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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城岁月·绿色纱丽雅

2016-10-22彭怡平

中外书摘 2016年9期
关键词:斯里兰卡婆婆丈夫

彭怡平

从没有半点特色的科伦坡搭巴士扶摇直上,于清晨8点多抵达15世纪的古都甘迪(Kandy)。在最热闹的市中心下车,第一眼对这座古老山城的印象是人声鼎沸、车水马龙,此起彼伏的喇叭声不绝于耳。我拖着沉重的行李箱,在坑坑洼洼的路面上努力朝上坡前行,一路风尘仆仆。灰蒙蒙的天色不但不见半点阳光,还飘起细细的雨丝。我忧心忡忡地在第五个红绿灯路口朝右转,数百米以后,终于抵达一间外墙漆成白色的平房。

世外桃源

门上装设的门铃样式简朴,才轻轻碰触到它,木门已经开启,门缝里露出一位穿着绿色纱丽雅、戴着黑框眼镜的中年妇女,露出腼腆的笑容,双手却像鹰一般地把我紧紧搂进怀里说:“你总算来了!”门在我身后阖上,瞬间将纷扰的俗世隔绝在外。我比预计抵达的时间晚了约90分钟,库玛丽·玛都加雷尔(KumariMadugallere)却已在门口守候多时,就像是母亲久候深夜不归的孩子般心焦。她把我安置在大厅角落的小客厅以后,径自进了厨房。

环顾四周,我置身于一栋有着尖脊木头天花板的屋内,屋子围绕着一座花园中庭,光线自中庭流淌入屋,空气十分清新,不时还可以听到鸟鸣,这是个让任何人都会觉得宾至如归的舒适居所。不一会儿,库玛丽端着一只银制刻花托盘出来,托盘上除了一杯鲜榨木瓜汁外,还有一大盘水果、现烤的土司与煎蛋,以及一整套英国古瓷茶具盛装的上好的斯里兰卡奶茶、搭配自制的斯里兰卡红色果酱。

我还来不及言谢,库玛丽左右晃了晃脑袋,手心向上挥了挥,要我等等,便转身将架上的一台老式收音机开关扭开,将频道调至Ran FM,只听到耳畔传来一阵阵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斯里兰卡老式情歌,库玛丽向我笑了笑,示意我先行享用茶点,然后心满意足地躺坐在有着二百多年历史的荷兰贵妃椅上,摊开小说,自得其乐地阅读起来。在长廊尽头静候已久的女佣这时才现身,一手拿着拖把,另一手提着水桶,小心翼翼地张罗起整个家。

东西合璧

女仆跪在地面,以抹布蘸涂呛人气味的油蜡,任劳任怨地在这百来平米的地板上努力擦拭起来。刚上过巧克力色油蜡的地板光可鉴人,映照着属于这个国度的居家风尚,但这风尚却不仅源自公元前5世纪僧茄罗佛教王朝延续至今的传统,而是混杂了16世纪大航海时代来临以后,西方海上强权如葡萄牙、荷兰及英国,伴随着殖民主义的兴起而引进的生活方式。

比如我身旁这张几乎占据了客厅四分之一面积的餐桌与碗柜,便是来自于荷兰贵族的古董家具,算算年龄,也有四百多年历史了;装饰壁面的几只陶盘彩绘或仿明清的青花瓷,亦是承袭自荷兰代尔夫特蓝陶的居家风格;被小心翼翼地珍藏于上锁的碗柜内、擦拭得闪闪发亮的整套银器餐具,则是在英殖民政府时期担任区首长的丈夫获得的一套礼物。在表面西化的居家摆设中,源自斯里兰卡自古以来传承下来的传统,却毫不张扬地融入空间的各个角落,比如这几张悬挂在墙壁上的圆形编织物。

库玛丽夫家出身显贵。每年到了七八月间,甘迪都会举办盛大的庆典,并持续到月圆之夜才风光落幕。在这为期10天的游行中,库玛丽的丈夫必须遵循古礼,身着传统贵族服饰,站在仆役撑持的阳伞底下,由另一名侍者将有着宇宙星辰与太阳图腾的圆形编织物悬挂在高高的竹竿上,一行人缓步前行至佛牙寺。而同为虔诚佛教徒的库玛丽,也会加入群众的行列中,随同前往佛牙寺参拜。

