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概念隐喻新类型中的认知机制探讨:共现性还是相似性

2018-06-11范振强郭雅欣

江苏理工学院学报 2018年5期
关键词:相似性图式本体

范振强 郭雅欣

摘     要:当今隐喻研究分为认知派和交际派两大主流研究范式。共现性和相似性是两派争论的焦点和热点课题。对概念隐喻新类型中的共现性和相似性进行分析,研究发现:(1)三大隐喻虽然生产和理解机制不同,但并不是截然分离,而是存在交叉并呈连续统分布;(2)连续统的一端是以共现性为主的初始隐喻(由最初的方位隐喻发展而来),连续统的另一端是基于相似性的本体隐喻;(3)位于中间地带的结构隐喻分为两类:复合结構隐喻基于共现性,因而与初始隐喻交叉;复杂结构隐喻基于相似性,因而与本体隐喻交叉。

关键词:概念隐喻;本体隐喻;初始隐喻;结构隐喻;复合结构隐喻;复杂结构隐喻;共现性;相似性

中图分类号:H0-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5-7394(2018)05-0032-11

一、 隐喻认知机制的共现性和相似性之争

当今隐喻研究分为认知派和交际派两大主流研究范式。[1]3以概念隐喻理论(Conceptual Metaphor Theory, CMT)为代表的认知派[2]认为,所有的隐喻都基于共现性,即便相似性也是共现性创造出来的相似;而以刻意性隐喻理论(Deliberate Metaphor Theory)为代表的交际派[3-5]认为,隐喻生成和理解的机制是相似性。

首先,CMT的哲学根基是体验哲学(embodiment,又译作具身认知),强调人与外界互动积累的身体经验对认知的重要作用。CMT认为,隐喻最根本的机制是源域和目标域事物在人们经验中的共现,最终存储于长时记忆,为神经所表征。Lakoff & Johnson[6]126-127列举了四大理由,将相似性隐喻驱逐出了研究的领地,也认为:“相似性假说是完全错误的。” [6]127

其次,CMT以外的很多其它理论(如传统的修辞学理论[7]、以关联理论为代表的语用学理论[8]、以塞尔为代表的语言哲学理论[9]以及心理学语言学的范畴归属理论[10]等)都认为,隐喻是基于相似性。最近兴起的刻意性隐喻理论[3]更是交际派的典型代表,它呼吁人们重视交际层面概念隐喻的相似性机制。两派阵营在国际隐喻界掀起一股隐喻机制重新审视的论战交锋,除了在Metaphor and the Social World(2011年第1期)、Journal of Pragmatics(2015年第90卷)和Intercultural Pragmatics(2017年第1期)等期刊推出特刊或专栏外,还专门出版了以《隐喻与具身认知》《隐喻与交际》等论文集[1],[11]。

认知语义学家Grady[12]曾尝试呼吁将所有的隐喻分为共现性和相似性两大类别,但他没有具体说明两种机制和CMT概念隐喻类型之间的关系。CMT的提出引发了隐喻研究的革命,将隐喻从语言层面提升到了概念认知层面。据此,Gola & Erva[11]2认为,CMT是“隐喻研究的理论参照点”。本文聚焦概念层面的隐喻,以CMT最新的概念隐喻分类(初始隐喻、复合/复杂结构隐喻和本体隐喻)为主线,分门别类地详析它们与相关性和相似性两大机制之间的关系,旨在为隐喻生成和对其理解机制的研究朝精细化方向发展提供参考。

二、概念隐喻理论及概念隐喻分类

(一)经典CMT及其概念隐喻分类

CMT被誉为“当代隐喻理论” [13],它认为,隐喻不仅是一种语言现象,更是一种思维和行为方式,在人类交际的多个模态中都有体现[1]297。具体而言,隐喻是源域与目标域概念成分的系统映射。

例1  Look how far weve come.

Were at a crossroads.

Well just have to go our separate ways.

We cant turn back now.

I dont think this relationship is going anywhere.

Where are we?

Were stuck.

Its been a long, bumpy road.

This relationship is a dead-end street.

Were just spinning our wheels.

Our marriage is on the rocks.

Weve gotten off the track.

This relationship is foundering.

