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熊图腾:鄂温克人的精神符号与文化标签

2017-03-08杨睿轩

呼伦贝尔学院学报 2017年3期
关键词:母熊鄂温克图腾

杨睿轩

(四川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 四川 成都 610066)

熊图腾是鄂温克人图腾崇拜的重要对象之一,它似一股源源不绝的清流浸漫在鄂温克人悠久绵长的苍茫历史大地上,它流过郁郁葱葱的兴安岭,流过蜿蜒曲折的额尔古纳河,汇聚在鄂温克人的血液里,铸就了鄂温克人辽阔的胸襟和勤劳勇敢的精神。熊与鄂温克人分享着共同的山川湖泊、日月雨露和飞禽走兽,这种自然环境为熊在鄂温克人丰富的神话故事里提供了生存和演绎的场域。鄂温克人秉承“万物有灵论”,把熊这一意象虚幻成与人类有着共源之处的亲族关系,将熊人格化、神圣化,使熊与鄂温克人之间衍生出一种神秘朦胧的血缘感应。熊图腾也因此成为理解鄂温克人民族内涵的一把钥匙、建构鄂温克人族群认同的一枚精神符号和传承鄂温克人历史文化的一面经幡。

一、熊与鄂温克人的渊源

我国著名神话学研究者叶舒宪先生根据“四重证据法”[1]的论证,认为熊与人之间有着不同寻常的神秘关系。同时,鄂温克先民们也认为熊是他们的祖先。鄂温克人把在日常生产生活中积累的经验凝练升华,赋予熊高度的人性和神性,创造了丰富多彩的“人熊”神话故事,设置了诸多有关熊的繁复多样的风俗礼仪,在冥冥之中也为熊与鄂温克人的关系提供了印证的材料。

(一)另辟蹊径:有关熊图腾的猜测

在我国千年历史文化中,龙无疑成为中国各民族约定俗成的图腾崇拜物,这已成为根深蒂固的事实。然而,众所周知,龙并非我们现实世界之中的存在物,其意象的虚构来自诸如鱼、蛇、鹿、猪、马、熊等动物,是集多种动物形象的复合体现,其神秘虚幻性不言而喻。这为中华民族图腾到底是不是龙留下了广阔的想象空间。

我国著名神话学研究者叶舒宪先生另辟蹊径,早在2006年就曾提出“中华民族可能是熊的传人”。这一爆炸性学说引起了学术界的巨大轰动。叶氏通过其独创的“四重证据法”,即地上传世文献和地下出土文献的交互论证,“给出一个中华祖先神话谱系中熊图腾的完整脉络线索”[2]。第一重证据即传世文献《山海经》中“鲧化熊”、“禹化熊”、“熊化启”、屈原《天问》中“羿化熊”等神话。这一系列神话有一个共同的母题,即以“人化熊”为神话母题而演变的神话。《山海经》中“熊山”、“熊穴”、韩国神话中“熊心山”、“熊心渊”、韩国的“熊津”、日本的“熊本”等这些与熊有关的地名也无不透露出熊与人的关联[3]。第二重证据即出土文献,“如《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中《容成氏》叙述的大禹建中央熊旗之母题”[4],对认识熊神在夏商时期的地位提供了宝贵资源。第三重证据即人类学、社会学、民族学等多学科之间的通力合作,如中国的鄂温克族、鄂伦春族、日本的阿伊努族、俄罗斯的埃文基族等民族都保存着大量的猎熊、祭熊等民俗,这也为熊图腾研究提供了参考依据。第四重证据即史前考古出土的熊神像,如赤峰地区多次发现新石器时代的人塑熊女神偶像。[5]熊女神偶像崇拜也隐约凸显了人熊之间有着某种不寻常的关联。

