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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辞立诚的文论演进

2018-01-23钟志翔

唐都学刊 2018年5期
关键词:王充天性一体

钟志翔

(上饶师范学院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江西 上饶 334001)

修辞立诚是中国文论的重要命题,然而就其本义而言,却并非针对文学而发,且在漫长的历史时期未被直接用于文学批评[注]关于修辞立诚的本义,请参考钟志翔《〈易·文言〉修辞立诚论原解》,载《周易研究》2013年第5期。。这样,便存在修辞立诚如何演变为文论命题的问题,修辞立诚的演变主要依据“诚”的意义重释来实现,本文试从三条线索来说明这一问题。

一、从天性纯善到真情实感

修辞立诚之文论演进的第一条线索,是由至诚的天性纯善义演变为真情实感义,修辞立诚相应演变为因情生文。

至诚在子思、孟子那里是指禀受于天的纯善本性,《庄子》则在天人架构中确认诚的天性义。二者相通之处是在“天”的层面确证至诚的意义根基。汉时此一层面的至诚义演变为诚爱。汉宣帝曾下诏曰:“父子之亲,夫妇之道,天性也。虽有患祸,犹蒙死而存之,诚爱结于心,仁厚之至也,岂能违之哉!”[1]251父子、夫妇之道,遭祸患而不变,虽遇死而犹存,其原因就在于此道本出于天性。此处所说的“诚爱”,是指禀受于天的情感体验,其为父子、夫妇结成的伦理关系(“亲”“道”)提供了基础,具有“仁厚”的品貌。又刘向《新序·杂事四》载:“钟子期夜闻击磬者而悲,且召问之,曰:‘何哉,子之击磬若此之悲也?’对曰:‘臣之父杀人,而不得生,臣之母得生,而为公家隶,臣得生,而为公家击磬。臣不睹臣之母,三年于此矣,昨日为舍市而睹之,意欲赎之,无财,身又公家之有也,是以悲也。’钟子期曰:‘悲在心也,非在手也;手非木非石也。悲于心而木石应之,以至诚故也。’人君苟能至诚动于内,万物必应而感移,尧舜之诚,感于万国,动于天地,故荒外从风,凤麟翔舞,下及微物,咸得其所。易曰:‘中孚处鱼,吉。’此之谓也。勇士一呼,三军皆辟,士之诚也。昔者,楚熊渠子夜行见寝石,以为伏虎,关[弯]弓射之,灭矢饮羽;下视,知石也。却复射之,矢摧无迹。熊渠子见其诚心而金石为之开,况人心乎!唱而不和,动而不随,中必有不全者矣。夫不降席而匡天下者,求之己也。孔子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先王之所以拱揖指挥,而四海来宾者,诚德之至,已形于外也。故诗曰:‘王猷允塞,徐方既来。’此之谓也。”[2]其说至诚依然是延续母子天性义,但又明显地将此义引向政教,将至诚者解释为君王,将至诚运用于政治教化,因而至诚被解释为“诚德”。此一义流传甚为久远,汉末仍有持此义者,如刘劭《人物志·八观》云:“然则人情之质,有爱敬之诚,则与道德同体,动获人心,而道无不通也。”[3]

至诚的天性义浑朴地包含人的感情因素,或者说,天性之诚并未与情感悬隔。如上文《新序》所载,若排除刘向的说解,那么母子的天性真情就将自然流露,其“悲”之相感便是明证。王充《论衡·感虚》载“杞梁氏之妻向城而哭,城为之崩”事,“此言杞梁从军不还,其妻痛之,向城而哭,至诚悲痛,精气动城,故城为之崩也”,但经王充的解释,“城为之崩”是虚妄的,该事蕴含的实义是“盖哭之精诚,故对向之者凄怆感恸也”[4]237-238。此处至诚由人与物(城)之范围转而施用于人与人之间,并且包含“凄怆”的品貌。可见,此处确实包含真情义。此至诚之情感因禀受于天,故而为人所固有,而非外铄而得。从这个意义来说,至诚为人内在之情感。此义在两汉得到发扬。如《淮南子·氾论训》云:“今不知道者,见柔懦者侵,则矜为刚毅;见刚毅者亡,则矜为柔懦。此无本主于中,而见闻舛驰于外者也,故终身而无所定趋。譬犹不知音者之歌也,浊之则郁而无转,清之则燋而不讴。及至韩娥、秦青、薛谈之讴。侯同、曼声之歌,愤于志,积于内,盈而发音,则莫不比于律而和于人心。何则?中有所本主,以定清浊,不受于外,而自为仪表也。”[5]936-938这里以音乐之道来说理。音乐之所以“比于律而和于人心”,在于“愤于志,积于内”,换言之,即是有本主于中,而“不受于外”。同书《缪称训》也说:“文者,所以接物也,情系于中而欲发外者也。”[5]733与此同理,守道也不应随外物转移,无所定趋,而当本于内,主于中,至诚于道而不渝。

