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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久病成医的传奇人生
—— 中医大师朱良春

2016-08-30皇甫佳英

传记文学 2016年1期

文 皇甫佳英

一段久病成医的传奇人生

—— 中医大师朱良春

文皇甫佳英

转则毅然——毅然地转身是命中注定不凡的开始;专则至专——至诚地钻研是知世明德的良方。当生命有了为之所想所求所顾所盼的目标后,世界便亮了……

朱良春,1917年8月生于江苏镇江市。早年拜孟河御医世家马惠卿先生为师。继而求学于苏州国医专科学校,1938年毕业于上海中国医学院,师从章次公先生,深得其传,从医已逾70载。现任南京中医药大学兼职教授、中国中医药研究促进会常务理事、中国中医研究院基础理论研究所技术顾问等职,为国务院批准的“杰出高级专家”。对内科杂病的诊治具有丰富的经验,尤其对风湿病、脾胃病、肝病、肾病、老年病等有独到的心得,疗效显著,先后研制了“益肾蠲痹丸”“复肝丸”等经验方。主要著作有《虫类药的应用》《章次公医案》《用药经验》《医学微言》以及日文版的《现代中医临床新选》(合著)等9部,发表论文140余篇。

骐骥一跃,不能十步

1917年8月20日,在江苏省镇江市儒里镇,宋朝著名理学家朱熹的第29代裔孙出生了,这个拥有纯儒血脉、照亮了家庭门楣的婴孩就是现已98岁高龄的中医大师朱良春。刚出生时,祖母为其取的名字是朱亮春,表明孙子的到来一扫昔日的晦暗生活,朱家的天就要亮了,预示着好生活的春天即将到来。直到13岁时朱亮春到南通求学,登记的先生把他的名字改写成朱良春后,中医现代史上才出现了“朱良春”这个传奇的名字……不知是巧合还是命中注定,登记先生的这一改不仅改写了朱家族谱,更改出了一段久病成医的传世佳话。

1934年,17岁的朱良春不幸患上肺结核,不得不中断学业回家治疗,所幸经过近一年的中医药治疗后,终于获得痊愈。在治疗的一年中,朱良春不仅没有被疾病吓倒,反而更加刻苦学习并对自己人生进行了深度的思考,闲暇时翻阅的医书竟也是一拿起便不曾放下。我们不知道一个17岁的少年到底进行了怎样的思想斗争才敢毅然放弃在商业中学的安稳学业而立下要“济世活人”的雄心壮志,但从朱良春日后的踏实笃行中可以窥见,这一决然的转身是男儿有志行到底的最佳见证。是久被病痛缠身而明世间残驱之不幸,还是其心怀天下的儒者教化促使其踏进中医的大门?这些细节都在朱良春七十余载兢兢业业的惠世行医中变得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济世活人”,为中医事业作出了杰出贡献。

人生中作出的每一个重大抉择除了一时的雄心壮志外,更需要的是长时间的身体力行。从小受到良好教育的朱良春有着过人的才智,堪称“良马”俊才,但古人云:“骐骥一跃,不能十步;驽马十驾,功在不舍。”朱良春是深明此理的,为了学成中医,他克服种种困难,主动拜师学艺,先后拜马惠卿、章次公等名医为师,直到1939年学成在南通自立门户。

在中医的学习上,朱良春认为“经典是基础,师承是关键”。只有坚定刻苦地去追求去探索,熟读医学经典才能为济世行医打下良好的基础。在一次有关“如何学习中医”的演讲中,朱良春说:“‘智莫大于心悟’,一个人要增长你的才华,发挥你的潜能,就要用心,刻苦钻研,去思考,去探索,这样你才能得到更多的东西,中医经典当中有无数的宝藏,有很多是前人几千年实践的、总结的东西。”可见挖掘经典中的精髓,从中寻求实践中的创新是朱良春所奉行的。他始终认为世界上只有“不知之症”,没有“不治之症”,医者面对病症无从下手是因为不知道这个病的来龙去脉,自然也就不知道如何对症下药,而要达到“辨疑不惑,治难不乱”的水平,就必须要下苦功钻研,特别是研读医学经典。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朱良春的师承。1936年初,朱良春拜孟河御医传人马惠卿为师,得到了良好的启蒙教育,也见证了“大雅”的太医家传。在马家抄方、学习的经历在那个年代是不凡的,朱良春完全可以靠着这种过人的经历悬壶济世,自成一派,但他并不满足于“医道已了”的抄方,一年后(1937年)转学苏州,到章太炎任校长的国医专科学校去接受中医现代专门教育,进行系统知识的学习。然而平静的学习生活很快被日本军队的枪炮所搅扰,抗战爆发,学校解散,学生只能自寻出路。虽然境遇窘迫,朱良春依旧没有放弃求学。1937年11月,淞沪抗战的硝烟还未散尽,他便只身奔赴上海,历经千辛万苦找到章次公,成为章先生的门徒。在上海中国医学院跟随章先生侍诊实习的一年里,靠着悬梁刺股的勤奋和至诚至真的品行,朱春良得到了章先生的厚爱,并深得其“发皇古义,融会新知”的思想熏陶,从此惯行一生。

