落叶

有时我会在一支曲子里飘起来

更多时候我是被一根弓弦反复拉紧

并非遥远的天幕，以及那些单纯善良的脸庞

并非心中的宅院，以及蚰蜒山道

将我召唤，而我本身就是

老家的一截树根

通过找到泥土

通过不老的山川，在与自己相认

上天只会空洞地看着

被切断的蚯蚓

疼得跳跃起来

它将带血的心

变作头颅

这种重生的声音

只有泥土听得见

路口

每日经过的路口

都暗藏各种玄机

万象悬浮的街市

只有心，依旧饥肠辘辘

走在前面的人，并没有

留下可靠的背影

道路是各种欲望的鞭痕

把人们抽打四处逃散

在迷幻的时空里

我们进进出出

一边拾捡，一边割舍

路，成为最后的伙伴

两手空空未必是件坏事

路太长了，我只想找个归宿

让喘着粗气的灵魂

歇一歇

编辑：耿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