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小说应该是生活中的一种享受。随着现代生活的节奏不断提速，似乎读者对小说的要求也更加苛刻起来。尤其是伴随着网络文学的迅猛发展，让人感到真正意义上的小说，越来越难以承载现实生活的更高要求了。尤其是现实生活的不断提速，读者对小说的要求自然就会有新的水准。这就要求作家不断地在现实生活中充实自己，与时俱进地从创作的内容到形式给予创新。作家于娟的这篇小说虽然没有达到这样的境界，但是我们从整个故事里看出了作家的追求和努力探索。小说的笔调轻松，但揭示的问题却十分沉重；难能可贵的是作家没有让人物“顺其自然”地发展，而是在揭示社会的深刻背景下，让整个故事流露出复杂的审美走向和强烈的思想意识。

一

牛市爬过大半个山坡时，乔维国毅然杀进股市。这当然与邻居马洪亮有关。

早春三月，冷冽的风柔和许多，阳光也热烈许多，甚至有些春光明媚的意思了，致使宏泰小区冬日的积雪渐渐萎缩乃至消失，最终汇成小溪欢快地流淌着。

晚饭后，乔维国去江边遛弯，好多年的习惯了。走在江坝上微风拂面，空气清爽，悠然惬意，乔维国很享受这一刻。走到小区门口，迎面碰上邻居马洪亮：

“兄弟，莫不是被天上的馅饼砸了？瞧你一身的喜气。”乔维国跟马洪亮打趣。

“你身上肯定附仙氣了，不然咋一说一准。”马洪亮前后左右瞄一圈，然后神秘地咬着乔维国耳朵：“不瞒你说，满打满算半个月，我炒股票赚了五万多，别提他妈的多过瘾啦。”乔维国猛然抬头，愣了一下，很快竖起大拇指：“真牛逼，发财了。”在极为羡慕的同时，瞬间乔维国感觉自己好像少了什么，究竟少了什么呢？五万块钱？可明明家里一个子儿没少，莫非因为人家多了五万搅得心里别扭？

其实，好多人的烦恼并不是自己失去了什么，而是见不得别人得到眷顾，比如升官，比如发财，抑或是自己窥视已久梦想得到的。羡慕和嫉妒是孪生兄弟，羡慕马洪亮发了一笔小财的同时，乔维国萌生那么一点点嫉妒。难免，嫉妒往往产生于亲近的朋友。比尔·盖茨的钱即使像雪花一样铺天盖地，乔维国也绝不会嫉妒。他和马洪亮做了二十多年的邻居，打小同喝鸭绿江水长大，一开口满嘴鸭绿江味。每逢春节，两家结伴坐火车回老家——长白山区的一个小镇。亲不亲，故乡人，在周围人眼里他们如同亲兄弟。乔维国深知嫉妒是魔鬼，是毒药，不可久留于心，何况两家的关系不是一天两天了，那可是慢慢融在骨子里的感情，乔维国为刚才的嫉妒感到羞愧。既然马洪亮炒股票赚钱，跟人家学学，把羡慕的东西变成自己的，好梦成真了，才叫有种，心念一动也就释然了。

“听说不少人炒股赔得屌朝天，你却发了财，点子真横啊。”

马洪亮眉毛一挑，“股市又不生钱，有赔才有赚，那些赔钱的是因为他们没掌握大方向，现在是难得一遇的牛市，傻子进去都会赚钱，你没见大盘爬山虎一样往上窜吗？”

“什么大盘小盘啊，我一窍不通。”乔维国摸摸脑袋，十分向往有关股票的知识从那里钻出来，哪怕一条两条也好。

“人人都喜欢钱，哪个不想发财啊，连卖菜的老太太，甚至捡破烂的都炒股票了，你以为他们懂啊。”

这番话让乔维国动心了。他迟疑了一下和马洪亮合计：“对炒股票我一窍不通，那我跟你学着炒股吧，你买啥我跟你买啥，你让我卖我就卖。咱也赚点零花钱。”

“我没问题，关键你老婆这关能过不，把钱看得比命还重。”

“不能那么说，这不是家里太紧巴嘛。”乔维国替老婆辩解。

果然不出马洪亮所料，不但乔维国老婆马英死活不同意，儿子乔兵也坚决反对。股票对马英来说像另一座星球的漂浮物，陌生而遥远，又感觉像风筝，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指不定哪天来股龙卷风把线挣断了，风筝便了无踪影。风筝没了小事一桩，可一万块钱相当于她大半年的工资。得倒多少垃圾桶，换多少床单，刷多少坐便才挣出来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只明了自己落下了腰酸背痛的毛病，却连贴膏药都舍不得贴，更别提去医院了，回到家，往往一滩泥似的摊在破旧的沙发上，像枚干枯的叶子。乔兵则认为，炒股简直就是投机取巧，若那么容易赚钱，谁还会去拼死拼活加班加点挣那几吊钱。再说，都过了知天命岁数了，还折腾个啥劲。

