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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万里与常州
——以《荆溪集》为研究中心

2017-03-28103969issn16730887201705002

常州工学院学报(社科版) 2017年5期
关键词:杨万里常州梅花

:10.3969/j.issn.1673-0887.2017.05.002

陈雪飞

(扬州大学社会发展学院,江苏 扬州 225002)

doi:10.3969/j.issn.1673-0887.2017.05.002

杨万里与常州
——以《荆溪集》为研究中心

陈雪飞

(扬州大学社会发展学院,江苏 扬州 225002)

杨万里在常两年期间,共作诗492首,纂成《荆溪集》,该集作于常州亦得名于常州;此外,初到常州,杨万里即“顿悟”,突破以往刻意模仿他人的窠臼,自成一家,终成“诚斋体”。常州对于杨万里来说确是个福地,而杨万里对常州也着实热爱,《荆溪集》中诗作题材丰富,内容充实,实是史籍之外又一扇窥探南宋常州的窗口,文章即以《荆溪集》为主要史料,探析杨万里在常州的相关情况。

杨万里;《荆溪集》;常州

G127

杨万里,字廷秀,自号诚斋野叟,吉州吉水人(今江西省吉水县)。高宗绍兴二十四年(1154年)中进士,孝宗淳熙二年(1175年)夏改知常州,于淳熙四年(1177年)四月十日动身赴常州任,同年五月抵常州①。至淳熙六年(1179年)正月任满,改除广东提举,是年二月离常。在常首尾两年,“端实而无欺”,“既抵官下(常州),阅讼牒,理邦赋,惟朱墨之为亲”,兢兢业业,颇有政绩②。

杨万里工诗,自创“诚斋体”,与尤袤、范成大、陆游并称南宋中兴四大诗人。其诗歌在其去世后全部收录在《诚斋集》中③,但诚斋生前已经陆续出版了单行的诗集9本,即《江湖集》十四卷、《荆溪集》十卷④、《西归集》四卷、《南海集》八卷、《朝天集》六卷、《江西道院集》三卷、《朝天续集》八卷、《江东集》十卷(已佚)、《退休集》十四卷。由诗集名称可看出,这些集子分别作于不同地方,是其在不同地方任职时所作,且由“江湖”到“退休”,贯穿了杨万里的一生⑤。方回在《瀛奎律髓》中称杨万里“一官一集,每集必变一格”⑥。赞其每到一地为官便得一集,且每集的风格迥异。

其中《荆溪集》便是诚斋在常为官两年所作诗歌的汇编,“荆溪”二字也源于当时的常州。荆溪本是宜兴一溪水名,因在荆南山(今宜兴铜官山)之北而得名。据《咸淳毗陵志》卷十五载:“荆溪在县(宜兴)南二十步,广二十二丈,深二十五丈,周孝侯斩蛟龙桥下,即此溪也。按前汉地理志实为中江溪,贯邑市。受宣、歙、芜湖之众流,注震泽,达松江以入于海……今波澄可鉴,峰峦如画,以在荆南山之北,故名。”⑦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内,“以荆名溪,因而谥邑”,用荆溪代指宜兴。而南宋常州实领晋陵、武进、无锡、宜兴四县,荆溪正在其辖区内。当时,荆溪不仅是宜兴的代称,更是常州的代名词。杨万里在《荆溪集序》中便直接以“其夏之官居荆溪”表明其在常州为官。诚斋好友钟将之来信时也直言:“荆溪比易守,前日作州之无难者,今难十倍不啻,子荆溪之诗未可以出欤?”⑧直呼荆溪,不称常州。

如此,《荆溪集》不仅作于常州,描绘常州,更因常州而得名!集中共收诗作492首,题材丰富,内容充实,实是史籍以外又一扇窥探南宋常州的窗口。本文即以《荆溪集》为主要史料来源,结合其他资料,试析杨万里在常州的相关情况。

