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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能读”及相关句式的语义和句法研究

2018-01-11王莹莹

逻辑学研究 2017年4期
关键词:倾向性通达情态

王莹莹

湖南大学 外国语学院

wangyyhnu@qq.com

1 引言

跨语言的研究发现,一个情态动词通常能够表达不同类型的情态,如认知(epistemic)、道义(deontic)和动力(dynamic)。汉语中的情态动词“能”也是如此(参见[23,21,22])。根据吕叔湘([21]),“能”主要有以下四种解读:“能1”表示“有可能”(见(1));“能2”表示“有某种用途”(见(2));“能3”表示“情理上或环境上许可”(见(3));“能4”表示“有能力或善于做某事”(见(4))。

(1)a.你们能1有什么正经事?(2)a.鱼能2吃。

b.这次比赛能1成功吗?b.大蒜能2杀菌。

(3)a.张三能3嫁给王红。(4)a.张三能4独自去西藏。

b.这件事能3委托李四。b.张三很能4说。

学界普遍认为“能1”、“能3”和“能4”分别表达认知、道义和动力情态。“能2”则较为特殊,似乎不完全对应英语中的“can”(对比(2)和(5))。

(5)a.Fish is edible.

b.Garlic kills germs.

此外,尽管光杆名词做主语时“能2”通常表用途,它在下面句子中还可表性质:

(6)a.这本书能2读。

b.这件毛衣能2水洗。(6a)表达这本书有“值得读”的性质,(6b)表达这件毛衣有“适合水洗”的性质。本文着重关注如(2)和(6)这类包含“能2”的句子,以下将其简称为“能”句。1下文中,若无特别说明,例句中的“能”均理解为“能2”的用法。

文献中关于“能”句的研究不多。一些学者如Tao([18])以及蔡淑美和张新华([20,24])讨论汉语中的中动时将“能”句中主要动词的受事做主语的句子看作是中动句。尽管前人的研究使得我们对“能”句有所了解,但是其中存在以下问题:(i)语义上,“能”句中“能”的情态类型是什么?“能”句的意义怎样通过组合的方式得到?此外,“书能读”(表用途)与“这本书能读”(表性质)中“能读”的不同解读如何刻画?(ii)句法上,“能”句的句法结构如何?“能”句与中动的关系是怎样的?如(6)这类“能”句的主语是否基础生成?其主要动词“读”的隐性施事如何在句法上被抑制?这些问题在以往的研究中尚未深入探讨,有待研究。本文将考察上述“能”句中的语义和句法方面的一系列问题。先讨论语义,再讨论句法,最后给出结论。

2 “能”句的语义分析

本节主要从语义的角度来考察“能”句。首先,介绍情态动词的形式语义学理论;其次,根据Brennan([2])的理论论证“能”句中“能”是VP-算子;然后,根据倾向性归属的相关理论论证“能”句是倾向性归属句;最后,给出“能”句的形式语义学解释。

2.1 情态动词的形式语义学解释

如上所述,一个情态动词通常能够表达不同类型的情态。根据Kratzer([11,10,9])的理论,情态动词并非多义的,而是有一个基本义,由以下三个变量构成:情态力(modal force,如必然或可能)、情态基准(modal base,即决定可通达世界的话语背景(conversational background))和排序根源(ordering source,即决定可通达世界之间排序关系的话语背景)。由于后两个变量的实际取值依赖于语境,一个情态动词在不同的语境下便会表现出不同的情态类型。比如,在下例中,根据“in view of”短语所引入话语背景的不同,其中的情态动词“must”分别解释为认知情态和道义情态。

(7)a.In view of what is known,Pedro must be at work.(认知情态)

b.In view of what the rule provides,Pedro must be at work.(道义情态)

然而,Brennan([2])并不赞同Kratzer对情态动词做统一解释的做法。在她看来,认知情态动词与根情态(或非认知情态)动词的论元结构不同:前者为一元的S-算子,以命题为唯一论元;后者为二元的VP-算子,与VP形成了一个复杂谓语作用于句子主语,与主语建立题元关系。论元结构的差别造成两者不能采用统一的解释模式。Brennan给出以下三条证据来支持这一论断:

一、与量化短语的相互作用。

(8)a.Every radio may get Chicago stations and no radio may get Chicago stations.(认知情态)

b.#Every radio can get Chicago stations and no radio can get Chicago stations.(动力情态)

根据Brennan,若把两者均分析为S-算子,鉴于量化算子有取宽域和窄域两种可能,上述两个句子的逻辑表达式也应当有如下两种可能:

(9)a.might(∀x[radio(x)→get.Chicago.stations(x)])&might(∀x[radio(x)→¬get.Chicago.stations(x)])

b.∀x[radio(x)→

(might(get.Chicago.stations(x))&¬might(get.Chicago.stations(x)])

不难看出,若收音机的集合不为空,(9b)就是一个矛盾式:对于任何一台收音机,它能连到芝加哥电台且它不能连到芝加哥电台;但(9a)却不是,它所表达的是:有可能所有的收音机都能连到芝加哥电台,也有可能所有的收音机都不能连到芝加哥电台。因此,当(8a)所对应的逻辑表达式是(9a)而非(9b)时,整个句子就是可接受的。然而,(8b)所对应的逻辑表达式却只能是(9b)。因此上述假设不成立,“can”不应当分析为S-算子。

二、与虚主语(expletive subject)的兼容性

(10)a.It may be raining.(认知情态)

b.There may be some eggs in the refrigerator.

(11)a.John can be on time for the kickoff.(动力情态)

b.#There can be John on time for the kickoff.

Brennan认为,动力情态动词的主语不能是虚主语(见(11b))是因为虚主语不能被赋予某种性质([2],第43页),而表能力的“can”恰恰需要其主语具有某种性质,由此说明“can”不是S-算子。

三、与对称性谓词的相互作用

对称性谓词的定义如下:

(12)关系R是对称性的,当且仅当,对于任意的x,y,如果Rxy,那么Ryx。

比如,下面表达等价关系谓词就是对称性谓词:

(13)a.Silvio is as tall as Romano.

b.Romano is as tall as Silvio.

谓词的对称性使得我们能由(13a)成立推出(13b)成立。如果加上认知情态动词,这种推理模式依然成立:

(14)a.Silvio may be as tall as Romano.

b.Romano may be as tall as Silvio.

c.might(Silvio is as tall as Romano)=might(Romano is as tall as Silvio)

这一点很容易由认知情态动词为S-算子这一假设推出(见(14c))。然而,Brennan指出如果换成动力情态动词,情况就不同了。

(15)a.Silvio can be as tall as Romano.

b.Romano can be as tall as Silvio.

考虑以下情景:Silvio实际上比Romano矮一点,但我们知道她经常穿高跟鞋。因此,利用高跟鞋,Silvio能跟Romano一样高,(15a)为真。然而,在该情形下,我们不能推出(15b)为真。Brennan认为,动力情态动词“can”与对称性谓词的相互作用是证明它不是S-算子而是VP-算子最有力的一条证据。

鉴于此,Brennan认为动力情态动词的情态基准不是如Kratzer所说由“inview of”短语所引入的命题构成的,而是由“in virtue of”短语所引入的性质构成的,且这些性质正是句子主语所具有的内在属性。这一点可由“in virtue of”短语所引导的状语跟动力情态动词共现时其中的NP所表达性质的主语指向性来证明。考察下面的几个例子:

(16)In virtue of her patience,Joan will listen to anything.

(17)*In virtue of winning a Guggenheim,Joan must be intelligent.

(18)??Mary will agree to anything in virtue of the loose atmosphere in the office.

