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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析韦应物诗中的禅意化意象

2018-08-20卢小妹

文教资料 2018年10期
关键词:禅学韦应物钟声

卢小妹

摘 要: 中唐诗人韦应物深受佛教宗禅的影响,其笔下的意象常常浸染了浓郁的禅学意味。本文从其诗中常见的钟、水、月意象入手,论述它们蕴含的禅学旨趣。

关键词: 韦应物 禅意象 钟 水 月

佛教发展到唐朝,已经形成了中国化的转变即向禅宗飞跃。安史之乱打破了大唐帝国的盛世之梦,朝内宦官的干政,朝外藩镇、吐蕃和回纥的侵扰,使得社会呈现一股消极低迷之气,在黑暗险恶的社会政治氛围中,士大夫们普遍感到一种人生理想的幻灭,于是纷纷投入佛禅的怀抱,试图从佛禅中寻求心灵的寄托,韦应物也是其中一员。除了受当时普遍的政治社会氛围的影响之外,仕途多舛和中年丧妻的打击等多种因素也促使韦应物投向佛教宗禅。韦应物对于禅学的了解并非止于皮毛的沾染,而是有着深厚的体悟。在现存的五百多首诗歌里,涉及寺僧禅佛的就有一百余首。在生活习惯上,韦应物也有斋戒淡食、焚香坐禅的习惯,据李肇的《唐国史补》记载:“韦应物立性高洁,鲜食寡欲,所居焚香扫地而坐。”[1]总而言之,韦应物对禅学有着较为深厚的理解。其对禅学的深厚修为滋养了诗歌艺术,其创造出了很多富含禅学意趣的诗歌,这从其诗歌意象的选择可窥一斑。

在韦应物现存的五百多首诗歌中,其频繁出现的富含佛禅意味的意象主要有“钟”、“水”和“月”,围绕这三个意象,下面简要论述它们为韦诗所带来的禅学美学特质。

一、悠远幽眇的钟意象

钟在中国最初是作为祭祀的器物出现的,带着浓重的儒家礼教意味,反映的是古代礼乐之治的政治追求。到了唐朝,随着佛学的东渐,“钟声则完成了从儒家的‘钟鼓道志的实用传统向佛家的禅声梵意的转变,佛家意趣的濃厚,使得诗界钟声更为空灵澄明”[2]。唐朝的诗人,尤其是熟悉佛教宗禅的诗人特别喜爱用钟声来体现佛理禅趣。从韦应物诗中对钟声的描写,我们便可深切地体会到钟声为其诗歌带来的多重意蕴。

韦应物诗里的钟声大多写于深山古刹,带着浓重的禅学佛理。如:“鸣钟悟音闻,宿昔心已往。”(《慈恩伽蓝清会》)这钟磬声里有幽远苍茫的禅意,悠扬的钟声使人萌生“道心”,产生心灵上的顿悟。有时钟声带给诗人的是一种微妙的精神体悟,韦应物有一首专门吟咏钟声的《烟际钟》,全诗如下:“隐隐起何处,迢迢送落晖。苍茫随思远,萧散逐烟微。秋野寂云晦,望山僧独归。”渺远的钟声将诗人的思绪带入无垠的苍穹之中,在这里钟声包含着一种神秘的启示,诗人的思绪跟随着钟声而飞越,远离俗世,遨游天宇。在悠远的钟声里,传达的是一种不可言传只可意会的禅意,一种对人生宇宙的永恒启示。张谦宜在《斋诗谈卷五》中云:“字字是题,妙在象外。”[3]诚为确评,这首诗的妙处正在物象之外对于诗心哲理刹那的体悟。

此外,值得注意的一个现象是诗人特别喜欢描写傍晚时候的钟声。诸如:“遥看黛色知何处,欲出山门寻暮钟”(《答东林道士》);“秋山起暮钟,楚雨连沧海”(《淮上即事寄广陵亲故》);“稍开芳野静,欲掩暮钟闲”(《赋得鼎门送卢耿赴任》);“苍茫寒色起,迢递晚钟鸣”(《秋景诣琅琊精舍》)等。其原因何在?

