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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王维禅诗之三境

2017-03-09夏新秀

黄冈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7年4期
关键词:涅槃王维境界

夏新秀

(江苏师范大学,江苏 徐州 221116)

论王维禅诗之三境

夏新秀

(江苏师范大学,江苏 徐州 221116)

禅宗是中国人的佛教。王维因受社会和家庭的影响,笃信佛,精通佛教义理,创作出大量具有佛理、禅趣之诗歌,被后人誉为“诗佛”。其禅诗具有“静”、“闲”、“空”三方面的特征。“静”有两层涵义,一乃与“动”相对,二即“涅槃”之重要因素;“闲”为参悟万物后之心境;“空”乃物我两忘,达到“无欲、无执、不生、不死”的境界。本文从此三方面对王维之禅诗展开研究。

王维的禅诗;诗歌意境;艺术特色

禅诗,是中国禅宗思想和古代诗歌创作相结合的产物,为中国传统文化之一独特现象。其于魏晋萌芽生长,至唐宋时期蔚为壮观。真正的禅诗是禅境与诗美的高度统一。而王维,笃信禅宗,兼习大成空宗、有宗的各派经典,形成了自己的佛学体系。其现存佛教诗40余首,可粗略分为佛理诗、佛语诗、禅趣诗三类。他的禅趣诗不同于一般的抒情诗,因为具有理的成分;但显然又与一般的哲理诗不同,它具有诗歌美。这是一种哲学境界和审美境界的完美结合,可用“思与境偕”(司空图语)四字来做简要概述。

一、“一悟寂为乐”——“静”

方立天曾说:“大乘佛教用缘起论的基本原理和方法说明宇宙万物的生灭有无问题,最终又把自然界和客体的问题落实到人生的意义和解脱的问题上来。”[1]王维就是通过参禅礼佛而得悟佛学禅宗的“静”之道,最终达到死生不二之境界,《饭覆釜山僧》是这方面的代表作。

“晚知清净理,日与人群疏。将侯远山僧,先期扫敝庐。果从云峰里,顾我蓬蒿居。藉草饭松屑,焚香看道书。燃灯昼欲尽,鸣磬夜方初。一悟寂为乐,此生闲有余。思归何必深,身世犹空虚。”①

“清净理”即佛家清净之理,“敝庐”乃自家宅屋的谦称,“磬”为佛教法器,“悟寂”为了悟寂灭、涅槃之理,从字面上就可看出这是一首禅诗。诗意大致可以理解为:老来才知佛家处世之道,主动离群独处。为了迎接远道而来的僧人,先打扫好自己破旧的草庐。僧人们从高山走出,来到我这用蓬蒿搭成的屋子。我们坐在草地上吃着松子,一起焚香观看道书。天色渐晚,燃上油灯,磬声响了,黑夜来临。当领悟寂灭、涅槃之理后非常的快乐,以后这样的经历还有很多。思乡之情何必要如此之深呢,人生在世本就是空虚的呀。笔者认为,此诗乃王维参禅礼佛的写照,从侧面反映出当时的一个群体——隐者学禅的状况。

诗歌前六句写诗人自身学佛之心境的变化以及山僧等人到来的场景,从中我们可以看出其对佛学的倾心,可谓愈晚愈甚,终达“日与人群疏”之境。“日与人群疏”,笔者认为可以从两个层面理解,一方面与人群疏是因为王维自身用功参禅,于不知不觉中即远离了人群;二者是其参悟了禅理,思想境界得到了极大地提升,非常人所能到,故有一种曲高和寡之味。因山僧到来而打扫自己的草庐,表现出王维对他们的敬意。后二句通过“云峰”和“蓬蒿”的对比,更突显出王维对佛、禅义理的向往。后四句写诗人与僧人们参禅的场面,焚香阅经,时间倏忽而过却无人明了,直到天色暗黑方为惊觉,此乃禅定之体现。禅定,不同于普通的禅坐、打坐,而是指身体端坐的同时内心不受外界环境的影响,心也“坐”下来,能够保持一种清净舒畅、平静透明的本性状态,能看清外界事物乃至自己的本质。