叶氏的“四重证据法”相互观照、交互阐释为其立说“中华民族可能是熊的传人”作了“言之有理,持之有故”论证,流露出其对族群、文化认同深深追寻的无限温情和一片苦心,为我们对民族图腾的反思和探讨提供了借镜的契机。同时他也创新和丰富了学术研究方法,打破耽于文本的窠臼,在地上传世文献、地下出土文献、跨学科之间取长补短。但叶氏的论证还远远没到盖棺定论的时候,其一家之言并没有得到学术界的一致认可,单文孤证还难以坐实熊图腾首屈一指的中华民族图腾地位的结论,后之学人对熊图腾文化的研究仍是未竟之业。

(二)关于“熊”的想象:人熊成婚

熊,这一森林中的隐士,与鄂温克人生存和发展的自然环境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在鄂温克人原始的意念中,熊是与人有着同样性格、精神和思想的同类,他们认为熊与其有着亲密的血缘关系,是熊与鄂温克人共同创造了鄂温克的子孙后代,熊与鄂温克人有着某种天然的内在联系。在两则鄂温克“人熊成婚”神话故事里,一则,熊被塑造成了一位温柔、善良、勤劳、朴实的女性化身;另一则,熊则被塑造成泼辣勇敢、敢爱敢恨、凶狠残暴的女性形象。

1. 熊原本就是拥有超凡记忆和勇猛力量的人类一种。有一天,一只母熊与一位叫做古尔丹的英俊猎手在森林中相遇,母熊对古尔丹一见钟情。为了感动古尔丹,母熊每天不仅为古尔丹准备丰富可口的饭菜,缝制衣服被褥,收拾住所。母熊感动了古尔丹,并与其结婚生子。后来由于古尔丹厌倦了与母熊的生活,就离开了母熊与两个孩子。那两个孩子日后成为森林中的两个英雄。[6]

2. 一位猎人上山打猎,被一头母熊抓获,并强行猎人与其成婚。婚后猎人与母熊生了一只一半像熊一半像人的崽子。后来猎人趁母熊不在之际便乘机逃出山洞,等母熊追到之际,猎人早已乘着木筏顺江逃跑了。母熊十分生气,将小崽撕成两半,留在自己身边的这一半长大成了熊,而抛向猎人那一半就成了鄂温克人。[7]

在这两则“人熊成婚”的神话故事里,鄂温克人通过奇特的想象和超现实的创造,把故事注入了活性和灵性,使熊被赋予了高度的人性和神性。鄂温克人对熊的想象是幸福参杂着隐隐的忧虑,在一定程度上丰富了他们的精神生活。同时,鄂温克人的这种想象也是他们把日常生活经验与生产经验借虚拟故事的形式加以记录以使他们民族历史文化得以保存的一种方法。

(三)熊的“礼”:猎熊、食熊、祭熊和有关熊的禁忌习俗

对于生活在远古时期的森林中的鄂温克人,一方面因为熊有着庞大的身躯、巨大的力量和凶猛的性格,而对熊有着望而生畏的害怕心理,把熊视为与人有着亲族关系的祖先加以崇拜和供奉;另一方面又因为食物奇缺,不得不以猎熊果腹充饥保住生命。鄂温克人一般是不杀熊的,只有在食物极其缺乏或受到熊攻击威胁时才会打死熊。因为熊毕竟是他们心目中的祖先,如果他们无端猎杀熊,上天是会惩罚他们的。鄂温克人为了缓解这种“既尊熊又杀熊”的矛盾复杂心理,他们信仰“万物有灵论”,相信熊在死后其灵魂是不会灰飞烟灭的,而是留存在人类世界,并影响着人类的生产生活,于是他们设置许多严格的熊的“礼”、仪式和习俗。

