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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坡书院:当我们无家可归之时

2017-08-17赵军

翠苑 2017年4期
关键词:风流人物赤壁赋心安

赵军,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供职江苏省武进高级中学。作品散见于《雨花》《小说选刊》《杂文选刊》《天池》等,著有散文集《行走的麦子》。

世人性本自净,万法在自性。

——《坛经》

朋友说,为了经济我们奔向城市,几年后发现城市并非宜居。城里套路深,不如回农村。可返回农村,工作机会少,干事要“拼爹”,什么也做不了。身在异乡为异客,回到故乡仍为异客。“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家在哪里呢?

2016书院文化高层论坛在江苏常州举行。常州东坡书院旧址位于天宁区前后北岸,苏东坡终老地遗址——藤花旧馆东侧,坐北朝南,一进二层,七开间,硬山造砖木结构。东坡公园内也有一处纪念性遗址,粉墙黛瓦,掩映在绿荫之中。苏东坡20岁离开四川老家,一生漂泊,13次到常州。这个与常州结下不解之缘的仙人才子,重病之时,对儿子说快回常州,而不是快回四川老家。显然,苏轼是把常州当作了自己的家,并且是永远的家。我时常对苏轼的选择充满疑惑,但如今看来,苏轼的选择也许能给当今的我们指出一条回家的路。

窗外月光朦胧,天边一颗星星热切地闪烁,在我们无家可归时,我仿佛看到了苏东坡,那睿智深情的目光,脱俗旷达的一笑:“此心安处,即是吾家。”操着浓重的眉山口音,苏轼还是那样不急不缓地诉说。是呀,心安,是一种境界,也是一种修为,是一种经过凤凰涅槃后的天地澄明,是如来佛主的拈花一笑。有如此心境,何处不安,何处不是家的感觉?难怪你晚年在由海南岛放还渡海北上时会写道:“云散月明谁点缀?天容海色本澄清。”天上的乌云散了,一弯明月挂在天空,这景致是什么人安排点缀的吗?其实天空的面貌、海水的颜色,本来就是澄澈清白的,何需外力的洗刷?月光皎洁,水天相融,浑然纯净。一如“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因此虽被贬到边远的荒岛上九死一生,你也并不悔恨,反而觉得是平生所不曾有过的奇绝。这也许就是心安后所抵达的处处是“家”的境界吧。因此在到达藤州后你又写道:“江月照我心,江水洗我肝。端如径寸珠,堕此白玉盘。我心本如此,月满江不湍。”明确地把自己的心比如一轮满月,经过水洗后坠入江中的一个白玉盘。眼前始终显现的是“清风徐来,水波不兴”的澄明清亮的世界,这也许就是归家后的境界。

然而,苏轼是怎样修炼成心安如月的呢?他的修炼过程能否以之借鉴呢?

1080年,黄州,定慧禅院外,残月从黑暗中醒来。“吱呀”一声,一扇漆黑的院門被打开,一束红黄的灯光脱兔似地射向荒野。院中一个人幽灵般走来,拖着沉重的步伐,在月下徘徊再徘徊。露水打湿青衫,他竟浑然不觉,却低头吟咏:“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寂静的夜晚,一个幽人独自往来,仿佛天边般缥缈的孤雁。黑夜中它突然受到惊吓,骤然飞起,又频频回头,却总是无人理解它内心的无限忧伤。它不断地在寒冷的树枝间逡巡,然而却不肯栖息于任何一棵树上,最后只能寂寞地降落在清冷的沙洲上。这个人就是初贬黄州寓居定慧院时的苏轼,这首诗就是他当时的心境。