后四句是全诗的点睛之笔,也是王维诗歌“静”这一境界的突出表现。“一悟寂为乐”,揭示出诗人在参禅过程中的豁然开朗,深得寂灭、涅槃之理后的喜悦。“一悟”与“迷来经累劫,悟则刹那间”之“悟”的内涵相同,据此可知王维修禅的方式当属南宗,即强调“顿悟”。这种体悟方式也存在于西方——柏拉图的灵感说,二者都接近于主观唯心主义,是一种机缘、一种自我的修行,皆能于刹那间发现永恒的智慧而超脱世俗。结合全诗可知,这种“顿悟”必在禅定的基础上才能产生。佛曰:禅定有六法,乃静、定、止、观、觉、同,强调的是专注不移,摆脱杂念。

“顿悟”而得寂灭、涅槃之理,从而感叹“此生闲有余”。王维一生政治仕途坎坷,三十六岁丧偶,又于安史之乱中被贼人所俘,处于这种虚妄执迷的尘世之中,他还感叹“闲有余”,皆因他真正做到了“不二心观”,真正参悟了《涅槃经》:“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己,寂灭为乐”[2]的真谛。此真谛为何?笔者认为,应落实到“寂”字至上。“寂”,丁宝福于《佛学大辞典》中将其释为“灭,涅槃之异名。”“涅槃”的最基础含义是火的熄灭,佛教常用来指“圆寂”、“灭度”,是一种超越时空、不可言说的实在。而在“灭”的字义上,“寂”又与“空”相关。按汉语本意来看,《广韵》释之:“静也,安也。”《说文》释曰:“无人声也。”据此,可将“寂”看为“静”,佛典中就常有“寂静”、“静灭”之言。《维摩诘所说经·不二入法门品》曰:“眼性于色,不贪不恚不痴,是名为寂灭……意性于法,不贪不恚不痴,是名寂灭……”[3]达到这种“静”的状态,就可以征入佛道。诗中的王维明显已经达到了此种“静”的境地,他体悟到人生之无常,于悠然淡泊中获得了绝大的智慧。这样的话,为何还要思乡?人生本来就是空的,世间万物的本性本来就是虚的,何必要如此执着。当看透了这些,“闲”也就随之而来。

以上是“静”这一境界的第一层含义,即“涅槃”的重要因素。“静”还有第二层意义,此更为常见。即为大自然之静,与“动”相对。王维有很多诗涉及“静”的这一层次内涵。如“声喧乱石中,色静深松里。”(《清溪》)“谷静泉逾响,山深日易斜。”(《奉和圣制幸玉真公主山庄因题石壁十韵之作应制》)其《酬张少府》更是直接表明:“晚年惟好静,万事不关心。”他还有一些诗通篇不着一“静”字,却营造出一种静谧之氛围。如《辛夷坞》:“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这些诗歌,真是令人“读之身世两忘,万念皆寂”。(胡应麟《诗薮》)于幽小静物之中,透出种种禅理机趣。

二、“山中习静观朝槿”——“闲”

“闲”,一字具有多层语意,富于较高审美意蕴。据前代学者统计,王维各类诗体中“闲”约有35次之多,其中韵味值得深究。最早的“闲”出现于先秦两汉的诗歌中,诗人往往在内心虚设一个至高至境以获求自我的极端自由,屈原就是这方面的代表,他的《九歌》、《九章》、《天问》特别是《离骚》,虽然写作的内容,抒发的情感直接根源于现实生活,可是其艺术表现却是纵横驰骋,完全摆脱现实逻辑,进入想象的境地。值得注意的是此阶段的“闲”多融入儒家修身治国的思想。魏晋南北朝是人性觉醒的时期,文人开始重视自身情感价值,加之当时流行的“玄学”的影响,文人逐渐摆脱“修身”、“治国”的目的,而更多的选择“闲居”于朝廷与山林之间。显然,此时的“闲”已成为一种独特的审美趣味。到了唐代,随着佛教的盛行,佛理逐渐渗入诗人的日常生活,形成了一种以“闲适”为主题的审美体验、用世智慧,这也即王维禅诗的第二层境界。