一、老随千骑赴毗陵,其夏之官居荆溪

《荆溪集》起于淳熙四年(1177年)四月十日,杨万里自家乡吉州出发,赶赴常州。当日作《丁酉四月十日,之官毗陵,舟行阻风,宿椆陂江口》一诗:“虫声两岸不堪闻,把烛销愁且一尊。谁宿此船愁似我?船篷犹带烛烟痕。千里江行一日程,出山似被北风嗔。东窗水影西窗月,并照船中不睡人。”⑨由此诗来看,出发时的诗人心情并不十分畅快。这固然与出发时遇见风浪,路途不畅有关,但更多的是诗人内心的苦闷。杨万里早在淳熙二年就已经获得了担任常州太守的任命,但囿于各种原因,实际直到两年后,也就是淳熙四年,才真正出发赶赴常州。初得任命,诚斋尝以为常州乃浙西重镇,“自愧无济剧才,上章丐祠”,乞求祠禄官。看似不愿来常,其实并不是真心推辞,反而是充满了期待。其在《待次临漳,诸公荐之,易地毗陵,自愧无济剧才,上章丐祠》明确写道:“亦岂真辞禄,谁令不自才?”⑩但长达两年的居家待阙,使得诚斋内心煎熬,加上年老体衰(年逾五旬),“病身兀兀意昏昏”,心中愁苦:“雨入秋宵滴到明,不知有意复无情。若言不搅愁人梦,为许千千万万声?淋淋滴滴未休休,不解教侬不白头。却把穷愁比秋雨,犹应秋雨少于愁。”

但出发后不久,天气转好,诚斋的心情也随之逐渐晴朗起来。就《宿小沙溪》一诗来看:“诸峰知我厌泥行,卷尽痴云放嫩晴。不分竹梢含宿雨,时将残点滴寒声。”刚刚雨过天晴,还未十分开心,只是欣慰无需再在泥泞中挣扎。而观其稍后所作的《玉山道中》:“村北村南水响齐,巷头巷尾树阴低。青山自负无尘色,尽日殷勤照碧溪。”及《入常山界》:“老随千骑赴毗陵,骑吏朝来有喜声……昨日愁霖今喜晴,好山夹路玉亭亭。一峰忽被云偷去,留得峥嵘半截青。”此刻的心情已经完全转好,特别是“老随千骑赴毗陵,骑吏朝来有喜声”一句,对即将赴任的常州充满期待。

而由《荆溪集》前几首诗《丁酉四月十日,之官毗陵,舟行阻风,宿椆陂江口》《舟次西径》《余干泝流至安仁》《宿小沙溪》《玉山道中》《入常山界》《小歇栟楮》《过招贤渡》《苕溪登舟》《舟过德清》《舟泊吴江》来看,杨万里自家乡吉水县出发,沿赣江至鄱阳湖,泝余干溪(今信江)至安仁县(今江西余干),由安仁至玉山县(今江西玉山),经玉山北上入常山县(今浙江常山),在衢州西安县招贤渡口(今浙江衢州招贤镇)沿信安溪直抵临安(今浙江杭州),再由临安至湖州安吉县(今浙江湖州安吉),再由安吉县苕溪至同州的德清县(今湖州德清),后入太湖,至吴江(今苏州吴江)靠岸,最后经陆路抵达常州界。杨万里自吉州达常州的路线,清晰地保存在《荆溪集》中,这对于研究南宋江南交通及江西入常路线而言,均是不可多得的第一手材料。

杨万里夏秋间到常,此时常州酷热难耐,诚斋不止一次在诗中抱怨:“今岁知何故,秋阳尔许骄?”整个夏秋,诚斋满脑子思索的都是如何避暑纳凉。要么是《七月十四日雨后,毗陵郡圃荷桥上纳凉》:“荷叶迎风听,荷花过雨后。移床桥上坐,堕我镜中寒。”要不就《秋热追凉池上》:“圃迥人全寂,池清虑自消。萍根微著水,荷叶欲穿桥。今岁知何故,秋阳尔许骄?追凉犹有处,此老未无聊。”

