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叶嘉莹:“穿裙子的士”活成了人们心中的诗

2018-08-23沈青黎

伴侣 2018年8期
关键词:叶先生叶嘉莹诗词

沈青黎

不久前,知名主持人崔永元这样评价某机构为某女星颁发“国家精神造就者荣誉奖”:一个真敢发,一个真敢领。此事引发了人们的热议,不少人纷纷追问:“什么才是真正的‘国家精神?什么样的人才能配得起‘国家精神造就者荣誉的奖项?”

2018年6月初,94岁的叶嘉莹先生正式将自己的全部财产捐赠给南开大学教育基金会,设立了“迦陵基金”,支持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研究,目前已完成初期捐赠共计1857万元。

有人说叶嘉莹先生是中国最后一位“穿裙子的士”。她一生与古诗词为伴,籍由它度过忧患、获得疗愈,同时在无数人心中种下了诗词的种子,令其生根发芽,枝繁叶茂。如今的叶先生虽已满头白发,却依然站在讲台上耕耘不辍,学生们都说:“她站在那里,就是对古典诗歌最好的注解。”

心灵富足,不忧不惧

叶嘉莹本姓叶赫那拉,与词人纳兰容若是本家。1924年,她出生于北京一个诗礼之家,全家都是爱诗之人,她的整个童年,都是在抑扬顿挫的吟咏声中度过的。

从3岁起,叶嘉瑩开始跟随父母朗诵古诗词,4岁开始认字,第一本开蒙教材便是《论语》,从那时起,“礼仪恭谦”便植入了她幼小的心灵,正因如此,性格文静的她看上去比别的孩子更加沉稳。家里来了客人,小孩们围桌要吃的,大人问她要吃什么,她总是淡淡地说:“给我夹什么我就吃什么。”她15岁那年,北京被日本人占领,全家只能吃酸臭粗糙的混合面果腹,自小没吃过苦头的叶嘉莹却能拌上咸酱,面不改色吃下去,因为在内心深处,她一直以“士”的标准来要求自己,《论语》有言:“士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者,未足与议也。”

七·七事变后,叶嘉莹的父亲在战乱中与家人离散,母亲也忧思成疾,在去异地手术的路上亡故了。对父母的思念时时折磨着叶嘉莹,她每日哭父哭母,还写下过多首《哭母诗》。在诗词的怀抱里,她一点点消化着无常带来的伤痛,并努力照顾着两个弟弟,在乱世中践行着“知命不忧”的理念。

母亲去世后,叶嘉莹和弟弟们跟随伯父伯母生活,伯父欣赏她在古诗词领域的造诣,资助她考入辅仁大学。在辅仁,她遇见了影响其一生的恩师顾随先生。叶嘉莹对老师的一言一行都不舍得错过,几年间记下了厚厚的8本笔记,被先生视为得意门生,师生之间也时有唱和,留下过“心花开落谁能见,诗句吟成自费词”“收拾闲愁应未尽,坐调弦柱到三更”等诗句。1947年,顾先生在寄给她的信中写道:“我所有的才能,你都学到了。而且我希望你能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大学毕业后,叶嘉莹成为了一名中学教员,她将恩师的格言“以无生之觉悟为有生之事业;以悲观之心态过乐观之生活”作为自己的人生信条,努力以教书育人为己任。因为课讲得好,她同时被3家中学聘为国文教员。经人介绍,她认识了在国民党海军部任职的先生,于24岁那年嫁为人妇。她一面担负着妻子的责任,一面认真授课,但在那个动荡不堪的时代,个人的努力终究抵不过命运的无常,不幸还是接二连三地降临到了她的头上。

天以百凶成一词人

1948年,叶嘉莹跟随丈夫一起渡海入台,从此故园相望两茫茫。不到一年时间,台湾的白色恐怖开始蔓延,叶嘉莹的丈夫因为莫须有的罪名锒铛入狱,不久她和4个月的女儿也相继被捕,虽然后来她和女儿被无罪释放,但却因此丢了工作和住处。

无奈之下,她带着尚未断奶的女儿投靠丈夫的姐姐。夏日的台湾烈日灼灼,为了不打扰主人午睡,她只能带着女儿躲在外面的树荫下避暑,夜晚母女俩就在狭窄的过道上打地铺。她一面含泪忍受这一切,一面在心中吟出了“剩抚怀中女,深宵忍泪吞”的诗句。

后来她勉强又找到一份教职糊口,夜晚和女儿挤在逼仄的宿舍里,白天她给学生上课,女儿就坐在教室里涂涂画画。有时女儿要上厕所,她只能连声跟学生们说抱歉。3年后,丈夫终于被释放,但因为狱中非人的折磨,他已经性情大变,动辄就暴怒如雷,对叶嘉莹拳打脚踢。那时的叶嘉莹因为课讲得出色,已经同时受聘于3所大学讲授7门课程,有时还要去电视台讲诗词,每天要工作9个多小时,此外还要承担繁重的家务。

