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睿好之笃不惮劳费谈绍兴内府的书画鉴藏

2017-12-25

紫禁城 2017年11期
关键词:馆阁所藏高宗

睿好之笃不惮劳费谈绍兴内府的书画鉴藏

上海戏剧学院舞美系史论教研室副教授,主要从事中国宋元时期绘画史研究

南宋的第一任皇帝宋高宗赵构(一一〇七年~一一八七年,一一二七年~一一六二年在位)的历史形象颇为复杂,他即位于危时,又为中兴之主;虽有抗金之志,却无反正之能,但亦延续了大宋江山一百五十余载。艺术上,高宗承继其父徽宗,亦擅长书法绘画,其书画鉴藏,更可谓是皇室收藏史中颇为成功的案例。

北宋末年「靖康之难」(一一二六年~一一二七年)后,宋皇室的收藏散佚大半,然而在短短的一朝更替间,高宗就使南宋内府书画收藏和画院都恢复到了不逊前朝的水准;在此基础上,高宗非但建立了独特的鉴藏体系,更通过自身的大力推进,弘扬了书法、绘画创作的传统,对承启两宋间皇家书画鉴藏和创作,都可谓功莫大焉。

高宗书画收藏的方式

北宋灭亡,二圣北狩,文物崩散,衣冠尽丧。南宋的第一任皇帝高宗赵构于一一二七年即位后,正是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艰难地继续了皇家书画收藏的传统。南宋周密(一二三二年~一二六八年)撰有《绍兴御府书画式》,其开篇便曰:「思陵(宋高宗)妙悟八法,留神古雅。当干戈俶扰之际,访求法书名画,不遗余力。清闲之余,展玩摹搨不少怠。盖睿好之笃,不惮劳费,故四方争以奉上无虚日。后又以榷场购北方遗失之物,故绍兴内府所藏,不减宣政。」(周密《齐东野语》)可知,高宗的书画收藏,虽起于艰难,但总高宗一朝的书画收藏,却已经大致恢复到了徽宗朝的规模。另外周密还透露出高宗收藏的主要方式,即「访求」、「奉上」及购入。

高宗曾派人在民间广泛访求书画名迹,被高宗称为「游丝书第一」(赵构《思陵翰墨志》)的吴说(活动于十二世纪),就曾奉旨收集散落于民间的晋唐书迹及先帝名臣墨帖。吴说在《庆门星聚帖》中,

就曾提到他自己「近奉诏旨访求晋唐真迹」,由于时世艰难,「止有唐人临《兰亭》一本」。印证了他曾奉高宗旨意访求名迹的事实。李清照(一〇八四年~一一五六年)在《金石录后续》中曾提到,南渡之后其所藏书画砚墨被邻居盗走后,「尽为吴说转使贱价得之」(李清照《金石录后序》),这些东西通过吴说的中转而进入高宗内府,亦不是不可能。因高宗喜爱书画,朝中投其所好之臣不在少数,秦桧(一〇九〇年~一一五五年)便以此得宠。李心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载:「桧阴结内侍及医师王继先,窥微动静,必具知之,日进珍宝珠玉书画,奇玩羡余,帝宠眷无比。」既有「成功」事例在前,就有效仿在后。绍兴二十一年(一一五一年)高宗幸「中兴四将」之一张俊(一〇八六年~一一五四年)邸,张俊为示忠诚,进奉书画「有御宝十轴」、「无宝有御书九轴」、「无宝无御书二轴」。(周密《武林旧事》)其中所谓「有御宝」、「有御书」者,当属宋徽宗宣和内府旧藏之物。此外更有甚者,为求高官厚禄,竟向高宗进献赝品。《建炎以来系年要录》言:「乙亥,将仕郎毛公亮献徽宗皇帝御书百轴,诏:『小玺辰翰皆人伪为之,可令大理寺根治。』」每读至此,不禁令人失笑。

南宋 吴说 庆门星聚帖纸本墨笔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然而从中亦能看到高宗内府对藏品真伪的精鉴把关。