正在兴头上的乔维国懒得理会乔兵的奇谈怪论：股市来一个套一个，走一个赔一个。依这个说法，人家马洪亮那五万咋赚的？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牛市可不是轻易能赶上的，乔维国实在不想失去这难得的赚钱机会。于是将马洪亮股市赚的钱多说了三万，以此加强说服力。又举出几个炒股赚钱的，如原单位老王赚了六万；张大妈胆子大，投了二十万，没多久，账户上多了十多万……尽管除了马洪亮的例子靠点谱，其余都是乔维国杜撰的，平日老实巴交的乔维国感叹自己竟然会编故事骗老婆了。

能赚钱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尤其对马英来说是天大的好事，更是当务之急。儿子娶媳妇需要买房、买车、买彩电、买冰箱、洗衣机、买床、买衣柜……扒开手指，要买的东西太多太多。可家里那几个板子，楼房首付还差一大截没着落，未来亲家又提出要十万块彩礼。没钱，娶儿媳妇等于纸上谈兵，这些日子因为缺钱快把乔维国两口子逼疯了。但又心疼儿子乔兵，表面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还好，马英同意拿出一万块做本金给乔维国炒股票，磨磨叽叽五个字：“千万别赔了！千万别赔了！”那一夜，马英几乎没睡。

第二天，马洪亮领乔维国去证券公司办理了股票开户及相关事宜。从此，普普通通的乔维国多了一重身份，正式成为泱泱股民中的一员了，或者说成为广袤韭菜地里的一株韭菜。如果说股市如战场，除了一万块钱的粮草，乔维国就像一名连枪都没摸过的士兵匆匆上场了。的确，股市给他枯燥劳碌的生活平添了几分新奇、激动、刺激和希望。乔维国情绪高涨，跃跃欲试的姿态将那个平日里优柔寡断谨小慎微的男人抛到九霄云外，马洪亮不由感慨人的可伸缩性极大。

之后，马洪亮替乔维国买入一千股电子通讯股方面的股票，近十元一股，刨去印花税，一万块钱只能买这么多。endprint

肩扛矿泉水的乔维国有些心不在焉。九点半开盘，可还没到九点心就飞到股市去了，竟然将水送到了前栋楼，再返身折到六楼客户家时，身上汗津津的，反遭女主人白眼，嫌乔维国耽误了她的时间，她有急事要出去。乔维国一边用手背抹脸上的汗，一边满脸堆笑赔不是。他清楚，如果遭客户投诉，会被炒鱿鱼的。毕竟年过半百，找份活儿不易，这份收入虽然不多，但不可小视。下楼梯时乔维国迫不及待给马洪亮打手机，打探股票涨了多少。股价跌了，乔维国的心立刻提到嗓子眼，赶忙问马洪亮是否得赶紧跑，他万分担心赔了本钱，那可是媳妇的命根子。股价涨了，他兴奋不已，又磨叽马洪亮是否该抛了，还三番五次地。马洪亮被乔维国搅得头都炸了，劝乔维国换部智能手机，一来看大盘方便；二来自己操作买卖股票也及时。担心乔维国舍不得，马洪亮特别强调，股市像战场打仗一样瞬息万变，如果耽搁了买或者卖，就会少赚钱或多赔钱，往根儿里说就是钱遭罪，钱一遭罪，人自然加倍郁闷拧巴。

意料之中，马英对乔维国换手机一事立马回绝：“现钱没见一分，装备倒挺全。先挺着，挣钱了再说吧。”乔维国只好作罢，可赚钱的心情更急切了。

几天后，马洪亮兴致勃勃打电话通知乔维国，那支股票每股涨了两块三，乔维国那一千股净赚两千多，这边乔维国心跳加速，乐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好！好！旗開得胜。”他搓搓手，这下新手机有着落了。

手机店挺火，男男女女的在柜台前挑款式、选功能，乔维国倒挺麻利，挑个最便宜的智能手机便转身离开。

街面的“好再来”餐馆内，橘黄色灯光含蓄柔和，靠窗的方桌上摆着凉拌猪耳朵、酸菜炖排骨、酱河鱼、红烧豆角，这都是马洪亮的最爱。乔维国朝对面马洪亮举起酒杯，“谢谢老兄，你真是我的财神爷，我起早贪黑送一个月水，累成瘪犊子样也赶不上这几天股票赚得多。”

