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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界与卫道:电影改编中的性别批评
——以《奥兰多》为例

2016-11-20

电影新作 2016年3期
关键词:奥兰多改编

章 颜



越界与卫道:电影改编中的性别批评
——以《奥兰多》为例

章 颜

【摘 要】在经典文本的改编浪潮中,由女性导演改编女性作家作品值得关注,她们通常所选择改编的文本都带有女性主义理想或政治观念。拟以影片《奥兰多》为例,考察以下问题:改编过程中导演如何呈现女性主义、女权主义、女性恋情的书写?如何在影片中呈现或遮蔽激进的理念?在改编忠实性之外,如何达成与文本的和解?

【关键词】改编 性别批评 《奥兰多》

一直以来对文学经典进行改编,都是影视界较为热衷的选择。与此伴生的是一个重要问题,即该如何处理读者和观众面对古奥高雅的经典文学及其文化背景时在接受上的抵触情绪。在电影中构建的那种田园诗般的往昔岁月或许根本没有存在过,甚至在原文本问世的时候也不存在,但是,根据文学文本改编的影片还是展现了对某种生活和时代的缅怀,从而达成期待视野中的心灵庇护与慰藉。在这些改编作品中,也包含了大量女导演的投入,她们在很大程度上将电影定位为面向女性观众,从而将一种特有的女性批评视角带入传统的影片建构当中。

目前的许多经典改编所代表的,是女编剧家、女导演、女制作人努力向现代女性展现卓越的女性文学,有趣的是她们选择的改编文本,其原作多由女作家创作或以女性人物为中心。这些电影大量出现以及较好的票房收入都表明当代女性观众不但想要听到过去文学时代的声音,更想听到女性自己的声音:

众多的当代女性主义批评家尽管措辞各异,但都一致颂扬现代主义是一场开放运动这一特点,在现代主义当中,“女子气质”、雌雄同体、跨性别、男权解构、朱莉娅·克里斯蒂娃的“符号学之声”,还有“女性气质写作”都获得了自己的生存空间①。

一、褶皱之处:如何阐发伍尔芙?

1992年,莎莉·波特(Sally Potter)根据弗吉尼亚·伍尔芙(Virginia Woolf)的小说《奥兰多》改编的电影是这其中的杰出代表。这是这位前卫的女性电影导演在主流电影界所获得的首次成功,特别是在英国,这部影片一度超过了主导英国市场的美国大片,占据票房首位。小说《奥兰多》是部奇幻之作,“伍尔夫本人称之为‘写作者的假日’和‘一个大玩笑’,由此可见她写作本书时的心情是多么轻松愉快”②。奥兰多的奇幻人生开始于16世纪的伊丽莎白时代,故事戛然而止于1928年伍尔芙搁笔的“现时”,期间跨越近四百年。当年老的伊丽莎白女王看到翩翩美少年奥兰多,这位天真无邪的年轻表亲就获得了女王的宠爱并因此进入宫廷。大霜冻时期降临,奥兰多得以邂逅一位俄罗斯公主。俄罗斯公主潇洒风流、性别难辨的特殊魅力让奥兰多迅速掉入情网。然而奥兰多的一片痴心雪中埋,先是失恋继而又“遭到宫廷的驱逐,失宠于当时的权贵”③。于是,奥兰多选择隐居在自己宫殿一般的大宅子中。奥兰多自童年开始就迷恋文学和诗歌,他设法接近当时小有名气的诗人,却又受到戏弄,加上不堪忍受罗马尼亚女大公的纠缠不休,选择出使土耳其。在“举办了君士坦丁堡有史以来最辉煌的盛会”之后,奥兰多陷入了沉睡,多日之后,醒来的奥兰多已经变成了纯粹的女人。她离开官场,开始和吉普赛人在一起四处流浪,但是却从未放弃写作。随后奥兰多返回英国,成为受上流社会欢迎的贵妇,并且结识了当时的各种文化名人。到了维多利亚时代,奥兰多意识到婚姻家庭的意义,于是嫁给了一位意中人。到故事结尾的时候,成为获奖诗人的奥兰多回到自己象征传统的大宅邸中,一切似乎从未改变,一如她几百年来对文学和诗歌不变的热爱和追求。