与上述类同,王充提出为文须“精诚由中”的观点。其《论衡·超奇》云:“观谷永之陈说,唐林之宜言,刘向之切议,以知为本,笔墨之文,将而送之,岂徒雕文饰辞,苟为华叶之言哉?精诚由中,故其文语感动人深。”[4]612所谓“精诚”是指心意精一。同书《感虚》云:“凡人能以精诚感动天,专心一意,委务积神,精通于天,天为变动,然尚未可谓然。”[4]231王充所说“精诚”,已运用于心意层面,故对精诚动天解释具体化为“专心一意,委务积神”,简言之便是心意精一,并对动天的效果有所限定,对感动的范围有所限定,故云“未可谓然”。

总之,从理论上说,至诚能被情感所体验,而非与情感相隔绝;从历史上看,至诚的情感义也自来为人所体认。由此,便自然衍生出为文主情说,而以真情皆修辞立诚,遂成为众多学者的选择。如郭绍虞主编的《中国历代文论选》,选有王充《论衡·超奇》一文,并对文中“文主实诚”和“精诚由中”二说有解释,他认为“实诚”就是“作者的真实感情”[6]52。后世学者由此而以真情实感论修辞立诚,主张因情生文,而非为文造情。如朱立元、王文英《真的感悟》从探讨艺术真实内涵的角度,以一节的篇幅梳理了“中国艺术真实的演变”,认为孔子从艺术表现主体的思想感情的角度提出了与真相近的范畴“诚”,其“修辞立其诚”就是“主张诗歌要表现真实诚挚之情。诚与虚伪、矫饰相对立,所以他反对‘匿怨而友其人’,反对‘巧言令色’。诚即真也。孔子这里实际上提出了另一种意义上的艺术真实,即创作主体的真情实感”[7]。

二、从精诚感物到神与物游

至诚之用为精诚感通,它要解决的是我与物如何一体的问题,经历真情动人、无心合物等演变之后,形成神与物游说。

先秦时期,此说带有灵异玄妙色彩,有所谓至诚动物诸说。这种灵异玄妙色彩一直延续到汉初,并获得新的解释。如上文所引刘向《新序·杂事四》所载“熊渠子见其诚心,而金石为之开”事。原先至诚所感通的对象物是神,而此处至诚所动者,却是具体实在的事物;但由于缺乏对感通原理的把握,只好以玄妙的“诚开金石”来说之。但在先秦时期,对精诚动物的解释,是将感通的原因归结为主体发乎天性。如《吕氏春秋·具备》说:“夫宓子之得行此术也,鲁君后得之也。鲁君后得之者,宓子先有其备也。先有其备,岂遽必哉?此鲁君之贤也。三月婴儿,轩冕在前,弗知欲也;斧钺在后,弗知恶也;慈母之爱,谕焉,诚也。故诚有诚乃合于情,精有精乃通于天。乃通于天,水木石之性,皆可动也,又况于有血气者乎?”[8]508同书《精通》也说:“养由基射兕,中石,矢乃饮羽,诚乎兕也。伯乐学相马,所见无非马者,诚乎马也。宋之庖丁好解牛,所见无非死牛者;三年而不见生牛;用刀十九年,刃若新磨硎,顺其理,诚乎牛也。钟子期夜闻击磬者而悲,使人召而问之,曰:‘子何击磬之悲也?’答曰:‘臣之父不幸而杀人,不得生;臣子母得生,而为公家为酒;臣之身得生,而为公家击磬。臣不睹臣之母三年矣。昔为舍氏睹臣之母,量所以赎之则无有,而身固公家之财也。是故悲也。’钟子期叹嗟曰:‘悲夫,悲夫!心非臂也,臂非椎非石也。悲存乎心而木石应之,故君子诚乎此而谕乎彼,感乎己而发乎人,岂必强说乎哉?’周有申喜者,亡其母,闻乞人歌于门下而悲之,动于颜色,谓门者内乞人之歌者,自觉而问焉,曰:‘何故而乞?’与之语,盖其母也。故父母之于子也,子之于父母也,一体而两分,同气而异息。若草莽之有华实也,若树木之有根心也。虽异处而相通,隐志相及,痛疾相救,忧思相感,生则相欢,死则相哀,此之谓骨肉之亲。神出于忠而应乎心,两精相得,岂待言哉?”[8]213-214这两例都涉及母子之关系,说明了发乎天性而相感通的原理。

