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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生之路》:一个村庄的生死疲劳

2017-11-13潘培江

都市 2017年1期
关键词:铁头学书众生

文 潘培江

《众生之路》:一个村庄的生死疲劳

文 潘培江

在文学创作的诸多母题当中,乡土写作始终是一块资源丰富的沃土。在2015年度山西的长篇小说当中,李骏虎的《众生之路》为我们提供了在当下城市化快速推进的背景下,对乡村、对农民进行文学性解读的新经验。

《众生之路》仅仅从名字就可以预感到,这是一部描述芸芸众生的命运和生命旅程的作品,细读之后,你会发现这同样也是一个乡村的生死疲劳。小镇南无村在时代的转折之中一下子迷失了方向,村庄里的人们发现,生活不再是自己曾经熟悉的样子,而在庆有和学书的少年时代,南无村还是一个天堂的翻版。学书的少年时代充满了浪漫色彩,虽然要干很多农活,但庆有这样一个偶像的存在,让这个少年根本体会不到生活有什么艰辛。庆有家的一切在学书眼里都具有非凡的魅力,庆有家在村里最早有了手扶拖拉机,这说明庆有家具备着勤劳肯干、勤俭创业的优良特质。庆有家的阁楼上甚至还有许多《中国少年报》,这不仅让学书十分惊喜,也成为了他最初的文学启蒙。此时的乡村,在作者的笔下呈现出的是沈从文笔下湘西一般的浪漫味道,温柔如水,亘古未变,如同幻境。

庆有和学书少年时代的南无村,也同样经历着自己的青春时光,这个时候是改革开放初期,南无村的青春就是从这个时代开始的。

成长的烦恼、阵痛甚至叛逆,总是必须经历的。在这一点上,虚构中的南无村如同凡人。改革开放的大潮之下,一些南无村人开始富了起来。南无村所经历的历次重大转折,一次次改变着村庄的命运,而这些转折几乎完全是在强大外力的介入下完成的,这种强大的力量来源于政治。政治的大手挥一挥,人们命运的小船便随之翻一翻,不由自主。不论是政治运动还是改革开放,南无村的人们在外力的面前毫无停顿的可能,只能任由摆布。二福是先富起来的代表,万元户。二福代表着曾在历史上留下生动痕迹的一个群体,脑子活,胆子大,改革春风乍起之时,便先绝大部分人一步踏上了富裕之路。二福靠养一台依发卡车致富,富裕之后又开始经营煤矿营生,便彻底成为了南无村的富人。在60后、70后两代人的记忆中,当年的万元户较之于今日的亿万富豪更具有震撼力。当时整个社会的心态还没有张扬开来,人们对个人价值的追求还不太适应,但在今天,这早就不是需要解放的东西了,也正因此,人们对万元户的记忆特别深刻。在南无村,二福收获了人们足够的羡慕和尊敬,在二福家的满月酒上,人们毫不吝惜对孩子的夸赞。排场的酒席也让村里人艳羡,纷纷比较着谁谁谁家的酒席比这差远了。乡镇警察老叶的出席,更让胆小怕事的人们对二福高看许多。

随着全社会开放的深入,第一代万元户的命运走向也十分迥异,风再起时,有的人便凋谢没落了,有的人则续写着之前的成功,更多的则是许多后起之秀的出现。二福由于煤矿事故彻底没落了下来,曾经风光无限的二福,也最终成为别人豪华酒席上村人调侃的对象。而这个时期的南无村,也是一部分村民最迷茫的时代,一部分人富了,一部分人也搭上了致富的顺风车,还有一部分人彻底从列车上被甩了下来。连喜取代二福成为南无村新一代的富人。他的生活更为广阔,在县城、在外地有一处处产业,小小的南无村根本无法局限连喜这样的人。学书的童年偶像庆有,此时已是一个狡黠、成熟的农民,但他们并不完全是庄稼汉,在土地之外有别的营生,或凭手艺挣钱如小喜老汉和儿子福娃,或经营一份小买卖如庆有。企业家连喜似乎已经脱离了乡村,他和土地唯一的联系,就是想要租赁下秀娟居住的那座老磨坊,将其改建成一个工厂。而木匠福娃和庆有们,则还与土地保持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在这个时期,最失落的人是铁头家这样的一个群体。为了生活,铁头家媳妇秀芳只能选择到城里给男人搓澡,而铁头对此却并不觉得有什么羞耻。村人们的观念里,虽然对卖淫这样的事还是保持着抵制和不屑,但其程度并不像我们想象得那么强烈,以至于在铁头媳妇试图拉着红芳一同去城里挣钱,“给男人搓澡”,红芳都动了心,正如小说所写,“光彩不光彩,至少一年里你自己可以盖起一座新院子,不用再和老的住在一起憋屈。”时代并没有让所有人都大受其益,铁头家媳妇秀芳、红芳等等的村人,连同每天在村口晒太阳、由老年人组成的所谓“等死队”,则是被时代大潮抛入迷茫之中的人们。

