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朱庆和诗集

2016-10-13朱庆和

红岩 2016年4期
关键词:葡萄孩子

朱庆和

再见,我的小板凳

惜惜学会了说“再见”

跟兔子玩完

说一声“兔兔,再见”

路过游乐场

她曾在那里玩耍

说一声“摩尔,再见”

吃过晚饭,抹抹嘴

她说“小板凳,再见”

临睡前,她也会

跟夜晚说再见

然后返回她的星球

第二天早上回来

远方

我多么想离去

离你去更远的地方

那里有溪流、村庄

偶尔遗落牛粪的土路

我装作无所事事

目光触及之处,你

却在萋然的草影中

晃动,我并不善于

隐藏自身

去摒弃那全然的危险

远处的山泉

朝我微暗的内心

奔涌而来

就像风雨不再摧毁花朵

我不再攫取你的美丽

与善良

泥瓦匠的孩子

“我也有过一个孩子,

是个男孩,

十岁那年淹死了。”

泥瓦匠跟我谈起

多年前的事,

脸上平静,远离了悲伤。

“每次我都把他砌进墙里,

抹上白泥,一遍又一遍,

这样就看不到他的脸了。”

棉花

我在棉花地里捉虫子

农药已经不管用啦

可恶的虫子

害得我不得不站在闷热的天气里

不仅这样

我还要赶走贪嘴的麻雀

它们总喜欢偷吃美味的棉桃

我教训这些懒惰的家伙

“养成不劳而获的习惯可不好。”

而麻雀却站在枝条上叽喳

“就像麦子只是你们眼角上擦不完的泪水,

那盛开的棉花也不过是你们可悲的幻想。”

新茶

真是清香啊

就像雨水拍打过茶田

无论走进哪家店

总能喝到新茶

也有黑脸的女人

在街边兜售

她去山上亲自采摘

但却无人问津

看见忙碌的茶商

她就说,这些草狗

老是叫唤不停

下雪那天,我们干了些什么

我们先是在雪地上奔跑

为了追赶一只野兔

到了湖边

野兔却突然不见了

黑色的湖面

白色的雪地

身后是我们凌乱的脚印

也许野兔逃到了湖里

也许它成了一条鱼

后来我们在一间茅屋里烤火

大家围成一圈

聊了很多的事情

火苗映红了我们的脸

不知是谁说了声

“自卑不是天生的……”

我们一直在添着柴火

可谁也没出去看看

外面的雪下得有多厚

请为我吹奏一曲

瞎眼的儿子吹着笙

年老的母亲走在前面

他们移动得很慢

比墙头的影子还要慢

乐声徘徊在巷口

是在召唤我吗

请到我的屋里来

我要给你们一笔钱

这不是施舍

我快要死了

请为我吹奏一曲

正如人们常说的那样

在路上,有笙歌为伴

走得不是太孤单

凌晨四点的树

比鸟儿醒得还要早

比露珠来得还要快

你像一个游荡远乡的人

困倦地靠在我身旁

面对你的忧伤

真不知怎么劝说你

我们用沉默对话

让我的枝叶抚摸你

让你看见我

那刻画于身上的寂静

宛如石子投于内心

还有那收容一切的坚忍

直至枯死

肉铺

从小镇出来

过了水闸再朝前走

一直通到村子

杂沓的脚印

使路面更加泥泞

但现在只有你一个人

雨水像饿虫一样撕咬着

树上光秃秃的枝条

在抽打着天空

是这样吗

你始终在跟自己搏斗

其实多么脆弱啊

你只是那脚下的烂泥

只是深陷烂泥中的衰草

甚至比衰草都不如

你屏住被踩踏的气息

只想回到家

黑暗中,你躺下

眼睛发出悲鸣

就像白日镇上肉铺里

那冰冷的反光

南国的眼泪

陌生的红土

更为陌生的人群

凉茶、啤酒、热带水果

就像异族女人

带来新鲜的感受

却最终被热浪冲走

这里并没有神奇的故事

更没有意外的结局

只剩下空洞的彼此安慰

“一切皆是徒劳!”

