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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张舜民的诗文写作

2018-01-23郑乐乐

唐都学刊 2018年5期
关键词:宋诗

刘 宁,郑乐乐

(西安文理学院 文学院,西安 710065)

张舜民,字芸叟,号浮休居士,邠州(今陕西彬县)人,生卒年不详,北宋文学家。曾与司马光(1019—1086)、王安石(1021—1086)等北宋名臣同朝为官,据《宋史》卷347记载:

张舜民,字芸叟,邠州人。中进士第,为襄乐令。王安石倡新法,舜民上书言:“便民所以穷民,强内所以弱内,辟国所以蹙国。以堂堂之天下,而与小民争利,可耻也。”时人壮之。元丰中,朝廷讨西夏,陈留县五路出兵,环庆帅高遵裕辟掌机密文字。王师无功,舜民在灵武诗有“白骨似沙沙似雪”,及官军“斫受降城柳为薪”之句,坐谪监邕州盐米仓;又追赴鄜延诏狱,改监郴州酒税。

会赦北还,司马光荐其才气秀异,刚直敢言,以馆阁校勘为监察御史。上疏论西夏强臣争权,不宜加以爵命,当兴师问罪,因及文彦博,左迁监登闻鼓院。

台谏交章乞还职,不听。通判虢州,提点秦凤刑狱。召拜殿中侍御史,固辞,改金部员外郎。进秘书少监,使辽,加直秘阁、陕西转运使,知陕、潭、青三州。

元符中,罢职付东铨,以为坊州、凤翔,皆不赴。

徽宗立,擢右谏议大夫,居职才七日,所上事已六十章。陈陕西之弊曰:“以庸将而御老师,役饥民而争旷土。”极论河朔之困,言多剀峭。徙吏部侍郎,旋以龙图阁待制知定州,改同州。坐元祐党,谪楚州团练副使,商州安置。复集贤殿修撰,卒。

舜民慷慨喜论事,善为文,自号浮休居士。其使辽也,见其太孙禧好音乐、美姝、名茶、古画,以为他日必有如唐张义潮挈十三州来归者,不四十年当见之。

后如其言。绍兴中,追赠宝文阁直学士。[1]

张舜民诗文作品主要收录在《全宋诗》和《全宋文》中。据笔者统计,《全宋诗》中收录其诗歌作品6卷,共234首完整诗篇;《全宋文》中收录其文章8卷,共90篇作品。词存4首,以《卖花声》最为著名。其文集今存《画墁集》8卷,补遗1卷,有《知不足斋丛书》本及《丛书集成》本。张舜民的《卖花声》《打麦》《长城赋》等诗文作品,堪称北宋文学中的名篇佳作,受到历代读者的高度重视。但张舜民的大多数诗文作品,人们了解甚少,笔者将诗歌、文章按照类型将其作品进行梳理与说明,以便于人们能全面了解这位宋代文学家。

一、现存诗歌

《全宋诗》中收录张舜民的诗有8卷,除一篇《南岳》疑似残缺之外,共计234篇,按照内容大致可将其分为八类。其中咏史感怀诗60篇,景物诗48篇,叙事诗43篇,赠和诗28篇,行旅诗25篇,送别诗21篇,边塞诗4篇,悼亡诗5篇。这八类诗的具体特点如下:

第一类,咏史感怀诗。包括咏史诗和感怀诗,咏史诗是以历史题材为咏写对象的诗歌创作,凡是具有评价历史现象或者凭吊历史人物等内容的诗都可以称作咏史诗;感怀诗是指诗人就某件事发表自己的议论,抒发自己的感慨。以咏史为题材进行诗歌创作始于东汉班固,他的《咏史》一诗由于语言过于平实,文学色彩并不浓厚,被钟嵘《诗品序》评价为“质木无文”,表明早期咏史诗的发展并不成熟;三国曹魏时王粲、阮瑀、曹植等人也作过咏史题材的诗;到西晋时以左思的《咏史》八首为代表,咏史诗开始走向成熟。左思在这八首诗里通过写主父偃、司马相如、荆轲、高渐离等历史人物的事迹,或表达对门阀贵族的不满,或肯定寒门子弟的人身价值,或慨叹寒士生活的困顿。清人何焯认为他的《咏史》八首是咏史诗的历史变体,以“自抒胸臆”取代前人“隐括本传”式的写作风格,成就远远超过了前人,具有开创性的意义。