诚斋在常两年,两经酷热,对于常州夏季的炎热,他着实苦恼:“矮屋炎天不可居,高亭爽气亦元无。小风不被蝉餐却,合有些凉到老夫。芒鞋葵扇颇萧然,倦倚胡床不是眠。倦暑无藏身去处,追凉行尽竹旁边。不是城中是甑中,雨余日色更明红。若为飞上金山顶,独立长江万里风。”有时甚至热到了“汗如雨点涌人肤,一一须根一一珠”的地步。因为天气太热,诚斋只能昼伏晚出,《秋凉晚步》《晚步追凉》《荷桥暮坐》《雨后晚步郡圃》《暮坐中庭》等诗均记傍晚漫步时所见所感。这时候“风不须多只是凉,穿花度柳到人傍”,“蚊子因凉减,蝉声入暮多”。此外,杨万里亦喜饮酒消暑,饮酒自然去不得暑气,但他会在饮酒时食用冰块,想来也十分畅快。而下酒菜,自然是常州所产的藕和菱了。据《咸淳毗陵志》卷十三《土产》载,南宋常州盛产藕、菱,藕白花甘脆,菱比之水栗。在《月下果饮七首》中,杨万里详细描述了当时的情景:“恰则天方暮,如何月正中?一年无此热,今夕绝无风。早藕凝松雪,新菱剥酽红。醉乡堪避暑,只和着蓑翁。酒边无物伴长瓶,一颗新莲一段冰。月下不风终是爽,烛光何罪也堪憎?一年遇暑一番愁,六月梢时七月头。今夕追凉还得热,何时过夏却逢秋?”虽然白藕红菱,味道爽脆,饮酒含冰,畅快淋漓,但好似还是不能解诚斋的苦热,依旧难以入眠:“月初生处薄云生,到得云销月政明。两处打更如一处,二更还作四更声……人静更深丈室虚,欲眠聊复小踟蹰。竹床最冷也最热,羽扇不凉差胜无。”可见满怀期待而来的杨万里对常州的第一印象并不十分好,甚至隐隐还有一丝抱怨。加上此时,诚斋作诗尚未摆脱模仿他人的窠臼,“学之愈力,作之愈寡”。来常的那个夏季,仅作诗四首。除了那句“秋气堪悲未必然,轻寒政是可人天”,天气转冷让他颇感舒适外,根本未见他对常州有多喜爱。而真正转变诚斋对常州的印象,使其摆脱模仿前人固囿,自创“诚斋体”的,是常州独具特色的冬日风光。

二、不惟未觉作诗之难, 亦未觉作州之难

杨万里一生诗风多变,其自言:“予之诗,始学江西诸君子,既又学后山(陈师道)五字律,既又学半山老人(王安石)七字绝句,晚乃绝句于唐人。学之愈力,作之愈寡。”方回说其“一官一集,每集必变一格”,确实毫不夸张。上文所提及的9本诗集,每集风格均不相同。

杨万里早年学习江西诗派,该诗派讲求“夺胎换骨”“点铁成金”,或师承前人诗句,或沿袭前人诗意,追求字字有出处。杨万里尝仿江西体作诗千余篇,皆是绍兴三十二年(1162年)前所作,后被他于当年七月一把火付之一炬。好友尤袤以为“焚之可惜”,杨万里却不甚怜惜:“予亦无甚悔也。”这不仅是因为他风格多变,追求艺术的多样性,“予生好为诗,初好之,既而厌之”,更是因为他爱诗成痴,渴望突破,勇于创新。但在放弃学习江西体后,杨万里仍停留在模仿他人的阶段,尚未能真正自成一家。其在《诚斋江湖集序》中叙述:“今所存曰江湖集者,盖学后山及半山及唐人者也。”仍是有意模仿陈师道、王安石及唐人作诗,来常的那个夏季,杨万里正好处于这个时段内。也正是在此时,杨万里感觉“学之愈力,作之愈寡”,越是刻意模仿别人,越是难以作出佳作。故而其自绍兴三十二年至淳熙四年,整整十五年间,作诗仅五百八十二首。以杨万里作诗的速度来看,这是不可想象的。他自己也只能无奈感慨:“其寡盖如此。”而真正改变这种格局,使其诗歌风格发生质变,自成“诚斋体”的是淳熙五年,诚斋来到常州的第一个冬天。

