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传奇

2017-01-09鬼鱼

飞天 2016年12期
关键词:嫂嫂兄长兰溪

鬼鱼

1

钱生披着浓如烟黛的暮色踏进兰溪镇的时候正好赶上了香亭寺的炊烟。那烟风吹马尾般四散摇摆,宛如钱生一路上跌跌撞撞的尴尬。钱生自觉伸手,不见有风打脸,顿时起了心疑。他立即驻足远望,见兰溪镇花灯璀璨,歌酒不绝,一派祥和之色,便骂自己被书中的鬼怪狐妖吓得没了丈夫血气。穷苦书生远行,腰里缺少盘缠,风餐露宿惯了,遇寺投宿,已是最大的福气。好在香亭寺坐落于兰溪镇头,倒省去了许多脚力。钱生摸摸干瘪咕噜的肚皮和昨夜吃剩的半个烧饼,默默前去叩响了香亭寺门。

此次远行,钱生有两个目的。一是欲将十年寒窗换作功名光宗耀祖,二是寻找三年前赶考至今杳无音耗的兄长。

2

兄长也是在一个雨天出的门。那时,兰草疯长,梨花飞白,是钱生亲自给兄长递过的棕黄纸伞。待到麦苗杏黄、野马下崽之时,兄长却仍未还家。同一批落第的考生早已沮丧还乡,有关兄长的消息依旧如竹篮里的水。钱父早亡,钱母每日黄昏都斜倚着门前的篱笆朝兄长远去的路口眺望。日子久了,那粗糙结疤的篱笆已被摩擦得锃光瓦亮。

重阳远归,寒露早去,年关已至,兄长未还。上元佳节,钱生从灯市卖灯笼晚归,还没到家,便看见门口围满了街坊邻居,乱糟糟的声音中,一个女人的哭腔首先钻进耳朵。是嫂嫂。钱生立即由这哭腔联想到不测以及久别的兄长。他抛下没卖出去的灯笼,踉跄着扎进人群。待剥开人群后,才发现死去的是侄儿。是滑冰掉窟窿里淹死的,街坊说。钱生见母亲老泪恣肆,哭得犹如一根奄奄一息的瓜藤,嫂嫂则眼肿如桃、面如死灰。

葬了侄儿后,日子过得寡淡如水,唯一的涟漪是钱生见了嫂嫂竟会脸红,嫂嫂遇了钱生也会生羞。叔嫂都明白,若死了兄长,按族里风俗,嫂嫂是要给钱生做妻子的。现在兄长不知死活,侄儿又夭折不久,自然没人敢提这事。若是相安无事,寡淡也可忍受,只是兄长未归的第二年,母亲开始偷偷跟钱生说嫂嫂是个娼妇的话了。夹不住的货,母亲这样说嫂嫂。钱生欲细问,母亲就不再说了。

一个雪夜,钱生起夜如厕,路过嫂嫂居屋,隐隐约约听到私语,再听,则像是嫂嫂在呻吟。钱生只觉这声音摇曳生姿,闻之全身酥麻,好不快活。他禁不住点破了窗纸,趁着那炭红炉火的半点星子,窥见嫂嫂竟一丝不挂、披头散发、性情淫荡,像一条蛇在床上扭动不停。钱生不觉呆了,正要细看,却听见母亲在隔壁重重咳嗽,钱生吓得连茅厕也没去,就逃回了自己的居屋。次日再见,叔嫂二人依旧双颊飞霞,目光躲闪。

钱生开始整夜整夜失眠,想起嫂嫂那晚的风情模样,便通身发痒,仿佛虫挠。钱生落下了起夜的毛病。每过嫂嫂居屋,必隔窗观望。又一晚,钱生起夜,刚至窗下,嫂嫂居屋的门却吱呀开了。钱生闻之,一溜烟躲进了茅厕。杵着良久,不觉寂岑转调,才敢偷偷出来,再路过嫂嫂居屋,但见嫂嫂身着衬衣、眼色迷离、袒胸露乳,正风情冶艳地倚门朝钱生媚笑。钱生惊得四肢痉挛,颤巍巍才欲近嫂嫂身,隔壁却又传来母亲重重的咳嗽。母亲似有先知。钱生又逃走了。钱生躺在床上依然失眠,他想起了生死不明的兄长,又想起死去的侄儿,再想想自己的行径,直骂自己目无纲常、有辱斯文,简直畜生不如。又念了半夜《心经》,却还失眠。钱生又来到嫂嫂窗下,只见嫂嫂眼泪涟涟、形容失色,仿佛哭瘦的一树梨花。钱生叹了口气,回去了。

第二日,嫂嫂一早出门往镇上赶集去,到星野四垂,却还未归,钱母差钱生问人,有看见的说,她跟一个牵马的刀客走了。钱生闻之恍惚,呆呆在井台坐了半夜,直到四肢冰凉,才起身对着天上惨白的月牙道,你走了也好!