同时还应看到,母子之诚在这里只是一个特例,天性所感的对象物实际上更广泛,所以说“水木石之性,皆可动”。这与《孟子·离娄上》“至诚未有不动者”类同。另外,物物相通,还涉及“气”的概念,故文中有“同气”之说。对此,《文子·精诚》也有解说:“故精诚内形,气动于天,景星见,黄龙下,凤皇至,醴泉出,嘉谷生,河不满溢,海不波涌。逆天暴物,即日月薄蚀,五星失行,四时相乘,昼冥宵光,山崩川涸,冬雷夏霜。天之与人,有以相通。故国之殂亡也,天文变,世或乱,虹霓见,万物有以相连,精气有以相薄。故神明之事,不可以智巧为也,不可以强力致也。故大人与天地合德,与日月合明,与鬼神合灵,与四时合信。怀天心,抱地气,执冲含和,不下堂而行四海,变易习俗,民化迁善,若生诸己,能以神化者也。”[9]精诚之所以能够超验地动物,即所谓动乎“景星”“黄龙”“凤皇”“醴泉”“嘉谷”,乃在于“万物有以相连,精气有以相薄”,其相连相薄的介质就是精气。这较之战国中期以前的精诚感物说,显然在神秘玄虚中增添了朴素的唯物色彩。

正是因其神秘玄虚犹存,故后来遭致王充的指斥。如对“矢射入石”事,王充就认为有虚夸过实的成分,其《论衡·儒增》详细辩驳云:“车张十石之弩,恐不能入一寸,矢摧为三,况以一人之力,引微弱之弓,虽加精诚,安能没卫?人之精乃气也,气乃力也。有水火之难,惶惑恐惧,举徙器物,精诚至矣,素举一石者,倍举二石。然则见伏石射之,精诚倍故,不过入一寸,如何谓之没卫乎?如有好用剑者,见寝石,惧而斫之,可复谓能断石乎?以勇夫空拳而暴虎者,卒然见寝石,以手椎之,能令石有迹乎?巧人之精与拙人等;古人之诚与今人同。使当今射工,射禽兽于野,其欲得之,不余精力乎?及其中兽,不过数寸,跌误中石,不能内锋,箭摧折矣。夫如是,儒书之言楚熊渠子、养由基、李广射寝石,矢没卫饮羽者,皆增之也。”[4]364-365对于这等事,王充以“增”字为其定性,这样就势必消解了精诚感物的随意性,而将大量原来认为可感之事排除出去。王充揭露了精诚动天的虚妄不实,其所依据的是同气类则可相推的原理。其说并没有否定精诚动物的原理,只是将其限制在气类相感的范围,故转释为主体精一合气而动物。这相较于“体天感物”说,显然更具有现实性。