在宋金边境的榷场回购被金人所掳走的名迹,也是高宗重要的收藏途径。榷场是指宋与辽、金等国在边界设置的互市市场。南宋与金在绍兴和议之后,先后在盱眙军、光州等地设置榷场。由于当时南方对北方遗留文物的需求非常之盛,且北方金人不重典籍文物的收藏,视其为无用之物,多于榷场中售予南方渔利,故而当时榷场中的文物交易十分繁荣,南宋内府中的很多收藏都是来自榷场交易,故而清人叶廷琯有「何似榷场南宋置,广收名迹辇临安」一语。古董商毕良史(生卒年不详)曾滞留北方,期间搜求京城乱后遗弃古器书画,在绍兴十年(一一四〇年)金人败盟后,将所藏全部古董献给高宗。(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绍兴十五年之后,毕良史转知盱眙军,盱眙军即当时榷场所在,其目的之一便是在榷场为高宗收集购买北来的文物。此外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中还记载了一位主管内帑钱的刘炎,往来榷场,买犀玉书画,依托内侍之门,以宠进身。(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

宋刻本《中兴馆阁录》(《南宋馆阁录》)内页

高宗书画收藏的内容与数量

关于高宗书画收藏的内容与数量,南宋陈骙(一一二八年~一二〇三年)在孝宗(赵眘,一一二七年~一一九四年)朝所统

计的《秘阁、诸库书目》中曰:「御容四百六十七轴。图画:御画十四轴一册。人物百七十三轴,一册。鬼神二百一轴。畜兽百十八轴。山水窠石百四十四轴。花竹翎毛二百五十轴。屋木十一轴。名贤墨迹一百二十轴一册。」(陈骙《南宋馆阁录》,即《中兴馆阁录》)大致可以推测,高宗朝绘画收藏的下限约为七百九十五件。另据《南宋馆阁续录》卷三「储藏」条,在宁宗(赵扩,一一六八年~一二二四年)时期,皇家已经收藏了二百余轴的历代法书(佚名《南宋馆阁续录》,即《中兴馆阁续录》),这批收藏的基础或许也应来自绍兴内府。(王耀庭《宋高宗书画收藏研究》)

五代 杨凝式 神仙起居法卷(局部)纸本墨笔 纵二七厘米 横二一·二厘米故宫博物院藏

高宗的另一项重要收藏是御容。《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百四十七中载录,曾一度仕金的郑亿年(活动于十二世纪),在绍兴九年(一一三九年)九月壬午,进献祖宗诸后御容五十余轴,即复为显谟阁直学士。(李心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此外朱弁也曾「以金国所得六朝御容及宣和御书画为献」。(脱脱等《宋史》)除了延续不断的个人进献外,亦有大规模御容南迁的记载,《宋史》卷二十九《高宗本纪》就载有绍兴九年五月庚寅,原来收藏在北宋东京钦先殿、孝思殿的累朝御容南迁至南宋都城临安。随着个人进献和大规模迁移的进行,至《南宋馆阁录》成书时,内府所藏历代御容已经多达四百六十七轴。

高宗的书画鉴赏活动

高宗的书画鉴赏活动主要有两项,一是皇家举办的书画雅集;二是奖励、笼络大臣的书画下赐。

《南宋馆阁录》中的「暴书会」条曾记录了高宗举办的雅集活动:「绍兴十三年(一一四三年)七月,诏秘书省依麟台故事,每岁暴书会令临安府排办,侍从、台谏、正言以上及前馆职、贴职皆赴。……是日,秘阁下设方桌,列御书、图画。东壁第一行古器,第二、三行图画,第四行名贤墨迹;西壁亦如之。东南壁设祖宗御书;西南壁亦如之。御屏后设古器、琴、砚。道山堂并后轩、著庭皆设图画。开经史子集库、续搜访库,分吏人守视。」高宗「暴书会」的地点设在秘阁,秘阁是当时南宋内府收藏古书画、古器物的主要场所和机构,在此举办曝书雅集,再合适不过。雅集中鉴赏的主要内容包括古书画、古器物以及典籍等。除了观赏文物典籍外,期间还有宴飨赐食,包括了「早食五品,午会茶果,晚食七品」。此外,受邀的官员,均有礼品赠送,「分送书籍《太平广记》、《春秋左氏传》各一部,《秘阁》、《石渠碑》二本」,甚至受邀不至者亦得此赏。可谓是宾主尽欢,文物焕然。

