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锡壶烫酒

2018-08-14苏美华

特别文摘 2018年5期
关键词:酒盅刘叔

苏美华

文人雅士总喜欢饮酒,弄点故事,写进自己的诗词作品里,也是兴之所至蕴藉风流罢。

而我却怎么也高雅不起来,更装不出那份斯文。要问我所读诗句里最喜欢谁的,我一定不假思索地告诉你,那就是孟浩然的“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不为别的,就為自己生在农村,长在农村,有过这样的生活经验与审美体验吧!而这种刻骨铭心的体验,不是诗家教给我的,也不是电影蒙太奇艺术编导的,正是朴实得如锄头扁担的学生家长用锡壶烫出来的。

话还得从三十年前说起。我的学生诚龙动笔写了一篇文章——《照抄事实》,倾其才学,将学校不如人意的事和盘托出。有些领导被刺痛,非得开除他。

我欣赏他的书底子,便找年长一些的鹤鸣兄商量,还是他有办法,几下就弄通了各种关节,给个记过算是有个交代,也让这小子记住教训。

他倒好,不记教训,却把我当恩人、当名师,那份尊敬,只差没有供上神龛了。他的父母也多次搭信盛情邀请我去他们家做客。

1986年五一节,诚龙快要毕业了。他不管三七二十一硬是把我连拖带拽上了公交车。

到了铁炉冲刘家院子,不见古式的槽门。老房子或三五串联,或星罗棋布。踩着跳石一般的青石板路,经几条屋檐,便见一禾场,旁有大水井,三眼,自流。汲水,洗菜,洗衣物各有其所。诚龙的母亲闻声,知道儿子领老师回来了,赶紧跑出来,一边亲热地招呼,一边在蓝印花布围裙上擦了擦手,带进屋,撬凳倒茶,自不必说。

厨房里,枞毛叶子与杉木藜点了火,条子柴与劈柴越烧越旺,刘婶锅台前锅台后转悠,乐呵呵汗涔涔的,偶尔有点柴烟熏到,便眨巴两下眼睛,或是顺手一揩,又挥着铲匙翻炒。也是早有准备吧,很快,一鼎锅香喷喷的米饭,几个有模有样的土菜就做好了。

刘叔说:“等我筛酒来。”

老家酿水酒,烫酒常用瓦罐、砂罐或是小鼎锅,热气腾腾地端来,倒进大土碗里,每人一碗酒,喝一大口,热热地下去,眼睛就不由自主地眯一下,再拿了筷子,夹个白辣椒茄子皮,或是苦瓜炒干鱼仔,听老辈讲点掌故,很是韵味而过瘾,若是加得一碟花生米,香喷喷的,嚼得那个味,神仙都有点站不稳的。只是我家缺少喝酒的遗传基因,不敢造次。今天这酒到底是喝还是不喝呢?

正在打算,刘叔正从厨房火石上烫得酒来,拿四个大酒盅,摆好,提个锡壶,葫芦瓜似的,弧线的细细的壶嘴,一线玉泉便涌将出来,流进酒盅,待要满时,酒线愈细,酒便在盅里慢慢堆积至盅沿,戛然而止,特像是筛酒的表演,只是没看到冒一丝丝热气,颇为不解。刘叔告诉我,这是米烧酒,不同你们老家的水酒,米烧酒只要稍稍烫热,不可太烫,不然酒气全跑光了,总不能把客人的口胃当过水丘啊!

真的好想笑出来。

刘叔举杯,我们也都齐刷刷地举起杯,等他一声令下,刘叔只将酒盅碰将过来:“欢迎啊!苏老师,一杯淡酒,先敬你!”我还真没喝过酒,特别是这么正式地喝过,也不会答谢,更不会应酬,好久才想到一句:“不敢当!”便壮着胆子喝了一小口,烧酒的味道立马在口腔里腾起一股火焰,舌头上辣的感觉,烧的感觉,格外新奇而强烈,男人天生的好奇与勇气,迫使我眼睛一眯,咕噜吞下喉去,哪晓得下面好像有股气顶住,酒气反窜,小呛了一口,差点喷将出来,生怕失态,心里极其紧张,又一个劲强咽回去,一入肠胃,全身发热,眼泪也呛了出来。还是刘婶解围,赶紧给我舀了一碗清汤:“来,先喝点汤,吃点菜,再喝就没事了。”

哪有不遵嘱之理!

果然,再喝的时候,感觉着先前的酒温和了许多,烧辣顿减,酒气在嘴里转悠,似乎有了些许的香味与甜味,我咂了几口,干脆举起杯敬了刘叔,诚龙一个劲地叫好,一个劲地怂恿:“苏老师,没事,你喝得,我陪你!”

真的经不得劝,更何况还有那么好的满满一桌子小菜呢!

脸肯定是早红了,只晓得脸上有点火辣辣的,手上也明显看到酒精过敏的红斑,自个儿都听到心在突突地响,而酒却是越喝越香,牛肚也是越嚼越起劲。平时父母亲的叮咛与读书人应有的斯文,全都抛进酒缸里去了。只吃到天昏地暗,肚皮发胀,眼冒金星而腿肚子有点发软。诚龙已然高兴得手舞足蹈了。

还是米烧酒的缘故吧!房间好像有点闷,诚龙撬了些小木凳,小竹椅,放到禾场里。我半躺在小竹椅上,星斗满天,似乎在旋转,像是元宵节的鱼龙舞了。有风轻轻地吹拂,田里塘里的蛙鸣比赛似的。

不知什么时候,刘婶炒了一碟南瓜子,一盘花生米,用茶盘放在一张小茶桌上,招呼我们。刘叔呢,又摆了四个酒盅,那把锡壶又在悠悠。

(摘自《天津日报》 图/陈明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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