CMT指出这些呈系统性的规约语言隐喻背后的概念隐喻是“爱情是旅程”,具体表征为源域“旅程”和目标域“爱情”的系统性映射。也就是说,言为心声,语言中的隐喻按认知域有规律成组出现,折射出思维层面的系统性隐喻映射,如图1所示。

就隐喻的分类而言,在理论提出之初,Lakoff & Johnson[2]区分了方位隐喻、结构隐喻和实体隐喻三大概念层面的隐喻类型。实体隐喻的源域是现实世界的事物实体,目标域是活动(He put a lot of energy into his attack)、情感(he has fear)或思想观

点(We have an idea)等抽象事物。结构隐喻指的是用结构清晰的事物作为源域来理解结构相对模糊的目标域(如Argument is war)。方位隐喻指的是基于空间方位关系构建的隐喻(如Happy is up)。如图2所示。

CMT用体验哲学解释概念隐喻的生成机制,认为概念隐喻源自源域和目标域在人们经验中的共现。但是共现只能解释方位隐喻,以Happy is up为例,直立的身体动作往往和积极的情感同时发生,而人们在消极情绪下往往表现出往下的动作,如低头耸肩等。

(二)CMT的新概念隐喻分类

随着研究的日益深入,概念隐喻的分类经过了多次完善和更新。首先,方位隐喻的外延扩大,包含所有意象图式隐喻和基于初始事件的隐喻,统称为初始隐喻(primary metaphor):方位隐喻是意象图式的一种,都是源自人类身体经验,因此方位隐喻的概念外延扩展到包括所有的意象图式;像Knowing is seeing这样的初始事件跟More is up

一样,都基于经验共现,因此归于一类。其次,很多结构隐喻(如love is a journey.)的产生并不是基于源域(love)和目标域(journey)在人们经验中的共现。于是CMT吸收了Grady[12]的初始隐喻理论,指出结构隐喻最初源自初始隐喻,即时空共现隐喻,认知主体的隐喻习得需要经历混合(conflation)和分离(deflation)两个过程。例如:人们要完成某一目的性活动(喝茶),总要去某个地点(有茶水的地方)。目的性活动和地点在人们的各种经验中反复出现就形成了初始隐喻Purposes are destinations,这种基于共现的初始隐喻是结构隐喻love is a journey生成的基础。结构隐喻包含复杂结构隐喻和复合结构隐喻两类[14][15]94。最后,CMT后来将意象隐喻单独列为一种,认为意象隐喻涉及意象之间的映射,如隐喻句horse with a mane made of short rainbows.将彩虹的意象特征映射到马鬃的意象。意象隐喻的提出对体验哲学提出了挑战,因为CMT坚持认为概念隐喻的基本生成机制是共现性,意象图式的建立是基于两个意象的相似性,而与共现性无关。意象隐喻成为CMT的短板[16]438,“意象隐喻的存在对CMT构成了严重的挑战”[17]79。由于意象图式基于相似性,可与基于相似性的本体隐喻归为一类。根据Lakoff & Turner[18],本体隐喻分为属性相似隐喻和行为相似隐喻:综上所述,自1980年提出以来,概念隐喻的分类发生了较大变化,可梳理概括如下,见图3。

三、 四类概念隐喻类型中的共现性与相似性

(一)初始隐喻的共现性

初始隐喻以共现性为机理,以方位隐喻为例。

例2 MORE IS UP

The number of books printed each year keeps going up.

My income rose last year.

The numbers of errors he made is incredibly low.

His income fell last year.

“方位”和“數量”在人类的身体经验中反复共现,即物体或物质的量的增减会导致容器内或堆积物品沿空间方位上下的同步波动,这种共现是初始隐喻源域和目标域具有共现性的体验哲学基础,如图4所示。

类似的方位隐喻成为一种直接有意义的意象图式。UP/DOWN意象图式与其他经验(如power、control、authority等)高频率地在人们的经验中共现。例如:在儿童成长的过程中,成人凭着比儿童个头高,块头大,就可以控制儿童,即便儿童使出吃奶的劲也难逃被父母抱到床上催睡。“个头低”和“被控制”两种经验形成反复性共现,而高个头和高权威也同步共现。儿童还认识到:即便个头等同,在玩竞争性游戏或争斗时,处于高处会带来优势,而胜利的一方也往往最终在高位,比如摔跤时把打败的骑在胯下。久而久之,power和up之间产生了关联。同理,人们在高兴时,总是表现出向上的动作(如抬头、扬眉、手舞足蹈等),而沮丧时更多表现出往下的动作(如低头耸肩、垂头丧气等),于是就有了Happy is up和Sad is down。[19]24

