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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塘江记

2017-09-25徐建立

中国铁路文艺 2017年9期
关键词:江桥

徐建立

下班的点已到了,我却没有要赶回家的意思,而是驱车踏访潮塘江。

潮塘江,是我年少时候心中的一条江。那时江阔水清,江风拂面,令人神闲气畅,置身江边,满鼻子飘来的是清新的水草味,让你分明地感受到这片土地的投合与亲近。

此时此刻,我彳亍江边,伫侯桥头,任江风吹拂,徒生出一种茫然裹挟着的浅薄,还有些许彷徨。潮塘江离我老家坎塘横路东头的东五灶自然村不远,二三里的路程,远的只是我面对她的时候,竟有突然闪现出来的僵硬与陌生:潮塘江有多长?潮塘江东边止于哪里?坎墩的“坎”字又有何来由?身居故土而三不知,实在羞愧了。

新近翻阅慈溪县志,县志里有潮塘横江的记载,却没见到关于潮塘江东段的。不甘心,去搜寻当地地图,却也标注得不是很清楚,又去网上百度,终归没有一个满意的结果。问过水利部门的同志后,忽而醒悟,兴冲冲地摊开两张2006年、2010年版的《慈溪市地图》,循着城区北三环东路的延伸段一直到了逍林寺马线。

抬起头居然一下子能看到潮塘江口的影子了。终于到了潮塘江最东段。到了,也不过如此,只是从今以后算一个有潮塘江情结的人了。潮塘江东段十余公里江面浩浩荡荡径直流淌着,十七座临江横跨的潮塘江桥,江岸的生态护坡、萋萋岸草,徐徐江风、粼粼微波,加上翩翩起舞的白鹭筑就了一道旖旎多彩的生态走廊,给我们慈溪累积了不少灵动、和美的氛围。

慈溪是从海洋中成长起来的城市,这里的人们可以说是生活在会长出土地的神奇的息壤上。唐涂宋地、沧海桑田。千百年来,一千多平方公里的土地有近半是向大海要的。本是杭州湾南岸的海隅一地,有了宋筑明就的大古塘,又有了后来的二塘、三塘,直至现在的十一塘。海岸线不断北移,盐田淡化,废弃盐田成棉地,棉地轮作成稻田。“上一塘贵一塘”的说法既印证了卤地成良田的发展历程,也有依附于滨海平原上的人们对自己的戏谑和自嘲。明朝洪武二十年(1387年),东起龙山龙头场,西至上虞沥海乡,绵延80公里的大古塘工程正式完工。如果说修筑大古塘是为使桑田免受潮水侵袭,是被动,那么后来建起的塘则是让沧海变桑田,是主动。大古塘、坎塘(二塘)、七塘,就是慈溪人口迁移的三条主集聚带,由南向北,恰似涟漪状向杭州湾发出了一个个微笑符号。大塘的北边各有一个宁谧恬淡的空洋畈,其实是一个成千上万亩的农田保有地带。夜色笼罩在寂静的三北原野里,四围满眼都是灯火的海洋,家灯、路灯、霓虹灯在远处跳跃着,密密麻麻的点点光亮,任你无论朝哪个方向走,总会引领你走出迷失,因为这边镇镇都有属于自己的海塘。你浑然不觉自己游离于历史还是现实中的海塘,把一个人的孤苦与寂寥倾泄到这个空畈王国的漫漫长夜里,不用重拾,不能接续,不好后悔。

年少的时候完完全全搞不清楚潮塘江的头与尾分别在哪里。看见的只是它其中的某一段,潮塘江的构成一半是塘河,另一半是自然河道加以了疏浚、开挖增掘,终成其所长,这么个成因,乡里乡亲的老人们也许是由于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也许是不屑口口相传,没有灌引到我们这般死读书人的脑子里。

紧傍潮塘江的新御潮塘建成于明成化七年(1471年),现在潮塘江中段的有一部分与它西段曾经是条塘河,塘下压着那艘元代晚期的有桅古沉船,六百多年来留滞在草舍凉亭与癞头庵跟之间,算起来是在新御潮塘建成之前了。

二新潮塘(二塘)在坎墩称作坎塘,位于潮塘江北面约一里开外了。东起坎东乡六灶江,经坎墩镇街、潮塘乡二塘头、长河农场北、精忠乡东溜场村、指挥庙,由新塘头村西入余姚曹娥乡境。潮塘江每天都在这里默默流淌着,要做江水分流的清欠了断,以保持它原生性的激越奔头,黑臭河轻薄过它,垃圾河侵袭过它,没有颓唐,没有危机期的歇斯底里,混浊后变清澈了,而今又有了几分够显底气的妩媚,经常听到有人在说,那潮塘江北面就是坎墩。

潮塘江与坎墩横塘是有缘故可诉的,塘址置于八卦中的坎位,坎代表水,后为防海设有一个数丈高的烽墩得以命名坎墩,坎墩筑成晏海塘已是清嘉庆元年(1796年)。六百余年的发展史是坎墩的家底,还有它南面的潮塘江。这条江堑可从来没有隔割过横塘,两者并行不悖。江有江的王国,塘有塘的世界。清代诗人胡杰人曾以“十里横塘住万家”来形容当时坎墩人气旺相。

老家房子东南两面,几乎没什么建筑遮挡,空荡荡、亮堂堂,丝毫没有压抑感,放眼远望,神清气爽,万亩空旷田畈,绿得像墨,宛若一盆绿宝石呈现在你的眼前。天气好的时分,远远地还可以看到盆子边缘有绵延起伏的南山和山下面丝丝密密的村庄,中间就是潮塘江,看过去直线不过一公里,你弯弯绕绕地去一下,傻呆呆地要走垄上阡陌三里多路。潮塘江两边都是农田,沿江的农田边上弯弯斜斜走出了一条光实的拉纤路,这里又没有别的塘路,达海北排的五灶江、六灶江与潮塘江是相通的,也没有桥面衔接,走不过去了,所以我估摸着拉纤的人又回到所拉的木头船上去了。