高宗的御赐书画,大多恩及近臣、功臣,以示亲密嘉勉。岳珂的《宝真斋法书赞》中载,高宗曾赐米友仁(一〇七四年~一一五三年)御书临写的王羲之《乡里帖》一卷。米友仁即米芾之子,以书画知名,早在宋徽宗宣和四年就入掌书学,南渡后以书画鉴定见知于高宗,绍兴内府名迹及其父书法多经其鉴定。至今故宫博物院所藏的米芾《苕溪诗》、杨凝式《神仙起居法》等法书名迹后,尚存其为高宗内府鉴定书画时留下的跋尾。此外岳珂《宝真斋法书赞》中「黄鲁直先王赐帖」条下还记载了高宗对「中兴四将」之一岳飞的赏赐,「上亦闻先王(岳飞)好书帖,尝因近珰宣谕,密赐苏黄等墨迹」。对岳飞的颁赐与其说是奖赏,倒不如说是贿赂,如非如此,为何要以「密赐」的这种方式呢?由此观之,御赐书画无疑是皇帝笼络和控制臣属的手段,体现了皇家书画收藏的多种功能。

高宗收藏的押署印记

虽然高宗力求延续北宋的传统,但也重视建立独特的鉴藏形式。《绍兴御府书画式》载:「故绍兴内府所藏,不减宣政。……凡经前辈品题者,尽皆拆

去,故今御府所藏,多无题识,其源委、授受、岁月、考订、渺不可求,为可恨耳。其装褾裁制,各有尺度,印识标题,具有成式。」虽然改动徽宗的题名与装裱有「不孝」之嫌,但亦可见高宗重建收藏的决心。

北宋 米芾 苕溪诗卷(局部)纸本墨笔 纵三〇·三厘米 横一八九·五厘米故宫博物院藏

唐 冯承素(传) 摹兰亭序卷(局部)纸本墨笔 纵二四·五厘米 横六九·九厘米故宫博物院藏

唐 褚遂良(传) 摹兰亭序卷(局部)纸本墨笔 纵二四厘米 横八八·五厘米故宫博物院藏

周密在《云烟过眼录》中记述了高宗收藏书画的基本格式:「高宗御府手卷,画前上白引首,缝间用乾卦圆印,其下用希世藏小方印,画卷尽处之下,用绍兴二字印,墨迹不用卷上合缝卦印,止用其下希世藏小印,其后仍用绍兴小玺。」另《绍兴御府书画式》记:「出等真迹法书。两汉、三国、二王、六朝、隋、唐、君臣墨迹。(并系御题签,各书『妙』字)」现存的同时具有高宗题签、乾卦印(书法无)、「希世藏」印和「绍兴」印的书画已经不复得见。

现存的具有高宗亲笔题签的书画,有传王维(七〇一年~七六一年,一说六九九年~七六一年)的《伏生授经图》、戴嵩(生卒年不详)的《乳牛图》和《褚遂良摹兰亭序》卷。日本大阪市立美术馆所藏的传王维《伏生授经图》,被认为是传世最接近《绍兴御府书画式》的旧装潢。(王耀庭《宋高宗书画收藏研究》)此件前隔水绫上左边有高宗小正字的押署「王维写济南伏生」。 绫与本幅之间,有朱文的乾卦圆印,本幅的左下角钤「绍兴」金文连珠印。台北故宫博物院所藏的传唐代戴嵩的《乳牛图》,题签为高宗小正字「戴嵩乳牛图」。在题签之上有乾卦圆印。画面左下角用「希世藏」小方印。现藏故宫博物院的「兰亭八柱」之二褚遂良《摹兰亭序》,前隔水有高宗题「褚摸王羲之兰亭帖」。「兰亭八柱」之三的《神龙本兰亭》的右半边题签尚存,通过比较,此签或是高宗亲笔(王耀庭《宋高宗书画收藏研究》),幅后左下钤有「绍兴」鸟虫文连珠印。