张舜民对历史上一些历史事件、历史人物进行叙述、评价,抒发自己的感悟和启示,或即事感怀,或借古讽今,寄托自己的人生理想和态度。正如清代何焯所说“题云咏史,其实咏怀”,作者通过对前朝人事之兴亡进行褒贬,告诫后人应当重视历史教训。代表作品如《全宋诗》卷834中的《秋日书怀》:

凉风起天末,何物动人愁。一室关河暮,三年草木秋。
高文谁吊屈,晚节漫依刘。独怪瀼西叟,巴江得久留。[2]9672-9673

这是一首典型的咏史感怀诗。第一句是引用唐代诗人杜甫的《天末怀李白》中的诗句,原诗写道“凉风起天末,君子意如何”,所以有个成语叫做“天末凉风”,天末,天的尽头;凉风,特指初秋的西南风。首句点名时间是在秋天,秋天历来是最能引发我国古代诗人愁思的季节,因此奠定了全诗凄凉萧瑟的感情基调;紧接着一个“愁”字也体现出作者此时满怀的忧思与怅惘。关河,即函谷等关与黄河,泛指边塞、边关;北宋在我国历史上是一个战乱频繁的朝代,辽和西夏多次侵扰中原,扰乱边境,给朝廷造成了困扰。“一室关河暮,三年草木秋”,作者在秋风萧瑟的傍晚遥望边塞,顿生无限感慨,战乱多年边患还不能平息,人民常年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天子大臣无不为此烦忧。接着引用典故,提到了屈、刘二人,高文大典即使记载了英雄人物又如何,百年之后记得他们的还有几人。如《全宋诗》卷835中《双松堂》:

叹息前人布政优,手栽松竹助清幽。当年拨土人何在,今日捎云势未休。

直干几排雷雨怒,细声常伴管弦愁。若为唤起王摩诘,画个浮休倚白头。[2]9687

这首诗其实体现了作者的一种穷达观,他感慨俸禄优厚、锦衣玉食之辈,却时常有案牍之劳,自觉不如栽松种竹来得快活,如王维一样寄情山水,对话圣贤,就这样到白头也是好的。通过对比两种不同的生活状态以及多年后的生活状况来明确自己不执著于功名富贵、淡泊名利的观念,体现出作者不求闻达、豁然达观的人生态度。此外,张舜民给自号浮休居士也恰恰与其追求相吻合。

第二类,景物诗,包括咏物诗和见景抒情诗。景物诗的出现可追溯到上古时期,《诗经》中就有大量的此类诗作,如《采薇》中“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是写征人回想当年出征之时杨柳依依随风飘荡,而今回归时大雪纷飞;道路崎岖难行,饥渴交加,此时遥望家乡,抚今追昔,不禁思绪纷繁,百感交集,心中纵使有万千悲痛又有谁能体会呢!再如《蒹葭》中采用蒹葭、白露、秋水等意象给人朦胧缥缈、若隐若现之感;每章的前两句以秋景起兴,点明时间,渲染了凄清的气氛,从而烘托人物怅惘的心情,达到了寓情于景、情景交融的境界。由此可见早在上古时期,无论是在写作题材还是叙述风格上都已经比较成熟。张舜民一生由于官职的升调或是个人爱好游览过全国各地许多地方,也有感而发留下许多诗篇。他的这一类诗中不仅有对动植物、石头等自然现象的描述与赞美,还表达了对某些地方美景的喜爱之情。如《全宋诗》卷834中《梅子》:

月破冥冥雨,枝摇闪闪黄。口中先水出,衣上带花香。

肺疾须拼醉,牙疏不耐尝。调羹无复用,山谷日倾筐。[2]9672

作者从梅子生长的季节,梅子的颜色、味道、产量等不同角度描述了这种特产,非常生动形象,可以看出作者此时悠然闲适的心情以及对梅子的喜爱。再有《东湖春日》也很典型,“秋千对起花阴乱,蹴鞠孤高柳带斜”和“故园风景还如此,极目飞魂逐暮鸦”二句采用花、柳、暮鸦等意象描写了春天风景的优美动人。作者通过描摹事物来表达自己的内心情感,将景物具有的特点同自己此刻的心情浇铸在一起,移情于物,使物带上感情色彩,渲染全诗的氛围,营造情景交融的意境,使诗歌在整体上富有美感。

