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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气韵生动与以神写形

2017-02-13王剑武

湖北美术学院学报 2017年3期
关键词:传神神态气韵

王剑武

论气韵生动与以神写形

王剑武

从南朝谢赫的《画品》,到顾恺之对于“气韵”的阐释,再到童书业、郭若虚及董其昌,“气韵生动”在绘画上的历史演变从强调气韵到推崇人品。气韵生动是评判人物画的最高艺术标准,“神似”与“形似”在此融而为一,相得益彰。为达到气韵生动,传神写照视为最佳途径,以形传神,以形写神,方能气韵生动。

气韵生动;神似;形似

一、气韵生动的含义与演变

南朝谢赫在《画品》云:“六法者何? 一,气韵生动是也;二,骨法用笔是也;三,应物象形是也;四,随类赋彩是也;五,经营位置是也;六,传移模写是也。”画之六法,首推 “气韵生动”。气韵生动者,在人物画是要表现出对象内在的精神面貌。顾恺之所云:“四体妍媸,本亡关于妙处,传神写照,正在阿堵之中。”此处的“传神写照”,即是把握(传)对象的“气韵”(神)之意。徐复观对其做了精彩的解释:“‘写照’,即系描写作者所观照到的对象之形象。‘传神’,即系将此对象所蕴藏之神,通过其形象而把它表现(传)出来。”所以“气韵生动”一词,在人物画的范畴来说是指表现出对象的内在“神采”。又云,“不过气韵生动一语,不仅后来随时代的不同,作者的不同,而将其意义多少有所引伸、移转”,即从人物画的“传神”范畴转借到对画面的气息与笔墨系统的评价上。

童书业在《云蓝先生譍》一文中对“气韵”做了更具体的分析、研究,认为“气韵生动”由具体的笔墨产生。“‘气韵生动’原是人物画的规范,主要是指画人的神气生动,这是画人物的第一义。龚半千以‘风致’解释‘气韵’,是相当正确的。关于山水画,‘气’主要从‘笔’产生,‘韵’主要从‘墨’产生,‘笔’‘墨’得法,自然‘气韵生动’。山水画的‘气韵’和人物画的‘气韵’是完全不相同的(花卉画的‘气韵’又从‘笔’和 ‘色’产生)。所以荆浩的‘六要’和谢赫的‘六法’不同(后来山水画家专一墨法讲‘气韵’,是本之宋人的)。‘气韵’虽与‘笔’‘墨’‘章法’等技法有关,但与人品和学问修养,也确有关系。人品和学问修养不高的人,气韵是不会高的。”童书业的见解精妙、准确,对“气韵”的解释、落到了“笔墨”分析的实处。“气韵生动”所涵盖的意义更为广泛,它泛指画面整体的气息与精神,是作者的品格与精神在画上的映射。

所以宋郭若虚在《图画见闻志》里认为画之“气韵”乃不可学之物,以为:“然而骨法用笔以下,五者可学。如其气韵,必在生知,固不可以巧密得,复不可以岁月到。默契神会,不知然而然也。尝试论之。窃观自古奇迹,多是轩冕才贤,岩穴上士。依仁游艺,探赜钩深,高雅之情,一寄于画。人品既已高矣,气韵不得不高;气韵既已高矣,生动不得不至。所谓神之又神,而能精焉。凡画必周气韵,方号世珍。”郭若虚认为画的“气韵”乃依赖于作者人品的高尚,盖言下之意,即画的气韵无关乎绘画本身的技巧和水平。作者人品高尚,则画面的气韵必然高,而一旦画面的气韵高,则画面就水到渠成的“生动”。明董其昌在《画旨》里,把画的气韵不可学更进一步,云:“画家六法,一日气韵生动。气韵不可学,此生而知之,自然天授。然亦有学得处,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胸中脱去尘浊,自然丘壑内营,成立郛郭,随手写出,皆为山水传神。” 董其昌的话概括出来就是画的气韵,有两种途径可以得到:一,生而知之,即天赋异禀,不需要后天的用功学习。二,读万卷书,行万里路。通过自我学习与游历见识使自己的精神与思想得到升华,使作品得到品格、精神上的“气韵生动”。董其昌和郭若虚具有相同的观点,即画的气韵与绘画技巧无关,而在于绘者的人品与精神境界。所以,董其昌虽然对赵孟頫非常地推崇,但在重评“元四家”时,仍然排斥赵孟頫。大概以赵为宋室的后裔而出仕为元朝的高官,有人品上的遗憾之嫌疑。画品与人品相连的界定与评判标准虽然武断,却符合中国文人的“诗言志”和“文以载道”的文艺批评的惯例与标准。董其昌以人品和画之“气韵”挂钩,一概抹杀绘画本身的技巧与方法,对实际绘画的实现过程并不作太多的研究,本身也是一种欠缺。

