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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国家治理视域下的文化挑战及其应对策略
——以清代雍正时期为例

2018-02-24任小伟徐德华

邢台学院学报 2018年1期
关键词:雍正帝思想观念雍正

任小伟,宫 岩,徐德华

(廊坊师范学院社会发展学院,河北廊坊 065000)

雍正时期,上承康熙帝文治武功之后,下启乾隆朝鼎盛之端,处于“康乾盛世”重要节点上。无论是政治统摄,还是思想控制、文化抉择诸方面,都显现出重要时代特征。为强化政治统治、稳定社会人心、维系世风民俗,雍正皇帝对统治思想、政治、经济、文化等层面,都做了调适和重新定位,在一定程度上扭转了康熙后期吏治腐败、世风日下的危机局面,带来社会发展的新转机。这一方面是由于中国传统社会肌体生命力的延续,另一方面也是雍正政府面对时代命题,进行反思、调适的结果。其中,为维系世风民心、调和满汉文化矛盾,清廷对文化政策的关注和调适,无疑是值得注意的一个重要方面[1]P14。

一、雍正继位之初的文化挑战

人是社会环境的产物,其思想观念、道德标准、行为方式,必然会或多或少地受到时代环境、风气的影响。18世纪初,天下承平日久,人们思想、观念在承续前一阶段发展脉络的同时,又凸显出新的时代特色。这些新思想、新观念,在社会中或孕育、或碰撞、或发展,时大时小、时隐时显,从而形成文化上的挑战。

具体说来,这些危机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1.思想观念多元化

清军入关,面对广大原明王朝统治区域,以及文明发展程度远高于满洲的汉族民众,迫切需要一种思想理论进行社会文化和精神生活的整合,以得到广大汉族民众对清政权的思想认同,进而巩固新政权。儒学,作为中国传统社会主要思想学说,被清朝统治者所采纳。顺治时期,确立“崇儒重道”的基本文化政策,和以经学为导向的政治文化取向。康熙亲政以后,以极大的兴趣投入到儒学学习中,“殊觉义理无穷,乐此不倦”[2]P61,且确立程朱理学为官方意识形态,使理学在康熙中叶以后便呈现复兴之势。降至18世纪,随着社会环境的变化,时代命题的转换,社会思想观念日益多元化。这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

一是在学术思想领域。主要体现在学术界出现了一股新的反理学潮流,这就是胡渭、阎若璩等人所开创的以考据方法论证理学经典之伪。胡渭作《易图明辨》、阎若璩作《古文尚书疏证》,直指宋儒的错误。特别是阎若璩的《古文尚书疏证》,“引经据古,一一陈其矛盾之处,古文之伪乃大明”[3]P128。《古文尚书》既然是伪作,那么被理学视为“心传”的十六字口诀就更不足为信了,这就使程朱理学受到沉重一击。至于毛奇龄,更是肆口攻击程朱学术,引起当时学者们的极大震惊。

二是在社会思想领域,这主要体现于伦理道德观念的变化。清初,一些理学人士积极宣传“存理遏欲”思想,而理学官僚,也恪守理训,廉洁自持,如顺、康之际的于成龙,爱民洁己,屏绝馈送,官至总督时每天以青菜为食,有“于青菜”之称[4]P1728。礼部尚书张伯行“历官数十载,常俸外未尝受一钱,所用粟米丝布皆自取给于家,余悉为养士恤民之费。”[4]P2537他们廉洁自持,对社会抚养生息。客观上为社会经济的恢复发展、政治的稳定创造了一个相对宽松的社会环境。

康熙后期,随着理学名臣的纷纷谢世,贪污公行,“亏空贪婪之案,不可胜数”[5]P3471,存理遏欲思想在一些讲求实效的士大夫眼里,逐渐变得脱离实际。在民众中,尤其是在知识阶层中出现了一股强烈的反对“存理遏欲”的思想潮流。这一思想潮流,也正是广大民众伦理观念变化的一个缩影。冲破礼教的束缚,追求人性自由,是这一时期伦理道德观念变化的重要特色。主要表现为:第一,要求妇女解放,主张男女自由结合。对于一些因惑于极端礼教而倍遭不幸的妇女,一些知识分子表现出了深切的同情,要求妇女解放,主张男女平等。第二,崇俭抑奢观念也日益受到挑战,尤其表现为人们生活方式的变化。18世纪之初,“国初诸老刚正谨厚之风,至是乃如缺文乘马”[6]P268。尽管雍正初期,不少官僚主张采取措施,通过禁止服饰,整齐风俗以达到辨等威、戒奢华的目的,但最终效果不明显,以致于世宗将其视为法所不能禁止的事情[7]P185。