在上海,他还结交了曾国藩的外甥聂云台。聂云台曾留学德国,学识渊博,但不幸患有严重的糖尿病而两下肢截肢。就是这样一位重病患者,却不甘心仅仅做一个病人,而是矢志研究中医学,要做一个有益于社会的人。在对医学的追求中,聂云台经过反复验证,终于总结出两个治疗传染病很有效的方子:表里和解丹、温病三黄丸。更为可贵的是,聂先生并不藏私,将自己毕生的创造全部传给了朱良春。

我们总说千里马要靠伯乐来相,而朱良春却反其道而行,他这匹天资聪颖的“千里马”为了更加矫健而自寻伯乐,终于觅得良师,求得真知,从此在医学界崭露头角,建功立业。

宝剑锋从磨砺出

终得大师真传的朱良春于1939年2月至南通设立诊所,正式开业行医。从此朱氏诊所的大门向全国乃至世界各地的病患敞开,“看病”几乎成了朱良春生活的全部。

一个22岁的青年,毅然决定在异地独自行医已属不易,更何况是在经历了病痛的折磨和国家的巨大变迁之后,朱良春的这一举动可谓既想圆“济世救人”的梦想,更欲在国家动荡之时担负责任,有所贡献。难能可贵的是,朱良春言行合一,在此后70余年的行医生涯里,他始终刻苦钻研,不断在专业领域有所突破,创下了一个又一个医学奇迹。

这位在博大精深的中医世界里行走的大师一直以最虔敬的态度对待每一个病例,深入地研究和孜孜不倦地思考着每一剂药方的效用,以求达到最佳的治疗效果。十多年的问诊经验让朱良春的羽翼渐趋丰满,也将其治病的眼光拓展到更为广阔的西医领域。1952年,35岁的他联合几位医学同道,在南通开了第一家中西医联合诊所,希望取中医和西医所长,更准确地为病患辨症下药。开业后,诊所里的大夫每人每天都要看几十号病人,比单独的中医或西医诊所都要热闹,可见朱良春的这一创举确是合了民意,不仅解决了病患的弊端为求中西医双管齐下而四处奔忙,也让患者所接受的治疗更具连贯性和体系性,有效地减省了医疗过程中常常发生的同一项目做重复检查的恼人步骤。中医讲辨证,西医讲辨病,而朱良春则认为“二者要结合起来”。所谓“辨病”,通俗地说就是“辨”病名,随着现代医疗技术的不断发展,这通过先进的医学检测手段可以很快很准确地确定下来;但在正确“辨病”的同时还要学会辨证,即要“因人、因时、因地、因症制宜”,更要善于抓住主要矛盾。正因为有了这样科学的结合,使得西医的“药到病除”和中医的“釜底抽薪”互展所长,让患者少受病痛折磨,在最合理的治疗中尽快获得健康。也由于此种方法疗效显著,使得中西医结合治疗的方法被越来越多的人所接受。而朱良春则是我国最早撰文提出辨证与辨病相结合的医生。

鲁迅曾痛骂中医,因为其父亲就是在患上结核病后得到不合理的中医治疗而去世的;何祚庥也断言中医是伪科学,因为在他两岁时,其父亲因为伤寒病在中医手里病逝,从而留下了黑暗的烙印。两位名人相似的童年经历除了让人们感叹其遭遇的不幸外,也使得中医成为人们怀疑的对象,不禁想问:中医玄乎的“望”“闻”“问”“切”到底有没有用?深谙现实的朱良春对这样的发问必是了然于心的,智者寡言,他选择用一次又一次被称为“奇迹”的治疗经历来为中医“代言”。