二、气韵与形似的标准

对于人物画的“传神写照”,所能达到“气韵生动”的最佳标准和结果,郭若虚在《图画见闻志》已经给我们准备好了例子。郭若虚《图画见闻志》记载韩幹和周昉为同一对象赵纵画像写真,虽然二人画的形象都非常的“似真”赵纵,但“赵夫人”评定二画之间有形似与神似的区别。《图画见闻志》云:“郭汾阳婿赵纵侍郎,尝令韩干写真,众称其善。后复请昉写之,二者皆有能名。汾阳尝以二画张于坐侧,未能定其优劣。一日,赵夫人归宁,汾阳问曰:‘此画谁也。’云:‘赵郎也。’复曰:‘何者最似?’云:‘二画皆似,后画者为佳。盖前画者空得赵郎状貌;后画者兼得赵郎情性笑言之姿尔。’后画者,乃昉也。汾阳喜曰:‘今日乃决二子之胜负。’于是令送锦彩数百疋以酬之。”在缺乏相关真迹的情况下,我们无法去判断周、韩二人写真“传神”技术的高下。《历代名画记》中韩幹排在周昉之下,周昉为神品中唯一之人,而韩幹为神品下之五,二者悬殊巨大。根据对韩幹存世作品《牧马图》的分析,韩幹不但熟悉人体结构、解剖,而且是构图布局的行家里手,对画面的主次、黑白、疏密、虚实具有极强的驾驭能力。无论韩与周的真实艺术水平的高与低,从这则故事里我们可以得出古人评判人物画的最高艺术标准即“气韵生动”。所以,徐复观谈到“气韵与形似问题”时云:“但到魏晋艺术精神普遍觉醒以后,在艺术范围之内,便几乎可以说没有人再引用此一故事,其原因很简单,写实是艺术修习中的一过程,而不是艺术之所以为艺术的本质所在。艺术之所以为艺术的本质,是由庄子精神的钥匙所开启出来的,这正如前面所说,是由他的形与德思想,而启发出传神的思想。”徐复观的话概括来说就是“形似”乃绘画的基础,在此基础上方可以谈绘画的传神。因为无论何种的传神,如果没有以形似为基础,它的神似将无以为据。如果造型框架建立在不以“形似”为第一的基础上,就不存在“神似”的可能,更遑论“气韵生动”。

张彦云在谈到形神关系的时候说:“古之画,或能遗其形似而尚其骨气,以形似之外求其画,此难可与俗人道也。今之画,纵得形似,而气韵不生。以气韵求其画,则形似在其间矣。上古之画,亦简意淡而雅正,顾陆之流是也。中古之画,细密精致而臻丽,展郑之流是也。近代之画,焕烂而求备。今人之画,错乱而无旨,众工之迹是也。夫象物必在乎形似,形似须全其骨气。骨气形似,皆本乎立意、而归乎用笔。”虽然“象物必在乎形似”,但“以气韵求其画,则形似在其间矣”,二者之间必有先后。所以作画必须以表现对象的气质、神态为先,得到“神似”则“形似”自在其中。不然纵使外貌和对象相似,却缺乏对像内部的本质、神采,自然也就无法做到真正的“似真”。

《历代名画记》云:“又画裴楷真,颊上加三毛,云:楷俊朗有识具,此正是其识具。观者详之,定觉神明殊胜。”顾恺之为裴楷画像的时候,为他的脸颊之上凭空添上几缕胡须,并且效果是“神明殊胜”。创造出不是真实对象身上所具备的结构特征,以取得对象的神似直至气韵生动,即赵孟頫所云“画人物以得其性情为妙”。而老老实实地、一对一地根据“似真”的要求来如实描绘对象的写实绘画,未必能取得对象的神似。通过凭空捏造的手法以取得对象气韵的手法,在实际的绘画操作上具有很高的难度。若按此案例,人物画家很难确定哪里可以添加几笔,哪里又可以少几笔。评判标准的实施也很困难,所以它只能是做为一个单独的个案来看,而不能作为普遍的惯例规律来研究。

