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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中的死亡叙事

2016-07-16祁国宏北方民族大学文史学院银川750021

名作欣赏 2016年26期
关键词:茨威格信件陌生

⊙马 晋 祁国宏[北方民族大学文史学院, 银川 750021]

论《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中的死亡叙事

⊙马晋祁国宏[北方民族大学文史学院, 银川750021]

茨威格小说《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以死亡情节为发端展开女主人公狂热的恋爱史回顾,爱情叙事与死亡叙事交织构成了文本两条主要叙事线索。首先,文本以死亡为发端奠定沉痛的叙事基调,与狂热的爱情倒叙构成了巨大张力;其次,死亡情节在文本中具有独立性,同时作为爱情叙事节点,起着场景、情感转换的作用。最后,孤独、秘密、偏执既是女主人公狂热爱情生成的土壤,又是其走向死亡的导火索。爱情与死亡在这三点达成合谋,揭示了女主人公的爱情自我终结的本质。

《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 死亡爱情张力

奥地利作家茨威格作品《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自面世以来便受到各界持续关注,学界对其解读也从心理研究、性格分析到文本结构不一而足。该故事讲述了女主人公从十三岁起对作家R先生狂热持续的迷恋之情,在其与R私生子因流感死去自己生命亦垂危之际,女人终于借信吐露一生爱慕。文本叙事中除信件内容狂热而悲痛的爱情叙事之外,尚有反复出现的死亡叙事,然历来学者的解读多将其与作者理想覆灭走向死亡的人生经历相关涉,鲜有将其作为独立的文本构成元素进行解读的,故笔者以此为切入点,通过对《一个陌生女人来信》中死亡意象的整理与分析,探究其所具备的文本功能与独特的文本意蕴。

一、以死亡为发端的爱情叙事

死亡这一叙事在文本十三章中共出现六次,可集中整理为四段,以孩子死亡为始诱发“我”之表白欲望为第一;在讲述“我”多年对R的思念时以孩子死亡为前奏,此为第二;R离去,“我”独自抚养孩子,记录孩子的生平种种与死亡,此为第三;故事终结,“我”的真实死亡与R感觉到“我”死亡的气息,此为第四。

“我的儿子昨天死了。”①信件以死亡开头,没有“我”身份的介绍,亦没有类似一般信件的寒暄问候,第一句便最直接地抛出了最难言的痛,开篇突兀却瞬间将读者带入“我”的叙述。以死亡为发端,抛出了一套召唤结构,其中“我”之种种、“我”与R的联系、R的好奇、读者的阅读欲望都由此展开。死亡是故事的结局,却也是文本的开始,这一反讽结构为爱情叙事铺陈了悲苦的基调,爱情的回顾从绝望开始;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以死亡作为问候与自我介绍。

开篇的死亡叙事是直截而悲痛的,文本末给予的死亡回应则是悠长而凄苦的。“他浑身发抖,觉得好像一扇看不见的门突然打开了,一股凄冷的微风从另一个世界吹进了这个安宁之地。他感到了死亡的迹象,同时也感到了一种不朽爱情的力量。”②这一事件发生于信件时空结束之后,与文本起始R先生“悠闲地坐在扶手里,喝着早茶”③的闲适生活为同一时空,死亡的气息从信件里延伸到信件外,从“我”若干年隐秘痛苦的思慕生活延伸到R先生自由快乐的生活。R之当下现实生活作为文本开篇,读者易于被其带入,先入为主地认为R的生活为真实,相较而言,一封陌生女人的来信内容在读者看来便有了虚拟的嫌疑。然而,如果R之当下现实生活与信件内容第一次以死亡为讯息的交汇(即信件开篇)可能使信件内容显得虚假,那文本末二者的第二次同样以死亡为讯息的交汇则将使得两个时空由分裂对立合二为一,其本质是R与“我”情感的沟通。

信件故事以死亡为起始将故事抛出,又以死亡为信使带去爱情的讯息,两个时空相互融合之后的特质即是死亡与爱情。死亡使R的当下现实与“我”的信件世界混而为一,也使R背离了读者,开篇R与读者同样作为信件的观赏者,对信件的真实有着同样的疑问,文末R却成为信件本身内容与信件一同成为读者观赏、质疑的对象。