2002年,朱良春在广州对广东省中医院的徒弟们进行指导期间,医院来了一个患有蕈伞肉芽肿的病人,此人全身常年结一层厚痂,痂脱落后皮肤溃烂流脓,导致浑身上下没有一处皮肤是好的,已在痛苦中煎熬了20多年。身为医者的朱良春并不是皮肤科出身,而且病人手臂上的厚痂让最基本的号脉都成为困难,但朱良春根据病人的舌苔和过去的医疗记录,开下了两服药。没想到两天后奇迹便出现了,病人长了20多年的痂开始脱落,皮肤的溃烂流脓也有明显好转,部分还出现了正常的肉色。等到病人可以号脉时,朱良春又根据其脉象对药方进行合理调整,终于令被折磨了20多年的患者重获新生。

2003年“非典”期间,面对几近“不可治愈”的SARS病毒,朱良春主张打破卫气营血的传统规律,采用表里双解或通下泄热的方法。此方法在其所参与的广东、香港的远程会诊中被证明有效,而朱老本人也于2003年7月荣获中华中医药学会颁发的“中医药抗击非典特殊贡献奖”。

经验丰富的朱良春不仅擅长解决内科、妇科、皮肤科等科的疾病,尤其在有关风湿病的治疗上一直处于全国领先水平。在中医界,治疗风湿病一直有着“南朱北焦”的佳话,即指南通朱良春和北京焦树德。数十载的临床经验使得朱良春在中医上的造诣不断深化,其经验方“益肾蠲痹丸”更是如今唯一能修复骨膜破坏的中药制剂,很多癌症患者在朱良春这里绝处逢生。曾有一位年仅32岁却有16年类风湿病史的蒋女士,其全身大小关节肿痛,活动受限,甚至连生活都不能自理。在朱良春处用益肾壮督、蠲痹通络法治疗一年半后,其各项指标均恢复正常,蒋女士终于能够正常地工作和生活,也因此而收获了爱情和美满的人生。

所以,用“起死回生”来形容朱良春的医术,并不为过。有不少被医院宣判了“死刑”的病人,硬是被他从死神手中拽了回来。

在20世纪中叶,朱良春还有一个“五毒医生”的雅号,原因是他善用有毒的虫类药为患者治疗。虫类药为血肉有情之品,生物活性强,但作用峻猛,具有一定的毒性,能搜剔深入精隧骨骱之病邪,没有功底的医生是绝对不敢乱用的。当年,药店老药工当得知开方子的朱良春只有20多岁时,赞叹道:“这个年轻大夫,胆识可真大。”或许老药工的话只说对了一半,朱良春的确有胆识,但他的胆识也是多年来求真务实,绝不做表面功夫而慢慢壮大起来的。对于虫类药的应用,朱良春绝不是妄用峻猛毒烈之品以邀功,而是从实践中摸索出的真经验。

日本西尾市寺部正雄会长的夫人患有乳腺癌,当时她瞒着日本医生天天喝朱良春开的汤药,待一个月后手术时,原来的癌肿只剩下一小块,癌细胞也萎缩死亡了,这一“奇效”震惊了日本医生,不得不为朱良春神妙的医术所折服。山西灵石名医李可先生在一次会议上见到朱良春时也热情地跑过来拥抱这位素未谋面的老师,因为他早年吸取了朱良春用虫类药的部分经验,收效甚好。谦虚的朱良春只笑了笑说:“不敢当,我现在用药审慎,不如你那样胆大有魄力。”

朱良春对虫类药恰到好处的运用为后世中医领域的发展奠定了深厚基础:20世纪60年代,朱良春首创的“复肝丸”以扶正化瘀立法,用红参、紫河车配山甲、鸡内金、地鳖虫、三七等,开中医药抗肝纤维化之先河。2003年,他获得国家科技进步二等奖,其获奖原因之一就是“扶正化瘀法在抗肝纤维化的作用”。另外,1963年,朱良春在杂志上连载的《虫类药的临床应用》一文,在“水蛭”条下曾明确提及,治疗胸痹心痛,配全蝎、蝉衣、地鳖虫等虫类药,可以起到常规药难以达到的效果。这对后来以虫类药为主治疗冠心病心绞痛的思路和方药,深有启迪。

