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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志民的“石头记”

2016-10-10

齐鲁周刊 2016年34期
关键词:石头记北山山水画

吴永强

“北山醉我山亦醉石瓮再醉”——酷爱石头的张志民,以醉翁之态,携苍茫北山,为中国画的变革提供了一个新的模板。

有人说,“张志民是山东画坛当之无愧的领军人物,也是国内山水画超一流‘选手。”作为山东艺术学院院长、山东省美术家协会主席、著名画家,1956年出生的张志民,其作品深沉、厚重、悲壮、雄强,一扫山水画的甜俗之风,颇有泰山石敢当的雄浑气魄。

近年来,他提出“为山河呐喊”的主张,以全新的写生意识,通过“北山系列”作品,关注生态环境和人类的生存现状,倡导人文精神,体现了艺术家的社会责任。“北山系列”作品扩展了北派山水画的外延,成为艺术史和文化史新的符号。

月夜邂逅大石头:昨夜石边醉倒,问石我醉何如

走进山东艺术学院,左侧是一座小楼,“艺术剧场”四个大字分外显眼,题写者张大石头,其画室就位于这座楼上。9月3日上午,本刊记者走进他的画室。窗外是嘈杂的文化东路,室内陈设简陋甚至有些散乱,一组沙发茶几摆放在正中间,普通的画案上铺开未完成的作品。一旁的墙上,随意贴着几幅花鸟画和人物画。

他丝毫没有“把家和画室弄成‘王爷府”的艺术家做派,像一块温和朴实的石头,质朴坦诚,观其画室,颇具自由闲适亲近风范。

“大石头”的雅号太过出名,恍惚间和他的本名并列——张志民,这座著名艺术院校的掌门人,坐在沙发上,一边泡茶,一边向记者讲述他的艺术人生——声音沙哑浑厚,40余年的书画生涯萦绕于脑际,俯拾皆是。

交谈从他的一幅作品开始——《鹊华浴雪图》。

元代赵孟頫的名画《鹊华秋色图》,集中展现了济南北部的人文风貌,被认定为画史上文人画风式青绿山水设色。相隔700余年,张志民想起几十年前大学刚毕业时,一个台湾画家给他写信,说一直在研究《鹊华秋色图》,问他能不能把当地的景色拍下来寄过去。

照片寄去了,景色一直在他心中。“赵孟頫画《鹊华秋色图》,和我们的心态不一样。他曾在济南为官,怀着一种把玩的心态,用传统中国文人的画法去画,”张志民说,“现代人创作,有两种不同于赵孟頫的方式,一是画真实的地貌,现实中鹊华的景观;二是诗性化,以鹊华为题材表现大自然的力量。”

他的《鹊华浴雪图》属于后者,仿佛置身空中,俯视云雪笼罩的鹊山和华山,大气而富含神韵,有人评价称“挣脱了文人山水的精神羁绊,融合了笔墨的内美和雄强的入世精神,使烟雨鹊华再次成为艺术精神的驻足地”。

之后,记者从“大石头”开始,进入张志民的艺术人文世界。

江湖传言,他号“张大石头”,源自对石的向往——出生在鲁北的阳信县,那里一马平川,没有山,也没有石。1979年,张志民来到多山的济南,进入山东艺术学院学习。1983年毕业后留校任教。由于教授山水画的几位老师年事已高,系领导让他主攻山水画,把山水画课程接下来。“让我画山水,主要是因为我也喜欢写字,笔墨感觉比较好。那时候,画人物比较时髦,感觉山水画的路子比较窄,而且‘文革期间批‘黑画的对象主要就是山水画,我并不太乐意,但还是服从了安排。”

关于“大石头”的起源,还有多种传言。他首先否定了儿时乳名的说法,并向记者道出了几个版本:首先是“红色版本”,就是做社会的铺路石、垫脚石的意思。第二个版本更接近他的艺术实践,他喜欢画石头、收藏石头、刻印章,这些都与石头分不开。

他经常记起那个遥远的月夜。大学毕业后,他给进修生当班主任,一次和学生们到千佛山附近喝酒,醉酒而归,摔倒在地。月光下,他摸到了一块石头,颇有辛弃疾《西江月·遣兴》的兴致——“昨夜石边醉倒,问石我醉何如”。他对这块石头爱不释手,几个人轮流抱回去。

