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穷奇神话意象的当下游戏诠释研究

2017-05-16刘卫红陈明言

民族艺术研究 2017年2期
关键词:神话现代性意象

刘卫红,陈明言

穷奇神话意象的当下游戏诠释研究

刘卫红,陈明言

2000年以来我国诞生的含有穷奇角色形象的电子游戏至少有40余部。研究发现,借助于现代新媒体技术的支撑,在这些游戏作品中,穷奇的神话意象有了较大的当下转换和生发。从含有穷奇角色的游戏故事背景的创意来源、穷奇游戏角色的概念设定和穷奇游戏角色的形象特点等三个方面进行剖析,可以清楚地看到穷奇游戏角色形象的塑造及其对穷奇原始神话的意象诠释具有重要的文化意义。穷奇游戏角色形象塑造的影响因素主要有四个:全球文化创意产业市场发展的重要影响,当代审美现代性语境建构的深刻影响,传统文化心理的隐形导向影响,数字技术发展的影响。

穷奇;神话意象;游戏角色;形象塑造;影响因素

穷奇为中国上古神话中著名的“四凶”神兽之一。据古代历史文献古籍中的描述,浑沌、穷奇、梼杌、饕餮系尧、舜流放到四方的四个凶神,简称“四凶”。中国上古神话中类似“四凶”的动物形神怪形象丰富,在《山海经》《神异经》等早期文献典籍中便有大量的记载,这些都为游戏的故事背景的构想与创作提供了丰富的养料。仅《山海经》所记载的动物形神怪形象就达320种,其中鸟类92种,兽类149种,鳞介类79种。[1](P4)因此,有学者将中国神话的特点总结为“中国神话在表现形式、意象体系和记述方式等方面具有以神怪形象(神话意象)为核心的基本特点,是意象化的存在方式”。[2](P122)近几年来,中国上古神话中丰富的神怪形象大多成为电子游戏角色原型,尤其是RPG(角色扮演)游戏中众多角色形象的原型来源库。比较而言,《山海经》中的神灵异兽形象更是成为了游戏角色设计的重要根源素材库,其中以畏兽“穷奇”的游戏角色最为多见。据笔者统计,自2000年以来,以“穷奇”为游戏角色原型设计的游戏至少有40余部。可见,传统神话成为游戏文化的一部分,而游戏设计重新演绎着传统神话的风采。传统神话与新媒体艺术形式的文化传承、互动现象引起了大家的关注。

一、穷奇游戏角色的原始神话意象

在中国上古神话典籍中,有着关于穷奇的来历、身份、形象以及神性的详细描述,其神话意象可归结为:与其恶行相匹配的丑陋狰狞的外貌、怪异恐怖的神性、状如牛或状如虎的威猛凶狠的怪兽形体;后被尧、舜流放四夷以御魑魅、化害为利后,成为镇墓守门的护卫神兽,由此衍生出“穷奇”驱逐妖邪的护佑功能。

(一)穷奇的溯源及原始神话形象

《左传》中记述了“四凶”神兽穷奇的来历:“少暤氏,有不才子,毁信恶忠,崇饰恶言,天下之民谓之穷奇。”[3](P472)关于穷奇的外形,《山海经·西次四经》中的有“状如牛”的描述,“……有兽焉,其状如牛,猬毛,名曰穷奇,音如獆狗,是食人。”[4](P249)而《山海经·海内北经》中,又有“状如虎”的记载:“穷奇状如虎,有翼,食人从首始……”[4](P558)虽然《山海经》中有两种不同的穷奇形象,但是外形丑陋、食人却是其共同的特性。

穷奇的图像,除了已经失传的“山海图”这本古图本有记录之外,在很多出土文物中,也发现了大量与《山海经》等神话典籍文献中的穷奇形象描述颇为吻合的牛形兽或有翼虎的图像,经学者们考证后认定为穷奇的图像:如河南南阳汉代墓葬的画像砖(石)中,发现大量的角抵牛或有翼虎图像刻在墓室的门楣、门扉上,系驱妖逐邪的镇墓兽(图1);湖北汉末晋初时期的墓葬中出土了牛形镇墓兽陶俑(图2);河北春秋战国时期中山王墓中出土的错银铜翼兽也呈现出有翼虎的造型。除了穷奇身体形状之外,古籍上还有关于穷奇有翼能飞和双足乘龙两种动态的描述,如:《淮南子·坠形训》高诱注:“穷奇,天神也,在北方道,足乘两龙......其形如虎也。”[5](P46)