在《诚斋荆溪集序》中,杨万里自述:“其夏之官荆溪(常州),既抵官下,阅讼牒,理邦赋,惟朱墨之为亲。诗意时日往来于予怀,欲作未暇也。戊戌三朝时节,赐告少公事。是日即作诗,忽若有寤。于是辞谢唐人,及王、陈、江西诸君子皆不敢学,而后欣如也。试令儿辈操笔,予口占数首,则浏浏焉,无复前日之轧轧矣。自此每过午,吏散庭空,即携一便面,步后园,登古城,采撷杞菊,攀翻花竹。万象毕来,献予诗材。盖麾之不去,前者未仇而后者已迫,涣然未觉作诗之难也,盖诗人之病去体将有日矣。方是时不惟未觉作诗之难,亦未觉作州之难也。”就其自述来看,诚斋体的形成颇似“顿悟”的过程。在淳熙五年(1178年)的元旦(按三朝,即元旦;戊戌,指戊戌年,即淳熙五年),忽有所悟,且自此以后作诗自出机枢,无所依傍,“于是辞谢唐人,及王、陈、江西诸君子皆不敢学”,不再需要刻意模仿他人,终于自成一家。这固然是诗人自身厚积之后的蜕变,但不得不说,诚斋体成于常州绝非偶然。杨万里知常州时已经五十一岁,人生阅历可谓相当丰富,且已经在多地任过职,但终究未能摆脱模仿他人的固囿。而来常的第一个冬天,便有所顿悟,抛开运气与偶然的成分,不得不说常州在其中发挥了重要作用。特别是常州的山川风物,对于诚斋诗作题材的选择、描摹物象的选取起到了极大的促进作用。换言之,即常州独具特色的风物给了身处作诗“困境”的杨万里以灵感,使其走出以往的窠臼,终于自成一体。故而他才会“自此每过午,吏散庭空,即携一便面,步后园,登古城”,每日公事之后便在后园游荡,“采撷杞菊,攀翻花竹”,寻找创作灵感。甚至一通百通,不仅解决了作诗之病,自成诚斋体,更是觉得“亦未觉作州之难也”,做常州太守也没有那么难了。

据笔者统计,淳熙五年元旦前,杨万里在常“顿悟”之前的5个月,仅作诗18首,占《荆溪集》收诗数的3%;而剩余的474首均作于淳熙五年元旦后的15个月内,平均每月作诗30多首,比之前5个月作诗的总和还多。可见诚斋所谓“万象毕来,献予诗材。盖麾之不去,前者未仇而后者已迫,涣然未觉作诗之难也,盖诗人之病去体将有日矣”并非空穴来风。

三、诗人莫作雪前看,雪后精神添一半

杨万里对常州的夏季并无好感,但对冬天却莫名喜爱。也正是常州冬日里独特的风物给了诚斋灵感,终能“忽若有寤”。而杨万里所见的冬天,多是在当时常州州治内,《荆溪集》中有关常州冬日景象的描述,也基本局限于州治范围。故而本节重点论述杨诚斋笔下当时常州州治内的景象,其中许多或可补正史之缺。

南宋常州是典型的三重城结构,包括内子城、外子城及罗城。据《咸淳毗陵志》载:“州内子城周回(注:此处原文缺里数)里三百一十八步,高二丈一尺……今为郡治……子城周回七里三十步,高二丈八尺,厚二丈……号金斗城……罗城周回二十七里三十七步,高二丈,厚称之。”内子城、外子城、罗城层层相套,范围越来越大,且南宋常州以内子城为州治。另据《咸淳毗陵志》卷五“州治”条及《常州府治官吏公廨图》,当时州治内景物、风光秀美,厅堂、台阁众多。其中有三个地点在杨万里诗中反复出现,即郡圃、多稼亭与净远亭。可见这三个地点是诚斋“携一便面,步后园,登古城,采撷杞菊,攀翻花竹”,寻找创作灵感的所在。