作为意识流写作手法的代表作家之一、英国文坛的前卫开拓者伍尔芙和詹姆斯·乔伊斯、普鲁斯特等创作意识流文学作品的作家一起,将意识流作品推向世界文坛,极大地影响了传统的写作手法,这些作家作品的出现,使得传统文学和现代文学的分水岭就此产生。弗吉尼亚·伍尔芙本人也被誉为是“20世纪最佳女作家”。在小说改编电影的领域中,意识流写法的作品常常是极难改编的,这是此类文本的特征所决定的,但值得注意的是,几乎伍尔芙的所有重要作品都被改编成电影:《海浪》(Golven Waves, 1982)、《到灯塔去》(To the Lighthouse, 1983)、《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A Room of One's Own,1990)、《奥兰多》(Orlando,1992)、《达洛维夫人》(Mrs. Dalloway,1997)。这些改编作品中《奥兰多》最为成功,该片获得包括美国电影学院奖、威尼斯电影节金狮奖、欧洲电影奖、英国电影学院奖在内的众多奖项提名,并最终有所斩获,不啻是对该片的肯定和褒奖。

选择伍尔芙的《奥兰多》作为电影的源题材对于女导演波特来讲是个不寻常的决定,因为这部小说就文学地位而言,似乎并不及另外两部著名小说:《达洛维夫人》和《到灯塔去》。然而哈罗德·布鲁姆在《西方正典》中单独辟出一个章节来讨论这部作品,并予以高度评价:“伍尔芙有胜过《奥兰多》的作品,然而这部无功利阅读的情爱赞美诗乃是她的最核心之作。”④并且还认为“这部作品隐含了对伍尔芙作为读者和作家所拥有的超人伟力的赞颂。伍尔芙恰当地获得的健康的自尊,在她这部最具有生命活力的小说中得到了适宜的宣泄。”⑤⑥而《奥兰多》这部影片之所以能成功,部分原因要归结于伍尔芙“文化偶像”的地位。在当代各种现代批评话语的影响下,女性主义电影理论已经介入到对电影文本的意义生产、文化产品的生产语境以及“文本—读者”的关系的诸多讨论当中。但正如索海姆所言:

以女性身份介入电影研究话语,意味着研究者必须始终警惕父权意识形态的渗透,脱离主流话语的控制,坚定地在“疏离”的立场上对电影这个特殊的媒介中意义生产、接受、阐释的过程进行理性的反思⑦。

诸多研究已经表明要将作品的精髓改编到银幕上并非易事,这中间往往涉及对文学作品本质的主观判断。读者在阅读的过程中会发现,试图从小说《奥兰多》的各种零零散散的情节中整合出一个完整的故事都有难度,小说文本的意识流式的写作方式使得所谓的“单一本质”是难以捉摸的,想抓住小说的核心就必须有所取舍。在小说人物奥兰多的“诸多个自我”当中,电影在某一时刻所能表现出的只能是这个“自我”的某一部分,如此一来,波特自己宣称这部电影忠实于小说的说法就与伍尔芙的解构式叙述产生了矛盾。

苏珊·S·兰瑟曾经指出:“伍尔夫全部小说作品中没有任何一部或部分章节采用第一人称叙事,甚至任何纯粹聚焦于单一视点的叙事也没有”⑧。《奥兰多》概莫能外,在这部小说中,伍尔芙的叙述对客观性一直持有怀疑态度,并屡次瓦解固定意义存在的可能性。她将意义视作语言的难以理解的残留,并质疑小说中的叙述者正确地或错误地说明任何构成奥兰多真实自我的能力。最后,她借人物的声音叹息道,事物的本质像“生活在珊瑚丛中”的大鱼,人们像撒网那样不断抛出各种词汇,却永远不能捕捉到它⑨。这正好印合了布鲁姆的一种观点:“《奥兰多》最精彩的部分也是在它极大程度上舍弃了叙事文体时。”⑩