2.经济发展日益繁荣

在历史的每一个发展阶段,经济发展水平都直接决定着人们的生活质量,而物质资料的生产和分配方式又往往会影响经济发展水平。康、雍之际,经济发展水平日益提高,这可以从两个方面看出来:一是清廷财政收入在长时期内保持了较高增长。康熙六十年(1721),清朝户部银库储银为3262余万两[8]P132。从雍正初年结束西北罗卜藏丹津之乱开始,清朝财政收入积聚增加,到雍正七年(1729),达到6000余万两[9]P45。二是商品经济日益兴盛。清军入关后,注意推行休养生息的政策,与民休息,促进了商品经济的发展,主要体现在商业城镇化的加快,尤其是商帮和商人集团的大量出现。商品经济的发展,新的市场的形成,导致社会分化日益加剧,贫富差距逐渐加大,各种利益集团不断出现和分化,阶级关系、阶级结构不断地发生变化,而市场意识的强化,生活方式的变迁,又进一步推动社会思想观念的变革。同时,促进了不同阶层之间的流动,尤其是商人和士人、官吏之间流动更为频繁,如有些商人通过科举、捐纳进入到士人和官吏基层。同时,也在客观上促进了人们平等观念意识的增强,或是通过反抗官吏的压榨,或是呼吁改变自己所处的被奴役的社会地位。总之,社会经济的发展,尤其是商品经济的日益繁荣,市场体系的形成,促使人们更加要求改变自己所处的不平等地位,要求社会公平、正义。

3.政治危机的严重挑战

康熙帝晚年,为政崇尚“宽仁”[10]P435,导致吏治废弛,贪腐肆行,官民矛盾严重,清朝面临着巨大的潜在危机。概括起来,主要包括几个方面:

一是朋党之争。康熙一朝,朋党之争,此起彼伏,难以休止,尤其是围绕着储位而展开的斗争,更是涉及诸多皇子和朝中重臣。再加上满汉之间的矛盾,遇有朝中大事,往往是“满洲大臣一议,汉大臣一议”[10]P609,不以政见为是非,惟以满汉相区别,严重影响了行政效率和办事公平性。

二是官员沽名钓誉,因循舞弊。在康熙朝崇尚“清官”、较为宽松的政治环境之下,一些官员出于沽名钓誉的私念,凡事“先洁己而后奉公”[7]P912,颓废徇庇。康熙晚期,此风更甚。

三是官民之间矛盾严重。在中国传统社会,官民之间的关系,很大程度上表现在赋税征收上。清初,实行低俸禄制度,各级官吏为维持办公费用,在正项税收之外,往往额外加征,名为火耗。到康熙后期,火耗加征已经泛滥。州县官征收耗羡,除落入私囊以外,给上级官吏送规礼,已经成为公开的秘密,严重腐蚀着整个官僚阶层。火耗加征,必然加重农民的负担。吏役横征暴敛,必然造成政府与民众之间的尖锐对立。

4.帝位合法性危机

雍正一朝,始终困扰其统治的是帝位合法性问题。犹如阴霾,始终笼罩于雍正皇帝,如影随形、挥之不去。时至今日,也颇受人争议。尽管雍正帝对其继位问题百般辩解,软硬兼施,但广大民众对其帝位合法性的质疑始终是存在的。对其帝位的质疑,进而延伸至对清朝统治的否定,对满汉民族、“华夷之分”之间矛盾的大力宣扬,更从不同侧面威胁着满洲政权的统治。