在王充的“合气动物”说中,心与物还没有形成直接对待,而是以“气”相连属。之后,由玄学“本无”观念诱导,道与物直接关联,心与物形成直接对待,而消除私意,游心于无,便能至诚于物。如王弼《周易·大有》六五注:“居尊以柔,处大以中,无私于物,上下应之。……夫不私于物,物亦公焉;不疑以物,物亦诚焉。”[10]291《随》卦九五“孚于嘉吉”注亦云:“履正居中,而处随世,尽随时之宜,得物之诚,故嘉吉也。”[10]305《临》卦象辞注:“相临之道,莫如说[悦]顺也。不恃威制,得物之诚,故物无违也,是以君子教思无穷,容保民无疆也。”[10]311如何得物之诚?这要求主体无私不疑,反本处中;而所谓“处大以中”即是反本处无。在王弼的思想体系中,“无”转释了作为万物总根源和总根据的道,成为载覆万有的宇宙本体,也是涵括万物的统一体;而万物就在这个统一体中获得规定性。故而所谓无私处大,就是消除个体性的局限性(“私”),而反求于“无”;在这“无”中,万物自然而然地获得自性,故所谓“得物之诚”,就是游心于无。陆机《文赋》所云“收视反听,耽思傍讯,精骛八极,心游万仞”[6]68,刘勰《文心雕龙·神思》所言“神与物游”[6]84,说的就是这个思理,但已进入文论专著,这表明精诚感通的思想结构被创造性吸收。

以上所述有三点值得注意:(一)“无”与万物的关系是体用一如的关系,因而无即万物,万物即个体;据此,主体反于本,恰恰是与物相交接,因而心物形成直接对待,陆机《文赋》探讨“意”如何“称物”,实际上是讨论如何与物一体的问题;(二)“得物之诚”之物是物之个体,是在“无”统摄的殊类万有,是物个体的直接呈现,脱落附加的德义和玄理,而直接呈现于心;(三)因物只是个体,故而主体把握物时,就应当通过有限来体味无限,超越个体而体认本体“无”,所以为文当“课虚无以责有,叩寂寞而求音,函绵邈于尺素,吐滂沛乎寸心”[6]67,追求文外之意、言外之味。

三、从文质合一到言意一体

修辞立诚原本涉及语言修辞的问题,在此方面,经历文质合一、文主实诚、言意一体等演变阶段,逐步由礼文之诚发展为文学语言修辞之诚。

先说文质一体。刘向《说苑·反质》传释《诗》“尸鸠在桑,其子七兮。淑人君子,其仪一兮”句云:“尸鸠之所以养七子者,一心也。君子之所以理万物者,一仪也。以一仪理物,天心也。五者不离,合而为一,谓之天心。在我能因自深结其意于一。故一心可以事百君,百心不可以事一君。是故诚不远也。夫诚者,一也。一者,质也。君子虽有外文,必不离内质矣。”[11]外文是指礼文,内质即是天心、天性。刘向认为礼文不可离开天性,换言之,礼文当合乎天性。《白虎通·丧服》云:“丧礼必制衰麻何?以副意也。服以饰情,情貌相配,中外相应。故吉凶不同服,歌哭不同声,所以表中诚也。”[12]礼文当合于内质的思理,还为当时许多论者所认同。《汉书·郊祀志下》载匡衡考求“郊柴飨帝”之义,云:“扫地而祭,上[尚]质也。歌大吕舞《云门》以俟天神,歌太蔟舞《咸池》以俟地祇,其牲用犊,其席槁稽,其器陶匏,皆因天地之性,贵诚上[尚]质,不敢修其文也。以为神祇功德至大,虽修精微而备庶物,犹不足以报功,唯至诚为可,故上质不饰,以章天德。紫坛伪饰女乐、鸾路、骍驹、龙马、石坛之属,宜皆勿修。”[1]1256董仲舒《春秋繁露·玉杯》援引孔子“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乐云乐云,钟鼓云乎哉”语,提出“好诚以灭伪”的见解[13]。综合来看,文返乎质是指礼文与天性的统一。

其后王充提出文主实诚说,在著书立说的范围内论修辞立诚。其《论衡·超奇》云:“实诚在胸臆,文墨著竹帛,外内表里,自相副称。”[4]609王充所谓文,实归属于诸子著述范畴,其作者是以陆贾、司马相如、刘向、扬雄、桓谭等为代表的鸿儒。这些鸿儒过于儒生、文人、通人之处在于能“精思著文”“思出胸中”“结连篇章”,即能著文。这些文的特征在王充看来就是能辨别是非,合乎事理。这些都是就文章内容来说的。他又论孔子云:“文义褒贬是非,得道理之实。”是知王充所说实诚,实际是指合乎道理。谈古论今,王充不攀援比附圣人之“作”,更不满足于贤者之“述”,而是苦心孤诣独标论体,其目的是就世俗之书,订其真伪,辨其实虚,或说细说微论,解释世俗之疑,辩照是非之理,这便是所谓实诚。再结合王充自己的著述来看,立诚也是指合乎事理。其《论衡》中的《书虚》《变虚》《异虚》《感虚》《福虚》《祸虚》《龙虚》《雷虚》《道虚》《语增》《儒增》《艺增》,宗旨为“使俗务实诚”。今观其文,大抵以自然论与气论为逻辑根据,排除世间传说、文籍记载中的灵异的、自相矛盾的成分,剥离出其中现实的、必然的内容,这些内容就是所谓实诚。这较之谶纬之虚,实诚讲究的是必然之理;较之玄学之“玄”,此理还停留在现实层面。综合来看,实诚所指之“理”可定位为事理,因此,文主实诚即是指论文须辨别是非,合乎事理。

