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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残留》中的创伤书写

2017-03-29李亮亮

常州工学院学报(社科版) 2017年6期
关键词:麦卡锡话语权情景

李亮亮

(湖南科技大学外国语学院,湖南 湘潭 411201)

《记忆残留》中的创伤书写

李亮亮

(湖南科技大学外国语学院,湖南 湘潭 411201)

《记忆残留》是英国当代实验派作家汤姆·麦卡锡于2005年出版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奠定了其小说家的地位。麦卡锡在该小说中以冷峻的视角描绘了一个普通人在遭遇意外创伤后不甘心栖居于自己内心的隐秘世界,而是耗费重金重建记忆中的特定时刻,不断“重现”那些记忆残片以追踪真实。文章通过小说主人公“他”受创后出现的记忆无法整合、交际障碍以及疯癫等生理表征来分析其心理变化。通过这些创伤书写的研究来揭示小说家的天然职责,以文学这个载体呼吁整个社会对遭遇创伤的人群予以身心关怀。

汤姆·麦卡锡;《记忆残留》;创伤书写

《记忆残留》是英国当代实验派作家汤姆·麦卡锡的第一部长篇小说。这部小说起初只在画廊和博物馆商店等小范围内发售,因口碑极佳而受到广泛关注。《纽约时报》书评称:“麦卡锡超冷酷的幽默感、令人难忘的冷漠的主人公、步步延伸发展的主题,让本书不只是有趣的智力考验,也是披着小说外衣的哲学作品,引人发笑又令人不安。”英国的《文学评论》认为“麦卡锡以一个疯狂的故事追询着‘真实’与‘体验’的过程,其逻辑让人信服,且成功传达了荒谬主义的幽默感”。扎迪·史密斯称赞《记忆残留》为“过去十年里最棒的英语小说之一”。

小说主人公“他”遭遇一场从天而降的神秘意外。这场意外虽给他带来一笔巨额赔偿金,可也留下了严重的创伤后遗症。从昏迷中醒来时他深陷一种无法掌控自身的挫败感中,以往的一切记忆消失殆尽。为了寻回曾经的真实,他不惜耗费重金重现记忆中的场景,叫人反复演出相同场景,不断“重现”特定的记忆残片。从市区大楼到机场仓库的枪杀、银行抢劫、飞机劫持等,这些找回“真实”的计划濒临失控。

凯西·卡鲁斯将创伤定义为“一种突如其来的、灾难性的、无法回避的经历。人们对于这一事件的反应往往是延宕的、无法控制的,并且通过幻觉或其他闯入方式反复出现”①。也就是说在经历创伤后,受创者通常因为记忆过于痛苦,而选择遗忘或逃避来抵抗其折磨。但一旦某个场景触发创伤机制,创伤记忆就会如潮水般袭向受创者。如果受创者能成功地走出创伤阴影,那么他必然将获得自我的提升,否则会造成失控。显然,《记忆残留》中的“他”②无论怎么折腾都未能走出创伤阴影,他曾经的记忆无法得到整合,因与他人无法进行正常交流而陷入交际障碍,又因丢失话语权而变得疯癫。

一、无法整合的记忆

心理创伤理论学家凡德考克认为,如果某次经历过度强烈而无法被吸收到现有的心理图式中,大脑就无法对其进行象征处理,此时就会出现心理创伤③。《记忆残留》中主人公因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受创。“关于那件事故本身,我没什么可说的。几乎无话可说。”④主人公的大脑对这场事故无法进行任何处理。他的部分记忆在事故后一片空白,尤其是关于事故的原因和过程,记忆就像是一个黑洞。他甚至无法行动自如,要经过不断的理解、康复训练才可以重新拥有自理能力。这让他感觉自己的一切都是“二手的”。在最初的物理恢复阶段他感觉自己“虚弱的身体就像是一块任由海水浸泡的海绵”⑤。一切都由他物控制着。这种虚幻的不真实感让主人公极其难受。当他遇到无法理解的事情时,他便会感到眩晕。这种眩晕感自受创后时常伴随着他。他无法控制事故带给他的创伤,他开始做什么事情都要慢慢来,这样才能“明白自己的每一个举动,每一部分”⑥,那种如影随形的不适感才会得以缓解。这于主人公而言,无疑是双重打击。