远离家乡的北方男人

站在南国的红土上

街道两边榕树的根须

是他忧伤的胡子

芭蕉树上滴落的雾水

化作他思念的眼泪

母亲与芦苇的对话

我和孩子一大早就来了

可河滩上的小鸟、河里的鱼都被冷风吹跑了

只有松河上空运沙的吊篮还在来来往往

瞧你瘦得像根芦苇,嘴里哈着白气

挂着鼻涕的孩子盘踞在你身边

黑黑的,像只苍蝇

不许这么鄙视我的孩子

我盼着他长大了

挣的钱跟松河里的沙子一样多

看那些吊篮,运送的不是钱财

而是痛苦

要知道世间的痛苦比松河里的沙子还要多

你在讥笑我吗

我们肚子空空的、身上也空空的

寒风吹得我们没有一点热气

可你还这么有兴致

跟孩子讲“鞭打芦花”的故事

穷人穷开心,拿你们真是没办法

不要再说了

我要割倒芦苇,揪掉芦花,拔除芦根

回家给孩子充饥、烤火、做棉袄

梦见

老人撑着伞

等待小女孩走过去

田埂上

留有蹒跚的脚印

细小的雨珠

打湿了女孩的睫毛

她的眼睛多么迷人

老人叮嘱

孩子小心点

她的笑容多么慈祥

麦苗青青

空气松软

归宿

犹如一道光

照亮我黯淡的身体

我有多卑微

你就有多美好

我的龌龊的心

还没有完全呈现出来

“也许是你过得太压抑了,

放松一些!”

无法面对真实的你

只把你幻化为一切美好的事物

在彼此厌弃的人群中

就像一颗石子扔到湖面

我祝福你有好的归宿

而我的灰烬埋葬那炽烈的火焰

神仙

总在傍晚或更晚一些

回到家,孩子们

已坐在饭桌前

妻子的手艺仍那样粗糙

再不济,菜里总要有点油星

饭后他在院子里

点燃了麦糠

在熏走蚊虫的同时

孩子们也被熏跑

只留他一人坐在下风口

抽着烟

像一个忧心忡忡的神仙

谁家没有几门穷亲戚

太阳没出来我就到了

一直蹲在草垛后面

你说谁家没有几门穷亲戚

这话可真好,虽说是穷帮穷

可我真不好意思再上门了

上次我问你家要了两升黄豆

想磨几板豆腐卖

只可惜叫驴子全偷吃光了,结果

那驴日的也撑死了

你看我这次就没骑驴,我是走着来的

太阳没出来我就到了

一直蹲在你家草垛后面呢

记得上次驴子到你家一点不老实

它死了也好,死了就不再啃你家的树皮了

前些日子我老婆跑了

丢下两个孩子一声没吭就不见了

我不知跟谁跑的,她肚子里还有一个

我待她不错,我戒了酒

也不再赌了,可她一个屁没放就没了

你看出来了,我很难受

比她死了还要难受

你说这有什么办法呢,两个孩子还不懂事

等他们一成年我就撒手不管

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吧

可他们现在还小,比家雀子还小

我得把他们喂大

草木

在街心花园,工人们植着花草,

一个好看的图案终于出来了。

园林车开始浇灌,持着水管的年轻人

故意把水弄到过往的女孩身上。

离乡

醉酒的父亲睡在猪圈里,

已经人事不省。

大哥差点被人砍掉了脑袋,

正流落在街上。

姐姐得了白癫疯,躲在屋里,

一直不敢出门。

而我已准备好行装,

正要离开这个家。

我们谁也帮不上谁的忙。

母亲从地下来到路边劝说,

“冬天太冷,你会冻死在路上。”

我看见白杨树,枝条发黑,

风从中穿过,

“念你年少无知,念你轻薄狂妄。”

卖葡萄的男人,掏掏耳朵

卖葡萄的男人挑着担子在街上走着

掏耳朵的女人站在街边喊他过去

连喊了几声,卖葡萄的男人才听见

葡萄是刚摘的,要买就多买些吧

你耳朵不好使,还是先来掏掏耳朵

卖葡萄的男人放下了担子

掏耳朵的女人说得真是不错

耳朵是听不清了,看那双手就知道技术不错

你瞧,你瞧,耳屎这么多

回家给你的葡萄当肥料,会长得更大些

突然一个男孩偷走了葡萄,就站在不远的地方

卖葡萄的男人想站起来追

掏耳朵的女人说,千万别动

不然耳膜会破,那样可就真听不见了

卖葡萄的男人只好一动不动

那个孩子或许是真饿了,就让他吃吧

女人说一声好了,你现在想听什么就听什么

男人起身听了听,然后送了她两串葡萄

卖早点的老霍一家

庞大奶子打扮得很光鲜,还戴了墨色眼镜

“穿得跟个港客一样,我看脸上还缺点粉嘛!”

