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尚龙

谈论起上海人，只有上海人自己知道，是绕不开浙江人的，在这浙江人中，又是绕不开宁波人的。

常常有这样的听闻，一个小姑娘有男朋友了，她母亲问，男孩子的母亲是不是宁波人？其实小姑娘的母亲，有可能也是宁波人。开埠以来的上海人中，浙江人占了很大的比重，宁波人又在这很大的比重中占了很大的比重。寧波人有什么不好吗？当然没有不好，只是宁波阿婆规矩多，做宁波阿婆的媳妇不容易的。

规矩是什么？是正经人家的做人道理，也是富庶之地的约定俗成，是一种市井民俗，是一种地域文化。每一个地域都有自己的规矩，堂堂大上海，汇聚了各个地方的规矩，但是唯独浙江，唯独宁波的规矩，成为上海人最敬畏的做人道理，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在社会，总是可以看得出上海人和浙江人在地理上的接壤、习性上的相近、文化上的贴合。杭州的龙井可以成为上海人最喜欢的茶种，绍兴的越剧可以在上海登峰造极，宁波的猪油汤团可以成为上海家家户户春节的必备，还有金华火腿、绍兴黄酒、嘉兴粽子、临安小核桃……上海人对浙江的每一项跨地域喜好，可能都有偶然性，但是所有的偶然串联起来，那就成为必然。恐怕再也没有一个地方，会像上海一样，将浙江当作自己的家乡一样。没错，浙江真就是很多上海人的家乡。

十几年前，上海电视台有一个著名系列节目“时髦外婆”，采访了几十位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的男女学生，也就是半个世纪后的老克勒。虽然已经是耄耋之年，也不见得居住在豪宅，也不见得是名牌加身，但是他们全身上下里里外外，分明是透射着某种不一样的气息，从容淡定，笑容可掬，有修养有尊严，让前去采访拍摄的电视台晚辈油然起敬。一定不是凑巧，他们中的许多人，祖籍浙江，虽然在上海几乎生活了一辈子，但是至今乡音未改——仿佛，只有略带着浙江口音尤其是宁波口音的上海话，才是有了老克勒的神韵。若是带了山东口音，可能是老革命，若是带了苏北口音，可能是曹杨新村的劳动模范。这并不是上海独有，往昔在香港，除了粤语，那就是浙江的宁波话，并且，宁波话就是代表了一种高尚的身份和地位。

浙江于上海，这么一种神奇，又岂止是口音？

如果没有浙江文化，上海仍旧是上海，但是上海的性格也许就不是现在的性格了。上海城市精神中的“海纳百川”，确实纳入了百川，但是非常重要的一川，来自浙江。看“浙江”两个字，偏旁都是三点水，而不是山字旁、草字头，足以证明海纳百川，浙江乃百川之首。

上海开埠后，最厚实的资源来自于江南，其中有物质资源、人力人才资源、文化资源。江南水乡，不仅水路通畅，而且物产丰富，文化也渐进地提升，形成了既严谨又不乏文明的市井民俗，聪明、勤劳、本分、向善，构成了江南水乡的价值观。浙江恰是江南水乡的“代言人”。因为聪明，他们来到了上海闯荡；因为勤劳，他们赢得了社会的尊重；因为本分，他们在上海很快立足；因为向善，他们把浙江文化与上海水土融合在一起。

上海素有“冒险家的乐园”一说。以往这么说的时候，是对西方买办资产阶级的批判，但是百多年的上海发展也一直见证，更多的冒险家——中国的民族资本家，是值得称颂的。冒险是进取心。1949年以前上海的大老板小业主，初到上海学生意时只是小赤佬，而后在上海开创了天下。他们大多来自江南水乡，来自浙江。上海是冒险家的乐园，也只有上海才配得上是冒险家的乐园。如果没有江南水乡的通畅，如果没有浙江的两个“三点水”，所谓“上海制造”，一定就缺水。

而其中，宁波人掀起的“上海制造”波澜，至今还被传为美谈。

近代上海的第一家银行、第一家证券交易所、第一家五金店、第一家南货店、第一家绸布店、第一家火柴厂、第一家染织厂、第一家化学制品厂、第一家印刷厂、第一家国药店、第一家灯泡厂、第一家钟表店……都是宁波人创办的。

南京路那几家著名的老字号，培罗蒙西服店、亨生西服店、邵万生南货店、三阳南货店、乐源昌铜锡五金店、亨得利和亨达利钟表店、中华皮鞋店、老正兴菜馆、蔡同德国药号、泰康食品商店、协大祥绸布店等，又有哪个不是宁波人创下的呢？

（摘自“大上海小龙弄”微信公众号 图/游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