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捕蛇人的后代

2017-08-04谢淼焱

少年文艺 2017年8期
关键词:青蛇堂哥金花

谢淼焱

须赶在出发前,把装备再清理一遍。

这是最后一次检查了,等到进了山以后,一切都只能靠自己,会发生什么事情,谁都预想不到。

从这个暑假开始,我算是真正入行了,尽管我还只是一个初中生,但照爸爸的说法,他到我这个年纪的时候,都已经独自出门闯荡了。

闯荡,流浪,荒漠中,夕阳下,仗一柄长剑,世界有多大,就去多远,多好的事情。

只可惜,我要闯荡的并不是什么江湖,只是坝子口上的这座会龙山,山上也并没有什么飞贼悍匪,更没有武林争霸,只有阴暗潮湿的林地,以及林地里自由生长、四处乱窜的野物,这其中,当然也包括——蛇。

我是捕蛇人的后代。我爷爷这么说,爸爸也这么说。尽管我从来没见爸爸捕过蛇,记忆里也不曾有过爷爷抓住什么蛇的印象,但一个源远流长的传说是,当年赶上大旱,四野寸草不生,田地颗粒无收,村里村外饿殍遍野,家家不能自保,而爷爷据说是靠着他那身捕蛇的手艺,养活了一家人,一个也没落下。也就是说我爸爸、我伯伯,还有我姑姑,都是靠着爷爷捕蛇的技艺,才在那场大灾荒中活了下来。

那是否意味着,当年,爷爷带着一家人,竟然,竟然是,以蛇为伍。我简直都不敢想象下去,要知道,对于那种冰冷、绵软、灵活还阴毒的动物,我天生从骨头缝里就感到害怕。往常走在田地间,只要是哪个同学喊一声有蛇,我会比女生跑得还快,叫得还响。

种种迹象表明,我似乎并不适合做一个捕蛇人,但命运由不得人来选择,我一出生就注定是捕蛇人的后代。

我其实就是个普通的初中生,身上没有特殊的印记,从小也没接受过特殊的训练,这次进山,无非就是完成爸爸要我出来“见识见识”的任务,就当是夏令营了。当然,这一趟,我绝不是一个人,陪伴我的还有正在农业大学动物科学专业读书的堂哥。

我和堂哥从会龙山南麓上山,坡并不陡,石头路也还算平整,加上沿途山泉潺潺流淌,鸟鸣声声悦耳,山风呢呢喃喃,我的心情好得不得了,几乎忘了自己是个捕蛇人。

水随山转,路随山绕,我们很快就进入到了竹林深处,我和堂哥说说笑笑的同时,竟也能听到对面的林子里传来另两个人的说话声,隐隐约约,一会儿在山头,一会儿又到了峡谷,看来我们这偏僻的会龙山竟然也来了游客。

我正想敞开嗓子与远方来的游客打个招呼时,堂哥却警惕地把手指压在嘴唇上,嘘!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别出声。”堂哥说完,低着头在竹林里转着圈四处找寻,很快,堂哥就有了发现。这边,他往左侧的竹林一指,那是一面没有路的陡坡。

我突然间掉进了云雾里,不知所以,当然也不敢出声,紧跟着堂哥跌跌撞撞爬上那个陡坡。抬眼望去,看到对面的山坡上,两个人影一闪而过,又钻进前面的竹林子里去了,他们的肩上好像都扛着根长长的竹竿。

看到那两个人影后,堂哥咬着牙嘀咕了句什么,又狠狠地跺了跺脚,很生气的样子。

我不明白堂哥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趟由爸爸提议由堂哥作陪的会龙山之行,好像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也许,这秘密关系到捕蛇人的祖传技艺,他们故意不让我知情,好看看我的天赋秉性。反正小说里往往都这么描写,我该不会也在经受一个什么奇怪的考验,以验证我身上有没有某种神秘的特质吧。

我一边胡思乱想,一边亦步亦趋地跟着堂哥爬到接近山顶的一片平地上,这里除了挺拔的大号楠竹,地面几乎寸草不生,裸露的岩石上青苔层层,空地里竹叶子不知道堆积了多少年,踩下去深一脚浅一脚,探不到底。这片竹林子开阔、干净,看上去是最不应该有危险的地方。

我兴冲冲地往前几步,跑到堂哥前面,大摇大摆地往竹林中间走去,看我气宇轩昂,英姿飒爽,像不像个传奇捕蛇人?