马洪亮一仰脖将杯中酒干了，抹抹嘴巴，“跟我不用客套，炒股关键得跟对人，和你兜实底吧，对股票我也一窍不通。”开始炒股时，马洪亮特意去书店选了几本书，打算学些招法，免得被股海淹着。翻开一看，光k线的那些说道就把他弄得晕头转向，什么上影线、下影线、一字线，十字型K线、T字型K线，还得研究两根及两根以上的K线情况，它们相对的位置不同意味着不同的价格区间；外加带影线多长或多短；更别提均线啊、头肩顶、头肩底，还有随机指标KDJ、涨跌比率ADR、腾落指数ADL等，这些技术指标变幻无穷，比魔术师变戏法还快，看得马洪亮云里雾里的，根本弄不清子午卯酉。他觉得，想把股票弄明白简直比他妈登天还难，即使累得进棺材了也学不会，索性把书塞到床底下再也没拿出来。

“啥也不会，咋还赚那么多钱？”乔维国半信半疑。

马洪亮从餐桌玉溪烟盒里抽出一颗点上，猛吸一口，随着烟圈袅袅舞动弥散，马洪亮清清嗓子道出实情。马洪亮的小舅子在省城一家金融公司上班，喜欢玩股票。人家是大学生，脑子有货，不打麻将，不喝酒，一有空就关在屋子研究股票，琢磨各种技术指标，还特别关注时事新闻。一晃儿在股市扑腾二十多年，结识了一些炒股高手，他们之间相互探讨交流、相互通气，钱没少赚，所以房子越换越大，车子越换越豪华。近期股市行情不错，马洪亮的小舅子一有消息立马通知马洪亮跟着买进，适时再跟着抛。但日子是不确定的，长的握好几十个交易日，短的两三个交易日就抛。所以，一切行动听指挥的马洪亮炒股感觉像做蹭车一样省心又省力，干等赚钱爽得很。

“你小子真他妈有福气，摊上这么个摇钱树的小舅子，哪像我，那个败类小舅子不给我添乱就烧高香了。”马洪亮表情复杂地笑笑，没吭声。

有些事乔维国自然不知晓。当年，马洪亮小舅子读大学的生活费都是马洪亮夫妇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其实，当时马洪亮没那么高的姿态，是老婆跟他搞对象时就开门见山，结婚后得供她弟弟读完大学。娘家父母没有工作，只能靠父母春天采山菜，秋天挖点药材维持生活，虽然已尽九牛二虎之力，她弟弟的生活费还差一大截，亲戚邻居都借遍了，很难再张口。马洪亮媳妇认为弟弟考上大学是祖坟冒青烟了，是天大的喜事，再难也得供他读完大学。马洪亮实在舍不得眼前的美人，同时他觉得读大学是一件好事，自己紧巴点一咬牙就挺过去了，便满口应下来，马洪亮说话算数，每月按时给小舅子寄生活费。如今看来，马洪亮小舅子的确是一只优质的潜力股。

马洪亮将烟屁股捻进烟灰缸，“我小舅子说了，现在行情难得一遇，趁机多赚点，我跟着他加仓减仓，你跟着我不就结了。”

“那我岂不是遇上贵人了？”

“别整那没用的，远亲不如近邻嘛，何况咱哥俩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把你当兄弟。”马洪亮十分豪气，一仰脖又将杯中酒干了……

乔维国一身酒气，踉踉跄跄推开家门，马英正要发火，“老婆，股票赚了两——两千多块。”没等马英答话，一头扎到床上，鼾声如雷……

二

乔维国睁开眼睛时，天已大亮。他边往身上套衣服，边埋怨老婆：“都几点了，也不早点叫我。去晚了，水都被别人拿走了，还挣个屌钱。”他草草擦把脸推开房门。

马英拽住乔维国，“真是死心眼，你就是不吃不睡能挣几个子儿。家里还有点钱，吃完饭跟我去银行，把钱转到股票账号上。”尝到甜头的女人受到鼓舞，欲将家里剩下的八万块钱一股脑砸进股市。

知妻莫过夫，和马英一个被窝睡了二十多年，她的心思乔维国一清二楚，马英不是贪财的女人，若不是儿子娶媳妇急需一笔钱将她逼上梁山，她哪来那么大的胆。其实，乔维国为儿子的婚事也一筹莫展，要不送水那么辛苦的活他揽的什么劲。