二、以死亡为节点的情节转换

除去开端文末死亡出现两次,总共十一章的内容,死亡集中出现于两部分,分布于四章内容。死亡的每次出现都实现一次场景、情调、叙事主题的转换。

第一次,“我”正对R狂热迷恋。母亲再嫁,“我”必须离开维也纳,去找R告白,却见到R与一女子厮混,我备受嫉妒的煎熬,下一章开篇便是“我的儿子昨天死了”④,此句所引导的是“我”在布鲁斯孤独思念单方面守贞的表述;第二次“我”回到维也纳并与R发生关系,怀了R的孩子,R出差离别返回维也纳后也一并忘了我,下一章开篇便是“我的儿子昨天死了,可他也是你的儿子啊!”⑤继之以思念R的痛苦与“我”对此痛苦心甘情愿地承受;第三次集中描写孩子的死与生前的可爱;第四次R与“我”再次发生关系后却始终没认出“我”,将“我”当作卖身女郎,我备受打击,下一篇开篇即是:“我的儿子,我们的儿子,他死了,我再也没有谁能爱了。”⑥继之以痛失一切的无助绝望。

如果说爱慕之心是“我”对R无限趋向的线索,那“我的儿子死了”则是勾连我之一生所有有价值事物被步步摧毁的线索。每次被R抛弃或远离R,情感的依归皆是“我的儿子死了”。死亡是“我”爱情表达的诱因,也是“我”爱情叙事中挥之不去的阴影,同时也是我所有痛苦的终结,因为丧子之痛与其带来的“我”身心的陨灭将是一切苦痛的终结,任何痛苦都不及其沉重,“我”对其反复痛诉不得解脱。

另外,“我的儿子死了”这一数次出现的叙事点单独构成了递进发展情节,同时每一次出现都结束上段叙事触发新的情节。第一次,由孩子死后“我”难以忍受孤独谈及“我”在布鲁斯对R的孤独等待,并言及“我”与R同样孤独的内心世界;第二次由孩子的死说及孩子是R的亲生骨肉,并表明“我”独自抚养孩子不愿打扰R是缘于对R厌恶承担责任性格的理解和成全;第三次由孩子的死说及孩子生前的可爱与“我”的情感转移;第四次由孩子的死说及“我”的生无可恋。

“从死亡来看,人生的结构是消逝性的。”⑦以死亡为结点观照“我”之一生,生命是一个不断被掏空的过程。对R从少女的爱慕到女人带有性欲的爱恋再到爱恋转移为对孩子的母性⑧,新生长的情感不断因为命运变迁取代旧的情愫,心灵不断死亡而又不断重生,《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更似一部女人的史诗。茨威格将女人的一生解析成若干元素,然后一一取消,最终发现,在一切利他爱他的情感体验死亡之后,女人也迎来了自身的陨灭。死亡与爱情本质上是两个相反的极端,在文本内成为两条共时存在的线索,爱情带来的求而不得的伤痛在死亡带来的失而不复得的伤痛下显得轻松许多,二者最后终于在绝望中达成一致,导致了“我”身心的陨灭。

三、死亡叙事与爱情表达构成的张力

在《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一文中,对R狂热的爱慕固然是女主人公死亡的原因,然孤僻偏执的性格与生活环境才是令其自我囚禁的根本缘由。孤独、秘密、偏执,此三者既是其爱情生长的土壤,也是导其向死亡的推手。死亡叙事与爱情表达在这三者中既达成一致,又相互背离。

孤独,孤独的情愫终“我”一生。文中多次出现“这个世界没人任何人,除了你”⑨之类自闭式表述。综观女主人公的一生,围绕R画地为牢,其他一切社会关系对其似乎都不具效力。笔者认为这缘于其自恋又自卑的性格特征,童年时期家庭温暖的缺乏与生活环境的贫穷混乱令其固守在自己的世界,对周遭环境冷漠抗拒,“我”因自恋而固守,因固守而孤独,故而R先生的到来使“我”发出这样的感慨:“其实我这一生是从我看见你的那一天才开始的。在那以前,我印象中的生活忧郁而混乱,只记得它就像一个地窖,各种物件和各色人等都索然无味……”⑩弗洛伊德认为自恋者具备的两个特质“妄自尊大和转移对外界事物的兴趣——对人对物的兴趣”⑪,“我”在固守的心理状况下淡化了众多关系的意义,即便后期生活因母亲的改嫁、伯爵的追求而改善,“我”依然拒绝改变、依然固守内心的情感,这种症结类似于彼得潘综合征,R便是我一直留恋的neverland。“一般来说,性对象可将自我和自恋吸引去一部分,并且自我对于客体的性做过高的估计。如果再加上利他主义,将来自于爱人的利己主义引向客体对象,那么性的客体对象就会成为十分强盛的东西,并完全吸收了自我。”⑫故当R“带着光环”⑬出现时,“我”的过度自恋与狂热便转移到其身上。纵观文本始终,“我”在对R的深情里自我虐待又自我玩味欣赏。“我”对各个时期最狂热的爱情状态在内心先设了一个标准,少女时期的守贞,少妇时期的献身精神,一厢情愿不告知R秘密抚养孩子……这是一场“我”自编自导自演的爱情。