谷雨落下的时候,便是兄长离家整整三年的日子,钱生决定沿着兄长出门的方向远行。临走前,钱母把一枚牙黄镂空鱼纹玉佩交到钱生手里说,祖上传下来的东西,一共两枚,你兄一枚、你一枚,可佑平安,戴着吧!钱生含泪给母亲磕了三个响头后,便两脚迷茫地消失在了烟雨蒙蒙的村庄之外。

3

开门的是小沙弥,钱生施了礼之后,领着去见住持了。钱生和住持谈了半日经,只讨得半碗薄粥。原来香亭寺乃是兰溪镇上的大户王员外斥资捐建的。王员外数年前曾死了唯一的老来子。后来,一个云游四方的和尚路过兰溪镇,听说此事,告与王家,小儿并没有死,乃是被观音菩萨收为莲花座下童子,这表示王家是与佛有缘的,让王家捐一座寺庙来积德行善,可保来世荣华、千秋富贵。王家的太太平素里最是信佛、乐善好施,王员外虽不信人有什么前世来生,但终究招架不住老婆哭哭啼啼的样子。

这住持原是屠户出身,是王家太太的堂弟,年轻时醉酒持械杀人,半路逃出来不得已才入了沙门,为佛祖点香燃灯数年,仍不开悟,慧根尚浅,自然不知钱生说了些什么禅理。屠杀生灵的被迫念经吃斋,自然也不懂什么是慈悲为怀,见钱生面相贫瘠、穿着寒酸,绝不像发达之人,更难说有发迹之象,能施舍半碗薄粥再答应借宿已是不错。

钱生被安排在香亭寺最里的一间房——原是储物间,后来废弃了。那房东临柴舍,西毗茅厕,户牖破败漏风,内有蛛蚁壁虎割据作乱,环境最是恶劣。钱生揖礼谢过带路的小沙弥,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心想,释家不是最讲究众生平等么?如今上门拜谒,终究以贫富差异论,人还是要分为三六九等的。

待粗略打扫一番,钱生怀中郁郁不开,遂步月庭除,想想这出门远行的半月里来,每日价风苛雨责、看尽脸色,简直寒酸不堪。人家赶考不是有车,就是有马,最不济也有一头毛驴,自己除了两袖清风,就只有两脚泥泞了。才行了半月,已觉头重脚轻,再如此下去,莫说是赶考,恐怕生存都是问题。寒门科举,代价太大,丢了兄长,折了侄儿,跑了嫂嫂,如今自己也快摇摇欲坠了。回家去吧,不辨五谷、无力缚鸡,连做个农夫都是天大的笑料。钱生无奈叹曰:“要是能有五百银两,老子保准摘个功名回来。”才说完,便又苦笑,“真是痴人说梦,莫说五百两银,就是五两,又到何处去寻?”语毕,青石阶下立即应来一个声音:“有的。有的!”钱生怀疑是香亭寺的小沙弥揶揄自己,红着脸看遍了院落,也没有见一个人。心生奇怪,迟疑了一会儿,假装看看夜色,再假装看看屋檐,也就拂袖转身往屋内读书去了。

4

风光凉薄,水银泻窗,和着几瓣月色,钱生翻开书来,才念得几句圣贤,便听到窗外有咝咝之声入耳。钱生起身待看,便见窗前已亭亭立着一个绝色素衣女子。钱生见她颜色清姝、面无烟火,心疑是非人之相。便想着随手抄起什么物什,若动起手来,也能姑且抵挡一阵,好趁时呼喊逃命的。无奈手底只有一方木桌,钱生牵扯几下,倒忘了木桌原是拎不起来的死货,泄气中只好抓书护在胸前,才敢狼狈问道:“你到底是人是鬼?”语气中到底还透着几分怯懦。