老霍说着,就把沾满了白面的手朝庞大奶子抹去

庞大奶子一边拍打着脸一边追赶着老霍

“当着老婆孩子的面,还这个熊样,看你儿子都多大了”

老霍的老婆正忙着蒸包子,顺便整了整儿子头上的厨师帽

她不管男人怎么闹,她在跟别人说着儿子当兵的事

老霍的儿子一直冲着庞大奶子笑,他才高中毕业

而老霍八岁的女儿正在家里睡觉,周末不上课,她想睡多久就睡多久

生动而乏味

说来就都来了,先是小鲁、秋刀

接着是风鹤、志午和仙翅

昌吉布拽着苏美朝小房间里跑

谁也没注意伦木什么时候坐到了桌前

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啤酒和梦想解决不了他们

满屋子的烟把他们端到了云头上

没有更多的快乐

没有更少的痛苦

谁困了谁就先睡吧

不断地变换着疼痛的姿势

实在没地方,可以在天花板上躺着

多么整洁、宽敞,还有那灯光

干瘪得就像是花

乡村

过了小河就是菜地

河上的桥

其实是两根木桩

菜地里挂着

紫色的茄子

像刚刚吹起来的气球

翘角的芸豆

扁扁的,绿绿的

当然还有辣椒

不远处有人

正从河里挑水朝菜地走

河底的虾子

已经醒来

等着孩子们中午去垂钓

早晨的雾气还未散去

看上去像越来越浓

小光的夏天

一直躺在河边

昏睡

头顶上是杨树林

要是醒了

就再回到河里

泡一下

上了岸继续睡

不去管河里的鱼

游到哪里

更不去管

有没有女人

从水里冒出来

雨后的事情

先是四个人,后来

又多了几个

他们一律站在路边上

路面被雨水冲刷得很干净

他们抽着烟,说着打牌的事

烟很轻,随即就散掉了

稻田是绿色的

远处的树林也绿得发黑

他们谈起了姑娘

他们希望有一个漂亮姑娘

从远处走过来

而且身上湿淋淋的

大家都想对她说点什么

他们在想该对她说点什么好呢

正如他们所希望的,就看见

姑娘真的从远处走了过来

我、老张、还有那个摘梨的孩子

我走在明晃晃的路上,

心里觉得无力

“你要是没放弃,

或许事情不会那么糟”

那个孩子在树上尽力伸长胳膊

摘梨,但又不至于摔下来

经过一座桥,我看着

桥下的水在无声无息地流

“你要是努力一些,

事情自然就会好起来”

孩子想,要是自己也变成一只梨

树下的人就再也不会发现他了

小夫妻

来到东郊的山上

把猫埋到树下

孩子,可怜的孩子

安息吧

再编一只小小的花环

给它戴上

记住,每年这时候

都要来祭奠它

友谊桥

过了友谊桥

就是月苑小区

我站到桥头上

看见工人们

正在河底清淤

一个女人抱着孩子

朝我走来

孩子睡着了

那女人

大概是我妻子

我常对朋友们说

一过友谊桥

就到了我住的地方

十九岁

那年我哥进了工厂

他觉得三班倒

还是一件很新鲜的事情

他夹着父亲那辆破金鹿

兴奋地拐进家

吃饭前他总要练几下哑铃

当母亲问起厂里的情况

他就说那些姑娘

他一个都看不上

然后就躲到自己的房间里

死活不出来

一到夏天

他的嘴巴开始叼起一片树叶

发出口哨的声音

谁也不会觉得

那有什么

就像小鸟衔着一只虫子

真的是很平常

他一向就喜欢那样

老妇人

家里所有的男人都沾染了酗酒的恶习

他们挤靠在一起,就像空洞的酒瓶

听听那古怪的老妇人都说些什么

“谁先醉死谁就是最早见到祖先的人!”

