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永不褪色的祖母绿

2018-02-11瞿菱

文学教育·中旬版 2018年2期
关键词:祖母绿曾祖母曾祖父

瞿菱

99岁的曾祖母常常坐在老式梳妆桌前对着手指上的戒指发呆,有时候一坐就是半天,看着她寂寞的背影,真的很心疼……

我常常好奇:戒指为什么能长时间吸引曾祖母的眼球。调皮的我,趁曾祖母午睡,把戒指藏起来。我永远都无法忘记曾祖母醒来后的苍白面孔,仿佛失去了整个世界。我颤颤抖抖的捧出戒指,一直视我为珍宝的母亲狠狠的数落了我一顿,从那以后,我知道戒指上的宝石叫“祖母绿”,它是曾祖母的命根子!

人总是对不能触碰的东西充满好奇。母亲越是让我不要去翻曾祖母的东西,就越勾起我的好奇心。既然“祖母绿”不能动,我就去捣腾曾祖母的梳妆桌。于是我又在午睡时间,悄悄打开一直锁着的抽屉,奇怪的是抽屉的最上面发黄的纸上写着歪歪扭扭的笔划和几个大字“一、二、三、上、下、丁、万……”。我万分惊奇,这练字的东西需要锁起来吗?我带着疑惑问疼爱我的奶奶。奶奶叹着气说“你老太太(曾祖母的俗称)小时候家里穷,被卖到我们家当丫头使唤。勤劳好学,你曾祖父就教她认字写字,一来二去两人就产生了感情。当时家里人都反对,硬要逼你曾祖父娶别家小姐。为这,两个人逃到上海,过隐姓埋名的生活。你不要怪你妈骂你,那祖母绿是他们的定情信物”。

于是大人们的午睡时间就成了我的寻宝时间。

不断吸引我的是对那个未知年代的好奇,我总是在脑海中想象:梳着两条辫子的漂亮丫鬟和新思想灌输下的少爷恋爱故事,可惜故事的主人公离我这么近,却只字未提。或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情到深处无法说”,于是懵懂的我打开曾祖母的衣柜,寻找那个年代的记忆,但一无所获,我又跑去问奶奶,奶奶惋惜的说“破四旧”时扔了。

为了寻求答案,我不得不再次打开曾祖母的抽屉,字帖的下面一张纸上的几行字吸引了我的眼球:

民国二十五年:年初一 旅馆6元;

年初二 民宅1元;

年初六 每月房租20元。

我再去问奶奶,奶奶迷茫的看着我,很明显是不知情。虽然无法知道当时的情景,但从字里行间可以推测:曾祖父和曾祖母乘着新年家里忙乱逃到上海,在人生地不熟的情况下住了旅馆,一向勤俭的曾祖母为了长远考虑,不得不节衣缩食,精打细算过日子。

迫切想要了解曾祖母和那个年代的我,上网搜索,资料显示:1906年左右的房租并不算贵,比如在虹口区一栋房子的月租金也可能只要3到4元。但到了30年代特别是“一二八事变”后,情況就大不一样了,亭子间的月租都已经涨到了20元(之前一般是7到8元)。上海的亭子间,可以说是石库门房子里最差的房间。在二三十年代,很多年轻的作家来到上海谋生,往往先找这种房子栖身,以至于后来出了一个新名词,叫“亭子间文人”。

虽然我无法考证资料的真实性,但我从他们居住环境的变迁,可以肯定他们生活的艰辛。不难想象:勤劳的曾祖母为了心爱的人,吃苦耐劳,靠给别人缝缝补补来贴补家用……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敢去打开曾祖母的抽屉,我害怕看到:爱情背后的无奈和辛酸,我更心痛曾祖母默默无闻的付出。

中考完,母亲让我一起把旧书籍整理卖掉,其中的旧报纸引起我的注意。报纸的年代已经久远,但报纸都被剪得七零八落,我问母亲怎么回事。

母亲长长的叹一口气,说“你老太太剪的(曾祖母的俗称)”。

“为什么?”我问

“哎,你男老太太(曾祖父的俗称)参加国民党后音信杳无。老太太在上海等了几年,为生活所迫带着孩子回老家。后来听说男老太太被迫去了台湾,就一直收集消息,希望团圆。好不容易等到台湾当局正式宣布开放探亲。可是……”

“可是怎么样?”我迫不及待的问。

“可是……等来的却是骨灰盒和一封遗书。”

我不知道一个女人是怎么样在战乱年代生存下来的,我不知道曾祖母怀着怎样的心情带着幼子回到冷眼相对的故里,我更不知道她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熬过六十载,战争带给我们什么……