正所谓宝剑锋从磨砺出,朱良春在医学领域的“传奇”并非一朝一夕所能创造。其“用药如神”源于长期的苦读与精耕,其“名扬万里”基于真才实学和不凡眼界。

大德必得其寿

身为儒学大家朱熹的第29代裔孙,朱良春对于家族精神似乎有着一种深入骨髓、和上祖血脉相连的传承自觉。虽未铺纸研墨,但宋明理学的文脉却以更为诗意的方式贯穿朱良春的一生:一方面是朱熹的血脉家学,虽然对于先人的理念,朱老一再表示“惭愧,对先祖的学术思想,继承得太少”,然而他的体悟又是如此的真切深刻:“先祖他恭恭敬敬,循规蹈矩,不敢越雷池一步。就是教一个人,要修身养性,克己,规规矩矩、老老实实做人。我感觉,真正按照朱熹公的理念来治病活人、治理社会,这个世界是真正的可以达到健康和谐的。”另外一方面是国学大师章太炎把对程朱理学的研究心得化为医学思想传给了章次公,所以日后在拜章先生为师时朱良春才能深得其传。

在章次公先生门下,朱良春深得其“发皇古义,融会新知”的要义——“发皇古义”就是继承,“融会新知”就是创新。不论是从朱良春“经典是基础,师承是关键”的学习主张,还是从其大胆创新、活用虫药的“传奇”经历来看,他都是将其一以贯之的。更值得一提的是,章先生所赠刻有“儿女性情,英雄肝胆,神仙手眼,菩萨心肠”字样的印章对其日后行医做人的深刻影响。朱良春是这样解释这段话的:“医生的性情应该像儿女一样温柔,不能急躁,或者高傲不逊英雄肝胆,要当机立断,看病的时候要像英雄的肝胆一样有勇有谋,当机立断,该用什么药就要用什么药,不能马马虎虎,应付了事;神仙手眼,就是看病要看得真,看得细,像神仙的手和眼一样那么细那么好;菩萨心肠是指人的道德,要培养自己的道德,要像菩萨的心肠一样爱护病人,这样才是一个好医生。”如果说,前三点都更偏于对一位医生技术上的要求的话,那么“菩萨心肠”就是对为人医者在道德上的要求。所谓“大德必得其寿”,朱良春一生都着眼于从低处寻道,他的目光总是停留在患者的身上,关注着每一个生命的切身体验。

1956年7月,朱良春(左)、萧熙(右)与老师章次公合影

朱良春不仅医术高明,其悲天怜人的医道之心也让人十分感动。他在南通行医时,曾经对穷人施诊给药,在号完脉开了药后,盖上免费给药的印章,病人只需到指定的瑞成药店抓药即可,朱良春每年端午、中秋、年终亲自上门和药店老板结账。如今,98岁高龄的朱老仍坚持出诊。因为有的病人担心朱老吃完饭后就不再折返,故他坚持看完病再吃饭。他的大儿子朱晓春诙谐地说父亲唯一的健康秘诀就是“看病”!

找朱良春看过病的人都知道,他的号是限不住的。因为只要人多一限号,患者们就要连夜排队,朱良春说:“这样子,没病也等出病来,我心里就不安啊。他们的心情我非常理解,所以只要条件允许,我都尽量满足病人的要求。”这样一位德高望重的名医,世人一定想当然的以为其诊费必不便宜,可实则他的普通门诊诊费才15元,特需也不过50元。要知道以朱良春的医术和名气,如果在大城市,诊费恐怕要高达三五百元。而当有人问起他为何有此决定时,朱良春却坦然地说:“到了我现在这个年纪,看病肯定不是为了钱,体力可以的话就多看一点。我的诊费涨价感觉有点说不过去。”

2007年10月,朱良春不顾疲劳去郑州讲学,恰逢山东武城县一个胰腺癌患者水米难进,病情危急,其亲属赶到郑州恳请朱良春能否亲自去一趟。当时从郑州到武城,要坐5个小时的长途汽车,这对于一个91岁的老人来说该是怎样的风险。但朱良春不顾亲属、朋友的劝阻,毅然退掉早已预约好的机票赶赴武城,救病人于水火,当时在场的人无不为之动容。

