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汉语词典》词类标注的修订及反思

2017-08-08侯瑞芬

辞书研究 2017年4期

摘要《现代汉语词典》从第5版开始全面标注词类，在汉语词典编纂史上迈出了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一步。在第6版和第7版的修订过程中对标注中的一些问题做了修正，及时反映词的新用法，完善对词类的标注，但在整部词典的一致性和个别词类的处理上还有进一步提升的空间。文章在对《现代汉语词典》词类标注的修订工作进行总结回顾的基础上，对词类标注的一些问题进行了反思，并提出了进一步完善的建议。

关键词《现代汉语词典》词类标注兼类

《现代汉语词典》（以下简称《现汉》）从第5版开始全面标注词类，在汉语词典编纂史上迈出了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一步。但这样一个大规模的工作不可能一下子做到完美无误，《现汉》第6版和第7版在修订工作中对词类标注进行了复查，在保持原有词类标注体系的基础上，对少数词的词类标注做了调整。对修订工作进行总结、回顾和反思，探寻汉语词典词类标注的原则和方法，能够帮助我们更好地做好词类标注工作，从而进一步提高词典的质量。

一、《现汉》词类标注的修订概貌

《现汉》第6版和第7版词类标注的修订有近400处，下面分四个方面做简要的说明。

（一）根据词与非词的判断增删词类标注

《现汉》对个别条目的词类标记进行了增删，有44个条目增加了词类标记，例如：

核2（*覈）hé ① 仔细地对照考察：审～|～算|～实|～准。……（第5版[1]）

核2（*覈）hé ① 动仔细地对照考察：审～|～算|～实|～账|这几个数据要再～一下。……（第7版）

阿门 āmén 犹太教、基督教祈祷时常用的结束语，“但愿如此”的意思。[希伯来mēn]（第5版）

阿门 āmén 叹犹太教、基督教祈祷时常用的结束语，“但愿如此”的意思。[希伯来mēn]（第6版）

“核”现在可以单独使用，所以第7版增加了词类标注，并增加了相关例句。“阿门”也是一个可以单独使用的词，所以也标注了词类。

有8个条目原来标注了词类，但现在删掉了词类标记，例如：

霸（覇） bà ……③ 名指霸权主义：反帝反～。（第5版）

霸（*覇） bà ……③ 指霸權主义：反帝反～。（第6版）

渭 Wèi 名渭河，水名，发源于甘肃，经陕西流入黄河。（第5版）

渭 Wèi 渭河，水名，发源于甘肃，经陕西流入黄河。（第6版）

仁2 rén（～儿）名果核或果壳最里头较柔软的部分，大多可以吃：杏～儿|核桃～儿|花生～儿◇虾～儿。（第5版）

仁2 rén（～儿）名 ① 果核或果壳最里头较柔软的部分，大多可以吃：果～儿|杏～儿|核桃～儿|花生～儿。② 像仁儿的东西：虾～儿。（第6版）

仁2 rén（～儿） ① 名果核或果壳最里头较柔软的部分，大多可以吃：果～儿|杏～儿|核桃～儿|花生～儿。② 像仁儿的东西：虾～儿。（第7版）

“霸”指“霸权主义”时是不能独立使用的，所以删掉了词类标记，类似的“帝”“反”也没有词类标记。“渭”也是这样，在现代，“渭河”是一个词，而“渭”不是。值得注意的是“仁”，第5版标注为名词，在第6版的修订过程中将“仁”的比喻用法单独列为一个义项，但是没有考虑到“仁”的这个用法是不能单独使用的，仍将两个义项都标为名词，第7版删掉了这一义项前的词类标记。

区分词与非词是《现汉》词类标注的前提，词类标注与否的变化反映了编纂者对条目性质认识的变化。

（二）根据词的实际用法改标词类

《现汉》第6版、第7版对117个词的词类标注进行了调整，主要是对名词、动词和形容词的调整，这三类词的改标占到词类改标总数的8729%。具体分布见表1。

1. 名词改标

名词的改标数量最多，第5版标注为名词的词有43处改标为其他词类，主要改为动词和形容词，也有少数改标为副词、代词和数量词。

名词改标为动词的比较多，比如：

卖座 màizuò（～儿） ① 名指戏院、饭馆、茶馆等顾客上座的情况：～率|这是一出～好、质量高的大戏。② 形上座的情况好：最～的影片|这出戏不～。（第5版）

卖座儿 màizuòr ① （∥）动指戏院、饭馆、茶馆等有顾客来消费：～率|内容好、质量高、明星多的影片能～。② 形卖座儿的情况好：最～的影片|这出戏一直很～。（第6版）