(二)穷奇的原始神性

穷奇作为“四凶”兽之一,具有恶、善两种神性。恶为其原始本性,后被尧、舜用于驱逐妖邪,演变为护卫神兽。《神异经》曰:“西北有兽焉,......知人言语,闻人斗,辄食直者;闻人忠信,辄食其鼻;闻人恶逆不善辄杀兽往馈之。名曰穷奇,亦食诸禽兽也。”[6](P48)言此为大恶之兽。后来尧、舜为了保护中原部落,放逐“四凶”至边疆一带,用“四凶”抵御“魑魅”,最终推举贤良,化害为利。《左传》曰:“舜臣尧,宾于四门,流四凶族浑敦、穷奇、梼杌、饕餮,投诸四裔,以御魑魅。”[3](P472)后来据《汉书·礼仪志》记载,穷奇是汉代宫廷大傩逐疫仪式中“追恶凶”的十二神之一,据说可以“食蛊”,即能吃掉使人生病的妖魔鬼怪。

穷奇等四凶神兽作为上古神话中“恶”的意蕴的意象表达,承载着华夏先民对自然中神秘、具有强大破坏力、不可掌控的自然生物和自然力量的想象与敬畏,属于自然崇拜衍生出的神话意象;同时圣人(尧、舜)能制其“恶”,并化害为利,表达了华夏先民勇于与自然抗争、顺应和利用自然的精神追求。

二、穷奇游戏角色形象的特点及其神话意象的文化内蕴

近些年来,在东亚文化圈中,包括中国大陆地区、中国台湾地区、中国香港地区以及日本等国家和地区的主力游戏公司都纷纷推出了含有名叫“穷奇”角色形象的电子游戏,2000—2016年至少有40部游戏作品含有穷奇角色,游戏类型以RPG(角色扮演)游戏类型为主。这些游戏中穷奇角色形象究竟有哪些特点?又如何对传统神话意象的“象”和“意”进行精彩的诠释?下面将从游戏故事背景创意、穷奇角色形象的概念设定、穷奇角色的视觉表现三个方面进行分析。

(一)游戏的故事背景创意体现了中华神话文化特色

游戏的故事背景是角色形象创作的源起和决定角色视觉表现形态的关键性因素,赋予角色内在的文化属性和精神特质。一款游戏和角色形象设计的成功与否,是否能够激发玩家的文化认同感和精神归属感,从而实现玩家与角色高黏度的互动与融合,文化内涵的引领是关键。

通过分析含有穷奇游戏角色形象的40余部游戏,其故事背景创意多以中国神话、传统武侠文学为蓝本。一方面是因为穷奇形象的原型本来就来自于《山海经》等上古神话故事,另一方面则是为了迎合市场需求。中国上古神话是中华文化的源头和母体文化,历史上,许多上古神话中的意象被历史化、伦理化、宗教化、文学化后便逐渐转化为历史人物、宗教人物、文学人物而衍生出新的精神意蕴。这都为游戏的故事背景的构想与创作提供了丰富的养料。同时与西方神话,如古希腊神话相比,中国上古神话保持着神话的原始自然状态,具有片断性、非系统性特点,其叙事性较弱,某种程度上不利于游戏故事的情节展开与发展。于此,有着完整叙事模式的传统武侠文学便成为此类游戏设计最好的补充选择。神话+武侠的模式,较好地体现了中华传统文化尚象崇德的精神追求,极大地迎合了东亚地区汉文化圈玩家的文化归属心理,获得了玩家的文化认同,由此形成其极具中华文化特色的“仙侠风”游戏故事背景及风潮。

(二)角色设定注重上古神话精神意蕴的挖掘

在电子游戏中,所有“活物”都可被称为角色。自然中的一切形态都可以成为角色,不仅包括人物角色、动物角色、植物角色及生物角色,甚至自然中从未存在的形态,通过创作者的视觉设计和情感设计也能成为一个角色活跃于游戏作品中。由于电子游戏的对抗性、娱乐性、交互性特点,游戏角色的设计不仅仅只局限于角色外形的设计,还需要包括身份、种属、生理、技能、装备等一系列内容的角色属性设计,游戏的角色属性也是塑造游戏角色形象的重要组成部分。