那素衣女子道:“公子勿惊,妾身并不是人。”钱生惊厥:“那你一定是鬼了?你想干什么?我可不怕你!”素衣女子被钱生的窘态所逗,笑曰:“公子不必慌张。妾身虽非人,但也绝不是为非作歹的鬼。能在此处与公子共享清寂,也算是有缘。”钱生见素衣女子并无狰狞,也非大俗,倒不像个恶鬼,便放下书来,问她:“你想干什么?”素衣女子道:“适才在庭中听公子为五百两银叹气,便笑公子堂堂七尺男儿之身,何至于被区区五百两银愁倒?”钱生说:“莫非刚才说‘有的的,就是你?”素衣女子点头。钱生又问:“天下竟有如此好事?那么,还请劳烦告知,这五百两银在哪里呢?”素衣女子并不言语,侧身推门而入,对钱生嫣然笑道:“公子不要着急的。”说完便拉着钱生的手,一同往榻上坐去。钱生忽被一个陌生女子的手拉着,不禁心猿意马起来。想着此生离自己最近的两个女人,一个是母亲、一个是嫂嫂,母亲已老、嫂嫂已跑,还从来没有和哪个女子如此近亲。虽说是女鬼,但她比嫂嫂还美呢。

素衣女子见钱生已不如先前那般恐惧,便对他讲:“妾身名叫合欢,先葬在这寺底下。这寺的茅厕修建不规,先是污水渗漏厉害,侵我墓地。又有一只老鼠,打洞联通了墓地和茅厕附近,后来鼠洞为雨水所毁,茅厕中那腌臜之物,就侵我棺木。现在棺木已被污泥所盖,臭不可闻,求公子能将我改葬到高的地方,事后必依公子所言,酬谢五百两银。”

钱生好奇,问合欢如何年纪轻轻就没了性命?合欢却用手遮着眼睛,羞羞答答不说话。钱生坚持说:“你要不说,那我就不迁坟!”合欢无奈,只好对钱生说了真话。原来,合欢性情早熟,当别家的姑娘整日价还在闺房学绣鸳鸯时,她已经偷偷从书中初识男女风情,一来二去,那身材和心思,自然也比其他姑娘发育得丰满成熟。每天夜里,一想起那书中的男女缠绵之境,都感觉有焦灼的火焰在炙烤全身,难受异常。有一天,合欢凭窗而望,看见一个风流倜傥的少年正在撒尿,那少年露出其阴,其状红润鲜美就像鸡血玉石一样。合欢自读了书,开了男女之窍,就时时想着能睹此物,那日见了,便在心里喜欢得不得了,以为天下男子的那话儿都是那样美艳绝伦。后来,家道衰微,合欢不得已嫁给了郎中周某做妾。若那周郎中只是长相猥琐倒也罢了,可他那话儿竟然比相貌还猥琐,跟合欢之前看见过的那个少年,简直就不是同一类人。于是,合欢从此就怨思成疾,变得郁郁不乐,最后竟然连话也不说了。周郎中虽有妙手回春之术,但却找不出合欢的病根。一来二去,卧榻不起,如此断断续续拖了半年,合欢竟死了。

钱生听罢,尤为激动。想想自己与嫂嫂先前那未成的好事,瞅瞅窗外再无旁人,便即刻抹下自己的裤子,拉起合欢的手,让她摸自己那话儿。正动作着,忽然有声音传来,合欢断然拾起袖子,对钱生说:“公子别急,我俩的缘分还没到!”钱生依依不舍地将合欢送至门口,合欢对钱生说:“妾身明日再来,公子不要对旁人说起此事。”说着,从发髻上拔下一根银钗,交到钱生手里嘱咐,“公子明晚好生等着,不要忘记了。”说完,就那么凭空不见了。

钱生立在门口半响,以为做梦,看月明如镜,悬在天上,便拿那银钗使劲扎自己的胳膊,碎红的血丝瞬间就染红了钗尖,钱生细细打量着那还在动弹的血珠,竟不觉痴痴笑了。

5

合欢离开后,钱生睡不着。他双手捧着银钗开始想嫂嫂。他不知道缘何拿着一个女人的东西想的却是另一个女人。他不知道,但他就是想,心思这种东西很是奇怪的。他想嫂嫂什么呢?无非就是那无耻露骨的淫荡。那是他无法抵抗的东西。如此想了半夜,钱生不禁悄悄跑了一回马。佛祖眼下干这种事情,要怪罪就怪罪吧。反正自己不信佛。钱生不管了。