“卖座儿”义项①第5版标为名词可能是受《现汉》原释义的影响。但从构词形式上看是动词，从用法上看可以做谓语，第6版改标为动词并修改了配例是合适的。第6版修订中还有两种比较成系统的名词改标为动词的情况，一类是体育运动项目，如“射箭、跨栏、抓举、滑冰”，另一类是一些科学名词，如“演绎、归纳、实践”。

名词改标为形容词的以改标为属性词为主，如“微量、暂时、活页、孤身、一站式”，也有改标为一般形容词的，如“廉价、粗线条②”。

除此之外，也有一些名词改标为其他词类，如“独身②”改标为副词，“奴家”改标为代词，“半夜①”改标为数量词。

2. 动词改标

第5版标注为动词的条目主要修改为形容词、名词、副词和介词。

其中又以改标为形容词最多，如“心爱”原来标为动词，解释为“衷心喜爱”，但从用法上看它主要做定语，所以改标为形容词，是形容词的附类属性词，释义也改为“衷心喜爱的”。“应试”有“应考”和“应对考试”两个义项，原来都标为动词，现在把“应对考试”这个义项改标为形容词的附类属性词。还有一类词从构词上看是动词，但从用法上看更像形容词，如“贪杯、贪嘴、贪色、逆耳、无情、憋气、口臭”，从意义上看它们也多是表示性质和状态的，因此把它们改标为形容词。“过心”有两个义项，原来都标为动词，现在处理为动形兼类词，如：

过心 guòxīn 〈方〉动 ① 多心：我直话直说，你别～。② 知心：咱俩是～的朋友，有什么话不能说？（第5版）

过心 guòxīn 〈方〉 ① 动往心里去；在意：我直话直说，你别～。② 形知心：咱俩是～的朋友，有什么话不能说？（第6版）

“过心”的义项①是动词，释义也做了修改，与词类标注更为一致，而义项②主要做定语，改标形容词是合适的。

动词改标名词的比名词改标动词的要少，主要有“空战、武打、野战、干打垒、肝硬化”等。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动词改标为其他词类，如“协力”改标为副词，“不止”改标为动副兼类词，“有关、透过”改标为动介兼类词，等等。

3. 形容词改标

第5版标注为形容词的条目主要修改为动词、名词和副词。

形容词改标为动词集中在两类情况：一类是构词上看是动词，用法介于动词和形容词之间的词，如“刻骨、惊天、遂心”等；一类是一些原来标为属性词的形容词改标为动词，如“敌对、主打、御用、疑似”。也有一些原来标为属性词的改标为名词，如“实木”。“上上星期”中的“上上”原来标为属性词，现在也改标为名词，是名词的附类方位词。另外，“悍然”和 “个别①”都改标为副词。

词类改标是对原来词类标注的修正，名词、动词和形容词是三大主要词类，但它们之间也存在一些模糊地带，各个词类的非典型成员的词类标注容易出现问题。

（三）因词类问题调整义项

义项的确立是词典编纂的重要内容。义项划分主要以意义为标准，词的语法功能也有重要的作用。《现汉》因词类问题新增义项的情况如表2。

《现汉》修订过程中增加动词义项55个，其中大多数来自原来为名词的词，占到60%。如“标记”增加“标注上记号；做出标志”的义项，“力证”增加“尽力证明”的义项，“意图”增加“打算；想要”的义项。原来为形容词的词多是通过使动用法有了动词的用法，如“强健、松懈、平衡”，或者是增加了动词的本义，如“把牢”增加了“扶住、握紧”的义项，“贴边”增加了“紧靠着边缘”的义项。还有一些形容词在使用中增加了动词的用法，如“忠实”增加了“真实地反映”的义项，“啰唆”增加了“反复地说”的义项。另外，“接连、算是”原来是副词，增加了动词义项，“宅”原来是构词语素，没有标词类，现在增加了动词义项。