方位隐喻仅仅是意象图式隐喻的一种,其他的意象图式隐喻包括path, force, balance, control等,都源于经验共现性。比如:在人与各种形式的力量打交道的过程中逐渐图式化形成了force图式,也从无数的经验中提取出“起点-路线-终点”这样的path意象图式。

实际上,除了意象图式隐喻,初始概念隐喻还包括各种初始事件隐喻。例如:Affection is warmth(She gave me a warm embrace.),大人在抱儿童时,儿童感受到温暖的怀抱,同时体验到成人的爱。再比如:Knowing is seeing. (I see what you mean)的具身理论基础是“看到”和“知道”往往同时发生。Grady[12]把这种隐喻称为基于初始场景(primary scene)的隐喻。跟方位隐喻的习得一样,在儿童的成长过程中对这类隐喻的习得经历是一个混合阶段(conflated stage),即“see”和“know”同时发生。直到8岁的时候,儿童才将两种经验分离开来,学会使用真正的语言隐喻(See what I mean?)。这是Lakoff & Johnson把该类隐喻作为反对相似性的主要论据,它们“并不表达源域和目标域之间的相似性,因为我们无法真的亲眼“看到”别人的意思,所以“知道”别人的意思(know what someone else means)和“看到”别人的意思(see what someone else means)没有真正字面上的相似性。源域和目标域之间共享某些概念并不能保证隐喻一定表达相似性”。[12]126

总之,初始隐喻以共现性为基础,是CMT用来反对相似性作为隐喻机制的利器。

(二)结构隐喻的共现性和相似性

结构隐喻源自于初始隐喻,结构隐喻又分为复合隐喻和复杂隐喻。初始隐喻可以横向联合,构成复合隐喻;也可以纵向具体化和细化为复杂隐喻。

1. 复合性结构隐喻基于共现性

由两个或多个初始隐喻整合构成的结构隐喻称为复合隐喻。这类隐喻的源域和目标域不直接在人们的经验中共现,因此,没有直接共现性,但由于它们是由多个基于共现性的初始隐喻复合而成,因此这类结构隐喻间接基于共现性。经典的“传导隐喻”就属于典型的复合类结构隐喻。该隐喻将交际过程比喻成“发出者将信息放入容器并传输到接受者一端”。构成这一隐喻的初始意象图式隐喻有:

例3 CONSTITUTES ARE CONTENTS,例:The main idea in what he said.

例4 BECOMING ACCESSIBLE IS EMERGING,例 his innermost musing finally surfaced.

例5 TRANSSMISSION OF ENERGY IS TRAN-

SFER. 例give a speech.

例6 ACHIEVING A PURPOSE IS ACQUIRING A DESIRED OBJECT. 例如: I cant grasp that argument.

另一个最常引用的复合隐喻例子是THEORIES ARE BUILDINGS。该隐喻可以分解为ORGANIZATIAON IS PHYSICAL STRUCTURE (He put together a new theory)和PERSISTING IS REAMAING ERECT(He pulled down all my arguments)两个初始隐喻。它们是人们凭借从对外界多种事物无数次体验中获得的初始概念结构。人们在日常生活中从各种复杂物体的组织结构中提取出“物理结构”这种初始概念,物理结构的提取和认知同时发生,具有共现性。例如:视觉上感知到具有组织结构的桌子和认知上形成桌子的概念结构同时发生。这些反复出现的初始经验是ORGANIZATIAON IS PHYSICAL STRUCTURE的具身机理。同理,功能正常的事物多是树立的,而大树、墙等事物如果被毁坏就会倒塌,这是PERSISTING IS REAMAING ERECT的具身原理。意象图式源自身体的感官经验“本身不需要任何解释,它本身就具有意义,当被激活时,就可与范畴或概念相对应,意象图式结构是最重要的语义结构”[20]176。这些初始意象图式隐喻源自直接经验,直接具有意义,可以用来对相对抽象的概念进行推理。