在笔者收集到的40余部游戏中,穷奇角色主要具有两类:一类是游戏对弈敌方阵营的敌人角色,如:《轩辕剑-天之痕》和《古剑奇谭》等作品中的穷奇;另一类是玩家角色的同伴性角色,多是玩家坐骑、召唤性同伴,主要负责助力玩家角色提升能力,以完成游戏对弈。如:《轩辕剑-苍之涛》和《天龙八部online》等作品中的穷奇。敌人角色的穷奇设计多体现出穷奇的“食人畏兽”的魔性;玩家的同伴型角色则是穷奇作为驱逐妖邪、护佑玩家的“护卫神”的神性体现。在游戏角色其他属性设定方面,两类角色多被定位成“兽”的种属;其生理属性包括体态、动态、声音、习性等多为牛或者虎的生理属性表现;在能力属性设定上,大多赋予了其能够发起致命性的攻击及激烈对抗、持续对抗的能力,还具有奔跑和飞行两种快速移动的能力。在造型设定方面,其大多具有体形硕大、四肢强健、头部器官夸张、姿态攻击性强、色彩浓烈而冷峻的特点。总之,大部分游戏中的穷奇角色属性设定还是比较完整、忠实地体现了上古神话中凶猛畏兽的原始神话意象的。

(三)角色视觉表现的数字艺术重构

电子游戏角色造型属于当代视觉文化表现中的新媒体艺术形式,是现代科技与艺术高度融合的产物。角色作为具有生命特质的虚拟“物象”,对玩家想象的满足和沉浸感的激发是游戏角色的设计追求。在目前的游戏作品中,穷奇角色形象的视觉表现主要采用了数字艺术的创作手法,对传统穷奇形象进行了艺术重构,主要体现在对穷奇“物象”的个性化移植、重组和“意蕴”的虚拟真实再现等方面。

纵观2000年至今的40余个穷奇游戏角色形象,大致可以分为三种形态:第一种是基本忠实地体现上古神话中穷奇的形象特征,其造型也基本保持了汉画像石等传统文物上的图像形态:形体如自然中的牛或者虎的形体结构,呈角抵牛或是前扑翼虎的兽形攻击形态;同时运用了动漫夸张的手法凸显兽的骨骼形状和肌肉块面,有翼虎的翅膀由鸟翅变换成夸张的蝙蝠翅膀。如2000年《轩辕剑-天之痕》游戏中的牛状造型(图3)和2007年《天龙八部online》游戏的有翼虎造型(图4)。第二种是移植了“状如牛”和“状如虎”的基本兽形形体后,设计者们进行了个性化的解构、重组,将其他动物的部分外形结构组件安装在穷奇身上所形成的形态。2009年游戏《口袋精灵2》中的穷奇造型在保留了“有翼兽”形体的基础之上,将狮头、龙鳞、蝠翼、獠牙等多种生物的造型元素集合在这个名为“穷奇”的异兽身上(图5)。第三种是显著地背离了穷奇神话原貌的造型。2010《天之痕online》游戏中的穷奇改造异常大胆,已经失掉了穷奇兽的自然生命形态,异化成为具有现代科幻特征的金属机械结构的机关兽了(图6)。

虽然穷奇游戏角色形象在造型结构与组成的设计上很多被重构,甚至异化,但是穷奇作为敌方角色食人凶兽的魔性、作为玩家护卫兽驱逐恶邪的能力却通过数字艺术的再造,细腻生动、体感真实地展现在玩家的面前:艺术表现上采用动漫艺术手法对造型进行特写式的夸张和变形。游戏作品中的穷奇大多失掉虎、牛自然形体比例,有着巨型的兽头、变形的大嘴、突出的獠牙以及强壮夸张的肌肉。有的穷奇角色甚至没有皮毛和肌肉组织,直接露出了令人恐怖的森森白骨构架,如2010年单机游戏《古剑奇谭》穷奇的白骨构架造型;技术表现上追求虚拟的真实。除了造型之外,设计者还以新媒体技术的手段对穷奇令人生畏的生理细节、凶猛的攻击动态、迅猛的移动速度、凶狠的头部表情以超写实的描绘、极具真实性地展现在玩家面前,带给玩家逼真的细腻体验,在很大程度上强化了玩家的游戏沉浸感。

三、穷奇游戏角色形象塑造的影响因素

电子游戏自20世纪70年代兴起以来,历经30余年的发展,已经成为当下主要的文化娱乐产品之一,同时也是重要的文化艺术表达载体。任何一种文化艺术形式的发展都体现着它所处的历史文化背景,游戏也不例外。作为一种传统文化的现代艺术表达形式,穷奇角色群像的塑造也与当下的经济、文化、数字技术等发展的影响密不可分,概而论之,体现在以下四个方面:

(一)全球文化创意产业市场发展的重要影响

文化创意产业的发展,一方面使得文化产业成为国家经济的重要支撑,另一方面其也被许多国家当成提升文化竞争软实力的重要途径,跨国媒体集团、文化宣传和文化商品生产组织也将发展文化产业作为自己媒体话语权垄断和集团经济利益提升的新增长点。作为最具商品价值的全球网游产业发展迅速,从2001年至2006年五年间,我国网游产业产值、用户及产品数量的年平均增长率分别为126.75%、79.46%及199.30%。[7](P53)

玩家是电子游戏的消费者,某种意义上,这种消费既是电子游戏生产的起点(没有消费需求就没有生产动力),也是电子游戏生产的归宿(没有消费行为就无法实现产品的价值),所以玩家意向成了游戏开发的首要研究因素。意向是人的自我心理活动,反映了个体的各种倾向性,文化倾向也是其中的重要组成部分。玩家的文化倾向微妙而感性地影响着玩家对待游戏的态度和消费选择,因此在游戏设计中,首先对主体消费区域的玩家的文化背景进行分析,选择玩家容易产生文化情感认同的地域特色文化作为游戏故事背景,进而选择同样文化背景中的角色原型,也就成为游戏生产者的必然选择。

在网络技术飞速发展的大背景下,可以供众多玩家同时在线参与的大型角色扮演游戏成为游戏产品的新宠。2005年面市的欧美大型角色扮演游戏《魔兽世界》的商业成功带动了世界范围内的游戏作品内容的“神幻”风潮的产生。此后2006年,在中国网络游戏市场的80亿元的收入中,神幻题材的MMORPG(大型多人在线角色扮演类游戏)占了很大份额。网易、盛大、九城国内网游三大企业所运营的9款游戏产品,如:《梦幻西游》、《热血传奇》等,年收入为5.67亿美元,折合人民42.54亿元,占了2006全年网游产品总产值的一半以上。[7](P53)为了在这股风潮中分得一杯羹,凸显产品个性,提升产品的地区市场竞争力,各国、各区域的游戏生产商加强了产品文化识别性的开发。与《魔兽世界》“神幻”风格具有相似特征,并有着丰富神灵异兽形象的中国上古神话便成了游戏生产设计者创意策划来源的不二选择。当然具有本土文化特色的“魔兽风”也深受东亚汉文化地区玩家追捧,于是穷奇等上古神话中的“中国魔兽”借着游戏角色平台以新的艺术形式重新活跃在虚拟的展示空间中。

(二)当代审美现代性语境建构的深刻影响

作为现代社会的文化商品,穷奇游戏角色形象塑造体现了隐含在作品概念中的新媒体艺术的审美现代性特点。审美现代性的概念是和启蒙现代性相对立而生的。马泰·卡林内斯库在《现代性的五副面孔》中把现代社会发展进程中产生的两种截然不同的现代化趋势称为启蒙现代理性和审美现代性。前者表现为人的主体性和理性化的确立,及对现实社会领域中的各种规则的建立和遵守,包括理性、科学、实用等观念;后者却是在艺术、美学领域表现出对工具理性的反抗与批判,强调人的本能、感性和情感的自由。马泰·卡林内斯库称之为社会现代性与审美现代性的二元对立形态。[8](P48)在现代性社会,“工具理性成为一种强势话语的过程中,审美也逐渐分离出来,从而构成了审美现代性与启蒙现代性对抗的格局。随着工具理性的日趋膨胀,美学担负着更多对抗、批判及救赎的职能。”[9](P178)审美的现代性体现了对人感性的肯定,是针对启蒙现代性的权威、秩序、理性等方面的挑战,同时也是对官方主流文化、社会精英文化的对抗回应。

在审美现代性的语境下,用感性主体替代理性主体,把主体引入一个虚拟的非功利的想象空间中,从而达到反对功利的工具理性的反思与对抗,成为当下新媒体艺术创作的审美逻辑起点。这里蕴含着一个重要的文化转变:“从一种由来已久的永恒性美学转变到一种瞬时性与内在性的美学,前者是基于对不变的、超验的美的理想的信念,后者的核心价值则是变化和新奇。”[10](P105)艺术家将艺术创造力投注到变化和新奇的艺术形式的建构中,以充满个性、独特的存在来打破理性世界规则的束缚与现实的捆绑,对于审美现代性而言,便意味着其莫大的解放,正是艺术的这种变化为它提供了反抗启蒙现代性的推动力。