《现汉》修订过程中增加名词义项56个，其中大多数来自原来为动词的词，占到7679%，足见名词和动词之间的关系多么密切。原来为形容词而增加名词用法的，如“虎气”增加了“勇猛威武的气势”的义项，“危险”增加了“遭到损害或失败的可能性”的义项，“血腥”增加了“血液的腥味”的义项。另外，“当下、永远”原来为副词，增加了名词的义项，如“立足当下”“直到永远”。

《現汉》修订过程中增加形容词义项44个，其中大多数来自原来为名词的词，占到6136%。其中有不少是形容词的附类属性词，如“问题、山寨、智能”，还有一部分是名词通过语义增量发展出的形容词用法（侯瑞芬2016），如“规律、权威、绅士”等。原来为动词而增加形容词义项的有15个，如“纠结”增加了“思绪纷乱，心情烦闷”的义项，“搞笑”增加了“滑稽可笑”的义项，“应试”增加了“专门应对考试的”这一属性词义项。另外，“铮铮”原来是拟声词，增加了“形容坚贞、刚强”的形容词义项，如“铮铮铁骨”；“多方”原来是副词，增加了属性词的用法，如“多方会议”。

《现汉》修订也有因词类原因而删掉义项的情况，不过数量相对较少，如：

传承 chuánchénɡ ① 动传授和继承：木雕艺术经历代～，至今已有千年的历史。② 名传统：文化～。（第5版）

传承 chuánchénɡ 动传授和继承：木雕艺术经历代～，至今已有千年的历史。（第6版）

表现 biǎoxiàn ① 动表示出来：他的优点～在许多方面。② 名表示出来的行为或作风：他在工作中的～很好。③ 动故意显示自己（含贬义）：此人一贯爱～，好出风头。（第5版）

表现 biǎoxiàn 动 ① 表示出来：他的优点～在许多方面|他在工作中的～很好。② 故意显示自己（含贬义）：此人一贯爱～，好出风头。（第6版）

因词类问题而调整义项其实是对兼类问题的处理，动名、形名和动形是兼类的主要类型，词典中因词类问题而调整义项的也主要是这些类型。《现汉》在兼类问题上主要遵循“词义不变，词类不变”的原则，因词类问题而调整义项是对这一原则的贯彻执行。

（四）对词类标注系统的小类进行调整

《现汉》修订对小类的调整主要是名词和形容词。有8个形容词增加了属性词的小类标注，如“快速、书香、直接”等；“金黄”增加了状态词小类标注；“当前、眼下”增加了时间词的小类标注；“中心”增加了方位词的小类标注。另外，“崭新”原来标注为属性词，第6版改标为状态词。

（五）小结

《现汉》主要从以上四个方面对词类标注进行了修订，各类修订数量及比例如表3所示。

另外，释义准确性也与词类标注有密切关系，郭锐（1999）指出，“释义是与词的词性相关的，不同词性的词应采取相应的释义方式，一般情况下用来释义的词语应基本上与被释义的词的词性相同，即释义应与词性协调”。《现汉》还根据所标注的词类对部分词的释义进行了修改，使释义与被释词词类一致。例如：

焦黑 jiāohēi 形状态词。物体燃烧后呈现的黑色。（第5版）

焦黑 jiāohēi 形状态词。物体像烧焦了那样黑。（第6版）

星际 xīnɡjì 形属性词。星体与星体之间：～空间|～旅行。（第5版）

星际 xīnɡjì 形属性词。星体与星体之间的：～空间|～旅行。（第6版）

“焦黑”在词典中标注为状态词，但第5版的释义中心语是名词“黑色”，与“状态词”的词类标注不符；“星际”标为属性词，但释义与属性词的标注不匹配。第6版对这些情况做了修改，虽然是很细微的变动，但体现的是释义与词类标注一致的追求。

二、《现汉》词类标注修订的特色

（一）动态地反映词的用法变化

语言在使用中不断发生变化，词典需要客观、动态地记录这种变化。《现汉》删掉了一些已经不常用的用法，同时增加了一些新近产生的用法。例如“容许”在第5版中有表示“或许；也许”的副词义，配例是“十年前容许有之”，现在这种用法已经很少使用，所以修订中删掉了这一义项。