第三类,叙事诗。此类诗情节完整而集中,人物性格突出而典型,有的诗还会同时表明具体的时间、地点、人物,既有简练的叙事,又不乏诗意,有层次清晰的生活场面。张舜民在朝为官多年,交游甚多;同时,在羁旅途中也结识了许多志同道合的好友,他的叙事诗中大多是记录与某某朋友在某地的一些活动,多是写生活中的平常事,有时候还在末尾略抒感怀表达心情。在字里行间体现出作者本人及其好友的品质、作风。如《全宋诗》卷834中《秋日陪陕守成伯阁老过魏清逸草堂诗以志之》:

何处登临散郁陶,草堂依约在东郊。笼中凡鸟迎新网,天外冥鸿委旧巢。

山色茏葱辉旆,田歌呕轧杂鸣铙。青编虽有知音绝,可是无人学解嘲。[2]9681

题目只用寥寥数语已将写作目的概括出来,作者为纪念和好友成伯经过魏清逸草堂一事故作此诗。诗中描写草堂的风景,树林里的凡鸟开始建造新巢,鸿雁就委身旧巢;山坡上五颜六色,一派生机盎然,远处传来铙发出的呕轧的声音,一派祥和景象。再如《全宋诗》卷835中《邓正字宅见刘明复所画麓山秋景》,刘明复此人师承李成,善画山水,作者称赞他“文武才全皆不试,丹青笔妙更谁加”,因机缘巧合目睹刘明复所画秋景图有感而发,因此写诗来叙述这件事。

第四类,赠和诗,包括赠诗、和诗、寄诗、题画诗、答卷以及为别人作品作的跋等多种类型。如《全宋诗》卷835中《书薛绍彭诗编》:

白杨宿草几离披,忽对遗编动永思。棠棣先凋空浩叹,图画不展已多时。

岂惟独负游山约,何意重看送我诗。今日山翁悲复喜,薛家门里有孤儿。[2]9683

作者看见薛绍彭诗编之后悲从中来有感而发,由此体现张舜民也是个性情中人,看重友情,且与之交游的大多是有文学功底的正派人士。所谓“人以类聚”。朋友之间最重要的就是志趣相投,张舜民和友人之间通过书信往来,时常联系,从他的部分诗中也能体现出他和友人具有共同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大多是写作者对对方的祝福和赞美,或是对一件具体的事物如诗作、绘画以及自然景物等的看法与议论。他们的交往已不仅仅关乎吃喝玩乐等外在交游,更重要的是精神上的、内在情感的交流与融合。这类诗还有很多,如《和答还卷》《赐资治通鉴呈范淳父学士》《寄陆彦回同年》《赠山人张无惑善画山水》《题王侍禁壁》等。

第五类,行旅诗。前文已说过作者多年来遍访名山大川,因此把他行走过程中的一些有意义的事或者各地见闻记录下来,其行旅过程主要表现为坎坷多波折的仕途生涯,官职的升调和贬谪使他经历过很多地方,也因此扩大了其生活范围,考察各地的风土人情。《宋史》卷347中有张舜民传,其中记载:“元丰中,朝廷征讨西夏”“坐谪监邕州盐米仓”“改监郴州酒税”“会赦北还”“通判虢州”“使辽”“知陕、潭、青三州”“知定州,改同州”“谪楚州团练副使,商州安置”等等。《全宋诗》卷835中《离真州》:

日日北风吹上水,年年客思搅新秋。山长水远连三楚,物态人情又一州。

隔岸晚峰如见揖,竝船孤鹜似相留。因知景略非前达,身后犹须具十年。[2]9688

“年年客思”表明作者常年羁旅在外,山长水远,因此思念故乡和亲人;又运用“孤鹜”这一意象,抒发漂泊零落的孤独感。从“三楚”“又一州”可以知道作者距离长安很远,与亲人两地相隔很久不能相见,体现了无奈惆怅的思想感情。此外,《全宋诗》中还收集了多首行旅诗,如《行运河辛大观先行以此走寄》《舟次金山贻了元》《行次晚洲》,以及《北归再过洞庭》《别房州》《道中闻蛙声》等篇记录了途中各个渡口,都是典型的行旅诗。

第六类,送别诗。北宋时期边疆战乱不断,外敌的侵扰使朝廷不得不派将领赴前线出谋划策英勇杀敌,有一部分官员与张舜民一起在朝为官,结下深厚的情谊,当有人要远赴边疆之时,作者总要去送别他们并多加劝勉。如《全宋诗》卷834中《送鲍经句赴辟洮东幕府》:

平昔通家子,今为幕府宾。宦游知几日,器业已成人。

陇右从戎客,燕南老病身。军中想多暇,莫惜寄书频。[2]9675

从诗中可以看出这是诗人送别世交好友鲍经句所写的诗,好友就要赴战场保家卫国,归日遥遥无期,叮嘱好友在边疆要多写信保持联系,字里行间透露着对友人的依依不舍之情。同时,还有一部分好友是去外地任职,如本卷的《送比部孙郎中将漕二折》“不独官资如令祖,更将学术付贤孙”一句夸赞了孙郎中受良好的家风熏陶也是学识渊博;“游遍天台便归好,乔松翠竹满青门”,功业完成之后就归隐山林怡然自乐,体现诗人与好友共同的人生观,寄托了对好友未来的生活的祝福。

第七类,边塞诗。边塞诗是以边疆地区军民生活和自然风光为题材的诗,初步发展于汉魏六朝,隋代开始兴盛,唐朝进入发展高峰期,代表人物如高适、岑参。此类诗歌内容多为描写边塞风光,边疆战士的艰苦生活以及思念故乡及亲人的思想感情,杀敌报国、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或者怀才不遇、功业难成的愤懑不得志。风格高亢悲壮,雄浑厚重,意象宏阔,气势磅礴。《宋史》记载“元丰中,朝廷征讨西夏”,张舜民参与了此次征讨西夏的军事行动,他与高遵裕一同出征,虽无功而返,却亲身经历过战争的场面,也为其边塞诗的创作提供了直接的经验。《宋史》记载“进秘书少监,使辽”,表明他曾经出使辽国,在出使中,张舜民必然能体会到辽国雄健豪放的风土景观。有学者认为张舜民的词作“慷慨悲壮,风格与苏轼相近”,这一特点在他的几篇边塞诗中体现得淋漓尽致,如《全宋诗》卷833中《紫骝马》:

紫骝马,白面郎。红银鞍勒青油缰,左牵黄犬右擎苍。
朝从灞陵猎,暮宿投平康。使酒不满意,按剑叱天狼。
今年明年一如此,后年不觉发成霜。扶肩策杖出门行,抱子弄孙楼上坐。
忽然泣涕满衣襟,为见骅骝面前过。[2]9662-9663

诗中写的是一位豪情万丈的热血男儿到白发苍苍的形象,其中一句显然是受苏轼《江城子·密州出猎》中“左牵黄,右擎苍”的影响,红银鞍,青油缰,白面郎,何其威武,何其雄壮。然而多年后壮士已老,含饴弄孙之时看见军队走过忽发感慨,岁月匆匆,不觉泪下沾襟。再如本卷中《关山月》:

明月生海上,裴回照边城。中夜关山静,但闻流水声。
征人看月思乡泣,夜久衣单难独立。锦字佳人怨不归,开帏更感飞萤入。[2]9663

边塞的夜晚寒风凛冽,一片寂静,只能听见潺潺的流水声,体现了主人公此时寂寞孤独的心情。征人站在营帐外对月思乡,家中妻子怨恨丈夫不能归家,然而功业未成回家的日子遥遥无期,反映了边疆战士在精神和肉体上的双重折磨。他的边塞诗无论是对抒发个人忧国忧民的情怀,还是对边疆战士渴望杀敌卫国以及思念家乡的双重情感的表现,都体现得特别真实,生动感人。

第八类,悼亡诗。悼亡诗是寄托对逝者的思念的一种诗歌形式,死者与世长辞,留给生者的是无尽的思念与悲哀。因此也具有更强的真实性,更能表现作者的真实的内心感受,从而引起读者的共鸣。《全宋诗》卷835中《吕子固小女哀辞》:

伯道无儿可典刑,中郎有女最聪明。季拏却返商山葬,阿软空留洛下情。

令祖六男皆磊落,名孙一女又凋零。茫茫此理终难问,忍听人间哭子声。[2]9687

先引用伯道没有子孙的典故,说道吕子固家六个男儿都光明磊落顶天立地,唯一的很聪慧的孙女却去世了,中郎与小女缘分之浅薄已使作者不忍心看世间黑发人送白发人的无奈与悲哀。《全宋诗》卷838中也有一诗《吕子固挽辞》末句写道:“谁知丞相子,天地一穷民”,体现了对清廉正直的好官员的哀悼与惋惜。