然而,导演波特可能确信自己已经抓住了《奥兰多》的本质“这条大鱼”,尽管她也承认对原文本材料做了少许改动。毫无疑问,波特的改编范围很广,涉及情节、叙事及与主题等方方面面的内容。就情节而言,波特重新设计了叙事的开端和结尾。不过,即便是这些情节和叙事上的大胆改变也没有带来小说主题结构的重大改变,导演波特所呈现的影像表明小说的精髓或本质,只是她自己对于主题的一种解释。事实上,这部电影展现了多种主题,如女性体验以及对英国阶级制度和殖民主义的辛辣讽刺,但很多时候导演还是将重点放在对伍尔芙“雌雄同体”观的解读上,并努力呈现这种观点的新意和合理,这显然证明“雌雄同体”观代表了小说和电影的核心。导演确信她电影中的奥兰多完美地表现了伍尔芙笔下这位双性同体的英雄,因为她是走上了探索“本质自我和不朽灵”道路的英雄⑪。

事实上,伍尔芙的“雌雄同体”观并不像波特认为的那样明确而简单。波特将在奥兰多身上体现出来“雌雄同体”观诠释为一种信念,即男性身份和女性身份是对本质自我的装饰,是人们可以选择的。但将这种观念归结为只有一种解释,从而可能忽视了其内在含义的多重性。此外,对伍尔芙的“雌雄同体”理想认同能否为女性带来益处?又或者,将女性和男性综合成雌雄同体是否仅仅是将传统意义上的女性特质归入到男性特质中?

伍尔芙“雌雄同体”观论点的一个重要方面是,坚持认为作者在写作时应当避免关注自身性别,因为迫使其遵从社会性别角色的压力会对作品会造成巨大障碍。伍尔芙认为灵魂由两部分构成,即男性和女性,只有当两者达到平衡时,思维才能创造出艺术。可以说伍尔芙的“雌雄同体”观具有某种革命性的意义,当代酷儿研究理论家朱迪斯·巴特勒认同“性别即表演”的观点,但不同意性别表演掩盖了本质自我。对巴特勒来说,不存在本质自我,只有自我和性别的多重性——千千万万个我们可以选择的自我和性别,这种观点也许伍尔芙也赞同⑫。因此,“雌雄同体”不寻求同一,而是要“解构两分法”,使多种性别成为可能。该理念极富颠覆性,它带来一个多样化、实验性的、激进的世界,批判了统摄性别行为的意识形态标准,提供了改变的可能。相比之下,导演波特的观点:将本质自我隐藏在性别身份和性别构成背后,支持而非颠覆性别现状,其方式是将身体归入超越政治的双性心灵或自我之下,则体现了后女权主义者的观点:我们不再需要女权主义,在我们超越性别不同的同时,我们超越了女权主义。

这样,与伍尔芙笔下性别模糊的英雄相比,波特的革命性大大削弱。在从根本上阐述有关“雌雄同体”的道德问题时,导演把一个对伍尔芙来说相当复杂的问题转变成了一个关于后女权主义的世界获得解放的寓言。这则自由寓言不是将性别描绘成文化力量的一个成问题的、有待改变空间的场所,而是一所只要人们发掘自我中深藏的与性别无关的特质就可以挣脱的牢笼。

二、断裂之下:关闭“幽灵”浮现的门

此外,导演用另一种方式降低了“雌雄同体”观的颠覆性潜能——剔除伍尔芙小说中潜而不表的女同性恋情节。伍尔芙曾写过一封信给奥兰多的原型维塔·萨科威尔·韦斯特(Vita Sackvilie-West),询问假如奥兰多变成了维塔,她是否介意。虽然女性同性恋情在《奥兰多》中有所暗示,但讽刺却是主要基调。尽管如此,她也表达的相当清楚,对女同性恋情的暗示对她来说至关重要。导演显然认为伍尔芙视女性同性恋为次要的,基于这样的观念,她去掉了小说中的女性同性恋部分。事实上,伍尔芙在创作《奥兰多》时多次暗示女同性恋的做法必定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

