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秉辉

一

钱立言，浙江绍兴人士，年已耄耋，发须皆白，但身体尚健，自谓“唯血压高些而已”。退休前为某大学经济系副教授，人多称其钱教授。钱教授专攻成本会计，一辈子教书育人，为国家培养了大量会计人才，只因缺少了些学术论文，终未能晋升至正高职称，常引以为憾。不过钱教授生性豁达，未几退休，也就罢了。退休之后，钱教授在家含饴弄孙，暇时挥毫练字，或与邻翁对奕。老先生生活俭朴，除喜喝点“绍兴花雕”“古越龙山”之类的黄酒之外，别无其他嗜好，即喝酒亦仅小酌而已。故虽一生经历坎坷，不想退休之后却得安享晚年，由此甚为自得。

学校组织退休人员体检，不意一年之检查却发现钱教授有一项名为“前列腺特异抗原增高”，体检报告书提示应向泌尿外科就诊。钱夫人年轻时曾是一名护士，见此报告大吃一惊，知此“前列腺特异抗原增高”应与前列腺肿瘤有关。钱夫人佯作镇静，与钱教授说道：“大概是前列腺有点问题吧，去看看泌尿外科吧。”

钱教授知道许多老年男性有前列腺肥大问题，排尿会有些困难，而自己排尿顺畅，应无大碍。

第二天夫人即陪同钱教授到了市立医院泌尿外科专家门诊。那专家带了橡胶手套，沾了点石腊油，将手指探入钱教授肛门之中，一摸，便建议做穿刺检查。钱教授方才觉得似乎有点不妙，因为要做什么穿刺检查的大多是有癌症的怀疑，难道自己也有了此病？不过钱教授是有修养之人，只表示了愿意遵从医生的意见进行检查。而钱夫人当然更明确所以，也不想说破，彼此心照不宣，二人默默地回家了。

等到病理切片报告一出，夫妇二人甚至子女们都出动了，要寻求最好的治疗方法。

二

对于癌症，传统的观念是争取尽早、尽可能地切除，前列腺癌亦不例外，不过，前列腺癌切除术有一定的并发症，包括性功能的损伤与尿失禁等。钱教授当时79岁，自觉身体尚好，手术应该可以耐受，至于性功能，即使有所损伤似乎问题不大，但若是弄出个尿失禁来，则必定会影响生活质量，似乎并不可取。有医生建议“去势手术”，所谓去势手术，是因前列腺癌是一种“雄激素依赖性肿瘤”，其发生发展有赖于患者体内雄激素的支持，故切除睾丸的去势手术，对前列腺癌有良好的治疗作用。不过钱教授觉得这种手术岂不等于古代的宫刑，心理上有所排斥。亦有建议放射治疗或化疗的，不过皆因可能的副作用而让钱教授心存顾虑。有建议用抗雄激素治疗的，钱教授亦觉不妥，心想不要弄成个“不男不女”的样子来。也有建议服些中药的，但钱教授却以中医心、肝、脾、肺、肾之中并无前列腺之说亦不认可。

钱夫人与子女皆觉“老头子怪来”，怎么如此挑剔，不分事情的轻重，性命要紧啊。

钱教授是高级知识分子，对于自己的病豈有不认真思考、对疗效与副作用之间不作正确抉择之理？

原来此事源于他曾听说：“前列腺癌发展很慢，高龄老人可以不积极治疗。”但是慢到什么程度呢？三年五年还是十年八年？多大年纪才算高龄老人呢？不作积极治疗，那么什么是“不积极的治疗”呢？对于这些，钱老先生也不明白，但是“可以不积极治疗”的说法却对老先生很有吸引力。于是老先生从寻求最佳疗法，转向了要弄清这些“可以不积极治疗”的问题。

钱教授问过不少医生，医生们也证实确有此说，但具体说法并不一致。有一次遇到一个年轻医生，据说还是某权威专家的得意门生，说话到也直来直去，说是：“有些前列腺癌发展很慢，老年人还能活多久？前列腺癌还没发展起来，他已经因心脏病、脑卒中死了……”

钱教授听了这医生的话，真是哭笑不得，心想这医生怎么这么对患者说话？转而一想，这医生说的也是实话，自己今年79岁了，这癌要是10年、20年后发展又有何惧？那么就不要治疗了，由它去吧。不过，不治心里总有个疙瘩，家里夫人、子女亦皆不同意“有病不治”之说。