审美的现代性在新媒体艺术领域里既是一种审美态度,同时也是一种艺术表现形式。虽然审美的现代性表现出对传统文化和既有秩序的背离与反抗,但审美的现代性与传统的关系并不是一种截然分开的矛盾对立关系。哈贝马斯认为,现代性恰恰就是“一种与古代性的过去息息相关的时代意识”,新媒体艺术的现代性通过对传统的某种否定、解构,以进行重组,从而使自身得以确立,这种否定当然不是全盘的异化,而是一种艺术的反驳,是新的艺术表现对于传统陈旧性内容的艺术改造,在展现传统的、古老的事物与文化的同时,表达出某种积极的批判与反思的态度。

穷奇游戏角色形象的诞生是游戏的设计者与消费者在当代审美现代性语境下对传统的挖掘、解构、重组的艺术互动的结果:一方面游戏设计生产者以传统神话意象为创意来源,显示出其厚重、丰富的文化内涵,为作品增添了浓郁的本土特色,满足了玩家文化归属心理需求;同时设计者对传统神话中的神兽造型和样式进行新的艺术加工和重构,赋予了民族传统文化以新的呈现形式,在很大程度上满足了玩家的审美现代性需求心理。另一方面,玩家通过角色扮演游戏中的神怪角色,体验了在现实社会中不存在角色的生活方式,通过操纵角色产生的幻想,拥有超现实的力量来破除现实的种种束缚,获得精神上的自由,从而使在现实生活中不可能存在的自我角色进入期待视野。因此,从某种意义上,可以说玩家对游戏中穷奇恐怖狰狞的角色形象的期待是审美现代性语境下的一种自我救赎。

(三)传统文化心理的隐形导向影响

十几年来,中国上古神话中的神灵异兽角色形象大量地出现在各种游戏作品中,其中固然有美国游戏《魔兽世界》商业成功影响下的跟风式游戏题材选择,但是中国神幻题材游戏中的神灵异兽的形象塑造却有着自身的共性。像穷奇一类的神兽类角色,尽管形体结构组成和艺术表现风格都有不同,但大多数神兽形象具有四脚行走的野兽形态;而西方游戏的神兽类角色却有许多直立行走的人形形态,更像是兽头人形的亚人种,《魔兽世界》里专门有一类角色种属族群就叫“兽人”。穷奇四脚兽的设计似乎是汉文化圈的设计者和消费者集体无意识共同进行审美选择的结果,这种潜在的族群意象,著名分析心理学家荣格以“集体无意识”这个概念来明确表达它。荣格说:“选择‘集体’这一术语,是因为这部分无意识并非是个人的,而是普世性的;不同于个人心理的是,其内容与行为模式在所有地方与所有个体身上大体相同。换言之,由于它在所有人身上别无二致,因此它组成了一个超个人性的共同心理基础,并且普遍地存在于我们大家身上。”[11](P5)所以,“原型是领悟的典型模式。每当我们面对普遍一致和反复发生的领悟模式,我们就是在与原型打交道。”[12](P5)荣格心灵世界最深层的东西是掩藏在意识阈下难以察觉的部分,原型往往就是人心灵中的这一部分,即集体无意识。上古神话中神灵异兽的丰富意象,是华夏先民对于认识自然经验的“象”的表达,是民族集体意识长期承传积淀的结果,又是集体无意识容纳着祖先遗传下来的生活行为模式的自然反映。

原型是族群集体形成的深沉的公共记忆,是一种远古的精神遗存,而让后人不易甚至不能意识觉察到。原型在人类发展历史中有反复性的“再现可见模式”。“实现原型再现的最佳路径与方式,是文化的形式,即往往通过神话、仪式、与文学艺术等文化形式来再现。”[13](P43)穷奇在上古神话、汉代画像砖及陶俑乃至今天的游戏中的不断“再现”,不是历史的偶然,是民族集体无意识仍在涌动不息而十分微妙地不断影响着人类意识层面的结果。正如学者程金城指出的:“原型的‘再现模式’是在文化的创造、发展、演变、承传过程中自然形成的,它的再现性和模式化表现为原型在文化过程中纵向的反复发生性和横向的普遍一致性。”[14](P186)从集体无意识的认识角度看,游戏中穷奇原型的选择和兽类形象的塑造,不能仅仅简单认为只是对西方神幻风格游戏的跟风式艺术创作,而是中华文化地区的设计者和玩家们集体无意识的又一次“原型再现”和审美选择的结果。因此我们在分析穷奇游戏群像的艺术特点时,不能忽视传统文化心理的深刻影响对其所产生的导向作用。