三、以神写形与实现方法

元明清的写真家们认为传神写照,要先研究对象的神态特征,而后再通过具体的技法来描绘、塑造形象特征。他们发现一个普遍的事实,即人随着年龄的变化,他的相貌特征也会有一定的变化,但是人的性格与性情却不会有太大的改变。综观历代的写真秘诀,也都以传神、取神为第一要务,或云人之“形”有相同者,但“神”必定没有重复。清沈宗骞的《芥舟学画编·传神总论篇》云:“画法门类至多,而传神写照由来最古,盖以能传古圣先贤之神垂诸后世也。不曰形,曰貌,而曰神者,以天下之人形同者有之,貌类者有之,至于神则有不能相同者矣。”通过以研究对象神态为出发点的造型手段,可以称之为“以神写形”,即先要得到对象之“神”,再描写对象之“形”的绘画过程。“神”者,即人的性情、神态、性格等。形体相貌或许有相似的地方,而性格、性情则不可能有雷同之处。所以沈宗骞说:“传神固在求肖,然但能相肖,而笔墨钝涩,作法胶固,乌得即为妙手耶!且同是耳目口鼻,碌碌之夫,未尝无好相,而与之相习,渐觉寻常。雄才伟器,虽生无异质,而一段英杰不凡之概,时流溢于眉睫之间,观杜少陵赠曹将军诗可见矣。今人但知死法,不求变化之妙,依样写去,只是平庸气息耳。”

人物的神情或气韵不像具体的形体特征,在表现的时候有明显的形象可以参照,所以捕捉对象的神态具有一定的难度,但并非不可能。元代的王绎提出了一个可以普遍适用的方法,即写神的时候要观察对象平时的言行性情。王绎在《写像秘诀》中云:“凡写相须通晓相法。盖人之面貌部位与夫五岳四渎各各不侔,自有相对照处,而四时气色亦异。彼方叫啸谈话之间,本真性情发见,我则静而求之,默识于心,闭目如在目前,放笔如在笔底。”写生的时候最忌无视对象的神态与性情,一味追求对象的外在之形似。令其正襟危坐,目不斜视之际,其真性情与神态就会遗失。沈宗骞的《芥舟学画编·论传神人物》云:“今之写照者,令人正襟危坐,刻意摹拟,或竟日不成,或屡易不就,不但作者神消气沮,即坐者亦鲜不情怠意阑纵得几分相似,不失之板滞,即流于堆垛。骚人雅士,见之定当攒眉,亦何取于笔墨哉。”清蒋骥的《传神秘要》亦云:“画者须未画部位之先,即留意其人行止坐卧歌呼谈笑,见其天真发现,神情外露,此处细察,然后落笔,自有生趣。”蒋骥在后面又深入的说明:“凡人有意欲画照,其神已拘泥。我须当未画之时,从旁窥探其意思,彼以无意露之,我以有意窥之。意思得即记在心上。所谓意思,青年者在烘染,高年者在皱纹。烘染得其深浅高下,皱纹得其长短轻重也。若令人端坐后欲求其神,已是画工俗笔。”这些写真口诀都是关于如何捕捉对象神情特征的写生方法,用来把握人物的神态特征具有可行性与操作性。艺术家在生活中观察对象的自然形态,熟悉对象平时流露的性情特征,而一旦对象神态特征出现的时候,就要仔细观察其中微妙的地方,然后放笔描绘对象,则对象的神态就不求自得。

意大利文艺复兴巨匠列奥纳多·达·芬奇于《达·芬奇论绘画》中亦有言道:“悄悄地观察旁人漫不经心的动作,用几根线条简要地勾下来,别让他察觉,否则他们会注意你,以至所作的动作失去了全神贯注时表现出来的那股劲头。”中、西方艺术具有不同的造型观念与表现方法,但对如何取得对象平常神态的做法却惊人的一致,二者的造型法则都重视捕捉人物平常无意流露的神态特征。因为是对象在生活中无意流露的,那么这些“性情”与“神态”就具有对象的个体特征。而具有对象代表性的性格特征,其实就是对象的“气韵”与“神似”。综述“传神写照”的方法,无论是顾恺之的“以神写形”,还是张彦远的“以气韵求其画”,其实质都注重捕捉对象的真实神态,即神依托于形,而形赖以神而生动。

王剑武 中国美术学院动漫学院副教授

J201

A

1009-4016(2017)03-0117-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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