乡村群体逐渐分化,一部分人大步前进,一部分人堕入尘土,这是南无村壮年的图景。南无村的壮年时间并不很长,在作者笔下,村庄很快迎来了新的转折,这是一个新生活的开始,也是一个没落的起点。

纵观李骏虎一系列的乡土写作作品,无论是《前面就是麦季》《母系氏家》还是《众生之路》,在对待乡村命运走向这个大命题上,作品的思想内涵和立意都保持了清醒的独立意识,并未受到流行的新乡土写作和乡愁潮流的影响。乡土小说的发展,一直与工业文明,也就是近代化、现代化相伴而行,五四时期被认为是我国乡土写作的发轫阶段。当时以鲁迅为代表的一大批作家的乡土作品里,启蒙几乎是唯一的主调,面对贫弱的民族,面对愚昧的民众,作家们呼唤用现代意识和科学思维改变传统观念,文学被他们赋予了改变民族性、拯救国家于苦难的世纪重任。正是在那一代作家们用现代化启蒙古老中国的期望之中,乡土文学走到了今天,且依旧保持着主潮地位。进入本世纪,乡土写作呼唤启蒙、追求变革的色彩悄然发生了转变,“乡愁”意味逐渐浓厚起来。与发轫初期作家们希望用现代化改造传统的意图不同,许多乡愁作品当中读出来的,是对过度工业化的反思,尤其是在全球化以及经济发展大潮的冲击下乡村日益的凋敝,以及曾起到维系乡村稳定作用的传统文化和人际纽带,如多米诺骨牌般渐次坍塌的现状,引发了众多作者深深的忧虑,最极端的作品甚至开始为宗法制怀旧叹惋。乡愁叙事尽管不乏人文关怀和存在意义,在心理上也同弥漫世界的反全球化、反过度工业化的潮流不期而遇地形成呼应,但毕竟改变了的时代已经回不去了。因此,这种由呼唤变革到开始怀旧的转变,已经引起了文学界较为热烈的讨论和争议。但在《众生之路》这里,作者保持了足够的冷静和谨慎,并没有把作品变成一部怀乡之作,而是用如刀般的笔锋,真实记录了乡村的命运,没有粉饰,没有草率的结论,一切似乎都是那样真实可触,留给读者的只有生活的真相,还有需要人们拭目以待、需要人们认真研究的未来。

南无村命运的转折就是村庄的拆迁。拆迁这个词再熟悉不过了,它伴随着中国的飞速城市化,伴随着十余年来经济的高歌猛进。南无村的拆迁,是政治大手又一次拨转了乡村命运小船的航向。在拆迁之际,南无村上演了一场热热闹闹的大戏,村委会选举。围绕着对村拆迁补偿费那笔巨款的支配权,现任村长天平和老支书银亮结成联盟,现任村支书嘉成和企业家连喜联手,几股势力展开了激烈的竞争。这场掺杂了乡村传统人情观念、实际利益诱惑、对财富和权利渴望的选举,最终以资本的胜利终结。作者没有对南无村的归宿设定其它模棱两可的结局,而是断然让它在政治之手、地方发展冲动、资本获利本能这三方的强大合力之下终结,丝毫不拖泥带水,这或许是作者相对于时下流行的乡愁理念而言的冷静之处。城市化的发展势不可挡,资本的力量也总是节节胜利,这并不随着城乡差别而有所改变。因为要建设韩国工业园,所以南无村几乎在一夜间迎来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存在数十年,甚至成百上千年的村庄注定要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现代化的生产力和生产关系,村里人也要结束对土地生计的、情感的联系,变成新的城里人。这种变化总归是一个现实事件,说好说坏都还为时过早呢。

经历了拆迁的大喜大悲之后,南无村的人们很快融入了新的城镇生活之中。老支书银亮变成了一个杂货店老板,偶尔和同样搬到镇上的村人们喝喝烧酒,其他的人们也各自找到了各自的营生。秀芳和铁头媳妇们,早在拆迁之前就成为了连喜工厂里的工人,不必再去县城里给男人搓澡,虽然作者并没有一一交代她们拆迁之后的去处,但资本的进入带来了就业的机会,经济的发展给了曾经如一潭死水、生活毫无出路的底层人们新的选择。底层的人们看到了希望,有了新的活法,这终究是时代的进步。

佛教《观经四帖疏》解释:“南无”者,即是归命之意。南无村的命运,即代表了中国许许多多乡村命运之一种。在南无村旧址边上让老支书银亮和兴儿爸略感欣慰的几分菜地,已经是土地和南无村人之间唯一残存的联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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