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草木三题

2017-08-17陈晓兰

翠苑 2017年4期
关键词:屋顶植物

陈晓兰,笔名芷兰,先后在《中国文化报》《新民晚报》《散文百家》《青春》《翠苑》《常州日报》等发表散文、随笔,著有散文集《寂静之处有风景》。

时常忆及一些特别的草木,不管曾经的对视是有意还是无意,最后它们都成功盘踞在我心灵一角,在我心灵的庭院恣意生长。

瓦 花

我记忆的深处常浮来一种植物,它是房顶灰瓦上长着的“瓦花”,亦名“瓦松”。它们成片生长,颜色与灰瓦融为一体,看上去不美,与瓦一样,唯有简单与朴素,连百度百科都介绍它“无观赏价值”。从给它起的名字,可以看出人们的疑义,称它“花”还是“松”呢?明明是棵小草,却长着松的形状,是花不像花,是草却似木。它不屑与其他植物一起长在肥沃的泥土里,它生长的地方贫洁如斯,几乎没有其他植物与它共生,它却占尽先机迎接阳光、承接雨露。

还有人叫它“瓦将军”,总之,少不了一个“瓦”字,可见它与瓦的渊源。虽然也长在岩石裸露的山坡,但在绿意葱茏的江南,它似乎只与屋瓦有难解之缘,在这里,我们从没见它长在屋瓦以外的任何地方。有人说,百年以上的老房子才长瓦花,对此说我没作考证,确实,近三、四十年的房子,虽然也有瓦铺的屋顶,却不长瓦花了。幸存的老房子少之又少,因此瓦花也在我们视野里消失很久了。难道空荡荡的屋顶数十年的等待,还不能打动它?在它眼里,也许数十年的岁月浅了些,而它的心事很深很深,浅浅的岁月不够它扎根。或许,我们那些装修一新的房屋,压根儿就没有它们留恋的气息?那稻草、桔梗的烟火气,那黎明前的鸡啼,那田野里牛粪的气味……一切乡村生活的元素正如烟云散去,现代农村跟我们怀念的乡村有了本质不同。

我寻寻觅觅,不知瓦花去了哪里。有天,老家人在微信里说,某处老房屋顶上还长着瓦花,我请求发个图片来,确实是老而又老的屋顶,近景中只有一棵,稍远处有成片的瓦花,也许因为被太阳炙烤,失去了本应有的滋润感,就像秋天的枯草。2016年的夏季,是何等暴热呀!在光秃秃的屋顶,只有毒辣辣的太阳,却无法吸收来自泥土深处的湿气与阴凉,它们居然挺过来了!

还有比它更恋旧的吗?那些祖居的老屋,蕴蓄着更多生命吐纳的气息,它迷恋这样的气息,得到这些气息的滋养,生命因此顽强而丰润。

我与瓦花并没什么情感纠葛,它长在屋顶,虽然小得可以握在掌中,但我们只能仰望。它在与不在,我以前似乎从不在意。现在突然很怀念它,也许因为它扎根的地方,也缠绕着我们记忆的根须。过去的时光,门洞上方的屋瓦上,它们的生命如此丰盈,祖辈、父辈隐约的面容,还有穿花袄、扎小辫的自己……烟雨迷蒙中粉墙黛瓦的栖居,我们的生活同样丰盈。

回忆总很美好,愈久远愈珍贵,哪怕曾经刺痛我们的一切,也被时间打磨得温润如玉。瓦花是两年生植物,曾经生生世世于此轮回,相信它的前世今生有一脉相承的记忆,不像我们,只有传说中记忆清零的“來生”。

听说老家已被纳入开发板块,按照现在的建设速度,这是大概率事件,我曾经一直为此忐忑不安,不就是因为怀旧吗?不久这里也许将会面目全非,老家维持了久远历史的传统“村落”时空,亦将消失,这是故乡最后的瓦花。没有了老家,我们会去别处苟且,与很多植物一样随便长在那个角落。但瓦花不会,它与那个时空的相守相依,坚贞不移,我们失去了“老家”,它也终究无处寻觅!

多 肉

多肉植物是我们失去庭院与屋顶之后的无奈选择。

蛰居高楼的人,做不起绿肥红瘦、藤绕枝舞的庭院梦了,只好去宠精致的多肉类植物,它们品种繁多、色彩丰富,配以或古拙或呆萌的精美盆器,高低错落,各有姿态,可以随心所欲打造盆景,建设你的迷你庭院。

小鲜肉也会老,随着岁月的流逝,杆子底部叶片脱落,老的生长点不断封闭,就像一道道老疤,光秃秃的杆子成古铜色、铅灰色、深褐色……直立着、倒挂着、蜷曲着生长,杆子越来越长,这就形成了老桩,苍老遒劲似龙蛇之舞,偏还似花非花色彩艳丽,有的单头形影相吊,有的树枝互为映衬,有的大簇爆盆,气势不凡,都给我们特别的美感,这正是玩家们期待的。它们每个疤痕都尘封着一段岁月,难怪有人看到就会矫情地呼一声:“岁月呀!”