5.反清潜流的存在

清军入关,对具有强烈民族文化优越感的汉民族来说,是一次沉重打击。面对明王朝的覆灭,清军的残暴,薙发易服的屈辱,中原士大夫以传统的“华夷之辨”、“夷夏之防”观念为号召,进行反清宣传,进而疾呼“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11]P298,生动反映了这种强烈的民族情绪。降至18世纪,随着清朝政权的稳固,经济社会的发展,民族关系逐渐缓和,大多数民众对清王朝是认可和拥护的。然而,清廷首崇满洲的制度、对汉人的猜忌与防范,始终昭示着满汉畛域的存在,与社会矛盾交织在一起,使得反清思潮绵延不绝,一有机会,便有可能爆发出来。

从上可以看出,雍正帝继位前后,面临着来自思想文化方面的诸多挑战。这种挑战不像武力那样明显、直接,而是无形的,以思想观念、社会舆论的形式在酝酿、传布。作为圣祖康熙皇帝的继任者、清朝政权的主宰者,雍正皇帝不得不采取一系列措施,以应对诸多挑战。

二、雍正帝的应对策略

雍正帝继位后,面对来自文化方面的诸多挑战,主要采取了以下几个方面的应对策略:

1.继承“崇儒重道”的基本国策

早在入关之前,满洲统治者就已意识到“为国之道,教化为先”[2]P27,宣布要“以文教治世”[12]P571。顺治时期,封孔子为“大成至圣文宣先师”[13]P1205,确立了“崇儒重道”的基本文化国策。具有深厚理学素养的康熙皇帝,对教化高度重视,视为立国固本之大计,“至治之世,不以法令为亟,而以教化为先,”“盖法令禁于一时,而教化维于可久,若徒持法令而教化不行,是舍本而务末也。”[2]P285而所谓“至治之世”,也正是中国传统文化中高度道德化的理想社会。他不但继承“崇儒重道”的基本文化政策,更将程朱理学作为官方哲学。

世宗继位后不久,即宣称“朕缵承大统,临御兆人,以圣祖之心为心,以圣祖之政为政”[7]P266,表明要继承推行“崇儒重道”的基本文化政策。与康熙皇帝独尊理学、首崇朱熹不同,雍正帝对理学庞大的体系和空洞的说教不感兴趣。在他看来,传统儒学所倡导的伦理纲常和道德规范,才是关乎政权统治和社会秩序的根本所在,尝曰:“孔子以天纵之至德,集群圣之大成,……惟有孔子之教,而人道之大经,彝伦之至理,昭然如日月之丽天,江河之行地,历世愈久,其道弥彰。统智愚贤不肖之俦,无有能越其范围者。纲维既立,而人无逾闲荡检之事。”[2]P20-21为表示对孔子的尊崇,雍正二年(1724) 下诏将“幸学”改称“诣学”,将孔子置于至高无上的地位。[2]P277又下令追封孔子先世为王,并专谕避孔子名讳,除四书五经外,凡“丘”均改作“邱”,还大大提高了孔子祀典规格。

但雍正帝并没有拘泥于儒学的理论说教,而是将其与现实政治需要结合起来。雍正二年(1724)三月,谕曰:“圣人之道,如日中天。讲究服膺,用资治理”。[2]P282又说:“帝王之尊圣,尊其道也。尊其道,贵行其道。居行道之位,而能扩充光大,达之政令,修齐治平得其要,纪纲法度合其宜,礼乐文章备其盛。”[15]P124与之相适应,雍正帝主张各种政治举措,应该根据具体情况,因时制宜,“观乎其时,审乎其事。”[16]P2834