1.郡圃

由郡圃之名可知其是郡治内的一处花园,在内子城中。但具体位置《咸淳毗陵志》及明代诸常州府志均未详述。至于其中景象记载更是少之又少。仅《咸淳毗陵志》载,郡圃中有爱梅亭、燕喜堂、闻乡亭、三山阁及怀古堂等建筑(按:燕喜堂、闻乡亭乃张孝贲所建。据《咸淳毗陵志》,张守常州在咸淳九年至十一年,时诚斋早已离任;另爱梅亭乃淳祐间李迪所修,故诚斋时无爱梅亭、燕喜堂、闻乡亭之类),怀古堂下有一池塘,相传为郭璞所凿。而杨万里《荆溪集》中有大量关于郡圃的诗作,可由此窥探一二,补诸志之缺载。

据诚斋初到常州所作第一首诗《七月十四日雨后,毗陵郡圃荷桥上纳凉》:“荷叶迎风听,荷花过雨看。移床桥上坐,堕我镜中寒。”郡圃内有一荷桥,桥下有池,池中养种莲花。《荆溪集》中荷桥这一意象多次出现。前文已述,诚斋对毗陵夏季的炎热深恶痛绝,而其夏间为数不多的消遣方式就是来此荷桥赏看荷花。《暮立荷桥》《秋热追纳池上》《雨足晓立郡圃荷桥》《荷桥暮坐》《晓坐荷桥》《暮热游荷桥上五首》《静坐池亭》等等均是纳凉赏荷时所作。此处“四叶青苹点绿池,千重翠盖护红衣。蜻蜓空里元无见,只见波间仰面飞。碧玉山边白鸟鸣,绿杨风里翠荷声”,荷叶层层,荷花艳艳,风光无限。诚斋一度感叹:“荆溪无胜处,胜处是荷桥。”惜后世方志皆未提及此荷桥。而据诚斋诗,该桥当在郭璞池上,怀古堂旁。前文引《咸淳毗陵志》云,怀古堂在郡圃,“淳熙间陈守庸建,下临大池,虽旱不涸。旧传为郭璞所凿,故名。”(按:陈庸淳熙二年至四年知常州,是杨万里前任,则诚斋来常时,怀古堂已建,在郭璞池上。)另据诚斋《憩怀古堂》一诗:“新葺怀古堂,旧临郭璞池。去岁夏徂秋,无日不此嬉。茨菇无暑性,芙蕖有凉姿。今年池水干,老子来遂稀。岂惟来不留,亦复去靡思。朝来偶一到,又觉景特奇。水含霁后光,荷于风处欹。便有白鸥下,惊起翠羽飞。方池滟窗东,长池横檐西。红绿向背看,觞咏朝夕宜。此堂初无情,此池谅何知?如何涉斯世,乖逢亦有时!”郭璞池中遍植芙蕖,很多时候杨万里直呼其为“荷池”。而荷桥恰好“桥压荷稍过”“荷叶欲穿桥”,必在郭璞池上。也正是因为桥下多芙蕖,诚斋才会名之曰“荷桥”。

以诚斋诗观之,时郡圃内遍植花木,可爱者甚藩。而其中最为诚斋所爱及赋诗最多者,非梅花莫属,甚至不吝赞梅花为“国香”“梅仙”。据《咸淳毗陵志》卷十三《土产》载,南宋常州有多种梅花,其中石亭苏梅最为出名,此外还有江梅,诚斋均有诗咏。杨万里一生爱梅,来常以前就自诩“平生为梅判断肠”。甚至爱梅成痴,尝作《夜坐,以白糖嚼梅花》:“一花自可咽一杯……好伴梅花聊当肉。”以梅花佐酒;又曾作《蜜渍梅花》:“瓮澄雪水酿春寒,蜜点梅花带露餐。”以梅为食。