除了「绍兴」金文连珠印之外,还有一批钤「绍兴」小篆连珠印的作品,不少是高宗收藏的苏轼、黄庭坚、米芾和蔡襄的书帖。包括故宫博物院所藏的米芾《苕溪诗》、黄庭坚的《诸上座帖》和黄庭坚《草书廉颇蔺相如列传》,台北故宫博物院所藏的米芾《戏呈诗帖》和黄庭坚《书寒山子庞居士诗》,日本大阪市立美术馆所藏的米芾《海岱帖》,普林斯顿大学博物馆所藏的黄庭坚《行书赠张大同跋尾》。

除上文所述的乾卦圆印、「绍兴」金文连珠印、「绍兴」小篆连珠印之外,高宗还有其他的鉴藏印。以褚遂良《摹兰亭序》为例,幅面的右下角的「机暇清玩之印」,卷后米芾题跋之纸与前纸接续的左上方,有「内府书印」(十字栏)朱文印,中间有「机暇珍赏」白文方印,下方有「睿思东阁」白文方印,皆是高宗用印。

整体而言,高宗收藏的古画常用「绍兴」金文连珠印;晋唐人的法帖,钤盖「绍兴」金文连珠印和小篆连珠印的均有;「宋四家」的书法,则多用「绍兴」小篆连珠印。「内府书印」和「睿思东阁」两印,多为米芾等北宋士人书法的印记,在唐人的书法中也能见到。

高宗的书画鉴藏趣味

在书法方面,高宗以「二王」法书为重,尤其注重王羲之。《思陵翰墨志》曰:「余每得右军或数行或数字,手之不置。」另外在《绍兴御府书画式》中高宗收藏的法书真迹分为「两汉」、「三国」、「二王」、「六朝」、「隋」、「唐」诸多名目,其中「二王」独占一题,以此足见高宗嗜好。

北宋米芾《苕溪诗》卷(局部)

唐褚遂良(传)《摹兰亭序》卷(局部)

北宋 黄庭坚 诸上座帖卷(局部)纸本墨笔 纵三三厘米 横七二九·五厘米故宫博物院藏

在北宋的书法中,高宗欣赏的是「宋四家」以及薛绍彭。《思陵翰墨志》载:「本朝承五季之后,无复书画可称。……继苏、黄、米、蔡,笔势澜翻,各有趣向。」在《绍兴御府书画式》中,则专列「苏、黄、米芾、薛绍彭、蔡襄等杂诗、赋、书简真迹」和「米芾书杂文、简牍」两项。

因南宋总结「靖康之变」的前因后果,多将「新党」当政作为北宋灭亡的直接原因,故而高宗受「旧党」当政的哲宗(赵顼,一〇四八年~一〇八五年)时期士风的影响颇深,曾曰「朕最爱元祐」。(李心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陆游(一一二五年~一二一〇年)亦曰:「建炎以来,尚苏氏文章,学者翕然从之。」在《绍兴御府书画式》中,专有「苏轼、文与可杂画」与「米芾杂画横轴」条目。此外,高宗还收藏和主持创作了一批具政治意味的画作,如李唐(一〇六六年~一一五〇年)的《采薇图》、萧照(活动于十二世纪)的《中兴瑞应图》等,主题多与祥瑞、复国和迎銮等政治主题有关,学者曾有专题研究,本文不再赘述。

北宋 黄庭坚 贺兰铦诗帖(局部)纸本墨笔 纵三四·七厘米 横六九·六厘米 故宫博物院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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