“快跑!”正当我自鸣得意,陶醉得不成样子的当口,堂哥冷不丁在我的身后大喝一声,声音急促,如临大敌。

“怎,怎么啦?”我条件反射似的双脚一跳,逃离脚下那一堆不知深浅的竹叶,迅速往前冲去。

“蛇!”堂哥的声音又响在身后,虽然只有短促的一个字,但马上让我汗毛都立起来,脑门上血管砰砰直响。果然,我听到身后响起沙沙的声音,像是一条绳子在地上拖行。

我边跑边探头往后看,妈呀,一条半米多長的小青蛇,探出半截身子,在我的身后紧追不舍。

完了,完了,我这是着了哪门子道,怎么一开始就被蛇给追上了。我命休也。

我一边害怕得不停地扭头看,脚却一刻也没停下来,噔噔噔跑得风快。可是任凭我怎么卖力地在林子里奔跑,那小青蛇竟然总是保持着相同的距离,摇摇摆摆地对我穷追不舍。

我一个大活人可不能被一条小蛇给欺负了啊,这要是传出去,还当什么捕蛇人啊。我一边想着,一边卖力地喘着气,感觉肺都快抽炸了。可不管我怎么跑,那小青蛇一直步步紧追,而且距离在一点点缩短,眼看着就要扑到我身上来。

“哥哥快救我。”我穷途末路,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向堂哥呼救。

奇怪,我在林子里踉踉跄跄跑出百来米,危在旦夕,可堂哥好像并不着急,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看热闹。直到听到我的呼救时,才冲我喊道:“绕着竹竿跑,快。”

这句话简直就是救命的魔咒啊,我来不及思考,就近把住一根大楠竹,靠着手臂的力量,撑着身体绕着竹子转了一大圈。也不管那蛇是否还跟在身后,拼着命冲着堂哥的方向扑了过去。

“哈哈哈哈!”等我终于抓住堂哥的胳膊时,堂哥却在一边笑得喘不过气来。

到底怎么回事,堂哥你也太不仗义了吧,见我狼狈成这样,竟然还能笑得出来。我平定下来,确信身后已经没有危险,再回头看去时,只见那条小青蛇竟然将自己绕在了楠竹竿上,绕了好几圈,脖子平抬着,不服气地冲我吐着信子。

堂哥放开惊魂未定的我,笑吟吟地朝着那条吐着信的小青蛇走去。

“小心。”我还停留在刚才的恐惧之中,焦急地提醒堂哥。

谁知堂哥竟然不管不顾,直接伸出一只手将那条小青蛇抓了过来,说来也怪,那条蛇像认识堂哥似的,轻巧地绕过堂哥的手指,在双手间来回穿行。

“来,见过你的第一个朋友,小捕蛇人。”堂哥将蛇向我扬了扬,刚才还怒不可遏的小青蛇,此刻在堂哥手里,温顺乖巧得像个小宠物。

我心有余悸地挪过去,小青蛇竟然看都不看我,自顾在堂哥的手掌间玩开了。

“刚才它所以追你,是因为你踩着它的尾巴,对它構成了威胁。除非你伤害在先,否则,蛇是绝对不会主动攻击人的。”堂哥说着话,竟然将那条青蛇放到了我的胳膊上,接着又说:“其实,你要是熟悉了它们就会发现,蛇并不可怕,而且还很可爱。”

我一路战战兢兢,僵硬地抬着那条胳膊,感觉像是扛着一根不属于自己的木棒子,强迫自己不去看那条在上面绕来绕去的小青蛇。

“走吧,我们的任务才刚开始。”堂哥说完,率先往东面的坡下走去。

“我们就不能选一条好走一点的道嘛,你看这坡坡坎坎的,怎么走嘛。”我一边给堂哥提着建议,一边还是不忘提防胳膊上的那条小青蛇。

“我们走的是路啊,不过,不是人走的路,是——蛇道。”堂哥回头神秘地一笑。

“哪里有道嘛?”说话间,那条青蛇竟然一探头,绕过我的肩膀,趴到了我背上的背包上,在包盖上盘成一团,像只将睡未睡的小竹鼠。

我刚刚从对青蛇的恐惧中平息过来,还未与它做初步的交流,正想着用什么方法取悦一下这个新朋友,不承想,堂哥又大喊一声:“停下,危险!”