伍尔芙本人非常明确地意识到她所身处的社会禁止公开谈论女性同性恋,《自己的房间》曾经经历过多次修改,其中指涉女同性恋的情节更是几易其稿,她小心翼翼地着笔于对同性关系的探讨,就是考虑到了其部分读者可能对这类事情有抵制情绪。由于伍尔芙想从更为广泛的意义上探讨女性之间的关系,因此她相当关注小说中压抑而隐忍的欲望,她知道这类可能“令人厌恶”的话题在形成读者对女性关系的看法方面有着很大的作用。伍尔芙在40多岁那段时光里与维塔保持着一种非常亲密的关系,维塔的儿子尼格尔·尼克尔森曾称《奥兰多》这部小说为“文学史上最长、最感人的情书”,其关系可见不同一般。伍尔芙在这部作品中不仅想挖掘女性之间的关系对个人产生的影响,还想审视种种时刻监督女同性恋关系的社会态度。

作为激进而边缘的力量,与“女同”相关的情节可能带来文本突破,然而导演没有将其保留,而是完全删除了伍尔芙对同性恋情的暗示。伍尔芙在小说中留出空间来暗示奥兰多和她的男性情人夏默丁(Shelmerdine)之间带有性别模糊的、语言难以的情爱,而波特的电影则展现的是一场明确的异性性爱的场景,这个场景也成为其中一款海报。此种改动导致伍尔芙对性别模糊、矛盾的暗示变成了不会引起多少争议的场域。导演对女同性恋的态度似乎建立在她自己有限的男女同性恋政治学概念上,对她来说,证明身份的方式是高高举起性别旗,这一态度似乎源自于将女同性恋关系简单地理解为性体验的看法。同时可猜测的是导演顾忌影片如果被视为女同文本而可能遭遇的评价。

事实上,对伍尔芙来说,极为压抑的是单单将一个人的身份等同于其性取向的社会倾向。于是,伍尔芙在《奥兰多》和《自己的一间屋》中都使用了暗示性的修辞手法,这些内容读起来就像伍尔芙邀请读者来分享小说叙述者的内心想法并揭露其中的禁忌。

女人凑到一块儿——嘘——她们总是小心翼翼,保证房门紧闭,不会有一句话给人人刊布出来。她们的全部欲望就是——还得嘘——楼梯上是不是有男人的脚步声?……众所周知(T.R.先生已经证明了这一点),“女人没有能力对同性怀有爱的情感,她们彼此憎恨”,女人在相互交往时,我们还能假定她们做些什么呢?⑬

与此相似,在《自己的房间》中,尽管可以推断出克洛伊和奥莉维亚睡同一张床,伍尔芙的叙述显得仔细而审慎,将重点落在女人关系的不可言说性上,而不是性别上。因此文本中仅仅表述为:“‘克洛伊喜欢奥莉维亚’,我读着,然后又突然想到,这儿有一个多么大的变化。克洛伊也许是在文学史中第一次喜欢奥莉维亚。”⑭小说的叙述否认这两个女人共享的仅仅是“合用一间实验室”,暗示假如男人知道这种情况就像得知她们睡同一张床一样不安⑮。所以,伍尔芙描写女同性恋关系时就不断采取省略、暗指和替代的方法,准确揭示出女人们在谈及自身关系时要确保“门是关好的”并且“没有男人在场”的原因。

显而易见,在这部电影改编的过程中,自觉“审查”了伍尔芙小说中暗含的同性恋内容,导演通过删除女性奥兰多的诸多女性朋友和爱人,以及伍尔芙对奥兰多与夏默丁滑稽和讽刺关系的描述,并重新确立了异性恋在电影中的主导地位。于是在那些画面优美而引人注目的场景中,比利·赞恩所扮演的男人味十足的夏默丁在电影中成为奥兰多的至爱,从而取代了小说中的萨沙这个奥兰多一直无法忘记的女人。就这样,波特用异性恋代替了伍尔芙小说中的女同性恋情节,这暗示了在主流电影中的隐秘规则:性别发生改变是可以的,但结尾要以异性恋告终。这种“归顺式”的改编,可能会让部分读者倍感失望。

三、应允之地:谁的乌托邦?

