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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症监护室》阅读札记

2016-11-26罗义华

长江丛刊 2016年25期
关键词:监护室重症监护室铁人

罗义华

《重症监护室》阅读札记

罗义华

这部作品最开始引起我注意的是它的题材的特殊性,不过,最终作者介入的态度与方式抓住了我。

俗话说,医者圣心!但周芳始终不能超凡入圣,她要的也不是那样的“超凡”,恰恰相反,在医生的冷静、从容与病者的急切、烦躁之间,她甘愿成为一道桥梁,尽管这座桥梁看起来有些摇摇晃晃,似乎不能承受重症监护室的生死之重。在重症监护室的一年,周芳始终不能自由地出入于医道与命理之间。由这难以淡定的心境可知,特殊的身份带来了伦理的两难选择:救死扶伤的医生需要淡定从容地面对生死,而满怀悲悯的女作家总是在生死的尊严、信念、理想的情绪性执念中游走。恰恰是这样的两难选择,让文字充满了动人的力量。重症监护室以流水一般的日常,面对一波又一波的生死循环,就自然性命之理而言,我们其实很难超脱横亘在生死之间那种磨难,在疾病的阴影下,人往往会变得不知所措、进退失据。也就是在这里,作者始终以自己的感性去撞击冰冷的人事与环境,直到自己伤痕累累。作者的身份问题产生了情感与理性、人道与医道的纠缠,扩展了文本的阅读空间。

“补记”是文本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有的“补记”很短,有的在篇幅上长过正文。“补记”在文本中承担的功能很值得关注。《黄叶不落青叶落》“补记”:“生的生,死的死,各行其是。一代过去,一代又来。”——这种“尽其性命之理”的思考,让人想到了沈从文笔下的人物命运。《你给我一个确定》“补记”中病人李向学的女儿在悬崖边大呼“给我一个确定”的情形,触目惊心。《我想人多一点》“补记”指出:那些写下“放弃一切治疗”六个字的家属,未来的岁月,他们必将踩在刀尖上过日子,这样的文字透析出生命的“残忍”与无奈。“补记”乃是在时间上、空间上跳脱了重症监护室,重新审视病室中的凌乱现实,从而获得了关于重症监护室的生死命题的形而上思考。

周芳的文字一如既往的干净,节奏感好。“科室里响起一阵欢呼声。我的心头一热,三步两步奔出监护室,奔到楼底下。我坐在花坛边,仰着头。正午的阳光像上帝的眼睛,好好地看着我。”(《让阳光看着我》)“他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一个胃,孤零零地悬挂在白色的病房里。”(《我赞美的不过是一碗面条》)“人体不再是封闭体,它完全敞开,接受器械入侵。”“在这里,灵与肉的差别第一次这么清晰”,“爱的,恨的,执迷不悟的,全由这里出发。”(《QQ签名“在”》)这样的语言有足够的热度,但是拒绝张扬。

周芳很在意重症监护室中的数字,对床位数字尤其敏感。床位数字的不断变换,表征了生命流逝的密度与速度。

许多时候,我更愿意把《“铁人张”的尿》这一类的作品当作小说来读。“铁人张”张得贵一生要强,却无法面对“老了,无用了”的现实窘境。在“铁人张”自杀的过程中作者

安插了另外一个人物张万福,张万福的自杀不仅是“铁人张”走向绝境的一个旁例,也从一个更广阔的视阈凸显了农村老人无法承受重病的社会之踵。这一部分的重点在于,两位老人赴死背后的故事如何就成了作者叙事的重心?很显然,作者并不仅仅局限于在重症监护室里的所见,她更关注病患的背后到底有怎样的生命故事。在其续篇的“补记”中,“铁人张”两个儿子之间的对话,细腻真切,人性自见。但是,在人性话题的背后,还有一个城乡命题。“铁人张”最终没能淌过自己的河流,他的投河自尽画上了一个悲凉的符号。作者再一次补叙了有关他投河自杀前的细节——村民的围观与调侃,正是这些围观与调侃,解脱了“铁人张”最后的生之愿望。这个细节让我想到了《祝福》中的祥林嫂。与祥林嫂相类的何止“铁人张”,文本中那些贫困无助的病人与家属都是一个一个的“祥林嫂”。这些与重症监护室无关的细节,让我们看到了中国国民的灵魂。《你说怎么办》中的朱成文既不能忘记前妻王佳璐不忠给他带来的伤害,也不能超然事外眼睁睁看着王佳璐在死亡线上挣扎,很显然,与疾病无关的话题才是此篇最能抓住人心的地方。《我是你的王美丽》也是小说味儿十足的文字。