根据Brennan的解释,这三个例子中仅(16)是可接受的,因为其中情态化了的VP均与句子主语的内在属性有关。(17)则说明认知情态动词不能与主语指向的“in virtue of”短语结合。(18)则进一步表明通过非主语论元的性质来限制动力情态所得到的句子亦是不可接受的。2注意:若动力情态动词不出现,“in virtue of”后面的NP不一定是主语所具有的性质:(i)They did not award him the prize in virtue of his reputation.因此,只有当动力情态动词与其共现时才引发上述特性。

综上所述,根据Brennan的理论,认知情态和根情态(尤其是动力情态)动词的论元结构不同,进而情态基准也不同,因此作为S-算子的认知情态动词与作为VP-算子的根情态动词不能做统一解释。文献中,持类似观点的还包括Jackendoff([8]),Picallo([16])及 Butler([3])等人。3尽管学界普遍接受认知情态和根情态在论元结构和句法位置上的差别([5]),最近一些学者也提出了统一的解释方案如Hacquard([7])。鉴于倾向性谓词与动力情态动词在语义解释上的相似性(见2.3节),本文采纳Brennan的方案。

2.2 “能”句中“能”的论元结构

本节我们根据上述Brennan([2])的理论来判断“能”句中“能”的论元结构。首先,根据Brennan的上述三个测试方法来考察。先来考虑它与量化短语的相互作用。

(19)#这里所有车都能开山路,且这里没有车能开山路。

不难发现,这两个例子在意义上不一致,是相矛盾的。可见,“能”句中的“能”与英语中的动力情态“can”表现相一致。其次,由于汉语中没有虚主语,与虚主语的兼容性测试不适用于“能”句中的“能”。最后,考虑它与对称性谓词的相互作用。

(20)a.张三的个子能跟李四的个子一样高。

b.李四的个子能跟张三的个子一样高。

假设张三是个小孩,个子还在长,而李四是大人,个子高低不会变了。在该情形下,(20a)为真不能推出(20b)也为真。可见,“能”句中的“能”在这一点上亦与英语中的动力情态“can”表现一致。

此外,根据Brennan的理论,作为VP-算子的情态动词与作为S-算子的情态动词的情态基准亦不相同:前者由“in virtue of”短语引入的性质构成;后者由“in view of”短语引入的命题构成。我们认为,下面(a)组与(b)组句子在接受性上的差别恰恰说明了“能”句中“能”的情态基准是由“in virtue of”短语引入的指向“能”句主语的性质所构成的,故而进一步支持“能”句中的“能”是VP-算子。

(21)a.鉴于它是棉的,这件衣服能洗。

b.*鉴于我今天有空,这件衣服能洗。

(22)a.鉴于它是越野车,这辆车能开山路。

b.*我的开车技术很好,这辆车能开山路。

基于以上证据,我们认为“能”句中的“能”跟英语中的动力情态动词“can”的论元结构一样,是二元的VP-算子,其话语背景(或情态基准)由“in virtue of”短语引入的指向“能”句主语的性质所构成。

2.3 “能”句是倾向性归属句

一般认为,表用途的“能”不涉及认知及道义,因而表达动力动态(参见[22])。根据Palmer([15]),动力情态表达主语的能力或倾向性。在英语中由情态动词“can”和“will”来表达。

(23)John can climb this tree.

(24)Sam will sign anything.

其中,(23)中的“can”表达John的内在能力;(24)中的“will”表达Sam签字的倾向。“能”句中的“能”显然不表达这两种意义。我们认为,这里的“能”表达倾向性,不是施事主语做某件事的倾向,而是类似“易碎(fragile)”、“易溶(soluble)”这类倾向性谓词所表达的倾向性。“能”句是倾向性归属句。

根据Fara([6]),典型的倾向性归属句是形如“N is disposed to M when C”这类句子。比如:

(25)Sugar is disposed to dissolve when put in water.

其真值条件如下:

(26)“Nis disposed toMwhenC”为真当且仅当N有一个内在属性,且鉴于(in virtue of)此属性,当C成立时有M。

可见,倾向性归属句的真值取决于句子主语的内在属性。此外,包含“fragile”,“soluble”及其他一些后缀为“-able”的形容词也看作是倾向性归属句。(参见[4,14])最近一些学者还提出如(27)这类通指句也应看作是倾向性归属句。([12,19,13])

(27)This machine crushes oranges.