新增义项的，如“回头”增加了连词用法：

回头 huítóu ①……⑤ 连不然；否则（用在祈使句后的句子开头申诉理由）：小点儿声儿，～把孩子吵醒了|快走吧，～要迟到了。（第6版）

“保险”增加了副词用法：

保险 bǎoxiǎn ①……④ 〈方〉副一定：他这个时候还没来，～是误了车了。（第6版）

（二）客观地改正词类标注的失误

在第6版和第7版的修订中，对第5版中标注词类有问题的词目进行了修正，如：

廉价 liánjià 名便宜的价钱：～书|～出售。（第5版）

廉价 liánjià 形价钱比一般低的：～书|～出售|这种产品的原材料其实很～。（第6版）

悍然 hànrán 形蛮横的样子：～不顾|～撕毁协议。（第5版）

悍然 hànrán 副蛮横的样子：～撕毁协议。（第6版）

小样 xiǎoyànɡ ① 名报纸的一条消息或一篇文章的校样（区别于“大样”①）。② 〈方〉名模型；样品：实物～|～产品。③ 〈方〉（～儿）形小家子气；小气。（第5版）

小样 xiǎoyànɡ 名 ① 报纸的一条消息或一篇文章的校样（区别于“大样”）。② 〈方〉模型；样品：实物～|～产品。③ （～儿）〈方〉人的模样或神情（含轻视或戏谑意）。（第7版）

“廉价”原来标为名词，但它主要做定语，可以受“很”修饰，所以第6版改標为形容词。“悍然”原来标为形容词，但它主要做状语，所以改标为副词。“小样儿”的义项③原来受释义的影响标为形容词，但这个释义是把语境义加在了词义身上，现在对释义进行了修改，同时将词类改标为名词。

（三）系统地完善和细化词类标注

《现汉》的词类标注系统把词分为12类，下面又有6个附类和3个小类，其中名词有时间词、方位词两个附类，动词有助动词、趋向动词两个附类，形容词有属性词、状态词两个附类。附类目前只标注典型的、常用的。除此之外，代词有三个小类——人称代词、指示代词和疑问代词（参见《现汉》第6版凡例）。《现汉》对个别名词和形容词进行了小类细分或调整，这是词类标注精细化的体现。

三、对语文词典词类标注的反思

（一）词与非词的区分

词与非词的判断是汉语的一大难题，也是词典标注词类的一大障碍。现代汉语是一个不同历史层次的混合体，有些词在历史上成词，但在现代白话层次上不成词。（郭锐2015）针对这种情况，语文词典在标注词类的时候有几种不同的选择。第一种做法是对文言词和白话词用不同标记标注，这样做的难度比较大，目前采取这种方式的词典还没有。第二种做法是不区分词和语素，统一进行标注，只有成语、惯用语等大于词的单位不做标注，《现代汉语规范词典》就是采取这种形式。这样做的一个问题是语素的同一意义“在构词中表示的语义范畴是有变化的”，给语素义标注词类“往往不能如实全面地说明语素义在构词中意义的变化”（符淮青2004），也混淆了词与非词的区别，容易造成误导。第三种做法是在区分词与非词的基础上进行词类标注，《现汉》就采取了这种形式。《现汉》第6版凡例指出：“本词典在区分词与非词的基础上给单字条目、多字条目标注词类……单字条目在现代汉语中成词的标注词类，不成词的语素和非语素字不做标注。”

既然区分词与非词，就需要在历史层次的选择上具有一致性。作为记录现代汉语词汇的词典，《现汉》是以现代白话文为标准来判断词与非词的，如第6版中删掉“霸”“渭”等的词类标记也正是出于这种考虑。但是，《现汉》中仍然存在对非词成分标注词类的情况，主要是给一些不成词的二字组合标注了词类。（郭锐2015）然而，虽然对不成词条目标注词类是不合适的，但从词典编纂的角度看，现有标注系统中二字语素的身份确实有些尴尬。（侯瑞芬，苏新春2016）因此，词典编纂应该严格限制二字语素的收录，对那些搭配组合数量很少的二字语素，词典可以不予收录，而收录其上层固定组合，如收“其貌不扬”，而不收“不扬”，收“不可开交”而不收“开交”。其实《现汉》在这方面已经有所改进，如第4版收了“哄堂”，举的例子是“哄堂大笑”，而第5版删去了“哄堂”，改收“哄堂大笑”。对那些搭配组合数量较多的二字语素，可以适当收入词典，为了解决其非词性质与词类标注的矛盾，可以用括注的形式进行说明。如“所以”：

