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唐山地震亲历记

2016-10-22卞江

中外书摘 2016年9期
关键词:卫东英子伤员

卞江

北京时间1976年7月28日3时42分53.08秒,中国河北省唐山、丰南一带(东经118.2°,北纬39.6°)发生了强度里氏7.8级(矩震级7.5级),震中烈度Ⅺ度,震源深度23千米的地震。地震持续约12秒。有感范围广达14个省、市、自治区,其中北京市和天津市受到严重波及。

1976 年7 月29 日,天已大亮。我还在朦胧中就听有人喊:“有的伤员不行了,赶快送到文化路,搭车去外地医院。”

我睁开肿胀的眼睛,见是瞿大明急切不安地指挥着,吕海推着车子,后架上坐着一个奄奄一息的伤员,家人扶着急匆匆地走过去。

我们这个棚子里的人都醒了,可伤员情况发生了变化,昨天一直处于昏迷状态的吴大爷精神状态良好,坐起身整理着自己的衣服,而吴大妈却起不来了,躺在吴大爷的位置上,原来隐隐作痛的腰,现在剧痛。何家也是如此,昨天还是伤员的何志,今天全无痛感,参加了瞿大明组织的急救队,而昨天一直关照别人的何大夫发起了高烧,卧棚不起。只有奶奶依然如故,还是干她力所能及的事,把棚子里被雨水泡湿的砖块搬下去,拾来干砖块垫上。

瞿大明过来问:“你们这里谁去?赶快做准备,下趟就送你们。”

吴家商量着。吴大爷说:“我和小金留下等医疗队,英子陪你妈去吧。你妈可能有内伤,医疗队兴许治不了。”

何家决定不去,就地等医疗队。

奶奶对我说:“我送你去外地医院,等到了医院收下你我就回来。”就这样,72岁的奶奶,自己行动不便,现在却还要送我去治伤。

所谓“送出去”也就是送到交通干线上,去外地医院只是一种愿望罢了。去哪儿?怎么去?还都是未知数。

轮上我们出去了。占海的二哥万海用车子驮着我,路上遇到了几个熟人,我和他们点头打招呼,他们愣住了,和昨天的情况类似,相互问着:“这是谁?”“像是林子。”

突然,车速加快了,我一看,到了展览馆南墙危险区。原来几米宽的小道被另一侧废墟蚕食得只剩一米多宽,道北紧贴着六米多高而且是摇摇欲坠的山墙,难怪人们望而生畏呢。

穿过百米长的危险区就到了文化路,从这条道路往北,近可到丰润、玉田、遵化,远可达北京。车子停住,我一眼就看到路口空地上摆着一片尸体,这里震灾伤亡更惨重。

我从车后架下来,见路东已有很多伤员了,看伤势都不轻,或躺在门板上或卧在路边。吴家母女也到了,她们左右环顾,愁云满脸,吴大妈长叹口气。因为有一两百伤员都是等车的,而车却是由北向南满载着物资开来,不见一辆由市里往外边开的空车,能否成行?心里没有一点底。

文化路东侧就是凤凰山公园,人们把公园里的木条长椅拉到路边,当作临时候车处,看样子想去外县医院要打持久战。我们无力去搬长椅,也不会再有闲置的,只好席地而坐。过去几个同学聊天,谈到国事,临时办公室呀指挥部的太多,春天设抗旱春播办公室,夏天成立各级防汛指挥部,运动一来,又添了许多牌子,什么“批林批孔”办公室,“反击右倾翻案风斗争领导小组”。

而现在真希望有个“灾区伤员转运指挥部”。然而,事实是,唐山在大地震毁灭性的打击下,处于无政府状态,一切都是群众自发的,毫无组织性。不过,有些设有统一指挥的基层组织几乎还在运转,就在我们南边一点的长椅上有两个戴红袖章的民兵,可能是办事处郑书记的部下,但他们只管疏通车辆,不管也管不了伤员转运的事。

忽然一声大喊:“肖林!”

我循声望去,见是阎卫东拎着水桶从路西跑过来,我喜出望外,可也纳闷,一些亲属邻居都认不出我,他怎么隔着一条大马路就认准是我呢?再一细看,路西阎卫东的母亲正拉着奶奶的手哭呢。我紧紧抓住他的手,问:“韩大光找过你们,可邻居一直没见到你们,我们还以为……”

阎卫东就地一坐,说起来:“地震时,我妈正闹肚子,把我妹妹吵醒了,地一动,她们先跑出去了,我和我爸砸里了。我没事,骨碌到炕台底下,自己扒出个洞出来的,我们三个又扒我爸。地震还没过几分钟,我们一家子都出来了,是我们这片第一家。”

我忙问:“你爸伤着没有?”

