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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秀华诗歌中想象空间的建构

2018-03-08黄怀凤

无锡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8年2期
关键词:余秀华巷子建构

黄怀凤

(贵州师范大学 文学院,贵州 贵阳 550001)

余秀华迄今出版了三本诗集,她在她的诗歌中建构了自己的想象空间,邹建军等人认为“文学与地理的关系与生俱来,地理是文学的土壤,是文学的生命依托”[1]114。颜红菲认为“在文学地理学意义上所谓文学作品里的想象空间,是指文学作品中所存在的事物往往是作家审美认识与艺术想象的产物,并且多半是世界上不存在的东西,从性质上来说是作家自己的艺术创造”[2]39。

余秀华建构的地理空间中有一些是现实世界不存在的东西,这些她自己创造的地理空间同样也能反映出她内心深处的一些想法,对她诗歌中的想象空间进行探究对我们更深入了解她的诗歌有很大的帮助。

1 人文想象空间

在余秀华天马行空的想象空间中,人文想象空间占据半壁江山。诗人喜欢把自己隐匿于自己的房间里,以获得百分之百的安全感。在想象空间的建构中,这一点被发挥到了极致,不仅要把自己藏于屋中,更说:“你说如果不是把心放在保险柜里,你如今都缺了一部分。”[3]10余秀华构建了一个保险柜去存放自己的心,这反映的是她对自己交付痴心的不确定以及对爱的胆怯。诗人会“坐在房门口,看云,看书/看他的后脑勺”,“看到堂吉诃德进入荒山/写下信件,让桥桑带走,带给杜尔西内亚/然后他脱光衣服/撞击一块大石头”[3]14。每每读到这里,我们或许会吃惊,或许也不会吃惊,吃惊于只念到初中的余秀华文学素养很高,若不是仔细读过塞万提斯的《堂吉诃德》,是写不出这样的诗句的;不吃惊在于,如果余秀华没有饱读诗书,她就成不了现在的诗人余秀华,而永远只能是横店村里的一名脑瘫村妇。在想象空间中也要有一个院子,在《碎瓷》一诗中,诗人就构建了“曾经一个有柿子树的庭院”[4]181。房前有院子,房后还需要一个园子,余秀华希望“找一个性感的男人共度余生”,在她的想象空间里,“清晨,他是要去屋后的园子走走的……他去菜园里摘两个西红柿”[4]209。这一切,放在别人那里或许就是现实空间的建构了,但是在余秀华这里,这样的空间就只能是想象空间中才能有的事物。

走出院子,余秀华的想象空间里有许多巷子。其中有一条狭窄的巷子:“只有一种风吹着我。从这条狭窄的巷子/从没有了花序的槐树,枯萎的美人蕉/从青苔愈厚的石板路,一只不再热衷于捕鼠的猫/从落不到地面的阳光/只有一种风吹着我……人间慢慢退到巷子的那头,门关半扇。”[4]115在这里,余秀华构建了一系列消极的事物,反映了她当时消极的心态。她顺便给鸟雀们也构建了一条巷子得以栖身:“而夜晚,他必然会在民国的一个巷子里,沽满酒/循着未眠的鸟鸣找一块湿润的地方安身。”[5]14时间是民国,地点是在巷子里,主角是鸟雀,它们喝酒,而且夜晚降临也不停歇地喝酒,还要找到同伴一起喝酒。还有一条巷子是有名字的巷子,巷子的名称叫“情人巷54号”,在《一张废纸》一诗中,“她”不关心一切,只要不妨碍她找到情人巷54号就可以了,但其实她最终并没有找到这条巷子,这样的情人巷只能存在于想象空间当中,而却还是“54”号,谐音来看爱情与死似乎是紧密相连的。