第二天走进教室,学生们齐声高呼:“张大石头老师!”联想到自己和石头之间的艺术缘分,“张大石头”横空出世。

那块月光下邂逅的石头,虽石质一般,纹理却很好,至今仍摆在他的案头。

记录人类犯罪现场的“北山后洼”

近年来,张志民以他“承包”的“北山系列”,屹立于中国画坛。

新中国成立后,李可染提出“为山河立传”的主张,用画笔描绘社会主义建设成就。“他们那一代画家,歌颂的成分多一些。”在前辈画家的基础上,张志民提出“为山河呐喊”——人类无休止的征伐,山河破碎,需要以环保即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名义进行呐喊。

这几年,他经常到位于长清的新校区上班。路两旁有很多采石场,不断挖掘、爆破,坑洼不一,甚至夷为平地。现实的环境破坏和艺术的思考结合,契合他“笔墨当随时代”的主张和人文情怀。“年轻时凭借才气,画出诗意、梦幻、大自然的神秘性,接地气的成分不够。画家到了一定年龄,应该提出一个方向和目标。”山东画家受齐鲁文化影响,责任心重,具备担当精神,在他看来,这并非简单的口号,而要有意识地去实践。

2009年,十一届全国美展上出现了一幅《承包北山》,“北山”之名,自此喷薄而出。所谓“北山”,他的解释是:“自己本身就是北方人,在北方长大。说大了,自己所站的位置北望,满眼尽是北山;说小了,那就是家乡的山。”他又加上一个更接地气的后缀——后洼,洼、坡,都是古老的地理概念,至今仍存在于人们的生活中。

苍茫群山中,隐约出现一台正在轰鸣的挖掘机。书院、古城、推土机、运土车、破碎的山河、苍茫的人生……有人说张志民的“北山系列”“记录了人类的犯罪现场,取得证据”。

突兀的意象,凸显环保主题。“经常在电视上看到,有猴子、大象冲进人类的村庄抢夺食物。他们失去了家园,在和人类的争夺过程中,胜负很清楚。”在《北山后洼的轰鸣声》等作品中,他在题款中写道:机器的轰鸣意味着人类又开辟了一片新的领地,然而动物却再次失去了家园。

为此,有人跟他说,你的画法和从前不太一样了,感觉有点生疏。张志民说:“太好了,要的就是这个‘生字。只要有写生意识,就不是过去那种玩弄笔墨的感觉了。”

“创作时,我是思想在前,技法在后。”用石涛、八大的画法去画《北山后洼的轰鸣声》是绝对不行的,他必须找到一种新的语言,“表现的技法要为内容服务,要有写生意识。”

他特别喜欢“生”字,并给其下了几层定义:第一是生疏的“生”,让画面出现一些生疏感,“画到生时是熟时”,是技法的体现;第二是生活,要有写生意识;第三是生命、生生不息,有一种时代的生生不息的感觉。其实他的山水画,看似无意笔墨,却处处盎然生机,处处可以找到黄宾虹、陆俨少笔墨杂糅之意,处处带来焕然一新的趣味。

他想起黄山上的松树,树枝像一条蛇一样横着伸出去。“还有构成景观‘双龙探海的两棵已死去的松树,它们的生命力依然像丰碑一样挺立。”北山系列中的树木、山河,甚至融进画面中的挖掘机,像黄山上的松树,具备独特而又鲜活的生命力,跃然纸上,喷薄欲出。

谈起画家与社会的关系,他说:“当今时代,更需要画家勇于承担历史责任,关注自然,关注生活,提高作品的思想深度,体现时代精神,彰显一个艺术家对社会的责任感。”

北山后洼,和山水画历史上的北派结合起来,并扩展了北派的外延,成为艺术史和文化史新的符号。

文人情结:没有精神就没有灵魂

有一年,张志民和一些画家一起去法国,来到塞尚故居。“那个小故居符合我想象中寒酸文人的居所,蒲松龄、曹雪芹应该住在那里,”没有红木家具、文玩杂项,一切摆设简单实用,无非是画家生前使用过的普通家具。

猛一抬头,看到窗外的山,马上联想到塞尚晚年画的山,“感觉塞尚老先生还坐在那里写生。”

包括“北山系列”在内,强烈的写生意识渗透于张志民的作品中。

“写生来源于西方。中国画讲究‘外师造化,中得心源,以大自然为师,其实就是‘玩,玩完了之后回归内心。西方画家则不同,比如梵高、塞尚,天天面对大自然、认识大自然、解读大自然,解决的是方法论和认识论的问题。”他经常跟学生交流,为什么有时候画着画着就画不出来了?没有生机、时代感,笔墨再熟练,好像清代画家的作品被挖掘出来一样。那就是没有写生意识。