作为妻子和母亲,不知你

假借了谁的手来接受这尘世的悲戚

那荒唐的景色在你干枯的眼中

竟还那样美不胜收

睡着了觉的人是幸福的

你睡着了觉

没有谁可以打扰你了

所以你是幸福的

即使你做着梦

即使你根本就没有梦

你仍然是幸福的

因为你睡着了觉的时刻

既不属于别人

也不属于你自己

即使你一生注定是不幸的

每当你睡去

你就是幸福的

你最大的幸福就是

你从不去想,睡着了

是否还要醒来

郊区的酒馆

郊区的酒馆

总是外地人开的

而且总是店面很小

客人坐在窗前

或冲着门口

喝酒是次要的

既然到了这么个地方

想聊什么

就聊什么吧

小姐来回走动

有时也倾听

谈话的内容

他们就像是一家人

当客人离开酒馆

疲倦的小姐

开始收拾桌上的盘子

当小姐铺上新桌布

客人已消失在街上

白日是波浪,夜晚是岩石

大学时候

我时常坐在操场边

想一些心事

那时真可笑,是吗

但是现在

就不可笑吗

我的目光还那样

大而无当

譬如想念一个人

我还是喜欢

翻出往日的照片

瞧来瞧去

身上犹疑的东西

改变了多少呢

而且还越来越失眠

真是难以预料

白日是波浪

夜晚是岩石

我来到岩石内部

点燃一支烟

倾听波浪拍打的声音

一直到天亮

护城河

童家的白痴儿子站在护城河边

河水散发出腐烂的味道

这里少有人来

除了几个捞鱼虫的老头

可是在老头们之前

春天最先来到了这里

淤泥上的青草微微点头

河水也静静地不说话

他帮老人捞鱼虫

没有奖赏,但是感到了快乐

水泥桥上人来人往

妈妈或者兄妹没有在桥头出现

(爸爸从来没有出现过)

昨晚爸妈又吵架

熄了灯还有很大的动静

桥头上没人喊他的名字

他不必硬着头皮回家

他满足地坐下来

开始与夕阳下静止的河水

窃窃私语

可爱的老头,喝白酒啃盐巴

可爱的老头

又躲到小酒馆里

喝白酒,啃盐巴

子女们全都飞走了

妻子在地下

停止了抱怨

任你这倔强的老头喝下去

中药铺已爬满老鼠

不知道它们是否

也练就了一副抓药的好本领

在这饮酒的国度里

你的技艺已经无用

白酒医治了所有人的疾病

阿花呀,你也来几口

叫阿花的狗摇摇尾巴

外面冬日的河流

冒着热气

河边洗衣的妻子双手通红

公路上的白杨树

涂满了石灰

可爱的老头认出来

那是他的子女们

瞧,他们一律穿着白裙子

和上升在河面的妻子

一起来迎接他

阿花,去告诉他们

我这就回家

到西部去

那一阵真是疯了

报纸、电视、收音机

连我们的饭桌上

都是关于西部的消息

我们就像春天发情的小动物

开始蠢蠢欲动

到西部去,到西部去

仿佛我们已整好行装

跟随招展的大旗

去美丽的西部安家

娶西部的老婆

生西部的孩子

过西部的生活

对此谁也没有提出疑问

以至于路上相遇

我们都会彼此问候:

走,到西部去

我们的新郎,那么害羞

新房里除了一张床

什么都没有

可最起码得需要一床被子

大红颜色的被面

而棉絮又从天上采来

母亲一边引线一边说,从前

有个新媳妇套被子

不小心把自己缝到了里面

大家都在想像

愚蠢的小媳妇被困在被子里

滑稽的样子

我们的大哥却羞红着脸

就那么一直站着

理发师

比学校的园丁老蔡

剪枝还要细心

父亲的手艺可真是没说的

一会儿的工夫

兄弟们便有了三颗崭新的头颅

当然是父亲愿意看到的模样

最后父亲来推平自己

在他精致的光头上

孩子们再也找不到一根白发

而那个冬日

我们的双脚正踩着

坚硬冰冷的地面

一块麦地,一片鱼塘

我拥有一块麦地,一片鱼塘

我是那样地忠实于劳动

但生长的季节

总有我所不了解的秘密

麦子和鱼群

它们的成长让我心有余悸

一场暴风雨似乎在期待中而来

代替我割倒成熟的麦子

田鼠们逃到了高地上叹息

拿什么来维持生计

随之而来的洪水捕获了快乐的鱼群

偷鱼贼们也站在岸边伤心

拿什么来维持生计

我的新娘呢

就连我的新娘也被从田间劫掠而去

大地已清扫得干干净净

只有富饶的阳光在安慰我

飘浮的云块就是我那被卷走的麦地

夜晚的星星就是我那散落的鱼群

它们,连同我的新娘

已成为天上的子民

降临

老花农的妻子坐在进城的马车上,

寒冷的风鼓不起她瘦弱而苍老的身体。

送往花店的两篮鲜花就在她面前盛开,

仿佛众多的子女幸福地簇拥在她周围。

以褫夺的方式

父亲惩罚贪玩了一天的孩子

一晚都不许睡觉

可是监督的老父亲

先枕着劳累进入睡梦

一觉醒来,麻雀这位穷亲戚

已守候在门前的枝头

幼小的孩子,熟脸的亲戚

怎么跟你们说呢

贫穷和无知这两件衣衫

哪一件该穿在外面

仅仅让道路带走

仅仅是两手空空

猜你喜欢

葡萄孩子
葡萄冬季还能挂树上
葡萄熟了
当葡萄成熟时
葡萄
孩子的画
孩子的画
孩子的画
孩子的画
孩子的画
熊孩子爆笑来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