余秀华在她的诗歌想象空间里还构建了“矿场”,矿场的寂寥与零诗意,使得这一空间展现的是一种被遗忘与落寞的心境。在《梦见雪》中,诗人写道:“一个废弃的矿场掩埋得更深,深入遗忘的暗河/一具荒草间的马骨被扬起来/天空是深不见底的窟窿。”[3]96这无限的深与无限的高的地与天之间是寂寞孤独的诗人,在这样的矿场里,诗人就像那草间的马骨一样被风扬起来,却只能面对深埋的矿场和深不见底的天,渺小与孤独在这天与地的对比下更加强烈。在《下午》一诗中,诗人便直接以“我”来描写:“我被埋得越来越深/如一座矿场回到地深处,黄金的忧伤敛起来/时光的旋转中,捂紧内心的火焰。”[3]97

除了让人压抑的矿场,还有另一个让人更压抑的空间——坟墓。她自己说过,“我爱过白露,白露下寂静的墓园”[5]71“我唯一能做到的/是把一个名字带进墓园”[5]108。余秀华在《子夜的村庄》中描写了一个留守妇女因为没有照看好自己的孩子,孩子溺水死亡的事件:“女人在孩子的坟墓前沉默,整夜流不出一滴泪/村庄荒芜了多少地,男人不知道/女人的心怎么凉的/男人更不知道。”[3]30这很明显是诗人想象的一个事件,却真实地反映了余秀华内心的想法,余秀华的诗歌中常常会有一个长期在外打工且寻花问柳的丈夫,这也是她对于自己丈夫的认识,余秀华很明显在借助女人在孩子坟墓前悲痛得流干了眼泪的这一场景,目的是谴责那些长期在外,不管家里糟糠之妻生死的男人们。余秀华称“他们与我隔土相望。站在时间前列的人/先替我沉眠,替我把半截人世含进土里/所以我磕磕绊绊,在这墓园外剃去肉,流去血”[3]86。这就是余秀华,消极起来觉得自己本该是躺在墓地里的那个人,活在世界上也是醒着地死去。她在《写给海子》中说,“我会从坟墓里捧出土,掩埋诗句里的水/胸口上的火”,[4]203其实我们都知道土可以灭火可以挡水,但是如果这土是从坟墓里捧出来的,水是诗句里的水,火是胸口上的火,那意义就完全不同了。坟墓就有一种与众不同的力量,如果用在诗歌当中,就会产生陌生化的效果,带来意想不到的诗意效果,因此,在诗歌中构建出坟墓这一想象空间,那么诗歌中的地理空间就会产生一种间离效果,让人对诗人的用意一目了然。

与坟墓相关,与死亡相关,《茧》一诗中还构建了“黄泉路”意象空间,“埋你,也埋你手上的茧/这茧你要留着,黄泉路又长又冷,你可以拨弄来玩/如果你想回头,我也好认得”[3]26。余秀华对父母的爱与愧疚是充斥在她的诗歌中的,她特殊的身体原因,给她的家庭,她的父母带来的压力,这体现在她诗歌的许多地方。这首《茧》就表现了诗人对父亲的不舍与愧疚,她甚至说:“不会再见了,爸爸,再见/一路,你不要留下任何标志/不要让今生一路跟来。”[3]26她爱自己的父亲,舍不得自己的爸爸,可是为了自己来世不再拖累自己的爸爸,宁愿来世不要相见。

家庭中,余秀华爱自己的父母,爱自己的儿子,唯独对自己的丈夫不满。不管是她的丈夫,还是她心仪的男人,似乎都远在他乡,在那些灯红酒绿之下常常将她忘记,“他还在那个灯火不熄的城市爱不同的人/受同样的温暖和伤害……我还是每天打扫院子,想想他在人间/我打扫得很仔细”[3]136。这首诗是写自己心仪的人的,只要他活着,和自己在同一片天空下,她就已经觉得很幸福了。她对一个叫“阿乐”的人说:“阿乐,我们都在犯罪/我在村庄里被植物照耀/你在城市里被霓虹驱赶。”[5]86经历同样的事情,接受同样的风,流淌同一条河流,“吹过我村庄的风吹过你的城市/流过我村庄的河流流过你的城市”[5]8。余秀华在想象空间里构建的“你的城市”仿佛是一个可望而不可即的地方,“到了你的城市,也不过短暂停留/而我坚持认为我坐的每一趟火车/都是在通向你的路上”[4]107。