这八类诗作从各个不同的角度,或直接或间接地表现出张舜民本人的诗文观和人生追求。所谓实践是一切作品的来源,他本人交游广泛,羁旅各地,为其诗歌创作积累了大量题材。他写经历过程中的所见所闻并结合个人的思考、感悟,善于选取生活中的各个细节来表达自己的思想感情。

二、现存文章

据《全宋文》中收录的张舜民文章共8卷,计90篇,我们按照题材可以将其分为八类,分别是:奏表17篇,墓志铭、祭文16篇,题、序、跋15篇,记、行13篇,启、书、帖11篇,论说8篇,赋3篇,以及其他题材的文章7篇。

第一类,奏表类。张舜民从政多年,官至吏部侍郎。曾随高遵裕出征西夏,且与鲍经句、孙览、王补之等众多将领交游颇深,对边疆事宜有一定的了解,在政治、军事方面也有自己的独到见解。北宋时期与西夏的战争纠纷长期不断,造成边境人才锐减,缺乏良好的军事策略抵抗强敌,因此,张舜民于绍圣三年(1096)三月在《请内外臣僚各举堪任将帅者奏》一文中说道:“臣伏见近年以来,宿将凋零,今岁为甚”[3]卷1813:268。他始终认同“内无良将,外有敌国”的观点,并认为自古守边选将不一定要选骁勇善战之人,更要在精神上克敌制胜,并举战国时强秦不敢加兵于赵,以及西汉时匈奴不敢南下牧马的历史事实加以说明。建议内外朝各级官员举荐堪任将帅者两三人,不限制出身门第,必须有勇有谋。张舜民为朝廷上呈的奏表除了表达军事方面的策略、建议之外,还有对贤能之人的追封等内容。他于关中学者张载逝世十五年后作《乞追赠张载奏》,文中大赞张载“学际天人,诚动金石”[3]卷1813:269,谈辨如流,孝悌仁义;因造化短薄在盛年时才华未被认可,被举荐于垂老病死之时,甚是可惜。又其妻子如今无所依靠无奈投身于亲友,生活甚是拮据,因此上书请求朝廷或禄其子,或赐田,或追谥封号以显圣朝褒贤禄善,展现当下崇尚圣贤以及为善的风气。

第二类,墓志铭、祭文。明代徐师曾说:“按志者,记也;铭者,名也。”墓志铭包括志和铭两个部分,志用散文记载逝者姓名、字号、籍贯、官级、功德事迹,铭则是用韵文概括志的全文,并对逝者表示悼念、安慰、褒扬之情。祭文是由祝文演变而来的,主要是哀悼、追念逝者生前经历,颂扬品德业绩的韵文或散文。《全宋诗》中收录的张舜民创作的此类文章数量较多,由于这种祭奠类的文章比较正式、严肃,更受人重视,也可以从侧面体现他在社会上具有良好的声誉和较高的威望。现传世作品有为合肥陈府君、朝奉大夫陈公、刘昌祚等人写的墓志铭,也有为郭厚叔、子由、王枢密等人写过的祭文。他将逝者的姓名、籍贯、生平事略以及在世时的德行、学问、政绩、功业等用精简凝练的语言进行概括,并表示对逝者的悼念和赞颂。

在众多墓志铭和祭文中,《游公墓志铭》所用笔墨最多,足见他对游师雄的敬佩与赞美。此处便以游师雄为例详谈张舜民的写作内容和方法。《游公墓志铭》整体上以游师雄的年龄增长为线索,按照时间顺序依次介绍作者生平。开头先介绍游师雄姓字和祖籍,夸赞游公年幼时品德良好,颇有才学,勤奋刻苦,年方十五岁就在试艺中屡居上列,博得众人的敬畏。后从师张载,获益良多。于治平元年(1064)考取进士,从此开始了他的为官生涯,曾担任仪州司户参军,迁德顺军判官,任职期间参与西夏战事充分发挥其军事才能,足智多谋,料事如神,办事效率高,有力抵抗了西夏的侵扰;又将游公担任升颍州团练推官,改宣德郎,除宗正寺主簿等任职经历一一详述,在叙述过程中具体到人物之间的对话,用较多笔墨展现事情发展的过程和结果,对游公在边境战事或自然灾害问题的解决上得到的成就和功绩大力赞扬,更能突出游公的性格和品质。除了涉及政治军事方面的才能之外,还谈到教育、民生措施的实施,即兴办学校教育,兴修水利,教民耕种之法,充分体现其对民生的重视。在志的最后赞其恪守孝悌仁义,为官清正廉洁,不广聚钱财为子孙计,“卒之日,家无余赀”。去世之时他的家族、陕西人民、边疆战士以及生前好友无不为之哀痛,足见其得民心程度之深。张舜民用如此多的笔墨为游师雄写墓志铭,不仅是因为他才德兼备,业绩累累,更是因为他的一生也恰恰是对张载“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理念的躬行实践与发扬,在他身上具有可以使后世引以为鉴的良好风尚。