阎卫东把头一垂:“死了。刚扒出来还有口气,我背着,我妈我妹妹扶着去了工人医院。咋也找不到医院大门在哪儿,比咱们工房还惨,咱们这儿压里面还有人扒,那儿病人嗷嗷地叫,没人管呀!那么大的一个医院,就见着一个穿白大褂的,他还到处找电话,也不知道想干啥?唉!跟我们一样,只以为就自己一处房子倒了,人都给吓晕了。我们还想到这儿看病呢!一下心凉啦,眼睁睁地看着我爸死了,不是砸死的,是受惊犯心脏病死的。”

我想安慰安慰他,可又不知说些什么。

阎卫东把大手往水桶上一拍:“我先去找水去,昨天人们把游泳池里的水都喝干了,刚听说公园里面有水了,我去看看,马上就回来。”

的确,他很快就回来了,水桶仍是空的,他摇摇头,舔着干裂的嘴唇说:“是动物水槽里有点水,早叫人抢光啦。哎,你等着。”他跑回自己家的窝棚,拿着半瓶汽水给我。我猜想这是他们唯一的一点水,推让了几个回合,他强壮的胳膊拧住我的腕子硬是要塞给我。

约摸上午九点多钟,路上的车多起来,也有送伤员的车,可都已挤得满腾腾的,一连拦了三十几辆,司机都是摆摆手开过去了。人们说:“咱们这里是市边上,拉伤员的车从市中心出来都是满的,看样子是去不成了。”

这当口,瞿大明来了,一见五四工房送到这里的十几个伤员一个没走呢,也着急了,他仰头向南望望,之后说:“我到前面的汽车队联系一下,你们别动。”

瞿大明去后,人们不再拦车,都把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老天爷又哭丧起来,阎卫东让我进他们的窝棚里避雨,我怕车来了来不及上,就谢绝了。瞿大明终于回来了,人们见他闷闷不乐的神情,已经猜出他带回来的是失望。大家没有追问,都默默地看着他,瞿大明垂头丧气地说:“几个熟人都不在。”

一个妇女突然冒出这么一句:“现在外县医院不收伤员了。”

人们听了十分反感,英子质问她:“谁说的?你去了吗?”

那妇女争辩道:“外县一共就五六个医院,光昨天就去了好几万伤员,哪儿还收得下?”

她的话是有道理的,可没有人去冷静地想一想,而是把她看作往人们希望之火上浇凉水的坏人,有人恼怒地骂道 :“这娘们儿造谣!”

那妇女很犟,吵起来 :“谁造谣啦?早晨有个断腿的不是给送回来了!还在那边躺着呢。”

人们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走过去。我心里乱极了,明知那妇女说的是实情,可还是希望她是在谣传。几分钟后,人们回来了,都低着头,没有人再责骂那个妇女。

过了一会儿,可拦住了一辆卡车,车斗里的人与司机交换了一下眼色,之后说:“好,你们准备一下吧。”大家喜出望外,急忙去收拾东西。有人抬着重伤员走过去,就在这时,卡车突然启动,人们一下子就愣住了,目送着卡车开出几十米,才发觉这是个骗局。

也是好事,吃一堑长一智。又见开来一辆卡车,上面只有几个装卸工人,车速很慢。几个轻伤员往路当中一站,排成一堵人墙。

司机刹住车,有个受轻伤的小伙子跳上车抓紧方向盘,大喊一声:“快上!”司机被这阵势弄蒙了,用不解的目光看着我们。

轻伤员们以超乎常人的敏捷翻上车厢,我拄着棍子正着急,阎卫东过来架起我就走,把我搁上车,又帮奶奶上了车,随后又帮吴家母女上了车,若没有阎卫东的有力援助,我们毫无竞争力,只能痛失良机。

车开动了,阎卫东向我挥手:“祝你顺利。”

车开得又稳又慢,路旁排列着一具又一具尸体,已经没有人守着尸体哭泣了,都在为自己的生存忙碌着。

路过跃进楼时,映入人们眼帘的是更大的一堆废墟,像个用垃圾堆成的山口,有一栋临街的楼房倒了大半,一户户住室像一个个格子似的,各种家庭陈设暴露无遗,冷风一吹,窗帘、被单呼呼嗒嗒地飘动,但见不到格子里的主人,不知是死是活。我突然想起罗晓冰,他就住在这片楼区,会不会发生阎卫东家那种误会呢?