好的作品应该是能“照见人心”的,这照见人心的,既是文本中的事件所牵涉的人心问题,也与作者的生命情怀相契合。《重症监护室》最有力量的地方就在于文本对极致环境下生死命题中的人性、道德、哲学问题的思考。

《重症监护室》说到底,是一种极致书写:极致环境、极致生死体验、极致人性。监护室里有伉俪情深、“对镜贴花黄”的八旬老夫妇,有有家不能回的赵婆婆,有被家人强行终止治疗的王桂香老人,有希望医生延长其父亲一天生命好领取父亲下月工资的儿子,有“虚构”徐才旺纵火情节的养老院院长……一个重症监护室,就是一座人性的炼狱,在这里有人飞升有人坠落。

刘军兰的老父抚摸女儿身体的细节让我深深震惊,这个动作是如此真切又如此乖戾,它撞击了我的心灵。在一刹那,作为读者的我失却了道德批判的力量,确切地说,那种巨大而含混的疼痛感使得我在一个父亲对于女儿的“独爱”与人们期待视野中的“大爱”之间,失去了价值评判的合理性。尽管作者在“补记”中陈述了许多欧美国家鼓励器官捐献的理念与政策,但我还是更愿意维护“与道德无关”的立场,我们如此痛爱我们的家人而至于不顾一切地保全他们的身体,这难道不是我们这个民族绵延不息的最重要力量所在:动机与法则?与此相关的还有徐才旺。在世界残疾日,残疾、病危的徐才旺被医院、养老院、村干部、家属共同决定放弃治疗。人人心中都有“艳阳天”的期望,但是横亘在荒野大地上的纵横沟壑,几人能跨越?普通人在遭遇大风大浪的时候何尝不曾奢望一只“诺亚方舟”,但方舟何在?问题在于,在家属的放弃治疗的“手印”里,在刘军兰老父的乖戾动作中,我们不能忘记我们这个社会的病症。在这个意义上,对重症监护室中各类超常行为的道德批判大多是苍白无力的。

值得指出的是,作者在文中描述了病人在病房里所出现的一种“谵妄”状态,但是在文本的末端,作者不能自禁地陷入了类似的“谵妄”境地,这个情节无声地渲染了重症监护室的极致困境,对于那些隔着人海看故事的读者而言,至此或能在多个层面达成与重症监护室的“祛魅”式谅解。

在阅读过程中我一直在追问,周芳为什么要去重症监护室?我以为,回答这个问题就要回到“重症”二字,“重症”首先是生理、病理上而言的,然而,在我们陪同周芳穿越了漫长而深邃的隧道之后,我们也必然发现“重症”一词在社会学、人类学上的意义。这里涉及到社会公平、人类大同的意义。作品的超越文本事象的意义在于:在这种极致环境中人们能够更深入理解并重新确立“生存”(活着)与“公平”的要义,换言之,周芳在重症监护室中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立言方式。在这一点上,我不愿意老调重弹“人道主义关怀”的话语,在如此极致的环境下,那种看似光鲜的话语也可能带来伤害。在“尾声”中,周芳一再重复渲染“粗俗”、“粗鄙”、“粗糙”的生命状态。很显然,她不是在“关怀”,而是以整体的生命融入,在最深切的生命意义的体认上与这个世界达成一致。“粗”即混沌,是生命本相,在混沌之中,周芳将我们引入这样的一个命题:作为世界的一员,我们该如何与这个世界的每一个个体相互谅解与妥协,我们终将皈依人类那个巨大的母体,而那一切看上去只能是混沌的,混沌的“粗”。正是在这一点上,怜悯与恻隐让道于万物本身。伴随而来的是周芳对自我生命与灵境的审视。从重症监护室里走出来的周芳,重新审视了她与母亲、丈夫、女儿以及周遭一切人事的关系,重新阅读马路、朝阳、菜场、农人……那些曾经在有意无意之间被疏离的物象与人群,如此清晰地呈现出生命的样态,她的灵魂也因此饱满深透。在并不喧哗的文字背后,我们看取了一种生命得以重生的崭新格调。

周芳从隔膜、逃避到真正成为生死边缘里与病人、家属和医护人员站在一起的那个人,这一生命的洗礼理当赢得尊重。在她进入重症监护室的第一天,护士长说:“你要看到恐惧之外的东西。”在阅读完作品之后,我确信,周芳,以及我们这些读者,都看到了恐惧之外的东西:世事无常大爱无疆。值得注意的是,作者以“立春”的时令收束全篇,这个时间节点给生存于当下中国的人们带来了些许暖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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