鄂温克人一般称呼公熊为“额提肯”,即老头或祖父的意思,称呼母熊为“阿提坎”,即老太太或祖母的意思。由此可见,熊的祖先意味在鄂温克人的心目中是坚信不疑的。鄂温克人打死熊后,不能说“打死了熊”,而要说“熊趴下了”、“熊睡着了(称“阿恩恰”)”或“熊升天了”。打死熊的工具要说成“破玩意儿”、“没用的玩意儿”、“什么也打不死或什么也打不着的破玩意儿(称“呼翁基”)”。用反话来表示人类对熊的愧疚。打着熊后,不能告知他人或互相询问是谁打着了熊,要默不作声,心里默念哀悼词和祷告词。剥熊皮前,要找一个有经验、有敬望的老人或猎人中的带头人前去辨别熊的公母,不能让未婚青少年看到熊的生殖器官,据说是为了“怕影响他们的心理和婚姻家庭”[8]。如果是母熊,则用桦树皮、毡子或其他东西遮住其下体,以示对女性的尊重;如果是公熊,则把睾丸割下挂在树上,这样其他的熊看到睾丸后就没有勇气或不敢袭击和报复人类。或者是把熊头割下来,在熊嘴里塞上一根木棍,向熊头拜首磕头祈求原谅,并保佑他们能获得丰厚的猎物。

切熊肉时,切熊用的刀不能直接称呼“刀”,要说“什么也切不动的钝刀(称“刻而根基”)”,而且一般用不带尖刃的刀,带尖刃的刀会吓走人与熊的福气和缘分。把熊从腰处切分成两半,腰以的上部位给男的吃,腰以下的部位给女的吃。吃熊肉时,不能出声,而且不能说吃熊肉,而只能说吃肉,或者说“乌鸦在吃熊肉”。他们认为,如果吃肉时发出声音和说吃熊肉就会被神灵知道,神灵就会天降横祸和大灾难来惩罚他们。在迟子建的小说《额尔古纳河右岸》里,马粪包吃熊肉时因故意说切熊肉的刀是快刀,把熊骨乱扔,冒犯了熊灵,结果熊骨就卡住了他的喉咙,想尽各种办法也吐不出来,最后只能让妮浩萨满跳神才得以获救。[9]熊的心、肝、肺等内脏也是严禁食用,他们认为熊的这些部位附有熊的灵魂,如果食用了这些东西,熊的灵魂就会报复和折磨人类。

熊骨是熊最重要、最核心的部位,它是熊的灵魂得以栖息的场所。鄂温克人认为,熊的肉和皮终将腐烂,只有熊骨能将熊的灵魂保存起来,熊将会借着熊骨再生,熊骨是神圣不能亵渎的。鄂温克人有一则关于熊骨的传说。

话说有一天,在熊与人比力量时,上天发现熊力大无比,能将石头抛很远。上天怕熊以后欺负人类,就把熊的拇指给切断了。没有拇指的熊害怕人类以后杀它,就央求上天说,如果人杀了它不要把它的骨头乱扔。上天同意了熊的要求。从此,鄂温克人打到熊以后必须把熊骨风葬,否则以后不但打不到熊,而且会被熊杀害。[10]

因此,人们吃完熊肉后,熊的骨头是不能乱扔的,必须将熊骨全部收集起来用柳树的枝叶或桦树皮包好挂在两棵树之间进行风葬。风葬过程中用桦树皮的烟熏熊骨,以希望借烟熏出熊骨的污秽,保持熊灵魂的纯洁。熊的风葬仪式一般由“乌力楞”里的族长、萨满或者德高望重的人主持,同时伴唱“古落——仁”[11]之类的祭词。祭词的大意就是祈求熊的原谅,并希望熊保佑他们,不要报复他们。众人还必须假意垂泪,给熊骨磕头、敬烟和敬酒,对熊的风葬仪式要像对自己的亲人一般庄严浓重。关于熊的其他禁忌则还有禁止妇女或孕妇坐在熊皮上,否则妇女会不孕或者流产。妇女不允许看见熊眼、熊头等禁忌。