这一声断喝,将我迈出去的一条腿给拖了回来,等我定下神来看向脚下,不禁吓出一身冷汗。竹叶丛里,一只铁钳正在我的前方张着大嘴,两个半圆形的钳口上,一排细密的铁齿闪着寒光。

“真阴险啊。”堂哥脸上布满了愤怒,他拿着一根竹竿在两个半圆形钳口中间轻轻一敲,只听到咔嚓一声,钳子猛地一跳,死死咬在一起,合成拳头大一个圆圈。

我头上的冷汗顿时牵成了线。亏得堂哥眼明嘴快,否则,我的脚被这铁钳咬住,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这,这,这是用来抓什么的?”我喘着粗气问。

“抓蛇的,真是心狠手辣啊。”堂哥一脚把钉在地上的铁钳踢开,又对我说:“老弟,看来我们得加快速度了,他们已经摸清了它的道路,恐怕前面凶多吉少。”

“他们是谁?”我跟着堂哥往山下飞奔,一路上各自用竹竿挑掉了几个铁钳。

“城里来的蛇贩子,你家阿爸注意他们很久了,所以才让我们上山来的,”堂哥说,“蛇要是被他们抓着,就会变成别人的盘中餐。”

“真是恶心。”我反手想把背包上的小青蛇取下来,免得一奔跑起来又激恼了它的小脾气。然而一路的颠簸不仅没有把它惊吓着,反而让它牢牢地缠在我的背包带上,探着小脑袋荡起了秋千。看来,这个小朋友是愿意跟着我们往前闯闯了。

“我们现在走的是一条金花大蟒的路,它是我们家的老朋友,”堂哥说,“当年爷爷就是靠着一条金花大蟒走村串巷耍手艺,才把全家人的口粮给挣回来。真正的捕蛇人,都是把蛇当作朋友,从来不会伤害蛇……”

我们冲下一个山坡,再越过一道山涧,接着又往对面更高的一个山坡跑去。其时,我们已经跑出了竹林子,来到了一坡茂密的松树林中。我按堂哥的指点在地上辨认,密密麻麻的松针中,果然能隐约看到一道浅浅的压痕,看来,金花大蟒总是按着自己的道路行走。

等我们冲到山坡上时,听到山坡下的洼地里传来两个人的叫喊声:“逮到了,逮到了。”

那声音带着一种偷窃者的喜悦,我们听了恨得咬牙切齿,显而易见,我们尽管一路挖掉了很多个铁钳子,但那两个心狠手辣的蛇贩子到底还是抓住了我们的老朋友。

山坡下,两个壮硕的中年人正挥舞着手里的长柄叉子在与什么东西搏斗。等我们跑近一看,一条金花大蟒在草丛里翻滚腾挪。

我敢说,那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蟒蛇,金黄色的花斑像是盛开的油菜花一样耀眼,修长的身躯柔美舒畅,要是这样一条大蟒平静地在草地上爬行,那是多么美妙的一件事情,只可惜,如今,这条美丽的生物正在经历一场大劫难,它以为危险仅仅来自那个带刺的铁钳,使出浑身的力气将那只铁钳箍住,只剩下一条长尾在草丛中徒劳地扭摆。它拼尽全身的力气,想要挣脱身上的铁钳,可它哪里知道,那铁钳上的利齿都是倒着的,一旦扎进身体里,越挣扎就会扎得越深,想挣脱绝非易事。

等我们冲到跟前时,一个蛇贩的长柄叉子已经将蟒蛇的颈部压住,一个帆布口袋将它的头部严严捂住,在它头部左右甩动的瞬间,我仿佛看到那稍纵即逝的哀怨的目光。

“住手!”堂哥纵身一跃,一只手已经抓住那根蛇叉的长柄,与蛇贩拉扯起来。

“黄毛小子,少管闲事。”说话间,另一个蛇贩一步冲上来,将堂哥推倒在地,还将手里的长叉顶在了堂哥的胸口。

堂哥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几经努力都未能成功。

我这时只觉得喉咙发咸,血液直往脑门上涌。这一天的经历,完全超乎了我的认知,恐怕连我看过的最惊险的动漫也不过如此。

那个顶着堂哥的蛇贩,挑衅地竖起一个手指头指向我,恶狠狠地说:“小屁孩,你给我靠边待着……”

