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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视是最廉价的安慰剂

2018-06-13文|西

读者·原创版 2018年6期
关键词:安慰剂廉价阿Q

文|西 岛

高中时代,同年级有个特别让人无可奈何的男生。

男生的家境好,成绩好,人缘好,多才多艺,相貌也生得不差。有他在,年级第一不作他想。铁打的状元,流水的榜眼,第二名最接近他的时候,也生生差了20多分。

学习拼不过,家境拼不过,才艺拼不过。面对这样的人,凡人如吾辈,多少是含着嫉妒,兼带一些绝望的。

但不知何时起,一则流言在学校里渐渐传开了。

“你知道吗?他好像是个同性恋。”

“真的?我早就说了,这世上哪儿有十全十美的人啊。”

从此以后,每当有“状元”出现的场合,空气似乎都变得暧昧起来。大家或交头接耳一番,或心照不宣地对笑两声,随即又安静下来。

忽然,大家心头那副沉重的枷锁,像是被劈碎了:是的,他脑子聪明、成绩棒、家庭条件优越,但那又怎样?他可是个同性恋啊!而我们,虽然脑子迟钝一点、成绩差了一些,爸妈也没啥出息,但我们,可是正常人!

到后来,流言渐渐传出学校,传到了家长群里。某次期中考试后的家长会上,老师再次公开表扬了该男生。冷不防,某位同学的母亲阴阳怪气地冒了一句:“哟,成绩再好又咋样?还不是个‘飘飘’(成都方言:男同性恋)。”

是的,在这场对同性恋的公开歧视中,大家都感受到了优越感,从而取得了心理平衡。我们不再因其一骑绝尘的优秀而感到嫉妒。父母也不再因自己的孩子不如人而觉得恼怒—令普通人绝望很简单,要赐予普通人一些似有似无的希望,同样简单。

至于同性恋到底该不该被歧视,或者说,他到底是不是个同性恋—已经不再重要了。

王小波的《黄金时代》中,女主陈清扬常被大家在背后骂作“破鞋”。她觉得疑惑,便去找男主王二作倾心之谈:她没偷过汉,为啥大家称她作“破鞋”?

王二告诉她:“所谓‘破鞋’,只是一个指称。大家都说你是‘破鞋’,你就是‘破鞋’,没什么道理可讲。”照他看,她只是因为面色白皙、胸部挺实,不像传统模样里的已婚已育妇女,所以大家要称她作“破鞋”。

从“破鞋歧视”中,别的中年妇女才能挽回一些尊严。得不到陈清扬的男人,也由此获取一些安慰:长得好看又如何?“破鞋”我不稀罕!

如此一来,天下太平—至于美人究竟是不是“破鞋”,是不是荡妇,这打紧吗?

歧视就是人生造出来的。在生活的苦难中,它是最廉价、最易到手的安慰剂。这款安慰剂的处方史由来已久,就像当年阿Q挨了小混混的打,不敢还手,便在嘴里骂骂咧咧两句:“儿子打老子,反了反了!”阿Q由此便觉得精神了,走路也神气起来。

所以,在生活中,歧视屡见不鲜。

已婚的歧视单身的,“直人”歧视同性恋,买房的歧视租房的,生儿子的歧视生女儿的,看美剧的歧视看国产肥皂剧的,北上广创业者歧视县城公务员……歧视无处不在,似乎只有歧视,才能凸显自己的优越和高贵,才能在日复一日的庸常里,找到一点人生的意义。

所有人都急着巡视自己乏善可陈的生活,拼命想找到闪光点,好以此刺瞎别人的眼睛,就像溺水者想抓住两根救命稻草似的—殊不知,大家都陷落在这名为尘世的泥潭里面,没有谁扑腾的姿态,会比其他人显得更加优雅高贵。

这些歧视点的意义全是我们自己赋予的,它不起任何实际作用。

如同当年造谣年级第一的男生是同性恋一样,这有任何实质意义吗?没有。它改变不了事实:男生最后成为成都市的高考状元,进了北大光华学院,后来又去了美国留学,如今做电影投资,事业风生水起。谣言的流传除了令我们这些生活失败者获得一点廉价的心理安慰以外,没有改变任何事实。

再说了,就算他是同性恋,这有什么关系呢?他不过是和大多数人有一些不同之处而已。

地球上70多亿人,每个人都与别人有些差异。我们看到这些差异,就想从中得出有利于自己的结果。这是难以避免的偏执,但一点都不理智,一点都不体面。这种想法不管披着多么深奥、多么义正词严的学术和道德外衣,终归是些不堪一击的东西。

歧视的“意义”便在于此:当一个人的生活毫无希望之时,便只能将一腔多余的热情,转化到对他人的怨恨上头。

当然,假如有人笃信自己的这一两点特异性一定是好的:比如已婚,比如爱看美剧,比如生了个儿子,比如自己是异性恋等,是正义、优越的象征,那么,举一千个、一万个例子也说服不了他。

我就想问一问:这有用吗?歧视能否让你的生活变得更好一点?没有,它就是一副安慰剂,除了获取一点心理上的快感,于个人、于社会的福祉,都没有丝毫帮助。

一个热衷于歧视他人的人,必定是一个不健全的人;一个乐于歧视他人的民族,必定是一个不健全的民族。纳粹德国的下场,我们也都看到了。

而这,也是我们要引以为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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