这两条初始隐喻在人们的经验中经常同时发生。例如:当一堵墙倒下的时候,它的组织结构也不复存在;相反,树立不倒的墙,其组织结构往往是合理的。“既然‘建筑是树立的物理结构体,而持久的‘理论也需要条理的内部组织结构,因此出现“Theories are buildings”这样的复合隐喻就显得顺理成章”[14]176。这种共现性使得两个初始隐喻在人们理解语言层面隐喻的时候也同时激活。举例如下:

例7 He pulled down all my arguments.

例8 He put together a new theory.

例7尽管凸显的是理论观点的不可延续性(理论倒塌),但同时失去的也包括理论的组织结构,甚至两者之间有某种因果关系。例8尽管强调理论的组织结构(组建理论),但现有成熟理论的组合也预示了其可延续性。而更多时候,两个初始意象图式隐喻会得到相同的凸显,特别是话语中动词比较宽泛的时候。举例如下:

例9 He build/put up the theory in three different stages.

例10 He destroyed/demolished my theory.

兩个例子中,动词没有具体显现两个初始隐喻中的某一个,所以可以同时得到激活。

复合性隐喻基于两条初始隐喻的可以从语言中得到证明。源域“建筑”和目标域“理论”之间的映射是不充分的,只有在跟两条初始隐喻(即组织结构和持续性)相关的隐喻在人们的认知中出现映射并且在语言上体现时才具体展现。

可见,从历时角度看,复合性结构隐喻发源于在人们经验中反复共现的初始隐喻,并且从共时来看,它们在人们理解隐喻时又往往同时共现而发挥作用,因此,总体而言,复合性隐喻的生成和理解机制主要是基于初始隐喻的共现,如图5所示。

2. 复杂性结构隐喻基于相似性

复杂结构隐喻是由相对抽象的隐喻意象图式经过具体化和复杂化而形成的隐喻。以“LOVE IS A JOURNEY”为例,该隐喻的基础是“PURPOSES ARE DESTINATIONS”,后者几乎是所有涉及目的性活动的隐喻背后的生成和理解机制。例如:“LIFE IS A JOURNEY,” “A CAREER IS A JOURNEY,” “A BUSINESS I S A JOURNEY,”。与传导隐喻和THEORIES ARE BUILDINGS隐喻不同,LOVE IS A JOURNEY不是多个初始隐喻的叠加,构成该隐喻的映射是上位隐喻图式“PURPOSES ARE DESTINATIONS.”中的“槽位”进行赋值填充形成的具体化和示例化结果:“目的行为实施者”对应“旅者(或沿路径移动的实体)”,“目的行为实施者之间的关系”对应“交通工具”,“目的执行的过程”对应“沿着路径前移”,“困难”对应“路障”,“实施阶段”对应“路标”,“目的的实现”对应“终点的到达”。以话语隐喻We are at a crossroads为例,在LOVE IS A JOURNEY语境下,该隐喻可理解为恋爱双方在通往共同爱情终点的过程中到达了一个不确定的抉择点;而同样的表达换成BUSINESS IS A JOURNEY语境,指的是商务合作各方在到达理想结果的过程中面临不确定因素。“我们认为,LOVE/LIFE/A CAREER/A BUSINESS IS A JOURNEY等隐喻是复杂隐喻而不是复合隐喻。它们建立在核心的初始映射的基础上,而不是将多条初始隐喻进行复合”。[14]176

从复杂结构隐喻的对应、映射和推理不难看出,这些结构隐喻都是上位图式参数填充后形成的相对复杂的隐喻。这个上位图式是这些隐喻的共核,也是这些隐喻的相似点,即“目的性活动”。

正是因为复杂性结构隐喻以相似性为基础,所以,源域和目标域之间可以双向映射,这跟基于共现性的单向隐喻形成鲜明对比。这些隐喻因具有相似基因而被形象地称为“隐喻家族”。这些认知域之间共享框架结构,因此,认知域之间可以来回映射。[19]67其中一个家族是“竞争”框架,以这个框架为共核或相似点的认知域包括战争、格斗、论辩、商业竞争、竞选、体育赛事、捕食等。这些认知域共享的框架涉及两方或多方参与者,但只有一方最终才能取得预期结果。