(四)数字技术发展的影响

在人类社会的发展史上,几乎每一种新技术的问世都会产生某种新的艺术形式。数字技术的发展为数字艺术的创作带来了各种可能性,数字艺术既虚拟着真实的世界,又创造着虚拟的想象世界。艺术和技术融合的数字艺术为游戏作品的美学表达和精神体验提供了两种形态:一是在现实主义领域内的现实描绘手法与实感体验。即视频中影像不是与真实世界有着明显距离的虚幻想象,而是我们经历过的,或者可能经历的现实仿真。通过清晰的三维数字成像技术,游戏中穷奇神兽的一切生命细节实际上都被进行了“物质现实的复原”:身上细密摆动的鬃毛,泛着森森寒光的獠牙,随着运动节奏而张弛变化的肌肉,以及突然跃动的庞大身躯,使得玩家几乎可以相信穷奇是真实的生命体。二是幻想主义领域中的真实描绘。即虚拟真实地展示想象中的、从来没有存在过的一切事物和生命形态,甚至种种演化过程。通过虚拟的真实,让玩家(观赏者)充分感受到虚拟“物象”的物质性、客观性,完全能够激起玩家真正的生理反应和社会联想、人道情感。角色扮演游戏的交互性和沉浸性特征,很大程度上消除了审美主客体之间的距离,玩家更能强烈地体验到想象中穷奇怪兽的逼真生命存在状态,从而体悟到穷奇原始神话意象中的畏兽神性。依赖于强大的数字技术支撑,创作者可以极其逼真地再现任何形象,同时也可以随意塑造任何形象。穷奇游戏角色形象的成功塑造,对于基于传统文化资源的新媒体艺术创作无疑具有较大的启发、借鉴意义。

结 语

习总书记明确指出:中华文化是我们民族的“根”和“魂”。中华民族伟大复兴需要以中华文化发展繁荣为条件,必须大力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要处理好继承和创造性发展的关系,重点在于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一方面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要求我们冲破传统的文化艺术表达形式陈式局限,寻求符合当下审美心理的艺术形式来表现当代精神追求,实现传统文化与新媒体艺术的有效链接;另一方面,新媒体艺术也在找寻适合本土文化表达的生存方式,以期实现自身的突破与发展。这就要求我们以更包容的文化态度来看待当下传统文化和新媒体艺术的互动,在充分挖掘民族文化价值和精神意蕴的前提下,给予以传统文化为表现内容的艺术表达及时的关注和宽容的舆论场,共同探寻包括中国传统神话在内的传统文化的新媒体艺术表达方式和传承途径。

(责任编辑 彭慧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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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udy of the Interpretation in the Current Games Themed of the Qiong Qi Legend

Liu W eihong,Chen M ingyan

There have been at least40 computer games themed on the character Qiong Qi since 2000 in China.According to the research,with the aid ofmodern new media technology,the image of Qiong Qi has changed a lot in these games.There are three aspects from which we can see the construction of the image of Qiong Qiand the important culturalmeanings of the original Qiong Qi legend:the origin of the creativity of the Qiong Qi themed games,the setting of the characters of Qiong Qi themed games and the image features of Qiong Qi.In addition,there are four factors to the image-building of Qiong Qi:the important influence of the globalized cultural creative industrymarket,profound influence of the construction of the contemporary aesthetic modern context,invisible guiding influence of the traditional culturalmind and the influence of the developmentof digital technology.

Qiong Qi,image of legend,game character,image-building,influencing factor

J026

A

1003-840X(2017)02-0210-08

刘卫红,重庆大学艺术学院副教授、党委副书记;陈明言,重庆大学艺术学院硕士研究生。重庆 401331

http://dx.doi.org/10.21004/issn.1003-840x.2017.02.210

2017-02-25[本刊网址]http://www.ynysyj.org.cn

① 马昌仪在《古本山海经图说》中用图1的汉代画像砖有翼虎对《海内北经》中的穷奇进行图解。

② 南京师范大学的历史系教师李晓辉在《六朝墓中镇墓兽一一古代图腾孑遗》一文中也表明湖北当阳出土的牛形陶俑被认定为穷奇图像。

① 图3—图6来源于网络游戏角色形象截图。

About the authors:l iu Weihong,Associate Professor and Party Deputy Secretary of the School of Art of Chongqing University;Chen Mingyan,Post-graduate student of the School of Art of Chongqing University,Chongqing 401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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