2.重视儒家纲常伦理的道德规范作用

为端正人心,化民成俗,引导人们思想观念、生活方式、行为方式的走向,雍正帝高度重视儒家纲常伦理的道德规范作用。

早在康熙九年 (1670)十月,圣祖就颁行了《圣谕十六条》,涉及内容非常广泛,“自纲常名教之际,以至于耕桑作息之间,凡民情所习,无论本末或公私,都包含在内,事实上成为一代封建王朝治国的基本准则。”[17]P25这十六条重点强调教化作用,主张用儒家纲常伦理来化民成俗,达到长治久安的目的。雍正二年(1724),世宗在“圣谕十六条”基础上加以推绎阐释,共约万言,名为《圣谕广训》。在御制序言中,雍正帝谕曰:“愿尔兵民等,仰体圣祖正德厚生之至意,勿视为条教号令之虚文,共勉为谨身节用之庶人,尽除夫浮薄嚣淩之陋习,则风俗醇厚,家室和平,在朝廷德化乐观其成,尔后嗣子孙并受其福,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其理岂或爽哉?”[2]P266《圣谕广训》既是雍正帝治国理民思想的集中体现,又成为运用儒家纲常伦理思想,进行社会教化的指导纲领。随着《圣谕广训》的广泛宣讲,以及一系列相关举措的实施,使儒家纲常名教深入人心,成为广大民众的道德规范。

3.发挥释、道二教在社会调节中的作用

与康熙帝恪守主敬,独尊理学有所不同,雍正帝在推崇儒学的同时,十分重视释、道二教。世宗自号“圆明居士”、“破尘居士”,常与僧衲往来,讲论禅学。并时常在宫中举办法会,亲自升堂讲论佛法,以“释主”自居,并赐弘历、鄂尔泰、张廷玉等人法号[18]P1257-1258。在皇帝影响下,王公大臣莫不参习佛教,“今王大臣于半载之间,略经朕之提示,遂得如许一时大彻,岂非法会盛事!”[16]P2502

雍正帝对释、道二教的倡导,不仅看重的是其哲理思辨、心性修养,更看重的是其在社会调节中的重要作用。他认为三教各有所长,“实缺一不可者”,若儒家“忠孝履其端”,可用以“治世”;佛家“慈悲为其本”,可用以“治心”;道家“道德创其首”,可用以“治身”;而其“初无异者,无非欲人同归于善”[19]P9。正是基于这种认识,他认为应该充分发挥释、道二教的社会调节功能,以有助于庶民安于现存政治秩序,缓解由社会矛盾所带来的种种心理压力。

4.加强思想舆论控制,以帝王之心为心

加强思想舆论控制,是文化政策的主要目标之一。雍正时期,一方面隆重师儒,增加科目科次、扩大录取范围,加强对知识分子的笼络,增加其对清朝政权的心理认同。另一方面,雍正帝不遗余力地批驳“异端”,惩斥“凶顽”,大兴文字狱,以镇压方式实现对思想舆论的控制。当时因倡扬“异端”之说而被诛者有之,如陆生楠著《通鉴论》,推崇封建,反对极端君主制,结果被斩于军前,“以为人臣怀怨诬讪者之戒”[16]P2909。稍有骨鲠之气的谢济世等人,被发配塞外军前[16]P2909。与此同时,雍正帝大兴文字狱,以加强对思想舆论的控制。在雍正时期多起文字狱当中,以吕留良案最为典型,持续时间最长、波及范围最广、影响最为深远。

不同的历史时代,总会有不同的思想观念。就其分布、表现而言,是多元的。但其基本精神是一元的,这就是实事求是的价值取向。雍正时期,随着清朝政权的稳固,社会经济的发展,人们面对新的社会生活,就会有新的思考;有思考,就会有创新;有创新,就会产生思想观念的多元化。人们思想观念的多元化,必然对统治者提出文化上的挑战。从雍正帝所采取的文化措施来看,我们不难发现其基本理路:

第一,坚持理学在官方意识形态中的指导地位。早在入关前,清廷就已意识到文教的重要作用。入关后,顺治十年(1653),世祖谕礼部称:“国家崇儒重道,各地方设立学宫,令士子读书,各治一经。”[2]P133顺治十四年(1657),又谕礼部称:“朕惟帝王敷治,文教是先……今天下渐定,朕将兴文教、崇经术,以开太平。”[2]P134此一“崇儒重道”、“文教是先”的理念,是以儒家传统文化和经学为导向的政治文化选择,彰显了清廷统治思想的取向。基于对经学的深厚认识,在熊赐履、李光地等理学官僚推动下,康熙帝视程朱理学为儒学之正统,且确立其为官方意识形态,使程朱理学在有清一代具有至高无上的地位。