十几日跋山涉水,本就诸多折腾,吃食又少,体力渐微,跑马之后,钱生已经疲软得宛如一块烂粥。他不禁又在心里骂起香亭寺的住持来了,真是狗眼看人低,半碗薄粥,怎么够老子胃口?要是来日做了大官,首先教训这老贼秃!寄人篱下,自然是要看尽脸色的。权且委屈一下,待得了五百两银,买一匹快马,风风光光赶考去。这样想着,钱生心里就舒畅了许多。可是,接下来的问题是,明日住哪里、吃什么呢?钱生又开始发愁了。思前想后,也只有去兰溪镇上摆摊卖字画赚几个斯文扫地的小钱这一条路了。堂堂读书人沦落到如此地步,真是斯文扫地、斯文扫地啊!钱生恨得咬牙切齿。

荒鸡中时,玉羊南移,香亭寺的小沙弥也懒得打钟,凉意渐渐袭身,钱生掖掖衣角,瞌睡来了。少顷,钱生迷迷糊糊听见隔壁柴舍有动静。翻身侧听,像是猫饮水的声音。继而又传来喃喃和呻吟,不似人声,却胜似人声。鹦鹉学舌,到底也是畜生。钱生也无意细究,抓起手边的一块石子,狠狠丢向墙上道:“恶东西,嚎春也不算计着时辰。再叫,仔细着你的皮肉!”

柴舍当下寂静。

钱生钝去,一觉睡到日正。醒来看见银钗汗涔涔还攥在手里,便想着如何向住持编个圆谎,为再能留宿一晚找个没挑剔的借口。

立夏。黄昏。

兰溪镇上歌坊爆棚,酒肆客盈。镇上的居民正忙着用一种古老的仪式,来祭奠即将到来的节气神灵。这一天,兰溪镇上热闹异常。

钱生看着街市上往来不绝的游人,局促了好一阵子,才慢吞吞遮遮掩掩地把辛苦了一下午的字画摆出来。碍于自尊,钱生万万不敢像旁边的小贩那般吆喝叫卖的。好在兰溪镇的人并不在银两上拔毛,也有可能是这里的人都性好风雅的缘故,钱生只消一会儿,数十张字画便被抢购售空。钱生喜得抚掌大笑,不知道自己竟还有这等糊口的本事。没买到字画的,口中哎呀着遗憾不已,围在钱生周边久久不肯散去。钱生只好应顾客要求,就近买了笔墨,临街写字作画起来。等着买字画的人,在钱生的摊前早就排起了长蛇。钱生湿了一身汗水。

几个时辰后,拍着满袋碎钱戴月归来的钱生敲了半日香亭寺的大门,小沙弥才打着哈欠迟迟应门。见是钱生,便满是怨气地说:“香亭寺又不是客栈!”钱生赚了钱,心情好,自然是不与他计较的。赔着说了几句自己听了都嫌恶心的恭维话,才哄得那小沙弥闭了喋喋不休的嘴。钱生心底道,原来佛祖也是爱听马屁的。今日也无薄粥来吃,但腰杆子硬起来的钱生是不稀罕的。适才在镇上茶楼里吃饭时残留在嘴里的猪耳味和肥肠味还在齿间插科打诨呢。钱生寒暄了几句,自顾回去了。

钱生今晚最关心的是合欢,是合欢让他等着的。钱生等着要和她尽那昨夜未到的缘分。这对钱生来说,是可以和那五百两银相提并论的美事。钱生想,科举为了什么呢?说到底,还是绕不开金钱美女。

6

钱生刚到不久,合欢就来了。合欢才一进门,钱生就抱住了合欢。“原来鬼也是像人一样有温度的。”钱生说。合欢笑着拍了一下钱生道:“因为妾身的心是暖的呀!”