“妈!咱们到哪儿去呀?”英子问。

吴大妈说:“你大姐在丰润站铁路医院,就奔她吧。”

马上有人说:“这车不去丰润城里。”

英子着急地说:“我们从半道儿下去。”

都是遇难人,相互都同情帮助,有的敲车楼子,有的人喊:“有从丰润城外下车的!”

唐山市离丰润城关只有四十多里地,半个多钟头后,卡车在丰润南关大桥南头停住车,我们在大家的帮扶下下了车。

我们坐在桥头,谁也不知道铁路医院在哪儿?吴大妈说:“我只听淑兰说过,过了桥往前走,遇到宝塔有个向西南的岔道儿,再一直走两三里就到了。”

英子说:“我去找大姐,你们千万别动地方啊!”说完就快步上了桥。

英子走后几分钟,由北向南开来一支庞大的车队,得有上百辆卡车,上面站满了年轻的解放军战士。当战士们确认我们是灾民后,以同情的目光向我们行注目礼,还有个战士忙从挎包里掏出个纸包扔下来,奶奶拾起打开一看,是一个面包。

军车开过去有半个多小时,还不见英子回来,又掉雨点了,我们急切而不安。英子会不会迷路呢?淑兰大姐会不会不在医院里呢?奶奶不时地向北走去,见到一个人推着木板车就拦住央求:“同志,帮帮忙吧!你车空也是空着,有两个受伤的,求你推过石桥就中啦。”

那人摆摆手:“老大娘,不中啊!我们是运货的,忒忙,你们还是搭汽车吧。”

可汽车都是南去的军队,我眼巴巴地看着唐山方向,不见一辆车过来,这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举目无亲,无处栖身,心里涌起一股凄凉的感觉。

“你们是唐山来的吧?”一个推自行车的中年男子走过来搭话。

奶奶忙应声,目光又投向他的车子后架。

中年男子同情地说:“灾民呀!死的人太多了。”他停住脚步,长吁短叹地问:“你们知道火车站的情况吗?我有个亲戚住那儿。”

我想起车上有人说起过那里的情况,就如实地告诉了他。他听后摇摇头说:“没啥希望呀!”推着车子就要走,奶奶忙说:“同志,帮帮我们吧,往前送一段……”

中年男人很痛快地说:“这样吧,我回厂里叫辆车来,你们等着。”他去了,却再也没回来。

又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长达七八百米的桥北走来几个人,当她们走到桥中央,我看清了,是英子!还有淑兰大姐和一个白衣护士。她们带来一股令人向往的气息,每一个急需救护的伤病员闻到了医护人员身上特有的来苏水气味,都会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因为这种味道能够给他们带来希望。

可她们既调不出救护车,身边也没有自行车,只好徒步了。淑兰大姐和护士架着我走了几步,“我们还有多远?”护士说:“也就四里地。”我一听泄了气,这四里地对我来说是一次“万里长征”,就在这时,一个骑车子的农民减速回头看着我,问:“脚咋坏啦?”

淑兰大姐忙问:“用用你的车子行吗?”

“中!中!”农民忙下车,把后架上的货袋挂在车把上,招呼着,“快上来吧!往哪儿去?”

淑兰大姐还怕说了实话,人家嫌远不干,就含糊其辞地说:“就前边,我带路。”

农民竭尽全力推着车子,看上去他也很累了,这是震后第二次得到不相识的人帮助,第一次是“穿”,因为在家门口,周围有很多亲人、邻居和朋友,还没有异乎寻常的感受,而这得到“行”的帮助,是在异地他乡,又是在几乎不能支撑的情形下得到了无条件的援助,真是找不到此时表达感情的词汇,只有那句最平常最普通的“谢谢”。

他听后连连挥手,很动情地说:“我刚从唐山回来,你们吃苦了。唐山人老实巴交得都出了名,这是招谁惹谁了?受这么大罪。唉——造孽呀!”

我发现这位农民说到这里,眼眶里盈满了泪水,我倍受感动,问他:“你家里也有人在唐山市里?”

农民摇摇头:“没有。前两年有几个下放干部在我的家里住过,我听说市里没水,去给他们送些菜去。带少了,还没找到熟人,我就实在看不下去了,把菜给道边的人分了,送完你们,我驮一筐去,没水喝吃根黄瓜也解渴呀。”

我的视线模糊了,还说什么呢?奶奶那句话说得对——这世上还是好人多!