淳熙五年正月,杨万里有《郡圃小梅一枝先开》:“小窠梅树太尖新,先为东风觅得春。后日千株空玉雪,如今一朵许精神!”写郡圃一枝梅花先开的景象。其中“后日千株空玉雪”一句,虽说是艺术的夸张,但由此句观之,当时郡圃内梅花数量必然不在少数。且就《雪中看梅》(池边梅映竹边池)、《池亭双树梅花》(只合池亭隔水看)、《怀古堂前小梅渐开》(近水数株殊小在,一梢双多忽齐开)诸诗来看,郡圃内梅花当主要集中在怀古堂附近及堂下的郭璞池周围。

杨诚斋之所以钟情于常州的冬天,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梅花。梅花花期较晚,一般在腊月至来年三月,时值寒冬。而杨万里尤爱梅花,自然爱屋及乌。且诚斋特别钟爱雪后赏梅。在他看来,雪与梅相辅相成,“诗人莫作雪前看,雪后精神添一半”,雪后看梅才显娇媚。故而诚斋在郡圃中赏梅多是在雪天,才会有《雪后寻梅》《雪中赏梅》《郡圃雪霁,便有春意》等具有明显时间特征的诗作。

淳熙五年正月二日,时值新春佳节,举国欢庆,恰逢大雪,诚斋所谓“雪与新春作伴回,捣霜为片雹为埃”。天气寒冷,雪花飞舞。众人都“只愁雪虐梅无奈”,唯有诚斋认为是“梅花领雪来”。为了在雪花融化前看到梅花的娇艳,杨万里甚至不顾严寒,“头巾不裹起来看”,急急忙忙冲到屋外看梅花。也正是在这一天,即《荆溪集序》中所言的“戊戌三朝时节”,杨万里“忽若有寤。于是辞谢唐人,及王、陈、江西诸君子皆不敢学”,突破桎梏,形成“诚斋体”。可以说正是由于“头巾不裹起来看”,冒雪前往郡圃看梅的行为,直接促使了诚斋的“顿悟”。诚斋一生爱梅成痴,赏梅、咏梅无数,不想却因常州郡圃的一株小小梅花而诗风陡变,自成一家,真是天意冥冥。

2.多稼亭

据《咸淳毗陵志》卷五:“多稼亭,在子城西北隅。”且就《常州府志官吏公廨图》(见《咸淳毗陵志》)来看,多稼亭就在南宋常州内子城西北角城楼上,居高临下,可俯瞰城外。由于多稼亭靠近州治(州治即内子城,而多稼亭恰好在内子城西北角),且能居高俯瞰,故而诚斋时常登临。以《多稼亭上望三山,中峰独秀而低》一诗来看:“三山道是远连天,亭上看来只近檐。可惜当初低少许,三山幸有一峰尖。”在多稼亭上能看见三山。三山,据《咸淳毗陵志》载,在县(晋陵)东北纲头村。州治在晋陵县西北,多稼亭又在州治西北,而在多稼亭上能见县东北的三山,可见多稼亭上视野之开阔。除了能见三山,多稼亭上还能俯瞰城外农田,杨万里在《晓登多稼亭》中记道:“雨前田亩不胜荒,雨后农家特地忙。一眼平畴三十里,际天白水立青秧。”也正是因为能俯瞰城外农田及庄稼收获情况,才会以“多稼”名之。

多稼亭能吸引诚斋登临的另一个原因在于,其周围遍植花木,春夏秋冬,风景焕然不同。春天的多稼亭:“樱桃抛过隔墙莟,芍药丛抽刺土芽。最是蜜蜂无意思,忍将尘脚踏梅花。”夏季则有《多稼亭前槛芍药红白对开二百朵》的盛况:“红红白白定谁先?嫋嫋娉娉各自妍。最是倚栏娇分外,却缘经雨意醒然。”秋天有《多稼亭前黄菊》:“危亭俯凉囿,落叶日夜深。佳菊独何为?开花得我心。韵孤自无伴,香净暗满襟。根器受正色,非缘学黄金……持以寿君子,聊尔慰孤斟。”冬日则《多稼亭看梅》:“梅花不合太争春,政盛开时却恼人。试折一枝轻着手,惊飞万点扑衣巾。”