所以 suǒyǐ ① 连表示因果关系。……② 名实在的情由或适宜的举动（限用于固定词组中做宾语）：忘其～|不知～。（第6版）

义项②的“所以”已经不能独立使用，但它的组合能力比较强，构成的短语比较多，还可以勉强看作词，如“忘其所以”“不知所以”等。词典收录这个义项可以将这些词联系在一起，体现了收词的层级性，而释义中“限用于固定词组中做宾语”的括注也很好地说明了它不能独立使用的性质。

另外，《现汉》的凡例中明确说明“多字条目中词组、成语和其他熟语不做标注”，第6版对个别与这一原则相悖的情况进行了修正，例如“偏利共生”在第5版中标注为动词，第6版删掉了词类标注，这样做是合适的。但现在仍然有一些三字熟语标注了词类，甚至增加了词类标记，如“狗吃屎”“满堂彩”就是第6版新增的名词标记。这类结构究竟属于“词”还是属于“语”，目前学界还存在分歧，在词典中如何处理还有待进一步研究。

（二）关于《现汉》中的状态词

在《现汉》的词类标注系统中，状态词是形容词下的一个附类，它属于形容词，能够做谓语、补语，能够带“的”字做定语，同时，由于它本身带有程度的意味，因此不能受“很”等程度副词修饰。从意义上看，“状态词表示人或事物的状态，带有生动的描绘色彩”（徐枢，谭景春2006）。

《现汉》对状态词的判断较多地考虑构词上的特点，并且认为它是“口语性较强的一类词”（徐枢，谭景春2006），因此，《现汉》标注的状态词比我们通常所说的状态词范围小。这给词类标注带来了一些不必要的限制，比如“苍翠、斑斓”等主要做定语和谓语，不能受程度副词修饰，符合状态词的特点，但《现汉》考虑到这些词语体上偏于书面语而标为一般形容词。

另外，有些词字面义是动词性的，但含义带有形容词的意味，如“参天、扑鼻、遍野”等，它们表示的是某个动作所达到的状态。《现汉》第6版将原本标为形容词的“刻骨”“惊天”改标为动词，这样就与“刺骨”“摩天”的处理一致了，如：

刻骨 kèɡǔ 动刻在骨头上，形容感念或仇恨很深，牢记不忘：～铭心|～的仇恨。（第6版）

刺骨 cìɡǔ 动寒气侵人入骨，形容极冷：寒风～。（第6版）

惊天 jīnɡtiān 动形容事件等令社会震惊，影响非常大：～大案。（第6版）

摩天 mótiān 动跟天接触，形容很高：～岭|～大楼。（第6版）

问题是，这些词的动词特征并不明显，它们不能带“着、了、过”，也不能带宾语，相比之下，它们更符合形容词的特点，主要做定语和谓语，“刻骨”最常见的搭配就是“刻骨的仇恨”，“惊天”最常见的搭配是“惊天的秘密”。它们与典型形容词最明显的区别是不能受程度副词修饰，而这正好符合状态词的特征。只不过它们是通过动作行为来描述一种状态，而一般的状态词是一种静态的描写。既然状态词本身就是谓词中的一个剩余类（郭锐2002： 198），而这些词的释义又都具有形容词释义的特点，那么，把这类词归入状态词或许也不失为一种不错的选择。

（三）关于《现汉》中的数量词

数量词有两个意思，一个是“数词+量词”组成的词组，一个是表示“功能相当于数量词组的单词”（郭锐2002： 222）。在《现汉》词类系统的12类词中，没有数量词，但在实际的词類标注中，其实是有数量词的，只不过没有用词类标记，而是用文字说明的形式来处理。如：

半拉 bànlǎ 〈口〉数量词。半个：～馒头|～苹果|过了～月。（第5版）

一星儿 yīxīnɡr 数量词。极少的一点儿。（第5版）

这是因为《现汉》中的数量词既包括“‘数词+量词组成的词组，也包括功能相当于数量词组的单词”（徐枢，谭景春2006）。这个定位使得数量词无法进入《现汉》的词类系统，因为《现汉》是“在区分词与非词的基础上”标注词类的。但是从理论上来说，进入词典的数量词应该主要是词而不是词组，即使一些作为词组的数量词进入词典，也是因为它已经词汇化了。如“八成”：