自昨夜知道合欢的死因,钱生接下来也就不必再客气。连说情话的步骤也省了,直截搂起了合欢的腰,将她放到榻上去了。钱生在这方面到底是没有什么经验,附在合欢身上滑来滑去,还没尝到女人的滋味,便蔫沓沓的了。钱生很沮丧,合欢倒一点也不嫌弃,耐心做起了钱生的导师。才一会儿工夫,钱生便得了诀窍,让自己在巫山云雨中飞翔起来了。只喜欢得合欢咬着钱生的耳朵长一声哥哥、短一声哥哥地叫唤。

钱生以处子之体第一次做这种事情,得了趣,竟不知疲倦,又在合欢的鼓励下纠缠了几回。事毕,合欢倒也不以为羞,美滋滋地对钱生说:“刚才看公子那话儿,倒也不比妾身从前见过的那美少年的差,仔细论起来,甚至还要漂亮几分呢。”钱生听了这话,大为欣喜,自以为一个女人赞美一个男人的最高之誉,莫过于此。之后又请求观看合欢之阴,还自嘲道:“美倒是美了,就是不知美的那地方长什么模样。多少英雄难过美人关,且让我也看看美人关口有什么诱人的风景?”合欢自是不许,无奈钱生又拿迁坟之事打擦边球,合欢只得应了。

钱生借着月色撩开了合欢的裙衣,合欢虽然遮遮掩掩,但钱生到底也看清楚合欢下身那里已经溃烂。钱生大为疑惑,问合欢,合欢不语。钱生问得急了,合欢竟滴滴答答抽泣起来。钱生自知合欢心里有事,便说:“虽说你是鬼,但我二人到底也有了夫妻之实。夫妻之间,何必再躲躲闪闪?我虽非力可扛鼎,但也是七尺男儿,有什么委屈,只管讲出来,我好替你做主。”

合欢说:“公子不要见怪。妾身只是为公子好,才不说的。”钱生被女色冲昏了头脑,虚荣心一时膨胀起来,竟说:“有什么委屈,你只管说出来。为了你,我就是上刀山、下油锅,也不会在乎的!”

合欢见钱生血气正浓,也不好再打马虎,就说:“公子有所不知,这香亭寺里,还有一个鬼。这鬼生前是一只公羊妖,想修为人形,却又耐不住修行的煎熬,听说可以用采阴补阳之术增加道行,就掳附近女子供其奸淫。受害者莫不死伤。后来天神震怒,就将它劈死在这里了。这货先于香亭寺落脚于此,被压在地底下,不敢再对人为非作歹,知我是一个孤零零的女鬼,就夜夜捉我在隔壁的柴舍内采阴补阳,供其练功。慢则慢些,但妾身毕竟是女儿身。它是想着做鬼也要修成人形的。它那东西,长如毛锥,抵我体内,痛不可挡。还威胁我,不许把这事泄露出去,否则我将无葬身之地。妾身想着,委屈了就委屈些,好在那货如今只剩面首还是羊的,形已成人,再过些时日,待它修为人形,我也就脱离苦海了。”

钱生听完,虽然惧怕起来,可牛皮已经吹下,在合欢面前总不好反悔,就拎着胆子说:“没事的。你且回去,今夜它要是还掳你,我便让它尝尝我钱二爷的厉害!”

合欢说:“君子耻于斗畜生。它卑劣,公子正直。公子你会吃亏的,把妾身葬到高处就行了,事后妾身定会酬谢公子五百两银。”钱生听后说:“与畜生斗须用些畜生的方法才好。这事你不必操心了,我自有安排。”合欢含泪不允。钱生还要再说些什么气壮山河的话来,只见合欢急急捂住钱生的嘴巴说:“公子淡定,那货来了。”

钱生立刻安静下来。合欢又不见了。

7

月光皎白,夜色温软。香亭寺中,正待一场血斗。

钱生伏在榻上动也不敢动。他在伺机而起。在此之前,他曾仔细想过该不该去参加即将到来的危险行动。因为他想起了多年以前和兄长到镇上会友时半路遇见的那个算命先生的话。算命先生说,情厚命薄,卒于妇人之手。钱生不知道在说谁,因为算命先生没告诉他俩在替谁算命。兄长那时刚中了秀才,钱生也只是个半大孩子。钱生很害怕,兄长却说,怕什么,瞎子的话也信?那个算命的先生的确是个瞎子。钱生想到的就是这些。很多年过去了,瞎子的话还没有应验。钱生渐渐淡忘了这话,只是今夜再想起来,钱生似乎嗅到了一些宿命的味道。他又想起了三年前兄长离家之前的往事。