钱教授的女儿在网上查了治疗前列腺癌的各种疗法和专家，并陪同父亲就诊。就诊时钱教授不免会向专家问起“不治疗”的可能性。专家们似乎皆知有此一说，不过外科专家还是劝他手术，放疗专家认为可以“照光”，化疗专家开了药方……

钱教授顿悟：治病救人是医生职责所在，对于前来求治的患者，岂有劝人不治之理。

三

如是者经月。钱教授打听到他们大学“退管会”的老王也是患了前列腺癌，并未作特殊治疗已经好几年了，记得前两个月退休教授体检时，老王来相帮张罗，看上去挺好的，于是便特意前去拜访。

老王原是校工会副主席，山东人，转业军人，早已退休，不过闲不住，一直在退管会帮忙，大家都叫他“老雷锋”。老雷锋一听钱教授说明来意，笑道：“俺早已知道了，你也生了这个病，其实俺学校里多了，有五六个。李书记知道不？也生了这个病，不都好好的嘛。”

“听说你不治疗？”钱教授直奔主题。

“哎哟，不是不治疗，这叫‘相机治疗。”

“香鸡治疗？”绍兴人没听懂山东话。

“唉哟，算命看相的‘相、机会的‘机，就是不急着治，等这毛病确实是有发展了再治也不迟。”

“不是说癌症越早治越好吗？”

“这俺倒说不上，反正俺生这病三年，挺好，没发展。你知道不？中文系的周教授，那个留胡子的，还有数学系的吴教授也和俺一样，都好几年了，没事。”

“等到毛病发展了再治行吗？”

老王觉得自己又不是医生，这个问题没法说得准了。想了一想说道：“俺有个朋友，做医生的，俺联系联系看，他人挺好的，若是他有空，俺们去听听他怎么说吧。”

一天下午老王陪钱教授到了这医生的办公室，医生挺客气，足足谈了半个钟头，钱教授心中的疑虑也就都打消了。

医生告诉他们，癌症是一大类疾病，各种癌有共性，如都会转移、扩散，手术若不能彻底切除，都会复发等。但各种癌症又各有特性，有的发展快，有的发展慢；有的容易转移扩散，有的不容易转移扩散；有的手术切除后容易复发，有的不容易复发等。即使相同的癌症，也可有不同的表现：比如同是肺癌，小细胞性肺癌就容易转移扩散，而非小细胞性肺癌就相对不容易转移扩散；同是甲状腺癌，但如果是乳头状癌，若手术时尚未转移，切除后即可治愈，而若是未分化癌，手术后复发、转移的机会即多等。这些与各种癌症本身的特性有关。当然，患者的免疫力不同，发现的早晚、治疗是否彻底也影响治疗的后果。

但钱教授还是关心他自己的事：“多大岁数以上算是‘高龄老人呢？”钱教授一辈子跟数字打交道，这个数字不能不问清楚。

“这是一个相对的概念，七八十岁吧。这要看患者对这种处理方法的理解而定，即使再年轻些，愿意观察观察，再相机进行治疗的也未尝不可。”医学是精密的，但用在人身上也会有许多的变数。

“俺们老人生了别的癌也能这样办吗？”老王问。

“至少目前来看这前列腺癌是个特例。”医生说，“当然癌症的治疗也要考虑老人具体的身体条件决定。”

钱教授决定“相机治疗”他的前列腺癌，定期检查的结果是直到88岁也没发现需要治疗的“机”，只是其时心脏似乎不大好了而已。

防病治病

杨医生曰

前列腺癌的情况有点特殊，固然有发展很快、后果不良的，但是，尤其在老年人中多数发展缓慢，甚至可能有不发展的。有人曾检查患心脏病或其他疾病死亡老人的遗体，结果发现很多人事实上患了前列腺癌，只是他们生前并没有前列腺癌的症状，也未就医检查，当然也未治疗，但他们也未因此丧生。所以推测部分前列腺癌的发展是很慢的，甚至可能是不发展的。考虑到癌症治疗对人体的损伤性，因此在高龄老人中发现有前列腺癌，若无症状可暂不治疗，但需密切观察，如做前列腺特异抗原检查、超声波检查等，若出现症状或证明癌症有明显进展时，再作适当的治疗亦不为晚。这种处理的方法不是简单的“不治疗”，而应称为“相机治疗”，即有需要时再治疗。如今已为医患双方逐步接受。

防病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