第三类,题、序、跋,这类文章的文学性较强,多是为某一文章、作品题词。如《题仲芮家藏四画》一文是说仲芮收藏了几幅名画请他来做题,于是他就对这四人及其画作做了相应的评价。大李将军和南唐李主“始为山水画,乃群工之祖也”。他用“织繁蕴密,间以仙灵”来形容二人的《桃源图》和《雪鹊雪雀》,具有烟霞般浩渺飘忽的意境,有灵气,看了使人如临云端。然后进行对比,认为后世的俗人并非不能作画,只是领悟不到以上两者的意境,因此难以企及。对这两幅画进行了极高的赞誉。钟隐的《鹌隼》、徐熙的《牡丹桃花》,百余年后,纷繁艳丽的画作虽然也多,但都各有千秋没有雷同。由此可知张舜民在绘画方面也有比较成熟的鉴赏能力,并能古今对比,提出自己的看法。

第四类,记、行。记是一种以记叙说明为主的文体,在张舜民的记中以《彬学三友堂记》为例,“三友”是指陕西彬县的三位德高望重的人物:朝奉致事李舒、国子助教李展和宣议郎致事张舜仪。文章记录了河东李公子长到任彬县太守之初在某一闲暇时日与几位士人相约游山玩水,观赏歌舞,吟诗作乐。“邠自是犯法者少,而学者为多”,强调关中地区文风盛行,具有浓厚的地域色彩。《全宋文》收入张舜民的笔墨最多的记行类作品当属《彬行录》,以游记的形式按照时间顺序记录自己每到一个地方的风土人情、自然山水、仁人志士、民间传说,也作了一些诗如《五王庙诗》《龟山寺》《题狠石》等,里面提到的许多诗都被收入《全宋诗》中。在此过程中,他于丁丑拜访双庙,乙酉游北郭刘氏园;辛卯次洪泽口,过龟山寺;壬辰经过虹县;乙未次泗州等等,全篇以时间为线索构建全文的框架。张舜民与友人游览的地方多属于人文景观,具有强烈的文人情怀,如他与沈辽游玩齐山,山上有二十九洞,以观音岩、小九华闻名,是李白、杜牧等唐代文人素日游息之地;再如与苏轼同游的武昌樊山,山顶有交天台,是孙权即位的地方,如此历史古迹不可胜数。

第五类,启、书、帖。启和书在内容上类似书信,是写给对方陈述一些事实、表达一些看法的文章。如《回孙教授启》,是说孙教授寄来的信函所陈说的道理甚是高明,赞美他行为高尚有气节,善于写华美的文章,将其文采比作庭前兰蕙与沧海珠玑,将其人与扬雄与司马相如相提并论,可见文学修养之高超。至于帖,则是人际交往用的写有简短文字的纸片。《全宋文》中收录的张舜民的帖共有两篇,其一为选自《三希堂法帖》的《五味子汤帖》:“承喻五味子汤。此当新出时可为,今已过时,不可为也。□家中止有一小瓶,不知中否?并煎数饼,毋屑其少。不具。舜民顿首。”[3]卷1814:291此帖大意是说将五味子汤送给对方,并煎了几块饼一同送去;“不具”则是书信末尾常用语,表示具体细节不在此一一详说。至于这帖的对象是谁,由于无具体史料记载,因此不得而知。其二为《婚期帖》是说关于商定婚期的事,表示自己职务繁忙,“欲于初六将财定并行,并以是日纳胥”,余下的事情希望与对方来日见面详谈。这两篇帖文学性较弱,实用性较强,语言上通俗易懂,便于交际。