三年之前,兄长本是不愿再去应试的。他说,住在乡下挺好,老婆孩子热炕头,游游山、玩玩水、养养花、弄弄草,比做官清静多了。嫂嫂不依,她说:“大丈夫要么在疆场扬名万里,要么在朝中运筹帷幄。窝在家里的,都不是真正的男儿!”兄长申辩:“你个妇人家倒心野得很,哪里知道风光的背后不是肮脏就是沧桑!”嫂嫂下了通牒:“你要让你的孩子来到这世上知道他父亲是个不务正业的软蛋,你就窝囊着吧。”为了这句话,兄长出门远行了。

三年了。兄长三年不知下落,要是遭了不测,那恐怕也是嫂嫂的那番话挑衅的,那么,那个卒于妇人之手的人,必定就是兄长了。三年来,至少也该来封书信的,没有的话,八九不离十就是死了。

钱生想到的就是这些。

绝色女鬼和五百两银的诱惑太大。钱生控制不住自己要为它们铤而走险。

8

隔壁柴舍又有了喃喃之语。继而是猫饮水,继而是呻吟。钱生知道,合欢又受制于那货了。钱生蹑手蹑脚提了棍子出门。棍子是根绝妙的棍子,提在手里沉腾腾的,就算打不得那货魂飞魄散,也足以让它筋骨寸断。

钱生站在门口听到了合欢的哭声。他觉得是时候了,就大喝一声,拎着棍子进了柴舍。钱生看见的只有合欢。合欢抱着双臂躲在墙角,却不见那货的影子。钱生举着棍子问合欢:“那货呢?”合欢指了指柴垛的一侧说:“那个绿眼睛的就是。”钱生猛走过去,果然看见那里有两道绿光,闪烁处,屋子里的东西全部都是绿色的。钱生举着棍子就向那绿眼的货打了过去。那货躲闪不及,虽被打中,但还是连跳几次,冲门外逃走了。钱生要追,合欢拉住他说:“公子不要去,那货性子恼了是要杀生的。”钱生这才转身紧紧抱住了合欢。

合欢在钱生怀里委屈着哭了一阵,才说:“公子今夜就走吧。那货知道了这事,肯定不会放过公子。我去拖住他,你赶紧逃命去吧!”

钱生哪里肯,直说:“要死就死在一处,也好做双鬼夫妻。”合欢见他如此痴情,不免又哭了一回。后来,钱生安慰合欢,“过了今晚若是没事,我明日就召人将你葬往其他地方,远离这个是非之地。”合欢感动良久,二人又乘兴云雨了几番。钱生不禁想到了先前那猫饮水之声,便问合欢缘故。合欢说:“那货有个癖好,每淫妾身之前,必先舔弄一番,猫饮之声,实是这样造就的。”钱生说:“既有这般乐趣,你我何不试着来一回?”两个便各自舔弄,直到黎明,见那货不再复来,方才各自恋恋不舍以别。

9

天明,香亭寺的住持听说了钱生要给合欢迁坟的话,觉得这书生一定是疯了。他对钱生没有任何好感,他说:“赶紧走吧,迟了就赶不上科举了!”钱生只好拿出合欢赠与的银钗为证,死缠烂打,才讨得住持松口。不过他说,“要迁坟,你去找人好了。茅厕那么臭,我想是不会有人干这差事的。丑话说在前面,毁了茅厕,你是要赔偿的。”钱生想,老子得了五百两银,莫说赔你一个小茅厕,就是十个也赔得起。

钱生从镇上请人过来。大家听说了这事,也有来看热闹和帮忙的。香亭寺一时热闹起来。主持从未见过这么多人来香亭寺,以为是要捐香火,高兴得嚷嚷着叫小沙弥擦拭佛像,后来知道他们都是来看女鬼长什么样,刻薄地说惊扰了佛祖的清净,佛祖怪罪下来,可是要断子绝孙的。