我握紧拳头,想要冲上去,脚却怎么也迈不开来。

怎么办,怎么办,他们不仅要抓金花蟒,甚至还会伤着堂哥。

“快跑。”躲在地上的堂哥冲我喊,“往河边跑,跑下去就能找到公路。”

我哪里还能跑得开,干瞪着眼睛想不出招数来。

就在这时,我突然感到脖子上一凉,像是身后的小青蛇发现了情况不对,想探过我的脖子来看个究竟。我心中顿生一计,一反手抓住后背上的小青蛇,大喊一声:“你们谁也别想跑。”

我一甩手,把小青蛇像扔套绳一样,往顶着堂哥的那只手臂扔了过去,小青蛇当真就像一根套绳,在那手臂上绕了两圈,还没等那蛇贩回过神来,小青已经将嘴张得大大的,一口咬在了蛇贩的手臂上,蛟贩腾出另一只手想去抓小青蛇时,它像闪电一般,纵身飞进了山下的草丛中,消失不见。

那蛇贩的注意力原本就不在我的身上,再加上我身后这条小青蛇扔得突然,被它咬一口后,几乎还没看得清蛇的样子,只知道自己的手臂被一条冷冰冰的蛇狠狠地咬了一口,留下一道三角形的齿痕。

“啊!”一声惨叫,蛇贩慌乱地扔掉手中的长叉,另一只手牢牢地抓住了自己的手臂。另一个与金花蟒纠缠的蛇贩不明就里地回过头来,发现这里的局势已经发生了惊天逆转。

堂哥不慌不忙地从草地上爬起来,将地上的长柄叉踢到一边,围着刚才还气焰嚣张的蛇贩转一圈,呵呵一笑,说:“知道刚才是什么咬了你吗?”

“蛇,蛇……”蛇贩说话结结巴巴,语无伦次。

“那你知道是什么蛇吗?”堂哥故弄玄虚地又问道。

“不知道,不知道。”蛇贩双手颤抖,刚才被小青蛇咬过的伤口慢慢红肿起来。

“告诉你吧,刚才咬你的可是这会龙山里鼎鼎大名的五步蛇,如果你想要命,乖乖地待在这里不要动。”说罢,堂哥转而对一脸迷茫的另一个蛇贩说:“你,还不过来,把他的血脉给掐住。”

那蛇贩倒也听话,丢掉长叉跑過来,用尽吃奶的劲,狠狠地掐住了同伴的胳膊。

堂哥在后一个蛇贩的屁股上踢了一脚,严肃地说:“你可要掐紧了,一刻也不能松,否则,等到蛇毒顺着血管流进心脏,你伙计的命可就真的保不住了。”

“小哥,救救我兄弟。”后一个蛇贩低声下气地说,而被蛇咬过的那个小贩早已魂飞魄散,像一堆烂泥一样瘫倒在草地里。

“好吧,等把我们的老朋友送下山,我们自然会通知医生来救你们的。”

说罢,任凭两个蛇贩怎么叫喊,我们也不再理会他们。

我和堂哥共同用力,一起把金花大蟒身上的那个铁钳给掰开来。

解除了约束的金花大蟒像是重回水里的鱼,一摆尾巴,向着山下梓溪河的方向游去。

我和堂哥跟在金花大蟒的身后,一路奔跑下去。

金花蟒一头扎进河水中,一阵急促地潜行,转瞬间便游到了河中央。在层层波涛之中,我看到它探出身子朝岸边甩了甩头,像是跟我们告别。

“走吧,老朋友,我们会经常来看你。”我朝它挥了挥手。

我和堂哥沿着河岸往下游走,抬头望去,穿过一个峡谷,就能看到村子里袅袅的炊烟。

我突然想起那两个蛇贩,担心地说:“还是快点叫蛇医吧,不然,会出人命的。”

“哈哈哈哈……”表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扶着我的肩膀说,“告诉你吧,那条小青蛇,也就只能让伤口肿一会儿,其实,其实根本就没有毒……”

插图//peipeilee

发稿/庄眉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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