雍正帝继位伊始,即表示要以“圣祖之心为心,圣祖之政为政”,继承了“崇儒重道”的基本文化政策,这其中当然也包括程朱理学的官方意识形态地位。但雍正帝并没有拘泥于程朱理学的理论说教,而是将其与现实政治结合起来,应用到实际政治实践中,“帝王之尊圣,尊其道也。尊其道。贵行其道。居行道之位,而能扩充光大,逹之政令,修齐治平得其要,纪纲法度合其宜,礼乐文章备其盛。”[15]P124坚持理学,尤其是程朱理学的官方意识形态地位,与现实政治需要相结合,发挥佛、道二教作用,以利于国家治理。从而形成了颇具时代特色的治理模式。此后“乾隆鼎盛”时期的到来,也从一个侧面说明这一治理模式的重要意义。

第二,对“至治之世”的追求。所谓“至治之世”,在传统儒家思想家的眼中就是王道与仁政并举的时代,强调以德治国,以礼治民。所谓“民教之以德,齐之以礼,则民有格心;教之以政,齐之以刑,则民有遁心。”[20]P1251宣扬以治统和道统合一而居的康熙皇帝,自然也继承了这一传统思想,推崇“不以法令为亟,而以教化为先。其时人心醇良,风俗朴厚,刑措不用,比屋可封,长治久安,茂登上理”的“至治之世”。世宗继位后,宣称“天心觉世,圣治承天,治法道法,圣圣相传,三五之隆,以道致治……古今虽邈,心理攸同。”[15]P125这一认识,与圣祖可谓一脉相承,故世宗继位后,将厚风俗、施德政,追求“至治之世”作为自己统治国家、治民理政的重要目标。

第三,坚决打击反清思想。反对现存统治的思想观念、语言文字,或者号召民众推翻现存政权,在任何时候都是一个严重的政治问题,在传统社会无一例外都是触犯法律的犯罪行为。对这类活动,不但雍正皇帝,历朝历代统治者都未尝不是通过严厉镇压的手段进行惩处。这一点,我们也是能够理解的。《大清律例》规定:“谋反”、“大逆”,不分首从,皆凌迟处死。祖父、父、子、孙、兄弟及同居之人,皆斩。雍正帝按律对这类案件进行处理,是正常的,也是必要的,如对曾静案、吕留良案的处理。不过对吕案相关人员处理过于严苛,诛戮太甚,也为后人所诟病。

综上所述,可以看出,雍正帝继位后,面对人们思想观念的变化,不得不在文化政策方面做出调整,以统摄社会、整合民心。针对不同情况,采取了相应措施,坚持程朱理学的官方意识形态地位,引导思想观念、社会习俗,追求“至治之世”的理想,而对具有反清倾向的思想行为予以坚决打击。历史如斯,作为历史的后继者总会对历史事件、人物议论褒贬。但此后乾隆朝“文治之极隆”局面的到来,从一个侧面昭示着雍正时期诸多文化政策的积极意义。

三、有关雍正时期文化政策的反思

随着社会发展,人们思想观念总会不断发生变化。在历史上,没有哪一种思想观念,能长期一成不变。不同的人,对同一种社会存在总会产生不尽相同的感受,对同一经典、理论,也总会产生或大或小的认识歧异,从而决定了思想观念的分化具有客观必然性。作为历史过程的人,既不能逐波逐流,刻意追赶新思想、新观念,也不能抱残守缺,将某一思想、理论格式化、教条化。从雍正时期所面临的文化挑战,及其应对举措来看,以下两个问题是值得我们深思的:

一是思想的生命力在于实事求是的基本精神。任何一种思想观念的产生,都有其特定的社会背景。同样,一种思想观念能否被社会接受认可,甚至成为占主导地位的意识形态,必然受制于当时的社会需要。清初,面对激烈的满汉民族矛盾,统治者迫切需要一种能为大多数人所接受,有能力引导社会精神生活的意识形态主体。程朱理学,作为元、明以来的官方意识形态,它所能发挥的作用,是当时其他任何思想学说所不可能取代的,它倡扬主敬,不仅是“为学入德之方”,也是“尊主庇民之道”[21]P30;崇尚躬行,不但“以阐明学术,救正人心为己任”[22]P19,而且要济世救民,“为人心世道计”[23]P152。这些思想主张,不仅是理学思想精蕴所在,更是明清鼎革之际,面对“风俗颓靡,僭越无度,浮屠盛行,礼乐崩坏”的社会现实[24]P30,民众渴望和平、期盼治世的时代呼唤。也正是程朱理学适应了政治、社会发展的需要,成为历史的必然选择,程朱理学在康熙朝的复兴也就成为历史的必然。