马洪亮小舅子的确厉害，不仅股票抓得准，还买点低。几天后，乔维国又跟马洪亮满仓跟进一只经营计算机软件股票，买入后那只购票仿佛打了鸡血，噌噌噌像焰火一样往上窜，眼见账户里的钱像滚雪球越滚越多，乔维国仿佛看见了儿子的新房，新房内家电齐全，他的心如绽放的春天五彩缤纷，嘴角快咧到耳根了，走路哼着二人转。那天下午，他感觉头晕晕乎乎的，便拐进社区卫生院，一量血压，高压达180，大夫提醒乔维国除了按时吃药，要心态平和，大喜大悲会使血压骤然升高，甚至危及生命。乔维国不以为然。只要有钱赚，顺顺当当把儿子的婚事办了，三高、四高都无所谓。endprint

辞去送水苦差的乔维国庆幸自己终于找到了一条发财路，这条路红彤彤地一直伸向远方。股票涨了显红色，账户赚钱也显红色，所以乔维国炒股后对红色情有独钟，媳妇买羽绒服他建议买红色，内衣袜子清一色——红，简直有些光芒四射的意思。那段日子乔维国像只喜鹊，几乎每天给媳妇马英报几遍喜讯，股票账上又进了好几千块。马英一高兴，把禁酒的警报解除了。晚上，乔维国就着花生米咸鸭蛋滋滋地喝上两杯，感觉日子从未有过的明媚。

新手机派上了用场。股市一开盘乔维国就掏出手机盯着。其实，除了即时股票价格，涨跌几个点，买卖股票，他几乎是股盲。但如果几分钟没瞅股票，就感觉缺了什么，炒股已然融入了乔维国的生活，甚至可以說几乎占据了生活全部。逢周六、周日股市休息，乔维国像丢了魂似的蔫头巴脑，有气无力。但盯归盯，乔维国从未敢轻举妄动，他的一切行动听马洪亮指挥，这也许是乔维国赚钱的主要原因。

人们往往把欲望的满足看成幸福。乔维国何不如此呢，那些赚钱的日子让乔维国浑身上下笼罩着俩字——幸福。

没多久，乔维国按马洪亮指令，将手里的股票全部抛掉，即清仓了。看着账户足足多出五万，“我乔维国终于超过十万块了”，他兴奋地抱起老婆转起圈来。马英建议全家出去吃，庆祝庆祝，乔维国欣然答应，马上拨了乔兵的电话，可儿子公司有活走不开。马英说：“改天吧。”乔维国挥挥手：“马上走。”

知道老婆喜欢吃火锅，乔维国拉着马英进了一家火锅店，点了肥牛、羔羊、鲜大虾等，都是马英没吃过的，马英一个劲拦着乔维国说够了够了，显然心疼钱，吃一顿馆子，够买好几天的菜。乔维国开导老婆：“这不是赚大钱了么，难得出来一回，敞开肚皮吃。”马英觉得丈夫的话在理儿，此刻，餐桌上红红绿绿的美食足以让她垂涎欲滴，一下筷子，便有些风卷残云的意思，直到肚皮快撑破了，才挽着乔维国离开座位。马英喝了不少酒，她眼波荡漾，一身软样，身子几乎贴在乔维国身上，虽然老夫老妻了，却把乔维国撩拨得体内热浪翻腾，汹涌澎湃。本来出火锅店拐两个弯就到家，可乔维国还是拦出租车回家了。

打开家门，乔维国把媳妇抱到床上，他像一匹烈马，在熟悉的土地上奋力驰骋，马英热烈迎合，铁马金戈，随着烈马的一声嘶鸣，乔维国的身子实实趴在松软温暖的土地上，感觉自己成了神仙，他多么希望时光永远停留在这一刻，神魂颠倒的幸福时刻。

三

炒股票就是拍大腿。事后没多久果然应验了这句话。乔维国抛掉股票第二天，大盘开始调整，股价下挫，乔维国暗自庆幸清仓及时，如若不然少赚好几千块。万万没料到那只股票好像特意跟乔维国兜圈子，把乔维国甩掉做短暂休整后，一如睡醒的雄狮，一路狂奔，特别让乔维国懊恼的是他抛出的股票连续拉四个涨停板。不卖的话，至少多赚四五万，这可不是小数目，等于把儿子买家电的钱弄没了，乔维国后悔得直拍大腿，似乎是不争气的大腿破灭了他的发财梦。

马英倒挺看得开，开导乔维国，卖了也对，如果股票跌了呢，人不能太贪心，反正赚了不少，见好就收，以后还有机会。媳妇的话让乔维国不那么纠结了。

的确，乔维国运气不错，之后跟进的股票一路飙升，关键是赶上了牛市。趋势就是生命。综合全局看大势，顺势而为，正所谓顺势者昌，逆势者亡。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