波特的改编做出如此重大的改动,但却声称忠实于伍尔芙的文本,一个潜在的问题得以突显:在她所宣称的忠实于原著的过程中消失得是什么?当然,利用原著小说作者的文学声誉带来的社会威望为自己的电影做宣传是一种使用已久的策略,她想要在完成电影改编过程中与伍尔芙确立亲密的联系,甚至将这个过程看做是尝试接近伍尔芙的意识,并试图去想象如果伍尔芙生活在1992年(即电影拍摄年份),她又会写些什么内容。波特在选择伍尔芙时心中所想的一定不止是其电影在商业方面的成功,她同很多女权主义者一样:将伍尔芙视为最钟爱的文化偶像,通过她的女权主义批评寻找自己的影子。对于波特来说,伍尔芙恰恰就是这样的一面镜子,通过不断进入伍尔芙的意识,将其转换为一个能够为自己对小说的解读服务的人物。

曾经是一名女权主义者的导演波特,或许从同样为自己作品的接受程度而深深焦虑的先驱伍尔芙身上找到了答案。波特竭力将自己从女权主义中脱离出来,将自己的电影放到后女权主义的语境中。尽管伍尔芙不相信女权主义政治所宣扬的种种表现,但是她从未将自己与女权主义分离。虽然伍尔芙在写作《奥兰多》将近十年之后,执笔创作《三个基尼》时,当时女权主义几乎已经不再是最热门的话题,但她明白性别压迫终止,意识达到新高度,后女权主义者超脱到一个的应允之地的目标并非指日可待。

为了到达那种性别完全平等的后现代主义应允之地,波特不得不在小说结尾处做出很大的改编。首先,她将奥兰多的孩子从男性改成女性。文中奥兰多曾怀着这个孩子穿梭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战壕,这孩子成了一种显著的标志,象征着奥兰多正在脱离军国主义的男性世界,伍尔芙想要强调的是,社会的性别结构与历史上战火不断息息相关,让奥兰多生男孩,想表明是只要男性主导文化,战争就几乎不可能从历史上消失。而在电影中奥兰多生的是女儿,这使她失去了祖宅诺尔庄园,而庄园从男性和军事控制中解脱出来。这样的情节替换使得波特可以把奥兰多和她女儿放到田园诗般美好的女性世界中,然而理想与格局与伍尔芙相比,差异不可谓不大。

随着电影尾声的到来,片中不仅略去了伍尔芙在小说中对精英主义的批判,而且在结尾处将问题由性别转向了阶级,这也改变了伍尔芙结尾的设计,即从女权主义角度对男性特权进行批判。波特这种批判替换为“赞美奥兰多最终从有产阶级桎梏中解脱出来,成为一个完整的人。”⑯这种改变完全忽略了伍尔芙在小说结尾的告诫,即男性很大程度上仍然是这世上的破坏性力量。小说中奥兰多生下了男性继承人,隐喻着作为奥兰多背景的、充满了破坏的历史永远不会消失。然而波特认为性别不再是个问题,男女本质相同,她的这种后女性主义观点将《奥兰多》的重心从男性主导世界的危险性转变为只要我们超越性别探究本质自我就能实现和谐。

波特电影的乌托邦式的结尾之所以有问题还有其他原因。对于布鲁姆来说,伍尔芙小说的结尾并不十分如意:

“奥兰多原本是男人,更确切地说是个年轻的小伙子,但突然之间变作女儿身。他也是伊丽莎白时代的贵族,对自己的高贵身份和性别转变一样处之泰然;他实际上已经超凡入圣了。我们在书中见到奥兰多时他是个16岁的少年,小说结束时她已经36岁,但是在文学传记中的这20年却跨越了文学史上的三个多世纪。当游戏之道得势时,它战胜了时间,并在伍尔芙的《奥兰多》中轻而易举地持续着,这或许解释了为何过于圆满的结局反而使这部书白璧微瑕。”⑰