原因是该句是否为真取决于这台机器的内在属性,如主机功率、刀网设计等。尽管该句中没有出现显性的倾向性谓词,Lekakou([13])假设其中包含一个隐性的倾向性算子。此类通指句被称作倾向性通指句(dispositional generics),与惯常性通指句如“John goes to school on foot”相区别。基于对上面几类倾向性归属句的分析,Lekakou总结出倾向性归属句的三个特性如下:

(28)倾向性归属:

a.表达“in virtue of”这种总括性;

b.采用VP-层面的通指性算子Gen;

c.是主语指向性的。

显然,这与Brennan([2])所描述的动力情态句的语义特性一致。因此,Lekakou认为倾向性算子(即VP-层面的通指性算子Gen)可采用Brennan对动力情态动词的解释模式。

不难发现,上述英语中的倾向性归属句在汉语中都能用“能”句来表达:

(29)糖能溶于水。

(30)这台机器能榨橘子汁。

(29)表达了糖的性质,(30)表达了这台机器的用途。此外,根据上一小节的结论,“能”句中的“能”是VP-算子,其话语背景由“in virtue of”短语引入的指向“能”句主语的性质所构成的。因此,“能”句满足(28)中给出的倾向性归属句的语义特性,情态动词“能”在其中表达倾向性。4优先情态包括道义、愿望、目标等几种子情态类型,详见[17],第135-144页。

2.4 “能”句的语义解释

如上所述,“能”句中的“能”是VP-算子,表达倾向性。因而,我们采纳Brennan对动力情态动词“can”的语义解释模式来解释“能”句中的“能”。首先,情态基准b定义为从W×D到性质集的函数5即b:W×D→℘(℘(W×D)),由W×D到W×D的幂集的幂集的函数。,即对于任一序对〈w,d〉,b(〈w,d〉)即为d在w上所具有的性质的集合。基于此,可通达关系定义如下:

(31)〈w,d〉Rw′,当且仅当,对于任一性质P∈b(〈w,d〉),w′∈P(d)。

也就是说,对于d,w′由w可通达,如果d在w′上具有其在w上所具有的所有性质。其次,排序根源o为从W到命题集的函数。据此,对于d由w可通达的可能世界可根据o(w)中的命题来排序。假设对于d由w可通达的可能世界集为w′,则相对于o(w)的最佳可通达世界所构成的集合w′′定义如下:

(32)W′′=w′∈W′:对于所有的w′′∈W′,如果w′′≤o{w}w′,那么w′≤o{w}w′′。

其中“≤o{w}”为偏序关系。“w′≤o{w}w′′”的直观意义是:w′至少跟w′′一样接近理想状态(ideal)。6w′≤o{w}w′′,当且仅当,{p:p∈o(w)w′′∈p}⊆{p:p∈o(w)&w′∈p}。然后,“能”句中的“能”的语义解释如下:

(33)a.“能”句中的“能”指称〈∧IV,IV〉类型的函数v。

b.对于任一可能世界w,赋值函数g,情态基准b,排序根源o及类型为〈s,〈e,t〉〉的表达式∧VP,[[v(∧V P)]]w,g,b,o:D⇒{0,1}。

c.对任一个体d∈D,[[v(∧V P)(d)]]w,g,b,o=1,当且仅当,∃w′∈W,(i)-(iii)都成立:

(i)基于b,w′对于d由w可通达,

(ii)w′相对于o(w)是最佳可通达世界,

(iii)〈w′,d〉∈[[V P]]g。

根据(33a),“能”句中的“能”的语义类型是〈∧IV,IV〉,即由不及物动词的内涵到不及物动词,也就是〈〈s,〈e,t〉〉,〈e,t〉〉(从个体的性质到个体的集合的函数)。再由(33b),将“能”(即函数v)应用于VP(即类型为〈s,〈e,t〉〉的表达式)就得到一个由D到真值集{0,1}的函数。根据(33c),给定赋值函数g,情态基准b和排序根源o,“能”句“DP能VP”在w上为真,当且仅当,存在一个对于DP所指称的个体d由w可通达且相对于o(w)的最佳可通达世界w′,使得d在w′上相对于赋值函数g具有VP所指称的那个性质。