(三)本体隐喻的相似性

本体隐喻主要基于相似性。鉴于意象隐喻和本体隐喻多是一次性映射的相似性隐喻,在此统一归为本体隐喻讨论。根据体验哲学的观点,在语言使用中,人们理解抽象概念和理解具体概念用到的是同一部分脑区,即意象感知或动觉感知区,因此,很难将意象隐喻与概念隐喻截然分开,在下文讨论中,只选择各自典型案例进行分析。

根据本体的不同方面,本体隐喻细分为属性映射类隐喻和行为映射类隐喻。[18]81

1. 本体隐喻的属性相似性

在CMT诞生之初,本体隐喻指的是一种将抽象的“事件、活动、情感、思想等理解或喻为实体和物质的过程”[18]25,抽象概念有形化最主要的作用是可以让认知主体更容易对它们进行“指称、量化或分类”[18]25,例如:INFLATION IS AN ENTITY。但仅仅将非物理事物有形化对人们的认知发挥的作用微乎其微,而本体隐喻可以进一步将这些抽象概念具体化为某一特定物体。[18]27Lakoff & Turner[18]给出的例子是“心智是机器”。抽象概念和具体事物之间的隐喻关系显然是施喻者主观发挥构建出来的相似性。实际上,隐喻创造相似性这一认知功能已经得到了隐喻学界的认可。

例11 欢乐啊,像涌往心田的蜜!(《文学比喻词典》614)

例12 生活像面镜子,映照出人的灵魂;时间像一把尺子,度量着人生的价值。(《比喻大关》477)

例13 思考是一台分析器,它可以分清精华与糟粕;思考是一个万宝囊,它可以收藏经验和知识。(《比喻词典》530)

如果说例11中的欢乐和蜜之间的相似点可以直接感知,例12中的生活和镜子,时间和尺子之间的相似性更多是建立在推理基础上,而例13中的思考和分析器、万宝囊之间的相似点的获取完全是基于施喻者的想象而创建,相似性的主观性更加明显。这些从具体到抽象映射的方向性使得本体隐喻和复杂结构隐喻之间有相同之处,体现为交叉。

本体隐喻的主观相似性在例14中体现地更加明显,

例14 她叫月儿……心地好,纯净地像晴空的明月;……那秀气而含羞的圆脸,也像是半掩在云彩里的月亮。(《比喻大观》张致钧,1988:196)

因为女主人公名字中有個月儿字眼,因此该例中将女主人公和月亮建立隐喻关系。而名字是一种语言符号,能指和所指之间具有任意性。因此这种名字引发的应景隐喻更加清楚地证明了隐喻两个认知域之间不存在预先存在的共现性,源域意象“含羞的圆脸”和目标域意象“半掩在云彩里的月亮”之间的隐喻关系完全是基于相似性,也跟复杂结构隐喻交叉。

CMT的本体隐喻概念后来经过修正,Lakoff & Turner[18]中引入了存在巨链隐喻(The great chain of being metaphor),将具体到具体的映射也纳入了本体隐喻的范畴。[21]43

具体到具体隐喻中相似性最明显的是意象隐喻。意象隐喻指的是意象间的拓扑映射,“意象隐喻的映射和其它隐喻映射并无二致:一个认知域的结构映射到另外的域。但这里的认知域特指心理意象。意象隐喻既包括部分整体结构又包括属性结构”。[18]90部分整体关系结构包括“房顶和整栋房子之间的关系,或者是墓碑和整座坟墓之间的结构关系”;属性结构包括“颜色、光线的强度,曲度等事物属性,也指事件,包括时间的整体形状,比如离散性和连续性、重复性和非重复性、延续性和即时性等”[18]90。意象隐喻分为静态和动态意象隐喻两类。[22]

关于静态隐喻,Lakoff & Johnson[18]给的例子是“My wife…whose waist is an hourglass.”该隐喻是某特定女性腰身形状和沙漏之间的叠加,这两个事物之间没有共现性,因此隐喻的生成主要是基于两个意象之间结构形状的相似性。这类意象隐喻跟复杂结构隐喻交叉。