怎能相信,一年前他还是湖州知州、文坛领袖,到湖州才刚刚三个月,那天正当他和幕僚商量惠民方略,朝廷派的官员却当庭把他逮捕,并且不准与家人告别。莫名的横祸飞来,他心里没底,更觉得对不起家人,途径太湖时两次自杀,由于看管较严未遂,而后虽经乌台诗案大难不死,但如今已是 “深自闭塞,扁舟草履,放浪山水间,与樵渔杂处,往往为醉人所推骂。平生亲友,无一字见及,有书与之亦不答,自幸庶几免矣。”平生亲友怕受连累,没有一个人写信慰问,给他们写信也无一人回信;与砍柴打鱼的混在一处,又常常被醉汉推倒辱骂,这是怎样的寂寞和悲哀?因此只能白天睡觉,晚上一个人出来溜达,漫漫长夜,何枝可栖?想到在《湖州谢上表》中还“以时事不便民者,以诗托讽,庶几有补于国”,如今竟落得这种境地,真是 “我本有心向明月,谁知明月照沟渠”,只剩得这残月、孤鸿、沙洲冷。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元丰三年六月,由于家眷抵达黄州,20多口人难以安身,真是上无片瓦遮身体,下无寸土立足基,眼下住宿成了大问题。身为贬官俸禄断绝,家中积蓄又不多,何以生活?

幸有太守的特殊照顾,全家得以暂居城外临皋亭——这个古旧的驿馆。如何度日?苏轼与妻子王闰之商定,每月初一,将积蓄拿出4500钱,分为30串,挂在屋梁上,平日里一早用叉子挑下一串,作为当日之需。然后把叉子藏起来,强制消费。就这样苦苦撑了两年,直到元丰五年,在友人马梦德的帮助下,向官府求得了一块荒地,让其无偿耕种,才缓解了眼前生活的困境。节俭度日难,忍辱躬耕勤。

“枕上梦惊魂,晓檐疏雨零。”物质的困顿、精神的苦闷、没有希望的希望、无尽等待的等待、无边孤独的孤独,这时的苏轼几乎和历朝历代所有被贬谪的文人一样,抑郁而平庸。但苏轼毕竟是苏轼,否则苏轼就不会成为坡仙,成为千古风流人物。那么苏轼又是怎样突围的呢?

余秋雨先生在《苏东坡突围》中说,(苏轼)在黄州经过自我反省,经历了一次整体意义上的脱胎换骨,也使他的艺术才情获得了一次蒸馏和升华,他才真正地成熟了。于是一道神秘的天光射向黄州,《念奴娇·赤壁怀古》和前后《赤壁赋》马上就要产生。余先生只说道经历了一次整体意义上的脱骨换台,但语焉不详,并且只是把他看作是艺术的突围和成熟,而我觉得余先生还是把苏轼看轻了,看浅了。我以为正如释迦牟尼在菩提树下悟道终成佛陀;王阳明在贵州龙场悟道,终成心学大师一样,黄州的赤鼻矶,就是苏轼悟道的菩提树、顿悟的龙场。经过多次的反复冲突激荡,才脱骨换胎,羽化登仙。

元丰三年六月初一,苏辙陪同苏轼游览赤壁,并作《赤壁怀古》寄怀;“新破荆州得水军,鼓行夏口气如云。千艘已共长江崄,百胜安知赤壁焚。觜距方强要一斗,君臣已定势三分。古来伐国须观衅,意突成功所未闻。”“衅”,缝隙,这里指机会。苏辙为了营救兄长,不辞劳苦,上下奔波,为此甘愿削职降为筠州盐监。这次是他护送兄长家人,不远千里来此团聚。他实在希望苏轼能够改变性情,平安无事。因此借游览赤壁之机,托诗讽喻,委婉劝说苏轼不要再因不识时务,自不量力反对新法,要吸取教训。苏轼手足情深,苏辙一生之诗,苏轼大都奉和,对苏辙的劝说,苏轼是理解的,但违背性情、初心他恐难做到,因此唯独这首没有唱和,而这首诗也成为他的一个心结。难道我苏轼真的错了吗?真的是只有满肚子的不合时宜吗?苏轼这样一个聪慧的人,不能不回答,这不仅是给弟弟的一个交代,也是对自己的一个交代。就这样苏轼注定要与赤壁结缘了,他必须寻找到一个答案。人生路上,自己认准的事就死磕,要么就毁灭,要么就铸就辉煌。从此,以赤壁为原点,苏轼开始了全面的突围,寻找精神的家园。