以下首先以“大蒜能杀菌”为例来演示“能”句的语义解释。假设w为现实世界;由于没有变元出现,赋值函数g设为空;情态基准为b,b(〈w,大蒜〉)即为大蒜在现实世界上所具有的性质的集合(如含有大蒜素等),根据(32),对于大蒜由w可通达的可能世界集w′即为使得大蒜在w上的所具有的性质均保持的可能世界构成的集合;排序根源为o,假设o是常规性的(stereotypical),即根据正常与否对可能世界排序,也就是说,一个可能世界w′相比现实世界w若没有出现更多的意外,则w′就是最佳世界。然后,根据(33),“大蒜能杀菌”在w上为真,当且仅当,存在一个对于大蒜由w可通达的最佳可通达世界w′上“大蒜杀菌”为真。由此可见,该句为真不需要大蒜杀菌在现实世界已经发生,比如,在人们发现大蒜的这种用途之前,“大蒜能杀菌”依然为真,因为大蒜的内在性质如含有大蒜素决定了它的真值。

需要进一步说明的是“能”句中主要动词的受事做主语的句子如“书能读”及“这本书能读”的解释。首先,这类句子中的VP表被动义,“书能读”中的“读”是“被读”的意思。下一节将论证这类“能”句是[13]意义上的中动,由于主要动词“读”的受事占据了主语位置,其施事在句法上被抑制,因而表被动义。因此,“书能读”在w上为真,当且仅当,存在一个对于书由w可通达的最佳可通达世界w′上“书被读”为真。其次,直观上,“书能读”并不衍推“这本书能读”。在现实世界中,尽管“书能读”为真,但对于一本没意思的书(如电话薄),我们并不接受“这本书能读”,“这本书能读”有“这本书值得读”之义。要刻画这种评价性的“能”句,我们认为其排序根源不再是常规性的,而应当是规范性的(normative),即根据好坏与否对可能世界排序。也就是说,若存在一个使得“读了这本书”成立的可通达世界至少跟其他的可通达世界一样好,比如读者感到很有趣,轻松获得了许多的知识等,则“这本书能读”就为真,否则为假。

因此,尽管“能”句的解释模式相同,即根据(33)中的定义按照组合的方式得到,但排序根源的类型有所不同,评价性的“能”句的排序根源是规范性的,而非评价性的“能”句的排序根源是常规性的。鉴于此,根据Portner([17],第135页)对情态类型和话语背景之间关系的描述,我们可以确定前者中的“能”是优先情态(priority modality),而后者中的“能”是动力情态。7优先情态包括道义、愿望、目标等几种子情态类型。详见[17],第135-144页。

3 “能”句的句法分析

本节首先给出“能”句的句法结构,然后讨论“能”句中主要动词的受事做主语的句子与中动的关系。

3.1 “能”句的句法结构

根据2.2节对“能”句中“能”论元结构的讨论,“能”句中的“能”是VP-算子,首先与VP形成了一个复杂谓语,再与主语建立题元关系。因此,“能”句的句法结构如下:

可见,“能”句的主语是基础生成的。此外,Tao([18])将“能”句中主要动词的受事做主语的句子如“土豆能吃”分析为控制结构如下:

(34)[IP土豆(k)i...[ModPt(k)i[Mod’能[IPOPi[IPPRO...[v’吃ti]]]]]]

也就是说,“能”选择IP做补足语,再与主语“土豆”建立题元关系,且“土豆”与OP形成控制关系。然而下一节我们将论证“土豆能吃”这类“能”句是中动,主要动词“吃”的施事PRO在句法上被抑制,不可以出现在IP的Spec位置;此外,中动为简单句,不包含从句。因此,Tao的方案也是不正确的。

3.2 “能”句与中动

目前,中动的跨语言研究表明,中动在不同的语言中有不同的表现形式,不适合用一个统一的句法结构类型来界定。本文接受Lekakou([13])所界定的语义上的中动:

(35)中动解释的核心成分:

a.动词语义上的宾语被赋予一个倾向性特性;

b.事件性动词变为派生的状态性动词,并得到通指性解读;

c.施事在句法上被抑制,并得到任意解。

根据Lekakou,(35b)和(35c)可由(35a)导出。具体而言,倾向性算子与事件性动词结合形成倾向性谓词,表达倾向性特性,进而得到通指性解读;由于倾向性谓词是主语指向性的(见(28c)),被赋予倾向性特性的个体需要占据主语位置,从而使得主要动词的施事在句法上被抑制,此外,通指性解读引发其任意解,隐含施事在语义上可解释为“人们(one)”,用ONE∗表示([13],第67页)。根据这一标准,不难判断“能”句中主要动词的受事做主语的句子(如(6))是中动。以(6a)为例,“这本书”是主要动词“读”的受事,即“读”语义上的宾语。由于“能”是倾向性算子,“能读”表达倾向性特性。由于倾向性特性的主语指向性,“这本书”占据了语法主语位置,而“读”的施事只能在句法上被抑制,被解读为“人们(one)”。因而,整个句子获得通指性解读,即“这本书值得被人们读”。可见,(6a)满足(35)所描述的中动的一系列语义特性,可归为中动。

此外,以往文献中尚未从参数理论的角度考察汉语中的中动。以下考察“能”句类中动的句法表现是否与Lekakou关于中动的参数理论相一致。如上所述,中动在不同的语言中具有不同的表现形式。Lekakou([13])研究的一个主要贡献在于她基于对印欧语系中的五种语言(英语、荷兰语、德语、希腊语和芬兰语)的分析给出了影响中动在不同语言中不同句法表现形式的参数,即:

(36)一种语言会使用非宾格结构来表达中动解释,当且仅当,Gen(倾向性通指

算子)通过未完整体的形态来实现。

也就是说,一个语言中中动的表现形式(非宾格结构与否)取决于Gen是否由未完整体(imperfective)来编码。根据Lekakou,希腊语和法语中的动词有未完整体和完整体两种形式,分别表达通指性和偶发性(episodic)(见(37)):

(37)a.O Janis egrafe ena grama kathe mera.

the-NOM Janis write-PAST.IMPERF.3SG one letter every day

‘Janis used to write a letter every day.’

b.∗O Janis egrapse ena grama kathe mera.

the-NOM Janis write-PAST.PERF.3SG one letter every day

‘Janis wrote a letter every day.’

Lekakou认为这种体特征说明了Gen在这些语言中由未完成体在句法上实现,中动由非宾格结构来表达(见(38))。

(38)Afto to vivlio diavazete efxarista

this the book read-nonact.imperf.3sg with pleasure

‘This book reads with pleasure.’[lit.]

然而,英语、荷兰语和德语中的动词在词法上没有这种体上的区分。比如,在英语中,一般过去时可用于通指句和非通指句(见(39)),

(39)a.John drove to school(yesterday).

b.John drove to school(as a teenager).

因此,Gen在英语(荷兰语及德语)中没有在句法上实现,其中动由非作格结构来表达(见(40))。

(40)a.This book reads easily.(英语)

b.Dit boek leest gemakkelijk (荷兰语)

this book read-3SG easily

需要进一步说明的是:(i)非宾格结构和非作格结构的区别在于语法主语基础生成的位置:前者的主语一开始出现在动词的补足语位置,而后移位至主语位置,而后者的主语一开始就在主语位置。(ii)Lekakou论断的内在逻辑是:中动是倾向性归属句,因而要求主语指向性,受事/客体(即动词语义上的宾语)一定要在Gen出现的层面到达主语位置。由于希腊语中Gen在句法层面上以未完成体的形式出现,受事/客体就要在这一层面上移至语法主语的位置。也就是说,句法上,它在宾语位置合并,再移位到主语位置。因此,希腊语的中动是非宾格结构。然而,在英语中,Gen不在句法层面出现,而仅在前句法层面出现。也就是说,受事/客体必须在进入句法之前就到达主语位置,然后在句法上作为主语进行合并操作。因此,英语的中动不涉及受事/客体在句法上的移位,故而是非作格结构。(iii)此外,如上所述,由于动词语义上的宾语占据了主语位置,隐含施事ONE∗在句法上被抑制。根据(ii)中所阐释的逻辑,ONE∗在句法上的活跃性(syntactically active)也应当与Gen出现的层面相关,即:

(41)若Gen在句法上出现,则ONE∗是句法上活跃的;否则ONE∗句法上不活跃。Lekakou在文中证明了这一点。隐含施事在句法上活跃与否一般通过以下三个测试来判断:(a)by-短语;(b)主体指向性的副词;(c)目的从句。由(42)和(43)对比可知,英语被动中的隐含施事就是句法上活跃的,而中动中的隐含施事在句法上不活跃。

(42)a.The wall was painted by Harry.

b.The wall was painted carefully.

c.The wall was painted to protect it against the rain.

(43)a.*Walls point easily by Harry/by anyone.

b.*Walls paint easily/on purpose/carefully.

c.*Walls paint best to protect them against the rain.

鉴于上述差别,Ackema和Schoorlemmer([1])指出英语的中动不同于被动。然而,(44)则说明了希腊语中的隐含施事是句法上活跃的。

(44)Afto to vivlio diavazete efxarista asomi ki apo megalus.

this the book read-nonact.imperf.3sg with pleasure even and by grown-ups

‘This book reads with pleasure even by grown-ups.’

对于汉语“能”句类中动而言,根据图1所展示的句法结构,其语法主语为基础生成,而非移位得到,因而这类中动不是非宾格结构。此外,如前文所述,Gen由动力情态动词“能”(而非未完整体)在句法层面实现。因此,“能”句类中动的句法表现与Lekakou关于中动的参数理论(见(36))是一致的。最后,考察隐含施事在句法上的活跃性。

(45)a.这本书能让张三读(一读)。

b.这本书能认真读。/这里的水能放心喝。

c.为了提高写作水平,这本书能读。/为了减肥,这种水果能放心吃。

我们认为,(45)中的例子说明“能”句类中动的隐含施事是句法上活跃的,因而与Lekakou对隐含施事ONE*与倾向性通指算子Gen之间关系的论述(见(41))也是一致的。鉴于此,我们将VP的附加语位置放一个Pro来表示句法上活跃的隐含施事,(6a)的句法结构如下:

(46)[ModP这本书[mod’能[VP[VP读]Pro]]]

因此,上节所提到的Tao([18])的方案是不正确的,由于隐含施事在句法上被抑制,不能出现在IP的Spec位置。

我们将上述英语、希腊语等五种语言中的中动及汉语“能”句类中动在句法上的特征进行总结,得到表格如下:

由上表可以看出,汉语“能”句类中动与英语和希腊语所代表的两类中动均有相似之处,与前者的相似性在于语法主语都是基础生成的,与后者的相似性在于倾向性通指算子和隐含施事都在句法层面出现,因而介于两者之间,体现出了跨语言的通性和多样性。

4 结论

通过从语义和句法两个方面对汉语中的“能”句进行分析,本文回答了引言中提出的一系列问题,主要结论如下:(i)“能”句可看作倾向性归属句。(ii)语义上,“能”句中的“能”可采纳Brennan([2])对动力情态动词“can”的解释模式,再按照组合的方式得到“能”句的解释;评价性的“能”句(如“这本书能读”)与非评价性的“能”句(如“书能读”)中的“能”的情态类型不同,前者表达优先情态,排序根源是规范性的,后者表达动力情态,排序根源是常规性的。(iii)句法上,“能”是二元的VP算子,选择一个基础生成的主语和VP作补足语。(iv)“能”句中主要动词的受事做主语的句子是Lekakou([13])所界定的语义上的中动,其语法主语为基础生成,隐含受事在句法上被抑制,但却是句法上活跃的;从中动的类型学角度来看,“能”句类中动介于英语和希腊语之间,体现出了跨语言的通性和多样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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