上了吨位的船要借助风帆,无论是春上还是盛夏、秋天或是隆冬,你总会发现在江上悬挂着三道风帆插在大木船中间,大船在开阔的江面不急不徐地行移着,过一会儿,两道首尾桅白帆开始收起来了,接着主桅大白帆也终于被放倒下来,因为水路前面遇到一座潮塘江桥,等船驶过了潮塘江桥,三道风帆又照常竖了起来,就这样收了竖、竖了收,一路忙忙碌碌借着自然的风势走向它的目的地。记得那时候,江水是清盈盈的,可以看得见河底的水草,水草长得很好看,河泥的气味在船行过之后散漫到岸边,渴的时候也可以喝上几口江水,但总不能与天落水缸里的水比,缸水是带有甜味的,而江水麻口又有些河泥味。每每谈论起这样的事情,小一辈的人总是嬉笑着说,那是你们那一代的“十分美好”了。

回想年少时候潮塘江上的桥,最有印象的就是老家位置对上去的那座桥了,现在早已拆除了,旧址还在,桥的东西两边有五灶江和六灶江,这两条小江与潮塘江是交连着的。小时候,一个人很怕走到江对岸去,大人们也时常嘱咐不要一人过桥。记忆中,从坎墩东横塘到上周塘,老家西边的那条横塘直角路与潮塘江桥是必经之路。春夏时分时常遇到雷雨、大风,躲避风雨的路人,包括上行的,下行的,去田间劳动的,会首选我家的老屋檐,延展屋檐比较大,并排容得下六七人,风大雨紧的时候我很愿意打开双扇门栓,迎请行人进到屋内,屋内顿时声色大变,笑语欢聲驱赶着雷声、雨声、风声,沉闷凝滞的空气瞬间变成了喜美乐和的气氛,长长的风雨时间也是短短的相遇,天开晴放亮了,不认识的成了照过面的认识,谢过我这位主人,便继续赶踏屋旁的直角路,朝南的上去,往北的下来,各奔各的前程。热闹的美好场景总是令人难以忘怀,后来我才会意,这种生活中的小行善与那座潮塘江桥有着某种关联。endprint

潮塘江桥的模样至今还能清晰地记起。没有桥栏,一个成人双手展开手臂那么宽,二人可并排通过,长条水泥方块做的桥面,固定在20多米跨江的铁架网上,四个桥柱托着桥身,犹如一座英雄好汉做俯卧撑的雕塑。经年累月的日晒雨淋,桥面是要开裂的,水泥方块的缝隙已经越来越大,看到过人走过去后,早已被风化了的桥板“扑通”一声干脆地掉落江水里,我们几个小伙伴壮着胆子上桥去看过铁架网眼里的江水,江风呼呼地向我们吹过来,脚桥尽管是结结实实的,但走在桥上老是觉得不安全,心里一上一下、一颠一簸的,感觉就是晃晃悠悠的。潮塘江,江阔水深,潮塘江桥,窄长却没有桥的护栏,至今想来,仍旧心惊胆颤的。

我最喜欢的是夏天里的潮塘江和它的桥,小学三、四年级时候,刚写过《我不怕》的看图作文,个個喊叫着我不怕,从潮塘江桥上玩跳桥。从桥上跳到江心中,脚尖还须踮到河底。身体乘着下势在水面下还得翻腾挣扎几下才有可能触到江心的淤泥,这才叫本事。年少时候做领头的老大也不容易,你得想得出来并要说出比什么样的游泳好招式、新花样,大家还要一致认同后愿意去跟去听你的。先是头盘革命草结成的帽子,直蹲水下比气长,然后泅水比远,再后来比摸河虾和鱼条,收获谁最多。游泳时间也不好太长,超过半个时辰,谁的老妈都会扛上放在糠饭槽跟前用来赶鸭子的长竹竿追过来,逼我们几个上岸。我们大家异口同声地说是刚刚下的水,可是浸泡得起了一层白的手指和起了鸡皮疙瘩的身躯,往往瞒不了远比我们经历多的大人。

在一个深秋的早晨,我特意沿着新御潮塘的塘址去寻找潮塘江及其桥的旧貌,穿过浒崇公路来到草舍凉亭,再往西去那边就是元代沉船的塘址和癞头庵跟了,在草舍凉亭我寻觅到了熟悉的老影,久违的亲近感油然而生。潮塘江桥。我慢慢靠近桥,一座还没有列入危桥但已显苍老的桥,两个井字状的水泥柱桩羸弱地支起了不足两米宽、二十五米跨度的铁架水泥板桥面,矗立在江中水的泥柱已经泛黄,怯生生露出了带有铁锈的条筋,于心不忍,仿佛是一个心中有话的老人但终于没有说出口。仔细端详后,我看到了桥两边设置了简易桥栏,由小钢筋焊拼而成,与原来的桥面合为一体,走上去更显几分结实。我在村民投射过来的异样目光里,触景生情,迈开矫健步伐,从桥南走到桥北,望着眼皮底下的潮塘江,试图去复原儿时的记忆,边走边想,边想边忆,欣欣然走了九个来回。

潮塘江一直是我心中一条特殊的大江,虽然它没有涌潮,可它的奔向就在澎湃的海洋里。它引领着我走过了一个难忘的时代,尽管潮塘江不是故乡江中的老大,它的桥也不是世间有名的什么大桥,但它们对于我是最切近、最难忘、最不能割舍的,成为我生命中挥之不去的烙印,历久弥新。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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