朱良春常说:“中医不仅是一种谋生手段,更是一种仁术。”正是因为他把“行医济世”看作修善养德之大事,所以他的生活里更多的是海纳百川的广阔胸襟和普惠大众的高尚情操。

数十载的行医经历不仅让朱良春有了过人的医术,也为其构建了庞大的人脉网络。当代名师大家如邓铁涛、路志正、任继学、颜德馨等与之相知甚深,很多民间医生、无名晚辈也与其私交甚笃。朱良春从不以名医、大家自居,而始终以诚待人,以德服人,对同事、下属、学生、徒弟、平民百姓皆一视同仁,对求教者也真正做到了有信必复、有问必答。

朱良春早年曾在南通办过中医学校,新中国成立初期还把自己医院的全部设备无偿捐献给国家。季德胜是旧社会流浪江湖的蛇花子,陈照和成云龙是治疗瘰疬、肺脓疡的土医生。其时,已是南通中医院院长的朱良春多次上门拜访,待之以礼、晓之以义、动之以情,和他们终成莫逆之交,并使他们自愿将独门秘术捐献给国家。朱良春与有关同仁还帮助他们申报成果,还手把手地教他们学写签名,可见朱良春心胸之宽广。从20世纪50年代开始,朱良春一直不忘发掘这些可贵的“民间珍珠”,引荐于世,显然,这匹千里马待双蹄矫健时自己也成了伯乐。

“以诚待人、以德服人”的朱良春甚至对在“文革”期间曾严重伤害过自己的人也十分大度。因为往事如烟,又何必执着感怀,他真正做到了对旧事风轻云淡,怀着谦卑和乐观的心态喜迎八方来者。

20多年前国务院发了一份“杰出高级专家,暂缓退休”的文件,使朱良春一直是南通市中医院的职工,所以他每周都到南通市中医院出诊。

除了常规的出诊外,朱良春还把大量的心血倾注到良春风湿病专科医院上,他还到海内外讲学研讨,其他时间则都用于接待来访、复信和整理文稿。近几年,他还与邓铁涛和吕玉波等携手合作,倡导并积极参与“名师与高徒”的学术传承工作,“名师与高徒”传承的盛会在南通首开纪录,然后定位于广东省中医院,大力促进了中医药学术的弘扬传承。

朱良春很少在人前谈理学,但实际上他却把理学融汇到了临床中,也应用到了对生命、对健康的管理当中,并颇有造诣。在百年国医的长河中,朱良春可谓雄踞高位,鹤立于当代医坛,代表着当代中医的最高水平。在他身上,有着太多的儒雅和平和之气。有人说朱老“不谈玄,不论道,不摆文化姿态,一生偏安南通,却声名天下”,此话不假。身为国医大师,他所葆有的朴素、勤俭、谦虚,饱含中国传统文化之美,在临诊中、在接人待物中、在对子女的教育中,无不流露其自然拥有的大雅大德之真性情。这是对“朱子家训”的秉承,更是对道德文章的坚守。道法自然,朱良春可谓在浓厚的儒海醇风中践行了其已近百年的中医人生。