那段因事故失去的记忆将事故前后的他生生地切割成了“两个他”。然而,小说伊始便提及,主人公被明令禁止“以任何公开或可记录的方式,去谈论那次事故的性质和细节”,否则“将丧失所有的赔偿款,以及在此期间利用赔偿款项所获得的全部增值收益”。对此,他牢记在心。这就注定了他那段记忆不可描述,无法修复。那段记忆的无法再现,使得他无法得知什么是真实的他。生活中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不自然。以至于主人公走在街上看见一个乞丐行乞,突发奇想地想他自己在街上来一场说来就来的乞讨。因为“我只是想在那个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地点,做那样一件特定的事情。它让我感到如此强烈的紧张与平和,我几乎有了一种真实的感觉”⑦。德考克认为,记忆主要分为“内隐记忆”和“叙事记忆”。内隐记忆会自动将新信息整合到现有的心理图式中,这一心理图式是由先前经历构成的一种特殊的神经网络。事故后的主人公,想要通过内隐记忆找到某种与事故前相似的真实感。他试图寻得与事故前记忆相联结的点,以期得到整合的记忆。当主人公站在自家水槽边,看着墙上的裂缝时,他瞬间有了一种非常强烈的似曾相识的感觉。他的眼前开始呈现一幅无比真实的画面。然而在他本身的记忆中,这段画面却是无处安放的。但这却不是主人公最在意的,他发现在这段画面中,自己所有的动作是那么的行云流水,天衣无缝,真实得无可挑剔。他开始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激动,迫切地想要进入那个空间。为了抓住那一丝“属于”他自己的真实的感觉,他不惜买下一栋楼并雇佣大量的演员,耗费大量的时间去重现自己脑海中的场景。同时为了让一切不再那么“二手化”,他希望“所有这些动作都完美得天衣无缝”⑧。因而他要求他的演员们不断地重复他脑海中场景,甚至要求演员们近乎于不移动地放慢动作,进行情景再现。在汽车修理店的小意外,给了他一种别样的真实感。为了再现那种感觉,他买下了飞机场旁边的一个仓库,要求演员和工作人员昼夜不停地去重复那个意外的场景,即使他不在场。之后主人公又情景再现了三起枪杀案。在枪杀案情景再现中,他甚至换下了演员,亲自上阵扮演被害人。因为他突然感觉这一切,可以让他得到那专属于自己的真实的触电般的麻麻感。然而那段断片记忆的不可言说、无法修复性,使得主人公无法将这一段段真实与之前的记忆相整合。最终,连续的情景再现让他的创伤后遗症发作了。他在那一丝丝麻麻的触电感中陷入了恍惚,失去了意识,最后不得不被人抬回公寓。他在情景再现中一次次不时地沉陷于黑暗中不能自拔。

德考克认为,叙事记忆是利用内隐记忆来建构时空上的连贯性。在这种状况下,创伤经历有可能无法被吸收,从而导致其记忆碎片被转入其他神经网络,那些进入图像神经网络的信息就会以图像的形式表征或操演创伤症状。在一次次的恍惚中,主人公再一次产生了幻觉。他的脑海中展示了一幅关于抢劫银行的“真实”画面。他计划情景重现,但在最后关头,他却决定要将场景移至真实的银行中。他精心策划了一场真实的银行抢劫案,这场抢劫案使得他将面临法律的指控。于受创者而言,无法整合的记忆更会反作用于创伤,使原本的生理创伤雪上加霜,甚至蔓延发展为新的心理创伤。

二、难以言说的交际障碍

朱迪斯·赫尔曼在《创伤与复原》中提到:“创伤事件造成人们对一些基本人际关系产生怀疑。它撕裂了家庭、朋友、情人社群的依附关系,它粉碎了借由建立和维系与他人关系所构架起来的自我。”⑨赫尔曼同时提到:“创伤性事件的主要影响,不只在自我的心理层面上,也联结个人与社群的依附和意义的系统上。”物理治疗结束后,30岁的他的生活受到了方方面面的掣肘。受创后他说道:“看电视对我来说都显得太费神。”⑩当他与事故处理律师多邦尼的秘书通话时,她的一句“为您接通”让他感到一阵眩晕,他不明白“您”指的到底是谁。当女性朋友凯瑟琳登门拜访时,创伤后的主人公不再高兴于她说的某些俏皮话,甚至感觉自己与凯瑟琳之间有着一道隔阂,而不似之前与她同在巴黎时的自在以及对她的某种性幻想。“我更喜欢她不在的时候,我想象出来的那个她。”受创后的主人公更偏向于自闭。除了去邦尼律师事务所,剩下的时间他就待在自己的公寓里,什么也不做。

当他在电话里得知自己获得巨额赔偿款时,“由于动作太大,电话线直接被我从墙里拉了出来,包括电话线、接电话接口的那个平口插件和整个电话接线盒”。电话是用以与外界进行沟通交流的一部分。电话的部分被毁意味着,受创后的主人公整个被剥离了社会交际圈。作者麦卡锡暗示着主人公已产生了强烈的交际障碍。为了与多邦尼取得联系,小说用了大量篇幅描述主人公去公用电话亭打电话的过程。辗转多次,主人公才再次与多邦尼联系上。当主人公与外界斩断联系时,除非他主动与外界联系,否则无人能联系上他。

受创后的主人公坐在咖啡馆里看外面,他认为自己是整个场景的闯入者、窥探者。他以咖啡馆的玻璃为分割面,将自己与窗外的世界相切割。受创后的主人公一次次地将自己与外界隔绝。他甚至构建出了和咖啡馆外的流浪汉的一次相谈甚欢的谈话。当再也编不下去的时候,他才坦诚:“关于这个流浪汉的这些事,全是我编出来的。”事实上,他并没有什么兴趣去跟那个流浪汉聊天,甚至他很讨厌狗,而那个流浪汉身边就有一只狗。无法言说的交际障碍,让他无法与他人进行正常的交际。这于一位受创者而言,无论在生理上或心理上,所有的这一切使得创伤愈发难以言说。