基于相似性的意象隐喻还表现在相似属性的叠加。举例如下:

例15 倒塌的亭子边还有一株山茶树,从暗绿的密叶里显出十几朵红花来,赫赫的在雪中明得如火……(鲁迅《彷徨》)

例16 满的大棉桃,颤巍巍地抖动着。(何雁鸣《洁白的山茶花》)

以上两例隐喻的目标域都是山茶花,为了凸显其颜色和形状属性,分别利用其与“火”“棉桃”之间的相似性,建立的意象隐喻。

此外,意象隐喻还可以建立在动态意象相似性的基础上,例17同样是描写山茶花。

例17 她高举着手里的山茶,使劲地摇着,象一片晃动的云。(何雁鸣《洁白的山茶花》)

该隐喻在“茶花摇动”和“云晃动”之间建立了相似性意象隐喻。

与典型的意象隐喻相比,相对抽象的本体隐喻背后的机制也是相似性。如Erviti[23]对基于相似性的动物本体隐喻进行检索发现,大部分的动物名称没有隐喻用法,只有那些和特定属性相关联的动物才有隐喻用法,这些特定属性既可以在感知方面凸显,也可能在文化中凸显。而且检索还发现,习语中每种动物和一种凸显属性一一对应,尽管从理论上讲,“猪、老鼠、牛都可以表现出‘脏这个属性,但事实并非如此,在人们的常规惯性认知中,只有猪和‘脏固定成为了隐喻的源域”。[23]164在本体隐喻PEOPLE ARE ANIMALS中,可以生成He is a rat、John is a lion或 Mary is a cow等隐喻话语。在英语文化中,分别对应的动物属性是“吝啬”“勇猛”和“愚蠢”。

总之,意象隐喻完全基于相似性,因此和复杂结构隐喻呈现交叉,如图7所示。

2. 本体隐喻的行为事件相似性

首先,有些行为比较常规 [12]177-178,如

例 18  Big thunder, little rain. (雷声大,雨点小。)

这是一个俗语,隐喻地描述人类行为事件。该隐喻具体推理图式如下:

据源域和目标域的相似性可知,这是对人们说话浮夸不切实际的行为的隐喻,比喻做起事来,声势造的很大,实际行动及结果却很少。该俗语也喻指哭泣时只发出声音而没有真正流下眼泪。一系列动态事件或行为相似点的推理,使得此类本体隐喻和靜态的行为隐喻区分开来。其次,还有一类行为类隐喻对语境依靠性强。如:

例19  Mary是John的秘书,两人在讨论公司的一项可能有争议的议程,两人对该事持相同意见。John由于是公司的负责人,他不适合在全员大会上提议,他问Mary是否可以让员工Robert来提议。Mary回答说:“Of course he can, Robert is a bulldozer”。该隐喻的生成和理解需要交际者在认知层面启动类比(相似性)推理,对两个认知域的某些成分之间有选择性地建立对应关系,并透过始源域来映照目标域。在当前语境下,谈论的话题中心是John能否有魄力在大会上提议,并且有胆识有效应对各种异议。相似性的推理构建过程图式如下:

[1t]、[2t]、[3t]是目标域已有信息,由于用源域对应的语句来描述,相当于在认知上启用了源域的成分作为“放大镜”来观察,因此得到了彰显。该隐喻用源域的“推土机强力推土事件”来比喻“Robert在论辩和提议行为中的强势作风”。因此是基于多种相似性的行为类隐喻。

行为类隐喻主要以说理为主,并具有一定的意象性,因此,和意象隐喻呈现交叉。同时,行为隐喻涉及事件,而事件总是呈现一定的结构,因此,该隐喻和结构隐喻也有交叉。尤其是像“雷声大,雨点小”这样的常规行为隐喻,刚开始真的是指称字面义场景,后来也用来泛指任何类似的虚张声势的事件,经历了泛化和图式化的过程,因此,和复杂型结构隐喻具有重叠之处,见图8。