由于时间跨度之大,对苏轼隐秘灵魂的探究之难,我不得不先进行一下梳理。

元丰三年八月初六傍晚,“秋潦方涨,水面千里,月出房、心间,风露浩然。所居去江无十步,独与儿子迈棹小舟至赤壁,西望武昌,山谷乔木苍然,云涛际天。”(《秦太虚题名记跋尾)》当时,苏迈21岁,要进京参加进士考试,年龄与苏轼当年参加进士考试相同,这天傍晚苏轼带他夜游 “云涛际天”的赤壁,真不知他会有多少感慨?他又能对长子苏迈说些什么,也许只有两行热泪吧。

元丰五年,正月初二,苏轼在东坡一侧建了茅草屋5间,落成之日适逢大雪,于是自题“东坡雪堂”四字为门额。三月七日,苏轼与朋友结伴为养老计去看一处欲出买的田产,途中遇雨而后放晴,于是即兴口占《定风波》一词。“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七月十六日,苏轼再次夜游赤壁,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写下《前赤壁赋》。此后不久,在一个明月当空的夜晚,苏轼又与几位客人一起登上了赤鼻矶头,写下了《念奴娇.赤壁怀古》。十月十五日晚上,与杨世昌、潘大临等乘月夜再次泛舟游于赤壁之下,期间攀登赤鼻矶,俯视江山,写下《后赤壁赋》。十二月十九日,是苏轼47岁生日,苏轼置酒于赤鼻矶之下庆生,有个叫李委的秀才还作新曲《鹤南飞》吹笛前来献寿,宾客无不欢饮。苏轼作《赤鼻矶下答李委吹笛并引》答谢。

元丰六年十月十二日,正准备脱衣睡觉的苏轼被窗外的月光所打动,于是欣然起行,独自在门前欣赏了许久,觉得这么好的月夜无人共享实在可惜,于是信步走到承天寺,幸好被贬寓居于此的张怀民还在青灯夜读,于是两人闲步寺内中庭。只见庭下就像澄澈明亮的积水一样,水中似乎还有藻荇交横,细看却是竹柏之影。两人兴奋不已,苏轼开怀大笑,归来作《承天寺夜游记》。

根据资料记载,苏轼先后六次游览赤鼻矶,有夜晚,有白天;有泛舟,有攀登;有仰视,有俯视;有正解赤鼻矶,有曲解赤鼻矶;把它当作了三国赤壁;先后历时两年,可以说对赤鼻矶进行了持续性的、多方位的观察,写下的文字有书札,也有诗词歌赋,文体多样,它们之间有着怎样的联系?苏轼从一次次的观察思考中,又悟出了哪些“道”,有着怎样的心理历程呢?最终使苏轼由学士成为坡仙,赤鼻矶成为“东坡赤壁”或“文赤壁”?

一轮明月,一杯浊酒,赤鼻矶赭红色的陡峭石坡直逼着浩荡东去的大江,坡上有险道可以攀登俯瞰,江面有小船可供荡桨仰望,地方不大,但一俯一仰之间就有了气势,有了伟大与渺小的比照。况且这个赤鼻矶还被人误解为三国之战的赤壁呢?于是就有了更多的视觉空间及其变异和倒错,也就有了游观和冥思的价值。

在前《赤壁赋》中,苏轼表面写到曹操,实则是对自己的一个反思与追问。赤壁之战对曹操来说,是一个统一天下,实现其理想的最好时机,然而他失败了。不知曹操是否有过反悔,认为不自量力,不合时机?因此联想到自己反对王安石改革中的问题不也是为了大宋江山,为了黎民百姓吗?也真的是不自量力、不合时宜吗?然而谁又能一切料事如神,未卜先知呢?况且即使知道可能会身败名裂,仍抱着“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的信念去做,难道不是一个英雄,而只是一个满肚子不合时宜的人吗?如今苏轼向往的建功立业的英雄梦想,不也像曹操的英雄梦想一样灰飞烟灭了吗?

