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吉斯·艾特玛托夫

对我来讲，俄语也是母语，其程度决不亚于从孩提时代起就成了我毕生母语的吉尔吉斯语。

我第一次当翻译时只有五岁，这件事发生在夏天的高山夏牧场上。那时，我跟祖母住在一起。

这天，牧场里一匹刚买回来不久的种马突然死去，牧马人非常惊慌，因为那是匹顿河种马，非常昂贵，是从遥远的俄罗斯运来的。发生了这样的状况，牧场立即派骑手回农庄报告，接着又转到区上。隔了一天，一位俄罗斯人进山来到牧场——需要给这匹突然死去的马进行检查，弄清死亡原因，好填写死亡证书。可是，这位俄罗斯人一句吉尔吉斯语也不懂。而牧场里的人都知道，我会说些俄语。

“过来！”牧马人抓住我的手说，“这人不懂我们的话，你把他讲的话翻译出来，然后再把我们讲的译给他听。”我又羞又怕，猛地挣脱了他的手，跑进了祖母的帐篷。一大群小朋友怀着好奇心，吵吵嚷嚷地跟在我的后头。不一会儿，那个牧马人又跑来找我，埋怨我不该跑开。祖母一向待人宽厚，但这次却严厉地皱起眉头：“你为什么不想跟外来的人谈话？要知道现在牧场很需要你来做翻译，难道你不懂俄语？”

我没有吱声，小朋友们正躲在帐篷外边看热闹。

“你怎么了，是说俄语害羞，还是讲我们自己的话害羞？没什么可怕的，去吧！”她抓住我的手，拽着我走出帐篷。小朋友们又跟在了我的后头。

在欢迎客人的帐篷里，已经煮好了一锅新鲜羊肉，里面挤满了人，大伙正在喝马奶酒。山下来的兽医正和一些老人坐在一起。他招我进去，笑眯眯地说：“过来，小孩儿，到这儿来。你叫什么？”我轻轻地嘟囔了一句。他抚摩着我，说：“你问一下他们，这匹种马是怎么死的？”说着，还取出一张纸做记录。

正当大家期待着我的翻译时，我却一句也说不出来。祖母当时的神情极为尴尬①。这时，我的一位亲戚把我揽到怀里，对着我的耳朵非常信任、非常严肃地说：“这个人认识你的父亲，他会向你的父亲说我们些什么呢？会说他的儿子在吉尔吉斯人那里学坏了！”接着，他又大声宣布，“现在他马上就要开口了。你跟我们的客人讲，这个地方叫乌乌一萨孜……”

“叔叔，”我胆怯地说，“这个地方叫乌乌一萨孜，意思是有毒的草场……”这时大家很高兴，我也渐渐壮起胆来，我把种马误食毒草的死因一一做了翻译。

来客夸奖了我，老人奖给我整整一大块羊肉，又热又香！我美滋滋地蹦出了帐篷，一下子就被小朋友们围住了。

“喝，真棒！”他们钦佩说，“你讲俄语，就像河里的流水那样畅快，一刻也不停！”事实上我翻译得结结巴巴，但是小朋友们就喜欢随意渲染。我们当下就把肉分了吃掉，跑去玩了。

在我的文学生涯中，这些事值得重提吗？照我看，值得。我深信，每个人总会记住那些对自己有着深远意义的事情。比如我孩提时代所经历的这件事就是这样。祖母对我很满意，后来常常向认识的人们讲起这件事，她的心里充满自豪感。

【字词积累】

①尴尬（gān gà）：a.处境困难，不好处理。b.（神色、态度）不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