家族的画像

当我问她,为何不与丈夫一同立在队伍的最前方,一同前行?库玛丽却回答我:“我们的社会阶层不同,丈夫出身贵族,我出身平民百姓。当年我到丈夫家开设的米行工作,认识了比我大12岁的他。我的父亲一直与舅舅不合,两年后,父亲过世,我在得不到父亲家族亲友祝福的情况下,于1975年只身嫁入夫家,一年后,我生下儿子,随后女儿出生,直到舅舅过世以后,舅妈才敢带着孩子们前来拜会我,但那已是多年以后的事了。”

婚后,库玛丽成了家中的佣人,从早工作到晚,说起婆婆,她却语带谨慎,言词中充满敬意,直说夫家待她如同己出,还说起这间房子位于市中心,常有宾客上门来访,婆婆从不会只招待一杯茶,一定会挽留客人用过午膳以后才肯让他们离开;婆婆过世以后,遗留下来的家产以一堵墙均分为二,房子格局对半,花园也只剩下二分之一……说到此处,库玛丽似乎不胜感伤。

她指着墙壁上那幅仿造Mulkirigala庙宇里的画作说:“丈夫热爱艺术,尤其是绘画,闲暇时分,全将心思花在作画上。”随后,她指着餐桌上那盏造型奇特的水手灯告诉我,“你瞧,这就是我先生的杰作。”谈起丈夫,她的脸上充盈着喜悦与景仰,但我却始终见不着这位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神祇,直到几天后的某一个晚上,我在走廊间瞥见一个俊美高大又黑黝的身影匆匆而过,只留下他未完成的一幅画像,孤零零地伫立在廊道上。

为百年古宅带入绿意

次日,库玛丽领我来到挂满照片的一面墙前,指着那些相片的其中几张对我说:“这就是我的婆婆!这是她念书的学校,当时是英国殖民时期,她在修女开办的女子学校受教育。”这位受到最正统英式淑女教育的婆婆,在这些相片中却从未穿着维多利亚上流社会的服饰,总是一袭纱丽雅,而库玛丽也总是一袭传统服饰的装扮。我问她是否穿过洋装?她语气坚定地回答:“我喜欢斯里兰卡的传统服饰,洋装显露出来身体的曲线,在大热天下午,容易招来醉鬼的纠缠。”话虽如此,库玛丽的女儿,在这些照片中却是自小到大多穿着洋装,只有结婚照遵循古礼,新人均身着领主与贵妇的传统服饰。

自从丈夫的脚受到病毒感染导致行动不便,家中的经济重担便由她一人扛起。“我以10年借贷的方式来度过这个经济危机。儿女毫不知情,我只让他们安心地在澳大利亚完成学业,他们因为想家而回国,现在均已找到很好的工作。”库玛丽说起这段人生,语气很是温柔坚定,“以往,我们斯里兰卡女性总是将一切痛苦埋在心底,默默忍受。现在的教育则是鼓励大声地说出自己的感受。”

那么多年以来,库玛丽的生活始终围绕着婆婆、丈夫与孩子,她就像是这个空间里的隐形人,她的出现与到来,并未变动这个几百年家族里的一砖一瓦。20世纪的古董电扇,就像这个家庭里的神祇与祖先一样地被供在有着二百多年历史的花岗石柱上。有着二百多年历史的砖墙、用来碾米的老式石臼、从古老房子里拆下来的柱礅,以及历经岁月风化而呈现出圆滑光泽的石头,都被妥善地安置在房屋的各个角落。我好奇地想知道,她的到来,是否为这个一成不变的空间带来些许不同?

直到婆婆过世以后,库玛丽开始为家里注入绿意。这些绿色的盆栽点亮了原本灰头土脸、死气沉沉的老宅,在空间里注入一股欣欣向荣的生命活力,一如她的笑容,温暖、明亮,如午后难得一见的阳光,为这座百年山城拨开重重云雾,让远道来访的我见到第一道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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