“闲”,《说文》析其造字结构曰:“从门中有木,乃以木拒门也。”据此可知,“闲”有防拒之意,如陶渊明《闲情赋》序言所说:“初张恒作《定情赋》、蔡邕作《静情赋》,检逸辞而宗淡泊,始则荡以思虑,而终归闲正。”[4]此意在后世所用不多。作为一个主观色彩较浓的语辞,“闲”被用来形容审美主体时,多表现一种无所事事、安闲、闲境的状态,其突出的是主体内心的安适、从容与自由。下文将结合“闲”的美学内涵来论析王维之《积雨辋川庄作》。

“积雨空林烟火迟,蒸藜炊黍饷东菑。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转黄鹂。山中习景观朝槿,松下清斋折露葵。野老与人争席罢,海鸥何事更相疑。”

诗写平常村庄景色,于色彩优美的画面中透出隐者之乐,景趣、情趣、理趣浑然一体。首联通过景物描写构筑了一幅生动的农家生活图。此时的王维隐居终南山的辋川庄,于阴雨绵绵的时节,放目远眺,天气阴沉,整个村庄均笼罩在这雨雾之中,此景下的山林更显空寂。但在其中又有一些充满生机和活力的因素,诗人忽见农舍上炊烟袅袅,是农妇们忙着蒸藜炊黍,准备饭菜。透过这幅画面,我们可以想象农妇们日常生活的清静闲适,以及观看此景的诗人之闲情逸致。颔联描写乡野的自然之景。广漠的水田,茂盛的庄稼;碧蓝的天空,飞翔的白鹭。茂密的森林,蓊郁的树木,黄鹂的歌声,悠扬动听。一动一静,意境更显深邃,情味更显悠长。颈联开始写自己禅寂的生活。“山中习静观朝槿”,在这静穆、美丽的山间,诗人观看朝开暮谢的木桂花,内心更是平静。槿,乃木桂花,是人生无常的象征,“静观朝槿”,以求参悟禅理,此时的作者,已有看破红尘之意。他所隐居的辋川庄之恬淡风景和他淡泊无为的内心无比契合,他找到了自己情感的寄托。后句写诗人在松树之下,采摘绿葵,作为自己清斋的食物。这种远离尘世、静淡之味已使得此诗颇具禅意。尾联化用了两个典故,一出自《庄子·杂篇》,一出自《列子·黄帝篇》。诗人借助这种充满玄学色彩的典故,表现自己随缘任运、空寂无为的“闲”意。此诗的王维,已将一切名利、地位都抛之脑后,与世无争,做到了真正意义上的“闲”。

海德格尔曾说人生的状态是“烦”,因为人们心底总是有一种“畏”的情绪,这种“畏”也即我们平时所说的瞻前顾后。其实,这种“烦”、“畏”也与佛学理论有一定的理论渊源。“烦”,即“我执”、“人执”,是佛教所要破除的一种主要观念,被视为万恶之本,一切谬误和烦恼的总根源。《俱舍论》卷二九就说:“由我执力,诸烦恼生,三有轮回,无容解脱。”[5]王维显然参透了这些佛理,真正做到了“破执”,以一颗空然寂静之心去容纳世间万物,逍遥淡泊,任性自在,正如他在《与魏居士书》中所说:“无可无不可,可者适意,不可者不适意也。君子以布仁施义,活国旧人为适意,纵其道不行,亦无意为不适意也。苟身心相离,理事俱如,则何往而不适。”

这种参悟万物而后的“闲”在王维的许多诗歌中都有表现,如:“北窗桃李下,闲坐但焚香。”(《春日上方即事》)“我心素已闲,清川淡如此。”(《青溪》)“洒空深巷静,积素广庭闲。”(《冬晚对雪忆胡居士家》)这种闲境之美,在其他诗人的作品中也多有表现,如皎然《酬乌程杨明府华将赴渭北对月见怀》:“释印及秋夜,身闲境亦清”,孟浩然《万山谭作》:“垂钓坐磬石,水清心亦闲。”

三、“空山不见人”——“空”

佛教哲学认为空即无,寂则灭。唯有“空”,得道者方能无欲、无执、不生、不死,涅槃后得之永恒。前文已经说过,涅槃即“灭”,而此最高境界就是“空”。在《佛教禅宗与唐代诗风之发展演变》一书中,胡遂教授指出:“变幻莫测,空虚无常即是诗人之真性,也是自然界万物之真性。在已复其真的诗人那里,即自然万物之真,便是见自然万物之性。”王维“空”境之内涵,与此类同。