降至雍正时期,程朱理学逐渐僵化、教条化,理学臣僚更是恪守程朱,而不敢稍有逾越,潘天成说:“君子立言,总不要自出名目。只把四书五经现成话阐明,定无流弊。”[25]P139张伯行尝说:“内圣外王之道,灿然著于六经,折衷于四子,而发挥阐释于周程张朱五夫子之绪言,至矣,尽矣,不可以复加矣。”[23]P683长此以往,缺乏哲学思辨的程朱理学,其生命力必然逐渐枯竭。随着理学大家、道学名臣的纷纷谢世,昔日人才济济的理学界后继乏人,程朱理学也随之衰弱。需要特别指出的是,康熙中叶以后,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商品经济日益繁荣,社会生活水平提高,人们的利益、思想观念逐渐多元化,在这种情况下,以“存理遏欲”为重要特征的理学,已经很难适应社会发展的需要,而成为游谈无根、空疏不学的代名词,成为扼杀人性、“以理杀人”的代名词。对这一重大思想观念的变迁,乾隆时期的程晋芳曾深有感触:清初海内士大夫以宗阳明为耻,“而四十年来,并程朱之脉,亦无有续者,此则非愚意料所及也。”[26]P374

一种思想观念只有从社会发展中不断汲取营养,与社会现实需要结合起来,才能不断被赋予新的时代内涵;只有肩负起时代的责任和使命,才能保持思想理论之树常青。

二是任何一项制度措施应该是因时、因地而宜的。在历史上,历来重视制度措施的因时、因地制宜,《晋书·刘颂传》尝说:“所遇不同,故当因时制宜,以尽事适今。”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治法”和制度。时代不同,面临的问题也有不同,所采取的的举措也必然存在或大或小的差别。雍正时期,清代社会日益繁荣,商品经济发展,利益关系趋于复杂,思想观念逐渐呈现多元化倾向。在这种情况下,雍正帝适应社会现实的需要和变化,对统治方式、制度措施进行了适当调整。就统治方式而言,他宣称:“自古为政者皆言宽严相济。所谓相济者,非方欲宽而杂之以严,方欲严而杂之以宽也。惟观乎其时,审乎其事,当宽则宽,当严则严而已。”[7]P64“宽以济猛,猛以济宽,因时之宜,相里之机,凡事皆不可预定从宽从严也。总以公之一字,宽严皆可以对天地神明也,朕意从无定见。”[27]P329也就是说,他对统治方式的选择,是根据现实政治的需要而采取的对策。就制度举措而言,他尝说:“夫制度之有损益,随时以处,中之道也。《书》曰:惟精惟一,允执厥中。《易》曰:变通者,趋时也。中无定体,动惟厥时。”[15]P621正是基于这种认识,雍正帝根据人们思想观念的新变化,对文化政策作了适当调整,由康熙时期独尊理学、首崇程朱,转变为以儒学“治世”,而以佛、道助理学;由对“存理遏欲”、恪守主敬的大力倡扬,转变为对传统儒学及其所倡导的纲常伦理和道德规范的重视。这样既坚持了理学作为官方意识形态的指导地位,又在事实上包容了汉学的兴起和发展。

历史的魅力在于:它给予我们经验教训,启迪智慧,在某种程度上指引着未来社会的发展。人们也总是站在历史与现实的交汇处,汲取历史给予的经验,对社会发展、人类命运进行思考,以期做出更符合历史规律的选择,以便更好地前行。雍正帝从其即位,即饱受争议,究其治绩,也不乏硕果。他的时代,注定是一个不平凡的时代,注定是一个引人深思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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