与火车相比,余秀华的诗歌中构建的交通工具以马车和飞机为想象空间的事物。余秀华的诗歌中出现的交通工具以火车最多,极少出现飞机,她的三本诗集中出现飞机的诗是在第三本诗集《我们爱过又忘记》之中,且乘坐的人还不是余秀华本人,这首诗就叫《你坐的飞机经过我村庄的天空》。飞机比火车高级,因为机票通常比火车票昂贵,速度也比火车快。余秀华安排飞机的出现,但并不安排自己坐上了飞机,这样的对比表现出的是她一贯的“稗子式”的卑微。马车竟然在余秀华的诗歌里也比火车显得高级,“真的,不知道他怎么到这里的,一场雨水还挂在/马车上。如果是坐火车/却看不到经过隧道时他脸上的夜色”[4]230。在余秀华心中,虽然火车是通向自由与理想的途径,但过程并不轻松。

余秀华在现实生活中爱情道路很曲折,在她的想象空间里她构建了两个见自己心仪的人的地方——茶馆和旅馆。这两个地方拥有共同的特点:鱼龙混杂。这是公共场合,许多人来来去去。在《给你》一诗中,诗人写道:“一家朴素的茶馆,面前目光朴素的你皆为我喜欢/你的胡子,昨夜辗转的面色让我忧伤/我想带给你的,一路已经丢失得差不多/除了窗外凋谢的春色。”[5]9在《在一个小旅馆的黄昏里》,最后一节是:“后来,星子一颗颗探出来/我想起曾经在诗句里写过的一个旅馆,旅馆里的一个男子/便拉上了窗帘。”[5]76诗人在现实生活中的感情不顺,在诗中也是渴望爱而不得。前一首诗中,想要给“他”带点什么,却在来时的路上丢失得差不多了,只有一个春色,还是凋零的春色;后一首诗描写得更是决绝,一写到那个男子,那个男子就拉上了窗帘。余秀华想象空间构建过程中对爱的追求深受现实生活的影响,以至于最后形成她典型的“稗子式”的爱。

2 自然想象空间

在余秀华的诗歌世界里,她总是在强调自己和大自然之间不可分割的关系,她说:“我是背着雨水上山的人,过去是,未来也是/我是怀里息着乌云的人,过去是,现在也是//你看我时,我是一堆土/你看我时,风把落叶散,我是一堆潮湿的土。”[3]214在她的自然想象空间中,余秀华构建了许多事物,每一个其实都是她内心的反映。

她在她的诗歌里构建了一艘船,似乎有灵魂的船,这条船不甘于自己的破败,“只有它承认它还是一条船/在荒芜的岸/有着前世的木性,今生的水性”[4]46。更多的时候余秀华构建的事物是在田野里,这和现实空间建构一样,是余秀华地理空间建构中重要的一个地方。归根结底余秀华在农村呆了四十年,这里的田野,这里的山水是她最熟悉的地方,哪怕是在想象的世界里,这些地方也是重要的想象地。例如,余秀华想象在田野上和一个相爱的人共同散步:“其实我想说的是,黄昏里,我们一起去微风里的田野/看蒲公英才黄起来的样子/和那些草,用云朵搽过身体的样子。”[3]32田野似乎常常是幸福的,“风从田野里捎来清晨,捎来苹果的味道”[5]65。