第六类,论说。论说文是议论说明一类文章的总称,这类作品是作者个人主观看法的精华,最能体现一个人的思想意识形态。以《名分论》为例,所谓名分,即名位与身份。张舜民说“君臣上下,是谓名分”,说的就是儒家重视的等级制度,君臣有别。接下来他提到了《周易》,说《周易》所说的天地尊卑,天地确立的位次都是自然的。众所周知,《周易》是儒家基本经典之一,它主要通过八卦形式推测自然和社会的变化,含有中国古代朴素唯物主义辩证法的观点,张舜民对这种哲学理解得比较透彻:名和分这两种东西对人来说是若有若无、若实若虚的,不可强求,也不可过分迷恋,这与福祸相依是一个道理。但是这种境界只有古代圣贤能“参而向之”,后世的所谓君子很少有人能具备这种特质,所以说圣人之所以受到别人尊敬,是因为他自我谦虚,而众人以自己为尊,所以遭到别人的鄙视。最后总结不要骄傲并且保持平常心,方能使“名常荣”“分常安”。除此之外,关于对《周易》部分篇章内涵的理解、诠释与在现实生活中的运用,张舜民还有两篇论说文:《易论》和《兑卦论》,在此就不一一阐述了。

另一篇文章《封禅论》,封禅即封泰山,禅梁甫,是帝王祭祀天地的大典,从题目可以看出这是一篇上升到国家层面的议论文,他说:“王者功成治具,视天下之丕平盛美之如此,举先王之盛典,将无可堪舆而形象之者。故为是封禅之说。”其内容意在强调天子封禅的意义,认为统治者应该吸取历代帝王因奢侈荒淫而亡国的历史教训,推德于天。

第七类,赋。《全宋文》中收入张舜民的赋一共三篇:《长城赋》《火宅赋》和《水磨赋》。赋这种文体经过以荀卿为先导,司马相如、扬雄为典型代表的“辞赋”,魏晋时期盛行的“俳赋”,以及形成于唐代、盛行于宋代的“文赋”等形式方面的长期发展与演变,加之唐宋古文运动思潮的推动,到了宋代,“铺张扬厉”“极声貌以穷文”的显著特点已经明显弱化。这种赋韵散兼取,长短不均,结合体物、言情、说理三方面的内容进行创作,形式上更加灵活自由;而且明显带有唐宋古文运动所倡导的“文以载道”“因事陈词”的特点。例如张舜民的《火宅赋》就是一篇说理性很强的赋。这篇赋用大量笔墨来进行“体物”,描述水磨的状貌和运行过程,言辞华丽,富有文采。他将水磨与吕梁之水进行对比,认为吕梁水势浩大,但是只能供人赏玩;而水磨体型虽小,不到一丈的距离,不用消耗完一个人的力气,甚至用不了一个早晨的时间就可以提供上千人所需的粮食,长期发展下去可以省却大量人力物力,减轻国家负担,他通过两者价值的对比来衬托水磨的实用价值。他也通过对水磨的赞美来比喻一类人:“力尽而休,功成身退,若君子之善出处也。”又引用贾谊的话:“万物回薄,震荡相转”,以及孔子观察河川、庄子关于“止水”的论断等典故,强调人应该遵循客观规律,顺应自然,合乎道纪。

其他,由于在形式上或者内容上与上述七类都不同,比较杂乱,所以把它们放到一起,包括《书焦隐事》《书秘丞墓碣后》《窊尊铭》《淅川窊尊铭》《茄子颂》《王摩诘自写真赞》和《梁寿行状》。

张舜民关注民生,关注现实社会,其诗文写作紧紧围绕民生与现实社会。晁公武《郡斋读书志》中所说:“芸叟为文豪迈有理致,最刻意于诗,晚好乐府百余篇”,不仅概括了张舜民的文章风格,还总结了其诗歌写作的精神实质,即乐府诗“感于哀乐,缘事而发”的现实主义追求。当然,张舜民借其文集名称《画墁集》中的“画墁”二字,含蓄地表达了其诗文写作“劳而无用”的自我解嘲。“画墁”一词出自《孟子·滕文公下》:“有人于此,毁瓦画墁,其志将以求食也,则子食之乎?”朱熹集注:“墁,墙壁之饰也。毁瓦画墁,言无功而有害也。”王安石有《答虞醇翁》诗:“万事等画墁,虽勤亦何收?”其中“画墁”均是指在新粉刷的墙壁上乱画,有劳而无用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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