在智者眼目中,人类终究逃不脱生命的大限。生命苦短,然而曹操把这个在《短歌行》中提出的母题提升到了政治、道德“天下归心”的高度,由于人生苦短,所以要抓住时间建功立业,而不只是及时行乐。但如果功业不成呢?因此这个母题在苏东坡这里,有了新的角度——变与不变相对论的角度。宇宙可以是一瞬的事,生命也可以是无穷的,其转化条件,就是思辨方法的转换。自其变者而观之,则生命是短暂的,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生命与物质世界皆是不朽的,从绝对矛盾中看到其间的转化和统一。如果再从佛家的角度看,七情六欲是随缘生色“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见性成佛,两手一握,即为永恒。宇宙空间和时间的无限,就变成生命的无限,是非成败是云烟,也是永恒,人生是须臾也是无穷。经过这样的思辨,于是苏轼的内心得到了暂时的安宁,于是“洗盏更酌,相与枕藉乎舟中,不知东方之既白”。苏轼走出了纠结,走出了阴影,变得通脱豁达、随缘自适。

可以说,正是這种对人生世事的豁达淡定、放浪形骸的姿态,才有了“过酒家,饮酒醉,乘月到一溪桥上,解鞍,曲肱醉卧少休,及觉已晓。”(《西江月》自序)才有了“一蓑烟雨任平生”,才会“初被酒以行歌兮,忽放杖而醉偃。”(黄泥坂词),才会“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临江仙》)不难看出《前赤壁赋》中“清风徐来,水波不兴”“白露横江,水光接天”,正是他坦然脱俗的心境。在这种心境的感性境界中,溶入了形而上的哲思之美,成了苏轼的心灵图景。这也是他修炼的第一步、第一重境界。

然而,可悲的是,就是按照佛家六根随缘生灭说,江上的明月、山间的清风虽然是无穷的,但仍然要有耳和目去“得”它。而耳和目却不是永恒的,如果耳和目不存在了,这个“无穷”不就变成有限了吗?怎么办?

被问题逼着的苏轼不得不再次来到赤鼻矶,因此前《赤壁赋》中主角英雄人物曹操不见了,在《念奴娇.赤壁怀古》换成了风流人物周瑜。在成败生灭的矛盾中,周瑜成了歌颂的最强音。既然英雄梦想破灭,就做个风流人物吧。像周瑜一样“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 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而实际上苏轼以前也是以周瑜作为自我期许的。何为风流人物?风流,是古代中国精英知识分子特有的理想精神范畴。西方美学的崇高与优美两个方面都可以纳入其中,但又不同,那就是把深邃和从容、艰巨和轻松、高雅和放任结合在一起。他们或才智超凡、品格卓尔不群(魏晋风流),或高雅正派、风格温文(风流儒雅,风流蕴藉),或与潇洒对称(风流谢安石,潇洒陶渊明),或者互文见义,合二而一。

然而大江东去,浪花淘尽了千古风流人物。如今自己连个风流人物的梦想也做不成了,只能自我嘲笑,自作多情。“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间如梦,一醉还酹江月。”人间就是一场梦,身不由己。那就“一醉还酹江月”,享受眼前的美景吧,把深邃和从容,艰巨和轻松,高雅和放任结合在一起,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吧。这就是苏轼修炼的第二步、第二重境界。走向大自然,放弃一切英雄人物、风流人物的夢想,不拘礼法,率性自然。不能做谢安石、周瑜那样的风流人物,就做个像陶渊明那样的风流人物吧。于是我们看到《临江仙.夜归临皋亭》中那个“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苏轼的形象,看到了苏轼留下的124首和陶渊明的诗,看到了苏轼的“和陶情结”。

正如马克思所说,事物的发展是曲折的,是螺旋式前进的。不难看出苏轼的突围也是经过反复冲淡的。这次夜游赤壁虽说得到了进一步的解脱与超然,但是并没有根本解决《前赤壁赋》中留下的耳目有限,生命有尽,进而如何保久生命的问题。这就必然使他继续思考、继续追问,必然有着再一次的夜游赤壁。我们看他将怎样做最后突破?