三、话语权丧失后的疯癫

《记忆残留》的主人公凭借其巨额赔偿款,开始了无法停歇的情景再现活动。在所有的情景再现场景里,他拥有着绝对的话语权。所有的人员都需按照他的指令行事,一遍一遍重复直至他满意。看起来主人公是整个小说最具有话语权的存在。然而事实上,他的话语权早在一开始就已被所谓的“责任方”所控制。也就是说,他所有的话语权都是虚幻的,他已没有了话语权。

小说的一开篇就告知我们,主人公因意外事故失去了记忆。责任方用巨额赔偿金,禁止主人公去回忆那事故。整本小说中,主人公不曾谈论,甚至不曾回忆那场事故的前因后果。而事故造成的创伤使得他再也无法感觉到真实。因情景再现获得所谓的真实后,主人公陷入了不可自拔,甚至癫狂的状态。而主人公的疯癫实际上是话语权丧失的表征。福柯认为“话语权即权力”。福柯在《疯癫与文明》中提及,“疯癫不再是绝对的抗争形式,而代表了一种未成年地位,即没有自治权利,只能移植到理性世界才能存活”。主人公的自治权利被剥夺,他感觉自己活得像个“二手货”。他只能以另一种方式去抗争以期获得自己应有的权利。从墙壁上的那一条弯弯曲曲的细裂缝开始,主人公开始了他的“情景再现之路”。“大楼情景再现”事件中,短短两天,斜度颇大的屋顶让四只猫中的三只猫先后掉下摔死了。为制造出他想要的效果,他认为需要更多的猫。纳兹问他是否于心不安时,他毫不犹豫地回答:“不会啊,我们不能期望所有的事情都会很顺利,这是一个学习的过程。”在主人公看来,如猫一般小动物的生命已是微不足道。疯癫已初见端倪。连续的情景再现,让主人公陷入了恍惚中。特里威廉医生指出主人公患了神经创伤自发症。体内的阿片类物质过多。“也就是说身体在给自己用‘止痛药’——而且剂量很大。问题是,这些物质会使人感到很愉悦……创伤越严重,剂量越大,想要释放更多这样的物质的欲望也就越强烈。”创伤在情景再现中不仅无法被治愈,反而更甚。为获得那种令人“兴奋、宁静”的愉悦感,他在真实的银行抢劫案失败后,劫持了飞机。他要求飞机不断地出航返航。主人公甚至认为“把一些混乱跟我一起带到天上。这样才公平”。于主人公而言,在情景再现里的世界才能找到他苦苦追寻的真实。情景再现的世界是他眼中的理性世界,而在时人眼中却是不可思议的。就如文中数字“8”,他认为850万英镑的赔款中5“是那么的凌乱,像是一个多余的残片,一块碎石”。飞机劫持案中,他要求飞机来回飞翔,飞成一个“8”字。也许,在主人公看来,“8”代表着真实、圆满。然而,哪有什么真正的圆满,主人公显然也明白。小说有着一段耐人寻味的结尾。“最终,太阳永远会落下——烧尽了,嘭,熄灭——整个宇宙也会停止运转,像费雪牌玩具一样,发条松到了最后。之后便再也没有音乐,没有循环。”主人公苦苦寻觅的自治权利,终不可得。从始至终,主人公都无法获得他要的话语权,疯癫也就避无可避。

四、结语

小说以第一人称叙述,却并未提及主人公姓名。也许作者麦卡锡正是想借此告知读者,主人公只是无数遭遇创伤的人群中的普通一员。于我们而言,主人公受创后的种种表现不可思议。而作者麦卡锡秉承作家的人文情怀,不对受害者做任何形式的道德评判。麦卡锡以文学为载体,以其独特而犀利的视角,描绘一个普通人在遭遇意外创伤后不甘心栖居自己内心的隐秘世界的独特心理。呼吁社会予以如《记忆残留》里主人公般的受创者更多的理解和包容。

注释:

①Caruth Cathy:Unclaimed Experience:Trauma,Narrative,and History,Baltimore: The John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1996,p11.

②指的是《记忆残留》主人公,小说中主人公无名无姓。本文中用他指代主人公。如无必要,不再累述。

③王建会:《难以言说”与“不得不说”的悖论——〈特别响,非常近〉的创伤叙事分析》,《外国文学》,2013年第5期,第150页。文中关于凡德考克的观点均转引自该文章。

⑨朱迪思·赫曼:《创伤与复原》,施宏达、陈文琪译,机械工业出版社,2015年,第51页。

10.3969/j.issn.1673-0887.2017.06.015

2017-04-07

李亮亮(1991— ),女,硕士研究生。

I106.4

A

1673-0887(2017)06-0058-04

庄亚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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