王维诗歌好用“空”字,据学者统计,《王右丞集》收录诗歌44首,其中出现“空”字共计84次,五首就可出现一次的概率。这样的诗句随手即可拈来,“一生几许伤心事,不向空门何处销”(《叹白发》)、“空居法门外,观世得无生。”(《登辨觉寺》)、“人外遗世虑,空端结暇心”(《送韦大夫东京留守》)。这里不厌其烦的例举主要是为了进一步的说明王维对“空”之境界的偏爱。佛教一直宣扬“诸法皆空”,以“悟空”为涅槃的前提。支遁《四月八日赞佛诗》写道:“慧译融无外,空同忘化情。”“慧”即般若智慧,“化”即自然造化,“情”指芸芸众生。此句意为智慧普照万物,诗人物我两忘而归于空,此乃对以上诸诗之“空”境的最好解释。

对“空”境之内涵有一个初步地理解后,笔者将着重探析《鸟鸣涧》与《鹿柴》两首诗。先看《鸟鸣涧》:

“人闲桂花落,鸟鸣山更幽。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

当代研究点多集中在“桂花落”三字之上,或是从“闲”、或是从动静手法上着手,鲜少分析此诗中之“空”。“人闲桂花落”,人闲和桂花有何种关系呢?桂花粒很小,可诗人却看到其落地之情状,更突出诗人之“闲”。从另一层意义上来说,此时的诗人是与自然融为一体的,这能否算是坐禅?此乃顿悟之必要前提。桂花簌簌落地,在这花开花落之间,大自然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空寂、那么的虚无缥缈。月光洒向这片静谧的山林,沉睡的鸟儿被惊醒了,在这幽深的山涧之中,它们不时地鸣叫几声,显得山涧更加的空、静。这正如宗白华先生所说:“禅是动中的极静,也是静中的极动,寂而常照,照而常寂,动静不二,直探生命的本源。”[6]诗人在这山涧之中,他的生命意识得到最大程度上的解放,一切空与色,人与人,物与物都毫无分别,达到了理事圆融的最高境界,也即“空”之境界。又如《鹿柴》:

“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

简单的二十个字,就勾勒出一幅秋景图。首句于不着痕迹之中突出了山林的空寂,第二句以静衬动,第三句用光线之动来写山林之静,尾句写光照在青苔之上,空的环境中有了些许暖意。诗人运用动静结合的艺术手法,于普通字句中创造出了一种极为“空寂”、舒适之境界,禅趣无穷,且给人留下无穷联想。

综上所述,王维禅诗意境真醇丰厚,具有“静”、“空”、“闲”三层审美境界,能给人以超尘脱俗之感。王维总能够以一种淡泊虚静、自由无碍之心态观赏周围之事物,将自己修禅之体悟融合于诗句中,优美中又有恬淡无欲之感。因此,本文从王维禅诗浩如烟海之意境中选取了“静”、“空”、“闲”三个方面,以探求其禅诗之内涵本质。

①本文所引王维诗歌均出自:(唐)王维,著,陈铁民,校注.王维集校注.北京:中华书局,1997年版.

参考文献:

[1]方立天.中国佛教哲学要义(上)[M].北京:人民大学出版社,2005:613.

[2](北梁)昙元谶,译;林世田,等点校.涅槃经[M].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2001:264.

[3](后秦释)鸠摩罗什,译;(后秦释)僧肇,注;常净,校点;(唐释)佛罗多罗,译;(后秦释)宗密疏常净,校点.维摩诘所说经[M].哈尔滨:黑龙江出版社,1994:122.

[4]龚鹏程.中国文学史(上)[M].北京:东方出版社,2015:195.

[5][印度]世亲造,唐玄奘译.阿毘达磨俱舍论(卷二九).破执我品[Z].

[6]宗白华.美学散[M].上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131.

[责任编辑:何玲霞]

2017-07-02

夏新秀,女,江苏镇江人,文学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古代诗学。

I207.22

:A

:1672-1047(2017)04-0054-04

10.3969/j.issn.1672-1047.2017.0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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