唐代佛典《百丈清规》卷八“法器章”有云:“大钟丛林号令资始也,晓击,即破长夜,警睡眠。暮击,则觉昏衢,疏冥味。”[4]暮钟拔除愚昧,启迪智慧的功用无形中吸引着诗人。当悠然的钟声响起,白天对世间万物的纷乱机心在无言的钟声里得到消解,人世间的功利思虑消退,哲学上的思索开始萦绕心头,在钟声的启迪里,诗人获得了心灵的宁静和悠然。这在《登乐游庙作》一诗中尤为突出,现摘录如下:

高原出东城,郁郁见咸阳。上有千载事,乃自汉宣皇。颓壖久凌迟,陈迹翳丘荒。春草虽复绿,惊风但飘扬。周览京城内,双阙起中央。微钟何处来,暮色忽苍苍。歌吹喧万井,车马塞康庄。昔人岂不尔,百世同一伤。归当守冲漠,迹寓心自忘。

昔日盛况早已成为历史陈迹,登高的诗人只能望见颓败的宫庙和荒寂的小丘,彼时人已在历史长河的滚滚流逝中消失殆尽,剩下的只有年复一年的青青草色及庙内呼啸而过的凉风。就在这苍茫的暮色之中,诗人忽然听到了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晚钟,这声音带着某种启示,使诗人陷入对时间和历史的沉思。在这荒寂乐游庙外的城内,是一番截然相反的情景,城里的人们正沉浸在歌乐的喧嚣声中,街道上充斥的是熙熙攘攘的车马人群,然而这快乐热闹又能持续几时呢?在无垠的时间面前,现在的盛况又将成为后来人凭吊的陈迹,钟声的响起既是时间的提示,又是历史的警戒,让诗人思入空门,顿悟人生,在往昔同一的结论中,诗人追求的是禅学虚寂恬静的精神境界。

二、澄澈恒净的水意象

此外,水意象也是频繁出现在韦诗里的一种富含禅意的意象。佛教禅宗喜欢用水来比喻虚空世界和清洁本性,韦应物对于佛教义理的体悟则常常透过水这一意象显现出来,现试举几例说明。如《听嘉陵江水声寄深上人》:“凿崖泄奔湍,称古神禹迹。夜喧山门店,独宿不安席。水性自云静,石中本无声。如何两相激,雷转空山惊。贻之道门旧,了此物我情。”韦氏这首诗揭示了《楞伽经》中的一个核心教义,即世界万物都不是孤立存在的,因缘和合而成,一物依附另一物,方能显现世间色相的形态。据韦应物《寄恒璨》一诗:“今日郡斋闲,思问楞伽字”,我们可以知道韦应物对于《楞伽经》是不陌生的。在诗人眼里,水与石之间就体现着《楞伽经》里的玄义,水本来是安静潜流的,山石也不会发出声音,但是两者因缘相遇,彼此相击,则能发出雷鸣般的轰响。《楞伽经》有言:“譬如风水和合出声,彼非性、非非性。如是外道恶见妄想,依于一异俱不俱、有无非有非无、常无常见。”[5]81声音本性是空幻的,风也好,水也好,单独地看它们各自都没有实体性,只有当它们因缘和合时才会产生声音。在诗人看来,世间万相间各式各样的联系实则都包含着佛教因缘和合说的思想。

再看韦应物的《赠卢嵩》一诗:“百川注东海,东海无虚盈。泥滓不能浊,澄波非益清。恬然自安流,日照万里晴。云物不隐象,三山共分明。奈何疾风怒,忽若砥柱倾。海水虽无心,洪涛亦相惊。怒号在倏忽,谁识变化情。”

在这首诗中,韦应物用海水比喻佛教如来藏义,“如来”即真如本性,“藏”即含藏之义,合起来是说真如本性“藏”在众生之中,即一切众生皆有清净心。韦应物诗中的海水即是本性自净的象征,即便有百川注海,海水并没有虚盈之说,泥沙不能使其变得更污浊,而澄波也不会让它更加洁净。疾风的怒号,虽然造成了破涛如砥柱倾倒的表象,但是海水的本心并不因此发生任何变动,因为这波涛也只是由于境风而起的妄相,实无自性。正如《楞伽经》所言:“彼业悉无有,自心所摄离,所摄无所摄,与彼波浪同。”[5]34整首诗写得高妙,其物象与义理浑融一体,达到禅即诗,诗即禅的境界,可以说是禅化了的诗,诗化了的禅。

也许正是出于对水清净无瑕、湛然恒静性质的喜爱,我们常常能在韦应物诗里看到关于水的描绘。其中有诗人与流水相对的场景描写,如“道心淡泊对流水,生事萧疏空掩门”(《寓居沣上精舍,寄于、张二舍人》)。洁净的流水给了诗人某种禅学佛理的启迪,在与水的静默相对中,诗人享受着水的滋养和熏陶。此外,诗人也爱写水带给他的愉悦感受,如“山水旷萧条,登临散情性”(《义演法师西斋》);“攀林一栖止,饮水得清凉。”(《游琅琊山寺》)等。在水的洗涤下,尘世的烦恼忧虑都远离了,盈满胸间的是沁人心脾的禅意的清凉。