“完全可以抽象、浪漫,抽象无非是一种符号,体现的精神还是要从生活、时代中来。艺术家应该越来越科学、实际,离现实更近。”他喜欢用“揉面”来比喻绘画,大家都是一样的面和水,这边倒水那边倒面,老是倒水倒面,面永远揉不起来。接下来最主要的是“揉”,他经常跟学生说,一定要学会“揉”。似乎是太极中的阴阳相济,山水相依的和谐,呼之欲来。

由塞尚故居,他联想到“扑向太阳,烧死自己”的梵高,“肆意妄为”的毕加索,人性本能的释放以及人文精神张扬在西方一些画家中普遍存在。反观中国历代画家,受儒家思想影响,先做人后作文,合理而又讲究程序,又有自己独特的人文情怀。“文人的气节很重要,坚持真理,面对外敌,死得壮烈,比如颜真卿。反而是后来,拍马溜须,官本位思想严重。”

“新中国成立后第一代画家是民国时培养的,齐白石、徐悲鸿,他们的文化底蕴深厚。后来的‘文革一代人文化底蕴就差了。”张志民说,“现在有所好转,特别是学院派培养的一批人,基本功打得好,对传统文化继承方面做得也不错。短处是,现代科技太发达了,年轻人静不下来,注意力分散性太强。”在他看来,这一点倒不可怕,最可怕的是急功近利,太实际,没有信仰和追求,没有人文情结、文人担当。

他想到写诗,“只是讲究平仄还不够,但没有精神就没有灵魂。”

毕加索不可能把达芬奇赶出美术馆

《齐鲁周刊》:禅宗三大境界,所谓“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还是山”。这种说法在书画界有何体现?您对自己的作品有何期许?

张志民:山水不仅是山水,还是写意的延伸。古人纯粹画山,北派制作性强一些,用笔狠;南派更显滋润。建国后出现了不同,比如陆俨少先生,是研究“法”的经典代表,每一笔都有法。黄宾虹则相反,从无法中找法。好多画家到了第二个境界就停下了,没有往前走,也有例外,陆俨少先生达到了第二境界的最高境界,没有再回归自然。而黄宾虹到了第三境界。从“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的框架中脱胎的“北山系列”,在写生理念下,努力回归自然。

《齐鲁周刊》:您的《鬼谷子下山图》《写意聊斋》《泰山石敢当》等作品,对古典文化进行现代解读,诠释并扩展了齐鲁文化的内涵和外延,具体是如何操作的?

张志民:一个大山谷里面,原始部落密密麻麻的人群,抬着一块石头往外走,这是《泰山石敢当》。这些人没有具体的概念,没有来源和去处,概念抽象而浪漫,象征的意味浓烈,集中赞扬劳动人民的英雄主义。

在《写意聊斋》中,一张大纸,中间一个小人,特别是他的辫子,又短又细,可以看出蒲松龄穷困的境况。蒲松龄身后,是山水和鬼怪美女,他作品中的很多人物都在其列,却又不具体,让人感觉似有似无、似懂非懂。我喜欢自由的创作方法,没有事先的布置,很愉快,画到哪儿算哪。

《齐鲁周刊》:您经常谈到写生意识,如何继承东西方优秀的文化传统?相比于自然科学,人文科学有着怎样的独特性?

张志民:所谓继承,不能只继承中国的传统,而应继承整个人类的优秀文化。东西方文明相互影响才成为现代文明。毕加索的出现不可能把达芬奇赶出美术馆,这就是文化互为融合交织的力量,反而在科学界,电灯的出现直接埋葬了煤油灯。

《齐鲁周刊》:作为从教近40年的老师,您如何看书画界的师生关系?

张志民:学院派的培养有时候也是一种限制。碰到好老师是幸运的,有时则是一种灾难。逾越不了老师,只能拐弯,拐对了还行,拐错了就完了。我经常跟学生说,老师把你们领上路,我们一块往前走,不要以为摔倒的只是学生,老师也会摔倒。

李可染有两个老师,齐白石和黄宾虹,面对前面的两座大山,他居然能又立起一座山。到现在,人们只记得李可染的老师,却不记得黄宾虹、齐白石的老师,证明他们的老师没有达到他们的高度,老师摔倒了,学生立起来了。至于李可染和他的老师们能够并存,是绝无仅有的一段佳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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