在很久以前,生活在高山中的一对姐妹放牧驯鹿时因遭遇暴风雪,结果妹妹走失。姐姐去找时不小心掉进了熊洞,并和熊过了一冬。第二年春天又回到了家中,没过多久又从家中莫名其妙的消失了。有一次,她母亲从熊洞边经过时,发现洞里有婴儿啼哭,母亲进去一看,发现是她的女儿和两个婴儿,一个婴儿全身是毛,另一个则是普通婴儿。母亲怕别人知道了笑话她女儿,就把全身是毛的婴儿带回家自己抚养,另一个普通婴儿则有她女儿抚养。后来这两兄弟长大后,因一场力气比赛,长得像人的那位把长得像熊那位弟弟给砸死了。从此,鄂温克女性就不愿意吃熊肉和不愿意看到熊眼、熊头和熊体,更不愿意去接触猎熊的男人或丈夫。[12]

还有一则神话是熊不伤害在它面前露乳房的女人。在小说《额尔古纳河右岸》里也曾描写过熊因为看过了“我”的乳房而放过了“我”的神奇冒险经历。[13]

传说中,一个女人与熊相遇结婚后,生了两个像熊一样的孩子。孩子长大后,这个女人自己独自回到熊那里。临走时,对两个孩子说,三年内不准杀熊,否则那就等于杀了她。然而,孩子却违背了母亲的告诫,第三年杀死了一头熊。剖开熊腹时,竟看到了那个女人的乳房在里面。[14]

从众多的熊“礼”中我们看到,鄂温克人对熊始终是待之以人的礼节,将熊看作是与人处于平等地位的亲族甚至更高的神格地位。通过设置猎熊、食熊、祭熊和有关熊的禁忌等习俗,尊照熊的习惯,安抚熊的灵魂,祈求熊的原谅和保佑。这在一定程度上调适了人与熊之间的紧张关系,消弭了人熊矛盾所带来的焦虑,维护了人熊和谐统一的想象关系,使关于熊的想象在鄂温克人的精神世界里有了无限延伸的空间和可能。

二、鄂温克人崇拜熊图腾的原因

鄂温克人对熊图腾的崇拜与熊本身的生理特征及鄂温克人的生活环境、生产活动及宗教信仰等因素有关。崇拜熊图腾是鄂温克人在“特定历史条件、自然环境、生存空间、思维意识中产生的不可回避的精神活动的产物,是他们在远古时代对自然界及自然界万事万物的原初感应和阐释”[15],是对其与周围的自然和社会环境相适应、相调和关系的一种心理表征。

(一)人与熊的相似性:生活环境与生理特征

在早期的社会生活中,熊与鄂温克人在生活环境上有着共同的地域特征,在生理特征上也存在着诸多相似性。鄂温克人最早生活在贝加尔湖周围以及大、小兴安岭等茂密的山林地带。在茂密的森林里生长着各种动植物,像飞龙、狍子、犴达罕、榛子、松子、蘑菇、野菜、野果。河流里生长着各种肥嫩鲜美的鱼类。大自然的这些天然馈赠为生活在森林和河流地带的鄂温克人和熊提供了丰富的生活所需。森林和河流成为了鄂温克人与熊赖以生活和栖息的家园。在共同的地域里,鄂温克人与熊也就形成了一种和谐共栖的关系,成了彼此的“邻居”。这就为鄂温克人对熊与人的关系提供了想象的环境和资源,有关人与熊是亲族的神话想象也就有了自然合理的依据。在生理结构上,母熊乳房丰满隆起,很像女人,其生殖器也极像女人。公熊与母熊仰卧式的交配方式与人也很相似。[16]在行为动作上,熊也能像人一样,既可以直立行走,也可以蹲坐在地,其前爪像人的两只手臂一样,可以采集进食、遮光张望,后爪像人的两只腿一样灵活奔走。更有传说讲男人的生殖器是地母从熊的胯中取下放在男人胯下的。人与熊在生活环境上、生理结构上和行为动作上的相似性使鄂温克人坚信熊与他们有着不一般的关系。由此衍生出对熊的崇拜也就有据可循了。