地与天分不开,在田野里摔了一跤,割的草散了一地,这时诗人构建的是一个“云白得浩浩荡荡/散落一地的草绿得浩浩荡荡”[3]8的天与地,在余秀华的想象空间中,大自然是在一片开阔的天与地之间构建起来的。由于余秀华行动不便,她常常在做农活的时候摔倒,除了割草摔倒,背棉花也摔倒过,而两次摔倒都建构了她想象空间中的天与地:“背一袋棉花往回走的时候,她摔了一跤/她爬起来/天上没有一朵云/地上倒有很多。”[3]206她不光构建了天与地,也构建了海与天:“那么多的水汇集起来,仿佛永世不会枯竭/只有倒过来的天空,没有倒过去的海。”[4]118就算现实中的横店村深处内陆,离海很远,但是她会在想象的空间里构建一个能够听见海洋声音的横店村:“一次意外,在荒村里听到海。”[4]149之所以喜欢海,大概是因为水面下的世界和陆地上的世界不一样,“有时候我躺在水面之下,听不到任何声音/有时候深夜打开/我的身体全是声音,而雨没有到来”[4]18。水、雨、海,在余秀华的诗歌里不仅是自然界的事物,更是她内心最真实想法的载体。

江汉平原上除了水,还有广阔的平原,余秀华不仅在现实空间构造了平原,在想象空间也构建了一个江汉平原,心情不好的时候把它称作荒原,“当我从屋后经过一个树林,陷入辽阔的荒原”[5]45“大地宽容一个人的时候,那力量让人惧怕/这荒原八百里,也许更大”[5]79。这样的荒原辽阔而寂寞,就像《呼啸山庄》里让人悲伤的荒原一样。甚至,她说:“江汉平原薄如一层裹尸布。”[4]179余秀华对江汉平原的情感十分复杂,她偶尔说:“江汉平原上/阳光把伤口照出果实的模样。”[4]173偶尔又说:“我在江汉平原上寻找能做裙子的树叶/把越来越不敢张扬的年轻装进瓷翁。”[4]149平原很平凡,偶尔平淡无奇:“风从南而来。这里的小平原,即将升腾的热空气/忍冬花将再一次落上小小的灰麻雀/信件在路上,马在河边啃草。”[3]44她在《平原上》这样写江汉平原:“不是一棵树没有。不是一栋房子没有/如果一列火车经过,许多房子就跑了出来/许多能活动的部分,蚂蚁,猪,误入歧途的乌鸦/人家稠密的地方是人间。人家洗漱的地方也是人间/在这个倒春寒里,雨落在平原上,那些弯曲的炊烟,一忽儿就飘散。”[3]116

对更遥远的地方建构,余秀华这样写着,“一说到远方,就有辽阔之心:北方的平原,南方的水城”[3]148“从湘西到北京,到西藏,到沙漠,你在路上/你热爱的地方是我的祖国/你正在的地方是我的故乡”[4]67。余秀华的诗歌中有一种单恋者的味道,她的诗歌也就成了一种单恋书写,她对远方世界的构建多掺杂了单恋的因素。在余秀华的想象空间中,构建得最远的就是对宇宙的构建,既然是现象,就可以到达现实里到达不了的地方:“唯有这一种渺小能把我摧毁,唯有这样的疼/不能叫喊/抱膝于午夜,听窗外的凋零之声:不仅仅是蔷薇的/还有夜本身,还有整个银河系/一个宇宙。”[3]68

总的来说,余秀华的想象空间所构建的空间比较大,其中的事物也比较庞杂,许多事物都被构建在想象的空间里。余秀华在自己的想象空间里构建了比实际生活空间更广阔的空间,在这些现实空间中没有的空间上,我们看见了余秀华想要突破现实对自己的围困,看见了她对爱情的渴求,对外界、对自由与理想的向往。

参考文献:

[1] 邹建军,周亚芬.文学地理学批评的十个关键词[J].安徽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0(2):35-43.

[2] 颜红菲. 开辟文学理论研究的新空间:西方文学地理学研究述评[J].武汉大学学报(人文科学版),2014,67(6):112-117.

[3] 余秀华.月光落在左手上[M].桂林:广西大学出版社,2014:10,14,96,97,30,86,26,136,214,46,32,8,206,18,44,116,148,68.

[4] 余秀华.我们爱过又忘记[M].北京:新星出版社,2016:181,209,115,203,107,230,149,179,173,67.

[5] 余秀华.摇摇晃晃的人间[M].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2015:14,71,108,86,8,9,76,45,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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