因为生活的煎熬,她患上了哮喘,常常胸口痛,整个人形容枯槁。最绝望的时候,她想过打开煤气自杀,此时是王安石的诗带给了她直面生命的勇气,诗中写道:“风吹瓦堕屋,正打破我头。瓦亦自破碎,匪独我血流。众生选众业,各有一机抽,切莫嗔此瓦,此瓦不自由。”在她看来,不管是打骂她的丈夫,还是生活中的种种折磨,都是命运的洪流里一片片不得自由的瓦片,她要做的,不是嗔怪这些瓦片,而是默默承受生活赐予的一切。

凄苦生活里,寄情诗词、传道受业成为了叶嘉莹的一种寄托,或者说是她超然于痛苦之外的一个渠道,她从不敷衍学生,而是兢兢业业将一生所学倾囊教授,“白昼谈诗夜讲词,诸生与我共成痴。”她在生活的泥潭里苦中作乐。

因为声名远播,叶嘉莹接到了多所国际名校的授课邀请。她辗转于美国、加拿大等地教授诗词,后来又在加拿大取得了终身教职。生活刚刚安定下来,新的打击却又迎面飞来。1976年,她的大女儿和女婿在车祸中双双亡故。叶嘉莹强忍悲痛赴多伦多料理丧事,并和着血泪一气写下了《哭女诗十首》。从此之后,她坦言再无幸福。

天以百凶成就一词人。生活的不幸和悲哀打破了叶嘉莹对小我的执着,她选择将所有的情感投注于更大的境界之中,那便是她心爱的古诗词。在她看来,唯有诗词,才是人生里可长久依托的东西。从此她的爱与深情,全部留给了古诗词,生命也逐渐与诗词融为一体。

把知道的都说给年轻人听

叶嘉莹在国外的讲学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但内心深处,她没有一刻不在怀念故土。

思念浓时,一生随顺命运的叶嘉莹做出了人生里第一个主动的选择:她写了一封申请归国任教的书信,然后在暮春的黄昏里踩着满地落英穿过公寓前的树林,把信投入了邮筒。

不久后,国内就有了回音。她被邀请去北大访问,接下来又在国内几十所大学讲授古典诗词数百场。最后,她选择了南开作为自己最后的归宿,毅然挥别温哥华回到魂牵梦萦的祖国定居。

2014年秋天,加拿大皇家学会院士叶嘉莹告别枫叶之国,正式回到南开大学定居,结束了候鳥般越洋奔波的生活。

叶嘉莹的候鸟生活持续了35年之久。自1979年起,她每年回祖国大陆讲学,为当时百废待兴的古老的“诗的国度”注入诗意。在南开大学,她创办了中华古典文化研究所,捐出自己退休金的一半——10万美金,用于奖掖师生。

叶嘉莹的回归成为了南开课堂上一幕绚丽的风景,她的课堂完全可以用“万人空巷”来形容,学生们为了听课不惜伪造“听课证”。她孜孜不倦地讲授着诗词和音律,最大的愿望就是将毕生所学都教给年轻人。她说:“我愿意把我所知道的都说出来,因为我知道而不说,则上对不起古人下对不起来者。我希望说给年轻人听,这就是我生命的目的。”虽然腰腿都有毛病,但直到九十几岁她还一直站着授课,因为“这是对于诗词的一种尊重”。

叶先生生活简单,一碟青菜,一个冷馒头就是一餐,她常年保持着早起的习惯,所有的时间都献给了教学和研究,最大的乐趣就是“与古人精神往来”。虽然桃李满天下,但她从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大的成就。只说自己无非就是一个喜爱诗词的人,把诗词里美好而丰富的世界介绍给了年轻人。

执教七十多年,叶先生的许多学生都已经白发苍苍。愿意求教者,不管是初中生也好,博士生也好,她都乐意倾囊相授。也有人问她:“先生您讲的诗词真好听,可学这些对我们实际生活有什么帮助呢?”她这样回答:“你听了我的课,当然不能用来评职称,也不会加工资。可是,诵读古典诗词,可以让你的心灵不死。”

人民日报曾这样评价叶嘉莹:

为中国诗词之美吟哦至今,更活成了人们心中的诗。九十载光阴弹指过,未应磨染是初心。诗词养性,先生风骨为明证。

叶先生就是这样一位有诗心、有风骨的先生。这样的人才能当得起“国家精神造就者”之称号,正是这些“先生”们的精神,激励着我们砥砺前行,心灵不死……

责编/毕春晖

E-mail: bchaa@163.com

猜你喜欢

叶先生叶嘉莹诗词
重金“买专利”暗藏陷阱
诗词书法作品
【诗词篇】
《掬水月在手》:纪录片里的叶嘉莹
背诗词的烦恼(下)
背诗词的烦恼(上)
叶秀山的哲学追求
古典文化的传灯人——叶嘉莹
“他年若遂还乡愿,骥老犹存万里心”
叶嘉莹:诗词可使人心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