八成 bāchénɡ ① 数量词。十分之八：～新|任务完成了～啦。② （～儿）副多半；大概：看样子～儿他不来了。（第5版）

这里的“八成”是有副词的用法，为了说明其副词用法的来源，“顺带”收了其数量短语的用法，否则，只有数量短语用法的“八成”是不应该收录的。

作为词的数量词从构词上看有三种类型——“数+量”凝固成的单词、“数+量”语音并合造成的合音词和其他“具有数量意义、功能相当于数量词组的单词”，（郭锐2002： 222）但是，由于《现汉》把“数量词”看作词与词组的混合体，所以大部分标为数量词的都是第一类和第二类，在《现汉》中的41个数量词中有39个属于第一类，如“首届、百年、千金、万丈、半截、一丝”等，还有两个是属于第二类的“俩”和“仨”：

俩（倆） liǎ 〈口〉数量词。① 两个：咱～|你们～|一共五个，我吃了～，他吃了仨。② 不多；几个：就是有～钱儿，也不能乱花呀|一共只有这么～人，恐怕还不够。“俩”后面不再接“个”字或其他量词。（第5版）

仨 sā 〈口〉数量词。三个：～人|哥儿～|～瓜俩枣（比喻一星半点的小事、小东西）。“仨”后面不再接“个”或其他量词。（第5版）

但这种不把“俩”和“仨”纳入词类系统作为词来进行标注的做法似乎很难被接受。

作为主要成员的第三类数量词在《现汉》中被归入“形容词、代词、名词”等不同的词类，如：

大量 dàliànɡ 形 ① 属性词。数量多：～节日用品源源不断运来|～生产化肥，支援农业生产。……（第5版）

一切 yīqiè 代指示代词。① 全部；各种：调动～积极因素。② 全部的事物：人民的利益高于～|夜深了，田野里的～都是那么静。（第5版）

全部 quánbù 名各个部分的总和；整个：～力量|工程已～竣工|问题～解决。（第5版）

这样处理是因为《现汉》只标注由“数+名”构成的最典型的数量词。但这些词也符合数量词的特征，处理为数量词更合适。

上述困境是《现汉》对“数量词”的定位没有区分词与词组而造成的。因此，我们认为应该在《现汉》的词类标注系统中增加“数量词”，给它一个合法的词类地位，在收词的时候，也应尽量收录词汇化的数量词而排除数量短语，从而解决由此带来的矛盾。

（四）关于《现汉》中的属性词

属性词也叫区别词，是形容词的一个附类。通常认为，属性词只能做定语，有带“的”和不带“的”两种形式。《现汉》标注的属性词范围要比通常大一些，认为“属性词的主要功能是做定语（西式服装、国产的影片），有少数属性词既可以做定语又可以做状语（定期刊物、定期检查，临时住所、临时借用一下），除此之外不能做其他句子成分”（徐枢，谭景春2006）。把既能做定语又能做状语的词处理为属性词，在词类标注的时候或许可以更为简便，避免过多属性词和副词兼类的情况出现，但同时也将一个意义和用法很单纯的词类复杂化了。如“起码”通常被认为是形容词和副词的兼类（吕叔湘1980： 393），而《现汉》处理为属性词，配例是“起码的条件”和“我这次出差，起码要一个月才能回来”，这与大多数人对属性词的理解不同，很容易造成困惑。

将可以做状语的词归入属性词还有一个后果，就是将一些本来意义不同应该分列义项的词合并义项统一归入了属性词。如：

原封 yuánfēnɡ（～儿）形属性词。没有开封的，泛指保持原来的样子，一点不加变动的：～烧酒|～不动|～退回。（第5版）

专门 zhuānmén ① 副特地：我是～来看望你的。② 形属性词。专从事某一项事的：～人才|他是～研究土壤学的。③ 副表示动作仅限于某个范围：这次会议～讨论了资金问题。（第5版）