四、结论

(一) 结论

认知派和交际派围绕共现性和相似性隐喻机制的争论成为概念层面隐喻研究的前沿焦点课题。以概念隐喻新类型为纲,对每一类共现性和相似性进行分析,发现:(1)三大隐喻虽然生产和理解机制不同,但并不是截然分离,而是存在交叉并呈连续统分布;(2)连续统的一端是以共现性为主的初始隐喻;(3)连续统的另一端是基于相似性的本体隐喻;(4)结构隐喻分为两类:复合结构隐喻基于共现性,因而与初始隐喻交叉;复杂结构隐喻基于相似性,因而与本体隐喻交叉。见图9。

(二)优势对比

本文的分析与前人研究有明显不同。Grady[12][24]也曾谈及共现性和相似性的关系,但他没有详细说明这两种机制和概念隐喻主要类别之间的具体关联。为了凸显本文分析的优势,现尝试将研究结论与Grady的结论做一比较。

首先,Grady[12]曾根据方向性、本体性和常规性三个标准将所有的隐喻分共现性和相似性两大类别。但他的区分存在如下问题:方向性不能区分共现性隐喻和相似性隐喻。Grady认为基于共现性的隐喻是单向的,而基于相似性的隐喻具有双向性。但最新研究显示[1],除了本体隐喻外,部分基于共现性的隐喻也具有双向性,而且,结构隐喻虽然基于共现性隐喻,但是也表现出了双向性(如隐喻家族)。根据本文的分析可解释为,初始隐喻和复杂结构隐喻呈现交叉,表现出一定的相似性,因此具有一定的双向性。

其次,以本体性作为标准,会导致只关注隐喻连续统的两个极端,忽略了隐喻的中间地带。“相似性隐喻涉及同类概念之间的映射,而共现性隐喻是两类不同概念之间的共现”[12]96,该界定的一端是涉及不同类事物的初始隐喻,另一端是同类型的本体隐喻,处于中间地带的结构隐喻情况比较特殊,从本文分析可以看出,结构隐喻中的复合隐喻涉及不同事物(理论和建筑),结构隐喻中的复杂隐喻涉及同类事物(战争和战斗)。但从Grady论文的取例来看,他在论证共现性隐喻时取的都是典型的初始隐喻,而在分析相似性隐喻时取的都是典型的本体隐喻(拟人和拟物),忽略了结构隐喻。

最后,Grady认为,共现性隐喻多为常规性,而基于相似性的隐喻具有新奇性。但新奇或常规也不是区分隐喻共现性和相似性的有效手段。初始隐喻也可以是新奇隐喻,比如The number of students rocketed this year 是初始隐喻MORE IS UP的较新奇用法,而用本体隐喻中用狗来比喻忠诚的人似乎已经是常规化隐喻了。

(三)研究意义

本文的研究可对理论争鸣提供参考。例如:很多理论在论证概念隐喻的不足时,往往从相似性的一端选取本体隐喻为例。例如:概念整合理论的经典案例The surgeon is a butcher、Johnson is bulldozer[25]等。再如,Dunn[26]通过对关联理论、语言哲学和认知语言学的文献做元分析(mata-analysis)后发现,三个理论所分析的隐喻例子并不交叉,例如:

例20  a. Robert is a computer.

b. Susan is a wild rose.

c. Sally is an angel. [27]

例21  a. Juliet is the sun.

b. Sally is a block of ice.

c. Washington is the father of his country. [28]

例22 a. Bills marriage is on the rocks.   (LOVE IS A JOURNEY)

b. He destroyed my defenses.  (ARGUMENTS ARE FIGHTS)

c.Your theory is falling apart.  (THEORIES ARE BUILDINGS) [2]

上面的例20-例22分别对应的是从关联理论、语言哲学和CMT的文献中析取的典型例子。可以看出,前两组例子都是研究的本体隐喻并且聚焦相似性机制,而CMT多使用结构隐喻和初始隐喻的例子,例如:Lakoff & Johnson [29]批评相似性时完全取方位隐喻的例子。

(四) 未来研究展望

CMT拓展了隐喻理论的视角[30],但在未来研究中,CMT应多关注相似性和本体隐喻,方能实现解释“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的宏伟目标,从而有效应对各种理论批评和挑战。同样,其他理论在批评CMT时应多分析偏向共现性隐喻一端的例子,才能证明其解释力的优势。只有在分析相同的语料时,理论之间才有可对比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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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赵文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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