老桩是由时间熬成的,为了那份特别的美,我备好盆器,选好品种,希望用时间酝酿它的风华,“姬胧月”“静夜”“冬美人”……诗意的名字,可惜我养多肉时间不长,叶片脱落处那粉色的疤痕,还只是浅浅的岁月。但这并不妨碍我的想象,在它们遥远的故乡,蛮荒的原生地,它们的始祖阅尽日出日落之后,炼成的那份遗世独立的美。现在它们远离故土,经杂交培育,成为这俗世的萌物,老桩却在岁月中熬出了祖先的气质!

据说多肉寿命很长,有人说要从一片芽芽把它带到老,彼此苍老。但人生变数多,我们往往守不住某个誓言,因此还是谨慎发誓。

十多年的老桩,往往是因为被主人遗忘或忽视了的,记得邻居家窗台外侧的花架上,主人遗忘已久的宝石花,苍老遒劲的枝干横七竖八,躺在久不打理的花盆里,晒伤过,虫噬过,风吹过,雨打过,但一直活着,刻意养老桩未必能出这样的状态。少水少肥,苦其心志,才能炼得风霜之态。那份艳丽的色彩,是它在努力调动体内的色素,不过是因为需要抗击紫外线的侵害。叶片脱落处那道道疤痕,就像我们那创伤百结的岁月。我养着的那些多肉植物,也许会有相似的结局,或被遗忘在窗外,或被送去乡间,因为遗忘与忽视,有的也许零落成泥碾作尘,有的也许经历劫难顽强生长,就像老家门前那盆仙人掌,虽然容颜苍老,甚至叶片破裂,黄花却开得鲜艳夺目。

不过大部分多肉植物来自异域,并不适应我们这里的气候,尤其害怕这里的病菌,如果没有我们悉心侍弄,很难成活。也许它们会很快适应这里的自然条件,这样我们可以彼此遗忘。植物是真耐得住寂寞的,没有你的岁月,它自有春秋,有天你发现遗忘很久的它,疲惫麻木的心灵会震颤一下,多少年了呀!就像遇见故人,彼此沧海桑田的感觉也很美妙。

老 树

我们的人生实在太浅薄了,比如我们等不到一棵树的沧桑。人生不过百年,一棵百年的树,在树的江湖中算什么呢?

由植物演绎的沧桑,让我心灵震颤的,莫过于曲阜孔林的柏树。孔林是孔子及其家族的墓地,有2500多年的历史,这里的千年老树比比皆是,以柏树居多。我们不知道它们经历过什么,有的整棵树旋转成麻花状;有的本来已成枯木一段,旁边却七零八落绽着几支新枝;有的枝干繁多,暮色中,枯枝在天空投下的剪影,就像被烧焦的动物肢体,保持着伸向天空呼救的姿态;有的被雷劈成两半,从此与另一半面对面默然站立,站成几百年上千年……每棵树不知经历过多少生生死死的劫难!它们裸露肌肉的纹理,长着巨大的树瘤,枝杆上的空洞就像树的眼睛,每棵树都似乎驻扎着一个古老的灵魂,经历过千年磨難的灵魂,逼视着来来往往的旅人,我不敢正视它。

这几千年中它们迎接一个个逝者,与逝者的灵魂相伴,来到这里的孔氏后人越来越多,孔林就这样庞大起来。也因我们历来对孔子及儒家文化的尊崇,这里成了圣地。

另一种老树就明媚多了,它长在村边,枝繁叶茂,庇护着整个村庄,像个慈祥的长者。有次旅游我们直奔一个目标,那是一棵古老的银杏树,千年老树,在如皋市九华镇赵元初中的校园里。它的粗壮树干需五六人合抱,茂密巨大的树冠青枝绿叶,树根游至数亩地,时隐时露,蜿蜒延伸,颇为壮观。它如此气象不凡地向我们宣告它从容的年华。

这么多年它守着校园里琅琅的书声,少年学子把心事刻上树皮,密密麻麻写着很多字。一千年中,不知还有多少来来往往的人,在它树冠的庇荫下,挑担歇脚、约会情人、夏日乘凉……它俯视着人间活色生香的生活,守护着人间的烟火气息。

我们在树下眼羡那树从容的年华,但如果与树换人生,我想我们肯定不愿以自己的70年去换树的两千年,我们会说,像树一样站着多么乏味!我们不能想象如何在一个地方站上千年。

孔林的柏树几千年少有人敢冒犯,像这样一棵老树的保留,应该是件意外。我们村边也很少有点年数的树了,都是最近几年栽的像阅兵式似的道旁树,每棵树都长着相似的模样。我倒很想“村口有棵歪脖子树”的,如果它能成为几代人的地点标识那是多么美妙的事!它最后会成为我们数代人的情感标识!不过,即使有那么一棵树,我们也等不到它的沧桑了,我们只能把它的沧桑留给子孙后代去阅读。

孔林是我们泱泱大国的美妙事物,村边老树则是我们村子的美妙之处。

猜你喜欢

屋顶植物
借“光”生财的屋顶
屋顶屋
我家屋顶有只鹳
屋顶的雪(外四首)
植物的防身术
把植物做成药
将植物穿身上
植物罢工啦?
植物也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