“原封”表示“没有开封的”的时候主要修饰名词，可以标为属性词，但是表示“保持原来的样子，一点不加变动”时主要修饰动词，应该处理为副词。两者不管是意义还是用法都有明显的不同，处理为属性词和副词的兼类应该更合适。标为属性词的“专门”指“专从事某一项事的”，如果从例子“专门人才”看，可以标为属性词，但是由于《现汉》的属性词同时也可以修饰动词，所以有了“他是专门研究土壤学的”这个例句，而这个例句中的“专门”从意义和用法上都跟义项③更为贴近。

鉴于以上理由，我们认为属性词的范围不宜扩大，《现汉》应该遵循通行的看法，谨慎标注属性词。

不过，《现汉》也有一些副词和属性词的兼类，似乎比较好地避免了上面提到的问题，如：

相互 xiānɡhù 两相对待的：～作用|～促进|～间的关系。（第3版）

相互 xiānɡhù ① 副互相：～作用|～促进。② 形属性词。两相对待的：～关系。（第5版）

多方 duōfānɡ 副 ① 表示从多方面：～设法|～劝慰。② 表示用多种方法：～营救。（第5版）

多方 duōfānɡ ① 形属性词。多边：～会议|～谈判。② 副表示从多方面：～设法|～劝慰。③ 副表示用多种方法：～营救。（第6版）

大约 dàyuē 副 ① 表示估计的数目不十分精确（句子里有数字）：他～有六十开外了。② 表示有很大的可能性：他～是开会去了。（第5版）

大约 dàyuē ① 形属性词。不十分精确的（数目）：～的数量|～的费用。② 副表示不很准确的估计：他～有六十开外了|他～是开会去了。（第6版）

“相互”从第5版标注词类开始就分立义项，处理为副词和属性词的兼类；“多方”从第6版增加义项之后，也处理为副词和属性词的兼类；“大约”第5版处理为副词，但在第6版的修订中处理为属性词和副词的兼类。这种处理方式能够比较清楚地说明词的意义和用法，所以我们建议将这种情况统一处理为属性词和副词的兼类，而不是简单地标为属性词。语文词典中用牺牲用法的明确来换得标注的简单，似乎代价太大。

（五）关于兼类词的标注问题

1. 关于名词和动词的标注问题

邹韶华、马彪（2007）分析了不同辞书中1006处词类标注分歧，其中动名分歧有373处，占近40%。这一方面说明汉语动词和名词之间有密切的关系，另一方面也说明名词和动词的标注确实是一个难题。

《现汉》涉及名词和动词的词类标注变化也占很大比重。因为词类不同而增加的义项有182条，其中原为动词增加名词义项的43条，原为名词增加动词义项的33条，换句话说，《现汉》增加了76条名动兼类词。不仅如此，《现汉》还将29个名词改标为动词，9个动词改标为名词。这种变化反映出编纂者在这一问题上的犹疑。

郭锐（2015）指出，判定动词是否兼名词，一要看动词是否有名词性，二要看动词的名词性用法在语义上是否是转指。《现汉》对动名兼类的处理与这两条原则是一致的。第6版对符合这两条标准的一些动词增加了名词义项，如“采编、配料、裸体、忌讳”等。同时，对不符合这两条标准的则删除动词或名词义项。如“新交”原来标为名动兼类词，第6版删除了动词义项，只保留名词义项；“警告”原来标为名动兼类词，第6版删除了名词义项，只保留动词义项。另外，还有一些原来标为名动兼类词，第6版改标为动词，如与体育项目相关的“射箭、滑冰、赛艇、跨栏”等和与研究方法相关的“实践、演绎、归纳、类比”等。但是，有时候名词用法是自指义还是转指义不容易区分，词典对这类词的标注出现了一些相互矛盾的地方，如“变化”原来标为动词，第6版處理为名动兼类，而“地震”原来是名动兼类，第6版删除了名词义项。同样的情况朝不同的方向修改，造成了新的不一致。

另外，除了这两条原则外，标注为名动兼类还应考虑使用范围和使用频率的问题。胡明扬（1995）已经提出使用范围和使用频率的问题，但也指出“目前还很难在定量分析的基础上进行客观的判断，只能凭语感来作出主观的判断，所以语法学家大都把注意力集中在第一个方面”。20年过去了，语言信息处理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词典在标注词类的时候也应该考虑使用频率的问题，对于使用范围较窄或使用频率较低的用法适当忽略。比如“轮渡”的修改就必要性不大：