吵吵闹闹中,茅厕附近的一块空地被掘开了。挖地三尺,不见棺木。再挖地三尺,仍不见棺木。住持也开始附和着看热闹的人说:“这穷书生一定是读书读傻了。”直到挖到十二尺,一股恶臭才弥漫开来,人人掩鼻退避三舍。钱生却大喜,说棺木就在下面,遂拿出那银钗让挖地的劳力看,以免他们罢工。待清理完那些污泥,果然看见了棺木。棺木业已腐朽,再剖去朽木,一个绝色的女子就露了出来。钱生视之,和晚间所见的合欢无丝毫差别。合欢身上衣物全部腐烂,倒是那肌肤娇嫩如新,比活人的竟还要水灵几分。众人不禁啧啧称奇。钱生见状,扯下自己的衣服,包裹在了合欢裸露的身体上。又见她头上的几个银钗和自己手中的一模一样,激动之余,不禁当着众人的面哭泣起来。

那日,钱生将合欢葬在兰溪别处后,天色已晚。住持目睹了这桩奇事,也不再作难钱生。好饭好茶伺候着,另安排钱生住在上好的厢房。因为住持听兰溪镇上的人说了,女尸能在香亭寺地下长久不腐,说明香亭寺是一块宝地。赶明儿,他们一定要来拜拜香亭寺的佛祖、捐些香火,也沾沾福气。

入夜,合欢果然来到了钱生的厢房。她搂着钱生的脖子说:“公子真是个有信有义的丈夫!”钱生自然乐到喜笑颜开。两个又是一番云雨,直到钱生软到无力动作,方才休歇。

天明之前,合欢要走。说那五百两银就在香亭寺后墙的东角,掘地三尺,便可寻见。钱生不舍,合欢说:“公子是要考功名的人,不必在女色上贪心。日后,该有的都会有,命里没的,终究没有。公子好生赴考,得了功名路过此地,再与公子共夫妻之事不迟。”说罢,便走了。

天明。钱生往香亭寺后墙东角而去,掘地三尺,但见一具尸体,肌肤如新,和合欢一样。只是那尸体还有奇怪之处,它竟然有着人的身子、羊的面首。钱生看它虽然奇怪,但也隐隐约约知道,这大概就是合欢所说的公羊妖。其左臂已断,白茬茬露出了骨头。体下那话儿果然长似毛锥,好不吓人。钱生见尸体上还躺着一枚牙黄玉佩,拾起来对比,竟与自己的那枚牙黄镂空鱼纹玉佩无二。必定是兄长的那枚!只是不知为何在这货手里?心疑是这货害死了兄长。哭了几声,不禁对其尸首一顿拳打脚踢,却不解恨,又找来刀斧之类,将那货砍杀得血肉模糊、片甲不留,以防它再祸害合欢。

10

当日,钱生便拿兄长的那枚玉佩在兰溪镇上典当,正好换得五百两银,又买了一匹快马,朝考场疾驰而去。钱生想,待考取了功名再来赎它,兄长死了,把佩玉带给母亲,也算是有个念想。

果然是一匹好马。入晚,钱生已到了离考场不足百里的当头县城。是夜,就在街上一家客栈安顿下来。钱生打算,明日早起,快马加鞭,精精神神拔个头筹。

夜里落起了雨来,钱生也做起了梦来。是兄长托梦而来。兄长一身血肉模糊,煞是憷人,五官尽毁,面目全非。他对钱生说,那合欢本是个娼妇,淫乱而死,死也不改,专色诱美男子吸其精元,那是死而复生的捷径。我一时被其美色迷惑,丢了性命在香亭寺。她吸美男子精元,我便捉她采阴补阳以复生。不料你被其鬼话迷惑,竟先将我左臂打断,后又毁我形体,本来还有几日便可成人,如今好事不成了。从此以后,便是尸首无存的孤魂野鬼。说完,在凄风苦雨中呜呜咽咽哭着走了。

钱生被惊醒。听窗外雨声不绝,知是做梦,又侧身睡去。少顷,忽然想起兄长原是属羊的,急火攻心,兀地打胸口喷出一口血来。

次日,客栈伙计发现钱生死在床上。官府派仵作来验尸,剥去衣带,见钱生的那话儿已经肿如萝卜,断定,钱生乃作过死。

责任编辑 赵剑云

猜你喜欢

嫂嫂兄长兰溪
畅游“水乡古镇”
嫂嫂
二十年治水迎蜕变莆田木兰溪的“前世今生”
神灯
闭门思过苦读书,功成名就显英才
迟到(1)
西行者
山中岁月已无忧
不包换包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