带路的淑兰大姐不知啥时候拦住了后面的一辆军用卡车,她招呼着:“那位大哥,回来吧!”农民马上调转车子向卡车推去。

卡车里人已经满了,当淑兰大姐知道车就是去铁路医院的,以医务人员的身份与负责的军人交涉,获得成功。两个军人从驾驶室里下来,让我和护士进去,淑兰大姐留下接母亲。车开了,那位农民还向我挥挥手,随后又去推吴大妈。

十分钟后,车就到了终点。

这是个名副其实的铁路医院,病区由三条站台和几节客车车厢组成,医院大门就是车站检票口。地震把铁轨和路基,还有沿线桥梁不同程度地破坏摧毁了,车站里已没有能开动的火车了。

这比我们想象中的医院差得太大了。尽管这样还是很知足,来医院的真正目的就是为了打一针破伤风预防药液,只要能实现,伤痛、头晕、乏力这些在唐山灾区都是非常不值一提的小问题。我在护士的扶助下随众多的伤员涌向检票口,可是被守卫的民兵拦住,他们的领导,就假定是个分队长,他高喊道:“医院革委会决定不收伤员了。你们去别的医院吧。”

伤员们被这一闷棍打得面面相觑。我看看护士,她也无可奈何,只说:“上午我们已经传达了,等淑兰来了想想办法吧。”

这时,一位青年军官挤过去对民兵分队长说:“同志,我们是沈阳军区的,半路上遇到这些伤员,有几个有生命危险。师里首长命令我们送到就近医院治疗,你们无论如何也要收下,伤员安置不了,我们就不能离开,可很多任务在等着我们。”

分队长不再高喊,忙做解释:“同志,不是我们不同情,实际情况是这样:我们医院只能收二百人,现在都快有三千人啦。收,也是住在站台上,这里没水没饭也没药了,不信你看!”他侧过身让军官往站台里面看看。

伤员里有人喊:“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双方沉默了一会儿,分队长做了个不是决定的决定:“我去找主任问问再说吧。”

分队长刚走,从人群中挤上来一个满脸污垢的小伙子,背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女孩子,他边挤边哭:“我们家里人都死了,我就剩一个妹妹了,你们救救吧。”

男儿有泪不轻弹。一个小伙子真的动情哭起来,叫人听了揪心般的难受。两个守门的民兵十分同情地给小伙子闪开,众伤员顺势涌向站台,我也被护士架进了“医院”。

护士扶着我来到第二站台,也就是第二病区。她把我扶坐在一条长椅上,告诉我这里全权负责治疗的是北京某医院的医疗队,只有十几个医护人员。

我现在清清楚楚记着这个医疗队的全称,主要医生的相貌和姓什么也记得,可由于后面发生了让人铭记在心的一些事,本着与人为善的原则,手下留情,以后就含糊地叫他们北京医疗队吧。护士说完基本情况,我暗自计算着,十几个医生护士和三千伤员作比,一个医护人员平均有二百名患者,不要说治疗,如果医生跟自己的每一个患者询问两分钟的病情,就需要整整一天。

“哎!给你这个。”护士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掏出半个馒头递给我。

我接过来问:“这是你的午饭吧?”

护士微微一笑:“我吃不了一个。”

我很感激她的好意,把馒头装进兜里。

她劝道:“我们的伙房只能做百十来人的饭,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伤员,又没粮食又没菜,人手也不够,这里暂时供不上饭,你先吃点吧。”

昨天一天没吃饭,今天上午又从唐山折腾到丰润,把一夜恢复的体力又消耗掉了,真是感到饥肠辘辘,可我张不开嘴,要吃得捻成碎渣一点点地往嘴里放,而我现在心急如火的是盼望着快些注射预防破伤风的针,没心思捻馒头渣吃。护士还以为我舍不得吃,又劝说:“快吃吧,越放越干巴。”

我只好照直说:“大姐,我是嘴张不开,你能不能给我找点水?”

她恍然大悟:“那好,你等着,我回宿舍看看还有奶粉没有。”说完,护士走了。

奶奶和吴家母女随后到了。淑兰大姐不是先安置母亲,而是忙着给我找大夫,我在长椅上等了一会儿,淑兰大姐带来一个本院姓张的大夫,他询问了我的伤势后,对淑兰大姐说:“让医疗队看看吧,他们负责这个病区,咱们管得多了,他们会不高兴。”他走近淑兰大姐身边小声说:“恐怕到他们那里,这样的伤算是轻的。咱们那院也实在挤不进去了。”

“张大夫,有个手术。”一个护士喊他。

“好,我就去。”张大夫走前对淑兰大姐说了句:“明天看看能不能转过去,先在这儿看吧。”说完就匆匆地走了,当时我就不解,为什么淑兰大姐非要把我转到铁路本院呢?北京医疗队不是名气更大吗?