3.净远亭

净远亭,在外子城上。据《咸淳毗陵志》,此亭后改名为“高爽”,又更为“景邹”,再改为“极高明”。无论是哪个名字,都表明此处视野开阔,适宜远眺。登上此亭,极目远望“琼田万顷珠千树”,让人直感“真在瑶台十二层”。诚斋登净远亭也多是为了远望城外风光,《净远亭午望二首》《晚登净远亭》《雪中登净远亭》之类均是如此。虽然多次登临,但诚斋对净远亭喜爱如故。其在《小立净远亭》一诗中写道:“清景无终极,频来未属厌。远山秋后出,茅屋近来添。”

此外,由于净远亭在外子城上,距离州治有一定距离。反倒成了闲暇之余散步、消食的好去处。杨万里《饮罢登净远亭》《朝饭罢登净远亭》二诗都是在酒足饭饱之后的消遣之作。

四、常州太守曾独弄,回首向来真一梦

淳熙六年(1179年)春天,在任满即将离开常州之时,杨万里内心依依不舍。在《辞满代者未至》一诗中写道:“一麾来此恰三年,到得终更分外难。老眼看灯浑作晕,愁心得酒不成欢。”眼见大雁北来,自己却要南回,不禁感慨:“春光深浅没人知,我正南归雁北归。头上一声如话别,一生长是背人飞。”之所以如此感伤,绝非诚斋自嘲的“翟园从此即相辞,园里春归我亦归”,不舍常州美景;亦非所谓的“已愧双旌古晋陵,更堪一节古羊城”,对即将赴任广东提举有所担忧,而是真心实意地出于对常州的深厚情感。这座城市带给他的东西太多,太多。

淳熙十六年(1189年),离开常州恰好十年的杨万里以秘书监为金使接伴使,自临安前往淮河接送金朝使节,再一次邂逅常州。在《晚过常州》一诗中,他感慨道:“常州曾作两年住,一别重来十年许。岸头杨柳记得无,总是行春系船处?自笑恍如丁令威,老怀成喜亦成悲。人民城郭依然是,只有向来须鬓非。”再见常州,到底是喜是悲,诚斋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了。

注释:

①按杨万里淳熙二年(1175年)夏奉命知常州,而据《咸淳毗陵志》卷八载,淳熙二年三月,时任常州太守陈举善除直龙图阁浙东提举。淳熙二年五月,以承议郎陈庸在任转朝奉郎,知常州,四年五月满。则杨万里知常州之命实在陈庸知常州后,如此,需等陈庸任期结束,诚斋才能继任。

③该书是杨万里去世两年后(即嘉定元年,1208年),由其长子杨长孺编定,其门人罗茂良于端平元年(1234年)校勘,次年六月刊行的。

④杨万里生前曾陆续出版多部单行诗集,《荆溪集》即其中一部。诚斋去世后,其诗文由其长子杨长孺整理,均收入《诚斋集》,共计一百三十卷。2007年中华书局对《诚斋集》进行笺校,出版《杨万里集笺校》一书,本文所用《荆溪集》及其他杨万里诗歌均以该书为本,文中引用诗文均只注诗名及页码,特此说明。

⑤《江湖集》乃是绍兴三十二年至淳熙四年知常州前所作,因“学后山及半山及唐人者也”,故曰“江湖集”;《西归集》是离开常州,赴任广东前,西归姑苏时所作诗歌的集合;《南海集》《江东集》顾名思义,分别是在广东提举和江东转运副使任上所作;《朝天集》中所收乃淳熙十一年丁母忧后,奉诏返朝及在朝为官几年所作诗歌。

⑥方回撰评,李庆甲集评校点:《瀛奎律髓汇评》,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第44页。

⑨《丁酉四月十日,之官毗陵,舟行阻风,宿椆陂江口》,第441页。

⑩《待次临漳,诸公荐之,易地毗陵,自愧无济剧才,上章丐祠》,第390页。

2017-03-22

陈雪飞(1992— ),男,硕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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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0887(2017)05-0006-06

责任编辑:庄亚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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