应当注意的是,王充所说之“文”与“文学”还有相当的距离,其实诚也还是文的外部规范,尚未达到文理一体、言物合一的程度。但王充此说较早将实诚与文饰连结起来,具有重要的文学思想史意义。

嗣后,陆机进一步以“意”内化万物,从而达到言意一体的认识。陆机在《文赋》小序中提出,该文所要解决的,是如何从“能”,或说“为文之用心”的角度达到“意称物、言逮意”的问题,即以意物一致、言意一体作为关注的中心。他说,若达至意合乎物,言达乎意的理想状态,则表现为“理扶质以立干,文垂条而结繁。信情貌之不差,故每变而在颜。思涉乐其必笑,方言哀而已叹”。扶质立干,即范晔所谓以意为主之义;垂条结繁,即范晔所谓以文传意之义[6]74。言意二者是一体的,故随后以“情貌”关系为喻说明之,情指内心,貌指外表,所谓诚中形外,二者是表里一体的,故情动于中则形于言,内心一有变化也自然反映于颜面之上。言意关系也是如此,意之乐与言之笑,意之哀与言之叹,互生互动,融为一体。对此,稍晚刘勰《文心雕龙·夸饰》所说“谈欢则字与笑并,论戚则声共泣偕”,也可与之相互发明。故郭绍虞总结说:“总之,构思过程不论怎样复杂,……但最基本的,还是要求修辞立诚,表里如一。”[6]88

陆机还从文体的角度,论证言意一体的问题。其《文赋》说,事物虽然变化多样,无有一定;但为文的目标是准确地描摹对象物,达到“穷形尽相”的效果。他又分析各种文体的特质,认为不同文体虽然有区别,但共同的原则都是“禁邪而制放”。邪指意而言,放指辞而言。此处意和辞共同构成的是文,“禁邪而制放”的意思就可以转述为:文不应泛滥无归,而应合乎对象物。挚虞《文章流别论》也说:“夫假象过大,则与类相远;逸辞过壮,则与事相乖;辩言过理,则与义相失;丽靡过美,则与情相悖。此四过者,所以背大体而害政教,是以司马迁割相如之浮说,扬雄疾辞人之赋丽以淫也。”[14]这一共同原则又体现在具体的文体规制中的,如论体,陆机《文赋》云:“论精微而朗畅”[6]76,都是指评论要符合对象情实。对此,刘熙载《艺概·文概》有一段话,可作补注:“精微以意言,朗畅以辞言。精微者,不惟其难,惟其是;朗畅者,不惟其易,惟其达。”[6]76故知,言意一体与文物一体是相通的。

陆机又从语言技术层面指斥言意不一的种种表现。如他指出“此辞害而理比”,即辞、义不相称之病。他又指出:“或遗理以存异,徒寻虚而逐微。言寡情而鲜爱,辞浮漂而不归。犹弦幺儿徽急,故虽和而不悲。”这是说,徒尚诡巧新奇之文而不顾内容,只注重形式而离于根本,其病都可归结为辞无归宿。又钟嵘《诗品序》云:“意浮则文散,嬉成流移,文无止泊”[6]107,也是指出言不合意的弊病。对此,郭绍虞解释云:“言无真情,辞不立诚,故如幺调急徽,虽和不悲。”[6]79可见言意一体,已成为基本共识,而这是在修辞立诚的思想结构之上的时代新变,显示了修辞立诚这一命题的通变的理论势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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