尽管生命短暂,人间如梦,但有梦还是美好的。于是几个月以后的《后赤壁赋》中出现了对美梦的正面描写:“梦一道士,羽衣蹁跹,过临皋之下,揖予而言曰:“赤壁之游乐乎?”问其姓名,俯而不答。“呜呼!噫嘻!我知之矣。畴昔之夜,飞鸣而过我者,非子也邪?”道士顾笑,予亦惊寤。开户视之,不见其处。” 对比两赋,不难发现《前赤壁赋》是关于“羽化而登仙”的思辨,《后赤壁赋》则表现了“羽化而登仙”的心境。这里是出世的境界、诗的境界、审美的境界、是神秘的境界,是孤鹤、道士的世界。究竟是孤鹤化为道士,还是道士化为孤鹤,这个连庄子都不曾细究的问题,谁又能说得清楚呢?就不要管它了。不管如何,同样美妙。这就是苏轼修炼的第三步、第三重境界、“庄生晓梦迷蝴蝶”的境界。只有遵从生命的本性,道法自然,保有生命的长久,才能把握人生,享有人生,才能随遇而安,做到“此心安处是吾乡”。才可能成为风流潇洒的名士,才有超越现实的自由,才能享受着这似真似幻的美梦,才可能机缘转变时实现英雄梦。因此,我们也明白了苏轼为什么会留下那么多的关于养生医药的资料,也明白了在赤鼻矶的生日宴会上,苏轼满面红光的微笑,爽朗的笑声,理解了他依据李委的笛声创作的诗歌,为什么作的必然是《鹤南飞》而不是雁南飞。“山头孤鹤向南飞,,载我南游到九嶷。下界何人也吹笛,可怜时复犯龟兹”。苏轼显然已经以仙鹤自许了。

从孤鸿残月沙洲冷到“月出于东山之上,水光接天,浩浩乎如凭虚欲风“,从“一尊还酹江月”到“霜露既降,木叶尽脱。人影在地,仰见明月,顾而乐之,行歌相答”。我们看到一个从惊魂不定、郁郁寡欢的贬谪文人蜕变成一个“一蓑烟雨任平生,也无风雨也无晴”骑鹤南飞的仙人过程。天容海色,祥云环绕,“七弦高挂浑无用,明月当天一点圆。”这就是苏轼修炼后达到的境界,这是一个多么令人向往的境界啊!

“世人性本自净,万法在自性(《坛经》第二十节)。”人生有三重境界,这三重境界用禅家的话来说,就是:“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 以出世的心态入世,以入世的心态出世,才能超然物外,不拘于物,随缘自适,何往而不幸福?以出世的心态面对生活中眼前的苟且,以入世的心态去面对诗和远方,又哪里不是我的故乡?心安是一种境界,心安更是一种修炼。

十一

仕途坎坷,人一旦离开了家,就如失根的兰花、漂泊的浮萍,何以心安,何以家为?苏轼修炼“此心安处是吾家”的过程,似乎可以提供如下的几点借鉴:一是懂得养生,保久生命;二是要有超然物外,不役于物的出世境界;三是享受生命,但不是低级的及时行乐,要把深邃和从容、艰巨和轻松、高雅和放任结合在一起的潇洒风流;四是要有美梦,不论是什么梦,能不能实现,不要去追究,因为梦本身就是美的;五是人是自然之子,不能失去与大自然的链接,大自然是我们生命的原点,我们要走进大自然,享受大自然,体验大自然的美妙和智慧。六是如果有可能还要进行艺术的创造,在诗歌辞赋、棋琴书画中提升美的体验。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青灯黄卷,四下无声。苏轼已悄然隐退到那遥远的天际之中,但是我已经泪流满面。人生的追求有成功也有失败,但以前受到的所有的教育都是让人成功,却没有谁教我如何直面失败,保久生命,享受生命,如何安居乐命?修复那颗被现实击碎的冰心?苏轼,在我们无家可归时给我们指出了一条路来。常州至今修复保存的藤花旧馆、东坡书院也许就是我们要寻找的精神家园。迷茫时、痛苦时、失败时,去东坡书院走一走,我们也许能找到心安之所,找到家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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