尽管波特可能觉得自己影片的结尾抓住了获得自由的喜悦心情,但是小说与电影的结尾处还是存在着很大的不同。伍尔芙小说的结尾是开放性的,未来仍属不可知,因为奥兰多仰视天空,不确定自己看到了什么,而波特电影的结尾则封闭得多。电影中的奥兰多望向天空时看到的不是不可知的未来,而是一个天使在歌颂已经到来的未来。批评家们注意到了这个乌托邦幻象,认为波特的结尾暗示了父权制及女性对精神自我的漫长探索的终结⑱。

另外,在波特电影结尾,奥兰多的女儿透过摄像机的镜头望着她,小女孩的注视为新视角的出现带来了可能,它将女人作为叙事的中心人物,这样的地位和特权过去通常属于男性。毋庸赘述,波特在影片中想象女性已经“在至高无上的欢乐气氛中”获得了应得的收获⑲。歌唱的天使预示着未来诞生,奥兰多女儿的形象代表未来已经诞生,后女权主义运动已经取得完美的成功,女性实现自由,进入本质自我领域。但是导演并没有看到,女权主义的振臂一呼,并不是女性写作的时代就此顺利降生,乌托邦也不是仅靠呼吁就会到来,正如布鲁姆一阵见血的评论:“我们还会再有奥斯汀、乔治·艾略特以及伍尔芙那般原创而卓越的小说家吗?或者还会再有狄金森那般非凡而智慧的诗人吗?伍尔芙去世后的半个世纪里,女作家或文学批评家中没有一人可以与之比肩,尽管她们已经享有了她当年预言过的自由。”⑳波特通过对小说段落“归顺式”的重组,试图与伍尔芙及其本文达成和解,在女性有权拿着摄影机的后女权主义世界,《奥兰多》并非开端或延续,而是一则关于“结束”的寓言,然而真正性别乌托邦式的未来,并不像最后天使的抒情诗那样寻唤即至。

【注释】

①[美]苏珊·S·兰瑟.虚构的权威:女性作家与叙述声音[M].黄必康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119.

②[法]弗吉尼亚·吴尔夫.奥兰多[M].林燕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3:1.

③[法]弗吉尼亚·吴尔夫.奥兰多[M].林燕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3:33.

④[美]哈罗德·布鲁姆.西方正典[M].江宁康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5:349.

⑤[美]哈罗德·布鲁姆.西方正典[M].江宁康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5:349-350.

⑥[法]弗吉尼亚·吴尔夫.奥兰多[M].林燕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3:164.

⑦[英]休·索海姆.激情的疏离:女性主义电影理论导论[M].艾晓明、宋素凤、冯芃芃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7.

⑧[美]苏珊·S·兰瑟.虚构的权威:女性作家与叙述声音[M].黄必康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123.

⑨[法]弗吉尼亚·吴尔夫.奥兰多[M].林燕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3:185.

⑩[美]哈罗德·布鲁姆.西方正典[M].江宁康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5:343.

⑪Florence, Penny. "A Conversation with Sally Potter." Screen 34.3(1993):282.

⑫[美]朱迪斯·巴特勒.性别麻烦:女性主义与身份的颠覆[M].宋素凤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9:26.

⑬[法]弗吉尼亚·吴尔夫.奥兰多[M],林燕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3:127.

⑭[法]弗吉尼亚·伍尔芙.伍尔芙散文全集Ⅱ[M].王义国等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1:563.

⑮[法]弗吉尼亚·伍尔芙.伍尔芙散文全集Ⅱ[M].王义国等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1:565.

⑯Dowell, Pat. "Demystifying Traditional Notions of Gender: An Interview with Sally Potter." Cinéaste [J]20.1.July 1993:17.

⑰[美]哈罗德·布鲁姆.西方正典[M].江宁康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5:348.

⑱Dennis West and Joan M.West. "Achieving a Stateof Limitless: An Interview with Tilda Swinton. "Cinéaste [J]20.1.July 1993:19.

⑲Pat Dowell. "Demystifying Traditional Notions of Gender: An Interview with Sally Potter." Cinéaste [J]20.1. July 1993:17.

⑳[美]哈罗德·布鲁姆.西方正典[M].江宁康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5:343.

作者简介:

章颜,博士生,海南大学人文传播学院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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