轮渡 lúndù 名运载行人、车辆等渡过河流、湖泊、海峡的轮船以及其他设备。（第5版）

轮渡 lúndù ① 动用轮船以及其他设备运载行人、车辆等渡过河流、湖泊、海峡：～过江。② 名渡轮。（第6版）

2. 关于名词和副词的兼类问题

有一部分名词可以做状语，表示“使用某种工具或通过某种途径做某事”（郭锐2002），如“电话采访、公费请客”等。通常情况下，我们按照优先同型策略不把它们处理为名副兼类词。但是，对于那些不具有系统性的名词做状语的情况则应该处理为名副兼类词，特别是在使用中有些词的副词用法已经明显超过名词用法，为了方便使用者掌握词的用法，我们应该将名词和副词的用法分列义项进行说明。如：

大力 dàlì ① 名很大的力量：出～|下～。② 副用很大的力量：～支持|～协作。（第5版）

死力 sǐlì ① 名最大的力量：下～。② 副使出最大的力量：～抵抗。（第5版）

“全力、强力”在第5版中标注为名词，只用配例的方式说明其做状语的用法，在第6版修订为名副兼类词，如：

全力 quánlì 名全部力量或精力：用尽～|～支持|～以赴。（第5版）

全力 quánlì ① 名全部力量或精力：竭尽～。② 副用全部力量或经历：～支持|～打造优质品牌。（第6版）

强力 qiánɡlì 名 ① 强大的力量：～夺取|～压下自己的感情。② 物体抵抗外力作用的能力：由于纱支改细，纱的～随之下降。（第5版）

强力 qiánɡlì ① 名强度：由于纱支改细，纱的～随之下降。② 名强大的力量：使用～。③ 副用强大的力量；力度很强地：～夺取|～反弹|～压下自己的感情。（第6版）

这样，“大力、死力”和“全力、强力”的处理就一致了，而且，“×力”的名词能做状语的并不限于这三个词，还有“暴力”和“武力”，如“暴力执法、暴力袭击”“武力威胁、武力对抗”等，但是这两个词并没有处理为名副兼类词。

暴力 bàolì 名 ① 强制的力量；武力：～行为|家庭～。② 特指国家的强制力量：军队、警察、法庭对于敌对阶级是一种～。（第7版）

武力 wǔlì 名 ① 强暴的力量：教育孩子不能用～。② 军事力量：～雄厚|炫耀～。（第7版）

这其中的原因可能是“暴力、武力”做状语是比较晚近的用法，使用频率还没有明显超越其典型的名词用法。但以后如果“暴力、武力”做状语的用法大大增多，它们也可以处理为名副兼类。另外，“强力”除了名词和副词的用法之外，现在形容词的用法也很普遍，如“强力的视觉冲击”“强力的阵容”“强力的后盾”等，词典的词类标注也应该动态地反映词的这种用法变化。

另外，《现汉》第5版中将“苦心”处理为名副兼类词，但类似的几个词处理却并不一致，如“虔心”是名形兼类、“忠心”是名词。

虔心 qiánxīn ① 名虔诚的心：一片～。② 形虔诚：～忏悔。（第5版）

忠心 zhōnɡxīn 名忠诚的心：～耿耿|赤胆～。（第5版）

我们建议将这几个词统一处理。

四、小结

词典的词类标注除了要有语法研究的理论支撑和对语料的全面考察外，也要结合词典编纂实践，具有可操作性。词类是一个渐变的连续统，标注词类时严格按照功能一刀切是不可能做到的，以释义为主要任务的词典在词类标注时也对意义关注得比较多。“意义不变、词类不变”就是一种为便于操作而制定的原则。

词典的词类标注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复杂的系统工程，词类标注对义项设置、释义和配例都有重要影响。《现汉》修订过程中修正了原来存在的一些问题，及时反映词的新用法，进一步完善了词类标注，但是在整部词典处理的一致性和个别词类的处理上还有进一步提升的空间，相信下一版会更合理地解决这些问题。

附注

[1]本文的释义均出自《现汉》的不同版本，所以这里只标明版本。

参考文献

1. 符淮青.对在现代汉语词典中标注词性的认识.语言文字应用，2004（2）.

2. 郭锐.语文词典的词类标注问题.中国语文，199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