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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冷而彻骨的光芒

2017-03-09泉子

西部 2017年2期
关键词:雀鸟人世点点

泉子

雨夜

一尾鱼跃出了幽暗的水面,

在我在堤岸上伫立了很久很久之后,

在这个细雨霏霏的夜晚。

当我沿着堤岸前行了两百米,

它又一次在我面前一跃而出。

它一定有什么要告诉我,

或者说,它一再地跃出水面,

只是让我记住这个雨夜,

记住这黑黢黢而白茫茫的人世。

秘密

一群被暴雨驱赶上岸的鱼

它们的尸体已渐渐风干

它们正从时间的深处

汲取着泥土的金黄

金黄依然在构筑一种缓慢的过渡

那么,在鱼卵之前

它们是什么?

在泥土之后,它们又去了哪里?

而我不是在代替鱼发问

那或许永远不为我们所知的答案中

隐藏着我们共同的秘密

本来

一只在水泥地面上剧烈扭动着的蚯蚓,

在奋力抗拒与躲避雀鸟的尖喙。

而一声声欢快的啼鸣止息于

我突然在小径上的出现,

它快速地飞上了道路对面的树枝,

然后看着我,

看着我捡拾起那依然在惊慌中剧烈扭动

着身子的蚯蚓,

并把它抛入了蔓草的深处。

我并非一个救世主,

我也未曾为这世界增添一丝的善,

或许,我也未曾止息过哪怕一种最微小的恶。

而小径已然在我的前行中,

获得了本来的弧度与弯曲。

悲凉

只有彻骨的悲凉能使两个不同的人成为

同一个

那么,是怎样的悲凉

才使无数素不相识者成为那同一个人

如果我还没有成为一个父亲

我就无法体会死神收紧他掐在一个年幼

的孩子脖子上的手

而她年轻的父母在松手的刹那时

那全部的悲凉与沮丧

他们的手指正从一个古代的塑像上脱落

下来

那是泥土穿越千年后的完整

那是肉与骨的尘埃

那是悲凉,历千古而不易

寒冷而彻骨的光芒

当我告诉他,一个我们共同的朋友得绝症

的消息时,

他黯淡的声调中陡增了几分亮色,

仿佛一件期待已久的事终于到来,

仿佛一个尘封已久的谜底终于揭开,

伴随着些许兴奋的释然。

一点都不意外的,他说。

你看他的习惯有多差:

每天五包哈德门;

(一种两块钱一包的劣质香烟)

喝茶梗齐杯沿的浓茶;

晨昏颠倒,通宵玩游戏。

或许,他之前一直没得病

倒是多少让人意外的。

我惊讶于理性的强大,

惊讶于坚硬的逻辑之墙上

冰凌从钢铁与砖石的缝隙中为我捎来的

一个时代的隆冬:那些寒冷而彻骨的光芒。

波德莱尔对我们的吸引

波德莱尔对我们的吸引,

是因为那同一个时代的困境依然在考验

着我们,

在两百年过去之后;

但丁对我们的吸引,是因为人性中那相同

的软弱依然在困扰,

并考验着我们,在千年过去之后;

老子、穆罕默德、耶稣与佛陀对我们的吸引,

是因为这人世中的贫瘠与荒凉在过去的 亿万年间未曾发生过一丝的变异,

是因为那无数的昨天,不过是全部的过去

与未来所共同熔铸出的,

一个个如此崭新的今日。

就像此刻,这无数雨滴源源不断地从水之

深处浮出,

并在水面上碎裂成一个又一个细小并扩

展开来的涟漪。

给点点

当我看到一个蹒跚学步的孩子时,

我会去回忆点点在相仿年龄时的样子;

当我看见一个已然长成,

却依然青涩的少女时,

我会想象点点在她这个年龄时会想些什么?

当我看到一个带着自己孩子的年轻妇人时,

我会设想点点在一种辛劳中,

是否已然品尝到最初的生活之蜜?

当一个老妇向我迎面走来,

当我想起有一天点点也会获得她脸上的

沟壑与皱紋时,

我的忧伤是如此浓郁的吗?

或许,她已然在一种徒劳中,理解了这繁

华而短促的人世。

不知从何时起

不知从何时起,我与这片山水是不可分割

的了。

我与西湖、孤山、保俶塔、抱朴道院,

我与雷峰塔、净慈寺、南屏山,

我与苏堤、白堤,我与断桥是不可分割的,

我与这个繁华的城市,我与这个喧嚣的时代,

我与这浮华的人世,我与这因一首诗,因

一个人心中的绝望,

而再一次聚拢来的宇宙的苍凉与世世代代

的荒芜,都是不可分割的。

一首诗

如果孤独可以成为一首诗,

如果悲伤可以成为一首诗,

如果绝望可以成为一首诗,

如果真理的凛冽可以成为一首诗,

如果道的静穆可以成为一首诗,

那么,这西湖沿岸的繁花未曾不是一首诗,

那么,孤山的苍翠未曾不是一首诗,

那么,一只雀鸟的啼鸣未曾不是一首诗,

那么,一个诗人,

与一棵千年古木在无言中的相遇,以及这

重逢一刻的欢喜未曾不是一首诗。

爱不是相互的占有,爱是宁愿不自由,

是宇宙如此浩渺无际,而我们同在人世时

的欢喜。

如果相爱

如果相爱,我们就携手走向山林,

如果相爱了,当从山林的另一侧走出,

我们再次拥有的,已是千年后的人世。

属于你的领地越来越小

属于你的领地越来越小,

直到你终于成为山巅,

或是幽谷中的一棵千年古树。

洁净

或许,是太洁净了;或许,洁净依然洁净得

不够,

你还没有获得大地那辽阔而深厚的杂芜。

诀别

在六年的化疗与放疗之后,

你终于得以看到漫长隧道尽头那些幽暗

的光。

虽然有着太多的不甘,

你依然还是选择了对家人意愿与医生建

议的顺从。

人终有一死,虽然你的主要器官还没有受

到致命的威胁,

但长期的放、化疗对你鼻腔的伤害越来越

重了,

而绝大多数与你同类的病人最终是死于

鼻腔内的大血管破裂,

那是你身体中的能量最终获得一次喷薄

而出的力,

那将是整整一脸盆的血量。

而近日越来越频繁地从你鼻腔中流出的血

都在提醒这个时辰的迫近。

它可能在一周之后,也可能是明天,

甚至是下一秒。

你现在出院动身回老家要主动得多,

至少你在家年迈的父母可以看看你,和你

说说话,

而你在医院离去会给你家人带来诸多的

难题。

你闭着眼睛,仿佛在沉思,

然后又睁开了,说,

可以再过一个礼拜吗?

这样两个孩子都放寒假了。

医生提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案,

她让你妻子提前从学校把孩子接过来为

你送行。

你用双手不断地交换,

紧紧握着两个孩子的手,

直到你终于用左右手分别握住了她们。

你们谁都没有说话,

直到你的小女儿终于忍不住抽泣起来。

而你也终于打破了沉默,

你们以后要记得来看我的啊!

虽然你和家人之间从来没有谈起墓地的

选择,

但你已然为自己选择了离这里三小时车

程之外的

你出生的村庄对面的山坡。

虽然你更愿意被埋在异乡,

这个已然属于你孩子新的故乡的城市。

但你们要经常来看我的啊!

你重复着一种如此家常的语言。

而我站在离你们一米远的地方,

仿佛一个局外人,

仿佛我看到与听到的,

并非一个诀别的現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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