听完母亲的话,我飞奔着去打开很久很久都没有触碰的抽屉:字帖、生活账本、报纸上剪下来的零零碎碎的资料、最下面静静的躺着一封信。我颤抖的打开信封,从里面掉下一枚戒指:碧绿碧绿,和曾祖母手上的是一对。放好戒指,我从里面抽出信笺,漂亮的楷书呈现在我面前:

灵芝吾妻:

我拖着多病之身,于这世间苟延残喘,意识朦胧迷糊之间,心中所系,唯有你一人。窗外不远处灯火繁华,歌舞升平,男男女女欢愉其中,可我丝毫没有欣喜之情。

我闭上眼想胡乱睡去,可脑中却不受控制一遍一遍勾勒你的面目,竟是鲜明得仿佛一幅版画,一笔笔,一处处都是用刀子刻出来的。

你弯弯的眼睛,柔情如水的眼神,精致的面颊,微微偏过头,顾盼多情,未语先笑。你像多年以前那样向我伸出了手,把封锁在自己心中的我那样猝不及防地拉出。

可你却带着遗憾的神情转身离去,我用尽一切力量想抓住你,喊住你,可是我无法动弹,无法发声,瞪大眼睛看着你渐行渐远,我急得满头大汗,可恨你终是消失在视线尽头,空余我一人在这里暗自神伤。

我猛然睁开眼,泪水汗水糊了一脸,浸湿了枕头,头沉甸甸的,心中却空虚无措。我怔怔地看着手指上的祖母绿戒指,它泛着孤单凄凉的绿光。我吃力地撑起身体,转向窗外,似水的月半悬空中,依旧那么温柔,就好像那年我们一起逃到上海,两人身上俱是脏兮兮的,躺在草地上,看着那轮弯月,你转过头看着我,月光洒在你脸上,似轻纱笼罩,模糊了面庞。

“你不后悔?”你轻轻问道。

我笑了笑,认真的说“有你在身边,不后悔。”

“又说这种话……”

我闭上眼睛,享受着这片刻安宁,心中暖烘烘的,似乎能够感受到身边人的心跳。

半晌,一声淡淡的,温柔的话语打破了寂寞——

“今晚月色真美啊。”

“……是啊。”

一滴泪水滴在手背,冰凉冰凉的,将我唤回现实,隔着几十年的辛苦路往回看,再好的月色也不免带点凄凉。人们总说要相爱一辈子,好像生老病死是我们能够掌控似的,“何时聚,何时散,何时生,何时死,当真是不敌天命。”

犹记当年战火蔓延,时局动荡,看着风雨中飘摇的国家,纵是如我这般没用之人,也想尽自己的一点绵薄之力,为了不做亡国奴,我终于做出了抉择,义无反顾地报名参军。你为我送行那日,乌云漫卷,我不忍看你悲伤的模样,便毅然转身离去。可你却叫住了我,我克制不住的转身。

那一刹那,这世间一切都失了颜色,失了形态,只剩下我和你两人,虽隔着那么一段距离,我却分明看到你被风拂乱的发丝,你略显苍白的脸庞,你焦虑却又无限依恋的神情,深深镇住了我。我张口想说什么,你却轻轻摇了摇头。你重新微笑起来,唇瓣轻启:“我等你回来。”

明明是那么低的声音,却仿佛一只手直直地穿过人海,穿过空间和时间,牢牢地抓住了我的心,我不禁一颤,竟是险些落下泪来。我想回答你,可那一瞬间世界又变回了原样,人声鼎沸,人群嘈杂,我想再抬头去找你,却再也寻不到你的踪影。大大小小的雨滴从天而降,渐渐密集了起来,打湿了我的身体,却也打乱了我的思绪。

而我当时不知道,那竟是我们的最后一次见面。

就算缘分相遇在路的开头,却终究避免不了分岔的路口。

虽知希望渺茫,我仍坚信总有一天,在相同的月色下,我满鬓霜华,衫染烟尘,终会相遇断桥畔,人如常,江南依旧。而我,会将数次未曾出口的那几个字传达给你……

夫:孝文

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我深深的被这永不褪色的爱情打动,再拿出祖母绿戒指,像曾祖母一样:一动不动的凝视着它。哎,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有一双手轻轻的抚摸着我的头,耳畔响起曾祖母缓缓的声音:“傻孩子,哭什么,你要庆幸生活在和平年代……”。我的眼眶又一次湿润,原来睿智的曾祖母把我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是啊,和平真好,两岸团圆更好……endprint

猜你喜欢

祖母绿曾祖母曾祖父
外曾祖母
祖母绿的产地与选购
曾祖母的雨伞
我的曾祖父
装傻的曾祖父
我的曾祖母
黑暗之光
黑暗之光
德霖,祖母绿都腾飞的羽翼
祖母绿的充填技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