(二)人对熊的复杂心情:仰慕与敬畏

熊拥有着庞大的身躯、魁梧健壮的体格,既有力大无穷、勇猛剽悍的一面,也有愚笨憨厚、沉稳不惊的一面。对于生活在气候寒冷、多野兽出没的原始森林的鄂温克人来说,既渴望拥有熊的无穷力量和勇猛,用以狩猎更多的食物和抵御凶禽猛兽的攻击,也希望拥有熊的憨厚朴实、沉稳持重,用以和周围大自然中的万事万物和谐相处。鄂温克人希望从熊的身上继承和获取这些精神力量来弥补心灵上的缺憾,寻求一种心理上的丰盈和信仰上的满足。同时,这也是鄂温克人对熊的畏惧的一种表现。熊有着人无法与之抗衡的力量,这会对人构成巨大的威胁,致使鄂温克人对熊心生恐惧感以及对自身生活的环境缺乏安全感。于是他们就赋予熊以人的情感、性格、思想,希望熊能与他们和睦共处于森林家园。在这种美好希望的意识驱动下,他们进而把熊神格化,想象构筑了诸多人与熊或和谐或矛盾的神话,并设置了许多有关熊的风俗礼仪。他们相信只要遵照这些风俗礼仪,不违背有关熊的禁忌,就能免除熊对他们的威胁和伤害,就能得到熊的庇佑和保护。熊的动物兽性被升华成拥有人性和神性的神秘复合性,是鄂温克人在自然环境里、在生产生活中对人与自然、社会和谐统一关系的思考。于焉而生,鄂温克人对熊强烈的崇拜心理也就信而有征。

(三)人对熊崇拜的信仰根基:“万物有灵论”

鄂温克人的萨满信仰认为世间万事万物都是有灵性的,虽然承载生命的物质形态会消亡,但生命的灵魂却会逗留在人世间。在远古时期,人类所拥有的知识是贫瘠有限的,他们对自然界和人类社会中的一些现象还没有充分的认知和科学的解释,在他们心灵深处潜藏着许多神秘空白区域。为了对这些神秘领域作出解释,便引出虚无缥缈的灵魂作解。他们认为这些灵魂拥有超自然的智慧和神力,能够支配生命并受神灵的支配。在“万物有灵论”信仰根基的支持下,鄂温克人对熊的崇拜占据着神秘而特殊的地位。在前文阐述的“人熊成婚”的神话故事中,鄂温克人是熊与人结合繁育的结晶,熊扮演着鄂温克人祖先角色的一部分。由此,鄂温克人对熊的崇拜便有着深沉的伦理意味和合乎情理的天然因由。在猎物缺乏的时候,熊也能作为食物供给满足鄂温克人的生命所需,对于延续和壮大鄂温克人族群有着重要的意义,对熊的感恩之情也能得以对熊的崇拜而得到寄托和实现。根据“万物有灵论”所信,熊死后,其灵魂附依然着在熊骨中。为了祈求熊的原谅,不报复人类,让熊在“冬眠”(死亡)后的第二年春天能够重生,对熊骨的风葬仪式也就成了对熊的一种最高敬礼,是把普通的葬礼仪式升华到风俗化、制度化、生活化的一种体现。

三、鄂温克人崇拜熊图腾的文化意义

熊图腾是鄂温克人精神世界的当代映射,它是这个命运多舛民族的见证。它提醒我们应当注视那衰微的边缘文化,使那沉睡的民族历史记忆苏醒,使那失落的精神原乡重新抖擞,使那消逝的文化符号再次被人记起,使鄂温克人得以彰显自我和特色的族性满血复活。