绵绵薪火,千古徜徉·满庭芳

九十一年,今谁存者,算来君与长江。

岸然成道,浩浩御风霜。

闻道孟河马派,

在沪上,次公文章。

归北濠,

止于至善,

解瘼安梓桑。

绵绵、传薪火、朱子一脉,

理通万象。

愿杏林良春,慰我歧黄。

莫道朱公老矣,

真情里相守无恙。

长空月,道心人心,千古为徜徉。

朱良春在门诊中

这是朱老90岁时写给自己的寿词《诉衷情》,字里行间充满着身为朱子后代的荣耀感和所肩负的伟大责任。的确,朱春良手里的这支薪火因为他的不遗余力而格外兴旺。他是十分注重后世传承的,其女朱婉华就是最好的例证,她不仅承袭了父亲的中医衣钵,在思想德行、为人处事上也尽显儒学世家的赤子家风。1992年,朱婉华谢绝国外的优厚待遇,毅然辞去了南通市中医院的公职,创办了全国首家名老中医自办的南通市良春中医药临床研究所,并自任所长。“发皇古义,融会新知”,在传承父亲经验的基础上,朱婉华对风湿病、肿瘤的治疗形成了一套独到的临床治疗体系,在风湿病领域成果颇丰。她还曾参加过7部著作的撰写和5部大型工具书的编写,在国际、全国各级杂志上发表过大量学术论文,领衔完成国家科技部“十五”重点攻关项目2项、国家科技部“十一五”支撑计划课题2项,在研江苏省科技厅“十一五”科技支撑计划1项。2008年1月,朱婉华被中国中西医结合学会风湿病委员会授予“推动风湿病学术发展贡献奖”。显然,女儿的成就很大部分当归功于父亲朱良春,若没有父亲的悉心教导,没有其至善至柔的优良品行的影响,朱婉华是很难开拓一个属于她自己的中医领地的。

朱良春对“岐黄薪火”的传递绝不仅限于自己的儿女,在提携后学方面,他可谓殚精竭虑,得其恩传的后辈数不胜数,中医界内传为美谈的就有他与朱步先和何绍奇两位弟子的故事:

20世纪60年代,朱步先还是江苏泰兴县农村里的一个普通医生。一次在杂志上看到朱良春的文章后,他立即奔赴南通拜师。朱良春见他聪明好学、踏实勤奋,不仅不收他学费,还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的所学传授给他。1982年,卫生部中医司组织编撰一部《实用中医内科学》,朱良春是两位定稿人之一,他便向主编推荐了朱步先和何绍奇为统稿人,而实际上,当时的朱步先还只是泰兴中医院里的普通医生。颇得老师真传的朱步先不负恩师重望,出色地完成了统稿任务,从此在中医界声名鹊起,还被选调到《中医杂志》编辑部当副主编,之后朱步先又移居英国牛津,在海外传播中华岐黄之术。

朱良春的另一位弟子何绍奇,其经历也与朱步先类似。他是学徒出身,虽酷爱中医,但僻居四川梓潼,难得名师指点。一次偶然的机会读到了朱良春的文章,开始与朱良春书信往来,得到朱良春的悉心指点后,技艺精进。由于是学徒出身,何绍奇报考研究生受到限制,在得知此事后,朱良春亲自寄了航空快件给方药中教授,详细介绍何绍奇的情况,保证其水平已达到报考要求。他在信里这样强调:“我可以以个人人格担保,不会让您收了无用之人的。”1978年,何绍奇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取了北京中医学院与中医研究院联合举办的首届研究生班,现已成为知名学者。

《朱良春医集》书影

数十年来,朱良春一刻也没有放弃对中医后继人才的培养。不管是已有多年经验的中医师,还是偏远山村的小医生,抑或只是初涉杏坛的中医爱好者,只要有人向其请教,他必不厌其烦、谆谆教导。不仅如此,朱良春讲学讲的也都是人们认为秘而不传的“真货”,故不管是应邀官方讲学,还是单位讲座,很多人都愿意自费从四面八方涌来,原因就是在朱老这里能学到真东西,没有水分。由他撰写的《朱良春医集》出版后,短短8个月就再版;另一部《朱良春用药经验集》至今也已再版了14次,可见他在业内的受欢迎程度。

98岁高龄的朱良春,心中挂念的就是中医继承人的培养。他曾语重心长地说:“近年来有时有力不从心之感,希望中青年中医同道,自信、自强、自立,勤于实践,敢于创新,不有愧于轩辕黄帝在天之灵,则幸甚矣!”短短数语,饱含了朱良春对后生的希冀。他亦曾赋诗自勉,诗曰:“八十人生有几何,荏苒岁月莫蹉跎;医龄六旬惭无绩,老骥奚能伏枥过。”这是朱老的自勉,更是对年轻一辈中医继承人的鞭策。

2015年12月14日,朱良春因病于南通逝世。为病患、为中医、为国家,朱良春可谓奉献了一生。所谓大匠,亦必如其之兢兢业业,承先人之良训,行儒者之风范,传正统之薪火。至尚医德、广掘良才的朱良春必以其久病成医、久病知医的传奇而在中医史上熠熠生辉。

责任编辑/胡仰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