三、皎洁本净的月意象

除了钟和水意象之外,月意象也是韦应物诗歌中常见的富含禅学意味的意象。中唐以后,随着禅宗的兴盛,诗人笔下的月亮更多地带了佛禅意蕴。借月喻禅是禅宗的传统,如借月喻指佛性自净,或者用月意象象征一种万物混茫、物我合一的无差别境地。如《天圣广灯录》记法演禅师偈云:“见山不是山,见水何曾别。山河与大地都是一轮月。”[6]此外,禅宗也常常将月意象和水意象相结合,用水中月来比喻佛教的空幻观,如《宝觉祖心禅师语录》云:“佛真法身,犹若虚空。应物现形,如水中月。”[7]总而言之,在佛教典籍里月亮蕴含着丰富的意蕴,韦应物笔下的月亮很多都渗透了禅宗的旨趣。

试看《怀琅琊山深标二释》一诗:“白云埋大壑,阴崖滴夜泉。应居西石室,月照山苍然。”这首怀人之作写得非常高妙,题目虽曰怀人,实则下面的诗句没有一句提到两位僧人,全诗几乎全是景物描写,被白云掩盖的山谷,山崖里间或滴落的水珠,诗里唯一提到与人相关的只是僧人居住的石室,这一切都朗照在寂静的清月里,这实在是王国维所言的无人之境,所谓无人之境,即是诗人力图将主体从诗歌意象中淡化退隐,呈现客观景物自身最本真的面目,实则诗人追求的是人与物的浑融一体。月与禅,物境与心境,两者合二为一,道契月洁,一片空灵自然。月是禅趣的载体,旨在表露一种空灵澹泊,浑融澄明的禅学境界。虽曰怀人,实则是怀念其人所象征的一种空静通脱的禅趣佛理。

再看《上方僧》一诗:“见月出东山,上方高处禅。空林无宿火,独夜汲寒泉。不下蓝溪寺,今年三十年。”在静谧的夜里,月亮从东山慢慢升起,空寂的森林并无火光,只有晴朗的月辉笼罩着,在这静谧的夜晚,僧人独自一人去汲取寒泉,而这位老僧人已有三十年没有下过蓝溪寺了。所谓高处禅,其高在何处?诗人并没有具体说明,其截取的只是僧人生活中的一个短小片段,并非正襟危坐的礼佛修禅,而是极其普通的汲水工作,通过诗人的描写,僧人修行礼佛的虔诚与专注我们不难想见,其禅学修为的高妙就不言而喻。在这首诗中,山月并非仅仅是实景的描写,同时也具有高度凝练的象征意味,山月即营造了一种清空明静的禅境,也是僧人澄明宁静的心境和高洁人格的象征。

总而言之,韦应物在诗中喜爱用月来营造浑融空明、寂然禅悦的禅化境界。诸如:

“坐听凉飙举,华月稍披云。”(《秋夕西斋与僧神静游》)

“玩月爱佳夕,望山属清朝。”(《沣上西斋寄诸友(七月中善福之西斋作)》)

“听松南岩寺,见月西澗泉”(《岁日寄京师诸季端武等》)

诗人笔下的月是澄郎明净的,其笼罩万物,将清辉洒向世间万物,诸如幽林、山涧、芳草等,万事万物都浸润在一片清朗的幽辉里,而诗人从中收获的是一片清凉澄澈的禅意。

总而言之,自唐代以来,尤其随着中唐禅宗的盛行,钟、水、月这三个古典诗词中的典型意象,与传统的意蕴相比,已有了很大的变化,即增加了很多佛教禅宗的韵味,通过上面对韦应物诗中钟、水和月意象的简要分析,我们可以窥见一斑。

参考文献:

[1][唐]李肇.唐国史补[M].上海:古典文学出版社,1957:55.

[2]傅道彬.晚唐钟声——中国文学的原型批评[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202.

[3]顾廷龙,主编.续修四库全书1699集部诗文评类[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661.

[4]释德辉,编.敕修百丈清规[M].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11:210.

[5][南朝宋]求那跛陀罗,译.[宋]释正受,集注.释普明,点校.楞伽经[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

[6][宋]李遵勖,辑.天圣广灯录[M].海口:海南出版社,2011:288.

[7][宋]普济,辑.朱俊红,点校.五灯会元[M].海口:海南出版社,2011:10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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