(一)追忆往昔:唤醒沉睡的历史记忆

历史是我们抵抗遗忘的有力武器,而忘记历史无异于谋杀了一个民族的精神生命。一个有着经久不衰、蓬勃旺盛的生命力的民族必然是一个有着古老悠久历史的民族,也必然是一个高度重视文化记忆的民族。民族历史的传承有赖于记忆的回放功能,记忆可以使沉睡的历史重新睁起惺忪朦胧的双眼,找出回应现代文明的方式。鄂温克族正是这样一个极其珍视历史记忆的民族,他们对熊图腾的历史记忆是人生经历和实践经验在他们头脑和心灵深处烙下的深刻而鲜红的历史印记。这个印记充填了饱满的历史沉淀,有着厚重的民族底蕴,它时刻提醒这个民族在千年过往岁月中所经历的宝贵点滴,有轻松愉快的欢乐记忆,也有压抑痛苦的悲伤记忆。这些数不清的悲喜参杂的过往岁月在日积月累中俨然已经成为鄂温克人深埋箱底的记忆胶卷,只有一拿出来就能立刻放映出他们世世代代的生活影像,这部影像的背景是莽莽林海、潺潺河流,主角是鄂温克人和熊及其他森林精灵,故事情节则既有“人熊成婚”的喜庆画面,也有受食物所迫猎杀熊的悲伤画面等等。这些影像依托“人熊”神话的流传,温热着鄂温克人难以忘却的集体记忆。这些记忆对研究鄂温克人的种族起源、民族变迁、宗教信仰和民风民俗等领域提供了丰富而宝贵的历史资源,为我们对鄂温克人的生活状态和精神状态有一个更真实而清晰的认识和理解创造了条件。

(二)返璞归真:守望失落的精神原乡

随着生产力的不断提高和社会的快速发展,传统与现代价值剧烈交错,传统文化和现代文明之间的牴牾扞格逐步凸显和放大。在传统文化与现代文明的激烈碰撞与角逐中,传统文化被现代文明的滚滚车轮不断碾压,被现代文明不断解构,致使传统文化面临着逐渐被现代文明吞噬的窘境。文明的进化换来等价的似乎是人情的退化、生态环境的破坏和生存家园的倾圮。在现代文明进程中,人类不断对森林乱砍滥伐、偷猎者对动物大肆猎捕,使鄂温克人失去了赖以栖居与繁衍生息的适宜环境。鄂温克人的朋友——熊、鹿等宝贵动物的数量不断锐减,踪迹难觅。从前美丽祥和、舒适宁静的自然原乡已经开始凋敝,从前这片土地的主人已经沦为传统文化的“边缘人”。由于生态迁徙和禁猎,鄂温克人开始陆续搬出他们安土重迁的森林家园,去山下政府修建的房屋居住。这样做虽然缩短了鄂温克人与现代文明的距离,但鄂温克这个民族得以保持自我和特色的文化却日益失落,很多人根本不了解本民族的历史文化,不知道有熊图腾等民族风俗,不再牧养曾经有着生产意义和精神依托的驯鹿。他们在精神上是愁苦和孤独的,就像沈从文写《边城》时的感受,“不只是简单的怀乡情愁,或对失落时光、地方、经验的渴慕,更是一种‘想象的乡愁’”[17]。鄂温克人熊图腾是在幽幽想象里对精神原乡的坚守和捍卫,是在诗意与现实之间对现代文明的一种抵抗,为传统文化的生存争取一席之地。