淑兰大姐和英子架着我去了南站台医疗队诊治处,就是露天摆张桌子,有两条长椅,伤员排着队等候着。

轮到我时,心里有些发慌,总算盼到了这一时刻。过来的是个高个男大夫,他看看我的伤,一句话也没说,到桌子那儿拿起只镊子和一个药瓶,用镊子撕下包在头上的手绢,这才说:“是个小口,不要紧。”说着,他从药瓶里夹出一块红汞药棉,往我脸部太阳穴下边的伤口擦了擦,用一块方纱布一盖,打上十字叉的胶布一粘,完了!

奶奶见他要叫下一个伤员,忙央求着:“大夫,你给好好看看,我们好不容易来的。”

大夫问:“还有伤吗?”

我说:“头上还有三个口子,鼻子边上也有一个。”大夫看了看,说:“已经不出血了,没事啦。”边说边用红汞棉球在我几处伤口上擦了几下。我已经看出来了,他根本没拿我的伤当回事,不过是给淑兰大姐一点面子,按说起码也该用酒精给伤口消消毒呀!我心里郁闷,甚至气愤,可不敢表现出来,而是带着祈求的语气说:“大夫,给打一针防破伤风的针吧。”

“我们没带。你这伤不是没化脓吗?”

奶奶接着央求:“大夫,就给打一针吧!”

他终于烦了:“没有!没有!我打什么呀!”

淑兰大姐是个医士,还没有处方权,本该对北京医疗队的主治医生客气尊重。她看了治疗过程,脸涨得通红,到底忍耐不住了,问道:“这个患者的伤口雨水浇苍蝇叮,只抹点红汞能行吗?”

大夫不满地瞟了她一眼。

奶奶怕得罪了大夫,忙岔过话头:“大夫,他脚上还有伤。林子!快让大夫看看。”

我掀开那块蒙脚布,大夫一看,连连摇头说:“太脏了,怎么也不洗洗。”

我听后,难受得要哭出声,含着泪水告诉他:“大夫,我们连喝的水都没有啊。”

他也觉出自己过于苛求,就弓下身用力扭了几下我的脚踝,疼得我大叫了几声,他看了看我的表情,诊断道:“是骨折了。”

“那给治治呀!”奶奶说。

“我是外科,不是骨科。没有办法,等着通车后去外地医院吧。”他说着把手搓了两下,算是把病看完了。

奶奶又说:“大夫,给开点药吧。”

他随手从桌子上的药箱里拿出一个药袋扔到桌子上,我拿过来一看,只有两片止痛片。

淑兰大姐来搀扶我的双手直发抖,她仿佛被羞辱了。我想,这种情况下自己不能火上浇油,便想法淡化她心中的不快,就问:“大姐,他们就背着药箱来的吧?”

淑兰大姐眼圈有些发红,点点头。

我说:“那可能他们是真的没有药,准是没想到唐山地震这么严重,有这么多伤员。”

淑兰大姐长长出了一口气:“可能是这样。不过,怎么说,他们也是不负责任。林子,我们医院的破伤风注射液昨天就用完了,可止痛片还有,过会儿,我给你找些来。”

在站台上找了块空地,我把衣服往上一铺就安“家”了。英子说:“大姐,我给林子在车厢里找个地方吧,地上多凉啊。”

淑兰大姐说:“车厢里还不如这儿呢。”她也没多解释,我猜想,车厢里准是早已超员,淑兰大姐无能为力了。

我们说着,护士大姐端着一茶缸子水送来了,还抱歉地说:“真对不起,奶粉不知让谁抓去了。”当时我还问了她的姓名,现在忘了,可心里一直记着这位善良的大姐。

猜你喜欢

卫东英子伤员
伤员呵护队
Nanosecond laser preheating effect on ablation morphology and plasma emission in collinear dual-pulse laser-induced breakdown spectroscopy
李克强 全力组织抢险救援和救治伤员
祝卫东
烧伤伤员综合救治卫勤保障经验
独臂作家之死
钻石妙贼
巧计得绵羊
亟待建立重大事件伤员救助基金
Long-term efficacy analysis of minimal incision osteotomy for treatment of hallux valg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