(三)苦苦寻觅:捡拾消逝的文化符号

在工业化的机器轰鸣中、城市化的钢铁水泥中和网络化的鱼龙混杂中,熊图腾等这些古老的民族精神文化符号早已被隐没在现代性的庞大身影下,臣服于科学与技术的强势之下,沦为被人遗忘在阴暗角落里的一颗珍珠。在流淌千百年的时间长河里,这些意味深长的精神文化符号被岁月剥蚀了完整的轮廓,被风雨淡褪了鲜艳的色彩,被时光剪碎了美丽的倩影,散落在无边浩渺的历史大地上。对许多人来说,这些散落的文化符号显得疏离而陌生。熊图腾承载和支撑着鄂温克人的精神世界,它是构建鄂温克人族群认同的一枚精神符号,也是鄂温克人反思历史、传承历史的招魂幡。它记录着这个民族的酸甜苦辣、悲欢离合和繁荣凋敝。没有森林的庇护是裸露的,没有河流的滋润是干瘪的,没有熊和驯鹿的陪伴是孤独的,这些都是鄂温克人的精神依托。鄂温克人需要熊图腾的存在,它是有故事的、有生命力的、有温度的和有特色的情感共鸣物,因为有它,鄂温克人的勤劳勇敢得以显现,淳厚朴实得以流露,民族文化得以昭彰。熊图腾等文化符号不应该在鄂温克人的精神世界里渐行渐远,直至悄然消逝,它需要我们一一捡拾起,并加以真情真意的呵护和传承。在传统与现代、后现代之间,在本地化、在地化与全球化之间,我们应该为民族文化符号留有生长的缝隙,不要为百年后、千年后中国只剩下单一的民族而埋下悔恨的种子。

结语

鄂温克族是北方三少民族之一,是一个有着悠久历史文化的民族。随着现代文明的加速发展、狩猎时代的日趋解体和生态迁移政策的实施,作为鄂温克人精神文化象征的熊图腾在现代人的记忆里渐渐模糊。熊图腾文化的失落和衰微掀起了潜藏在鄂温克人记忆幽深处的悲伤涟漪,召唤出一种复归民族历史文化的渴望情愫。熊图腾文化衰微的背后隐藏着现代文明与族群文化的内在冲突与矛盾,从侧面揭示了被荫蔽在现代文明阴影中的少数族群的生存状态和精神面貌。在有“鄂温克挽歌”之称的记录片《犴达罕》的结尾处,主人公维加把心中的无限愁苦、孤独、哀恸、悲悯只化作一句“工业文明带来一个悲惨的世界,如果有高度文明世界的警察向我开枪,那就开枪吧”,它充满了对民族、信仰和文明的苦苦反思,像一声惊雷震醒了酣睡在现代世界中的文明人。保护和传承少数民族文化,让那些消失在森林和原野中的历史风景重回大众视野。借用葛兆光先生的一句话作结:“既然抽刀断水水更流,何不让历史的河流畅快地流过额头?既然过去的故事总像影子随人走,何妨回头看看这影子的长短肥廋?”[18]

[1]叶舒宪.第四重证据[J].文学评论,2006,(05).

[2][3][4]叶舒宪.熊图腾与东北亚史前神话[J].北方论丛,2010(06).

[5]叶舒宪.狼图腾,还是熊图腾——关于中华祖先图腾的辨析与反思[J].长江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6(04).

[6]汪立珍.鄂温克族神话研究[M].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06:197.

[7][16]卡丽娜.驯鹿鄂温克人文化研究[M].沈阳:辽宁民族出版社,2006:222,221.

[8][15]朝克.中国鄂温克族[M].银川:宁夏人民出版社,2012:332,309.

[9][13]迟子建.额尔古纳河右岸[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4:164-167,82.

[10]内蒙古自治区编辑组.鄂温克族社会历史调查[M].呼和浩特:内蒙古人民出版社,1986:234.

[11]赵金辉,梁伟岸.熊的风葬仪式——鄂伦春人熊图腾探析[J].呼伦贝尔学院学报,2008(03).

[12]汪立珍.论鄂温克族熊图腾神话[J].民族文学研究,2001(01).

[14]栗明.透过额尔古纳河右岸评熊图腾[J].四川民族学院学报,2010(02).

[17]王德威.写实主义小说的虚构:茅盾,老舍,沈从文[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1:24.

[18]葛兆光.看澜集[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0:114.

猜你喜欢

母熊鄂温克图腾
《这条比较傻》等
再来一瓶
关注食品安全
鄂温克的驼鹿
鄂温克的驼鹿
必须是红红的,必须是圆圆的
母熊护子
好虚弱的北极熊
熊口脱险
沐浴喷头坏了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