“我”因为孤独向往爱情,也因为想逃离孤独最终走向死亡。“我只知道又剩我一个人了。”⑭“我再也没有谁能爱了,这个世界没有任何人了,除了你。既然对你来说,我早已是死人一个了,难道我不会欣然面对死亡吗?”⑮叔本华认为生命意志是“没有一切目的,一切止境的,它是一个无尽的追求”⑯“如果死亡终于到来而解散了意志的这一个现象,那么,死,作为渴望的解脱,就是极受欢迎而被欣然接受的了”⑰。“我”将一切生命意义赋予R,R的离去与其延续(孩子)的死亡也终于带来了“我”生命的终结。

秘密,“我”的爱情是个沉重的秘密。“可是只有等到我生命走向尽头,你才能知道我的秘密。”⑱爱情包裹在秘密中,秘密只能在死亡的时候揭开,这样的逻辑等同于“我”的爱情只能以死亡收场。虽然也曾一度期望指引R发现“我”的秘密,但尝试失败后“我”最终选择被动地接受悲剧结局。其背后是女主人公对R风流不受拘束本性的了解,“我”一生都在致力于守候一份纯粹的爱情,而不是迫于同情责任的照顾。死亡是“我”对爱情结局的预设,预设的死亡结局与狂热的爱情追逐所构成的张力呈现于此秘密中,文本对秘密的铺写才会尤其壮烈。

偏执,女主人公对R的爱情是殉道精神与守贞精神的结合,其生命轨迹皆依此展开。任何事物都可为爱情殉道。偏执的性格缘于“我”不健全的人格,“我”对生命一切事物意义的赋予都围绕爱情展开,婚姻、家庭、事业都需为爱情服务,最终极端的分配导致了生命失衡。尼采说:“女人对爱情的理解是……整个身心的奉献,毫无保留的、不顾一切的。她的爱所具有的这种无条件性使爱成为一种信仰,她唯一拥有的信仰。”⑲偏执使得我既坚强又不堪一击,孤注一掷的爱情遇上R风流成性的性格注定以悲剧收场。“如果本我完全无视巨大的外部力量,而且盲目地追求其本能的满足,它将难免灭顶之灾。”⑳故而文本中偏执的结果必然是死亡,而偏执又是“我”对R信仰的表达,如此悖论昭示了其爱情本质即自我成全与自我终结的拉锯。

故事以死亡为发端,伴随着极端疯狂的爱情呓语式的爱情表述终究以死亡收尾,爱情行进的过程亦是自我毁灭的过程。在自毁式的殉道爱情中,茨威格以死亡为基调建构爱情,完成对纯粹爱情的表达,没有死亡无从显示爱情的纯粹与执着,没有爱情亦无从展现死亡的悲痛与延伸。死亡成全了爱情,令“我”与“R”得以相沟通,故最终“我”终于活在了R的身上,“轻轻的,静静的,就好像我一直活在你身边一样”㉑。

①②③④⑤⑥⑨⑩⑬⑭⑮⑱㉑ [奥]茨威格著,李晨译:《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中国宇航出版社2011年版,第4页,第80页,第4页,第32页,第51页,第75页,第75页,第8页,第12页,第75页,第75页,第7页,第74页。

⑦[德]贝克勒等编著,张念东、袭挹红译:《向死而生》,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3年版,第6页。

⑧付秋会:《孤独的单恋者——〈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女性形象分析》,《文学界(理论版)》2011年第2期。

⑪[奥]弗洛伊德著,石磊编译:《弗洛伊德谈意识》,中国商业出版社2011年版,第244页。

⑫[奥]弗洛伊德著,张爱卿译:《精神分析引论》,江苏文艺出版社2010年版,第312页。

⑯⑰⑳[德]叔本华著,石冲白译:《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商务印书馆1982年版,第522页,第524页,第530页。

⑲[德]尼采著,余鸿荣译:《快乐的科学》,中国和平出版社1987年版,第347页。

[1][奥]茨威格.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M].李晨译.北京:中国宇航出版社,2011.

[2][德]贝克勒等编著.向死而生[M].张念东等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3.

[3][奥]弗洛伊德.弗洛伊德谈意识[M].石磊编译.北京:中国商业出版社,2011.

[4][奥]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引论[M].张爱卿译.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2010.

[5][德]叔本华.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M].石冲白译.北京:商务印馆,1982.

[6][德]尼采.快乐的科学[M].余鸿荣译.北京:中国和平出版社,1987.

[7]付秋会:孤独的单恋者——《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女性形象分析[J].文学界(理论版),2011(2).

作者:马晋,北方民族大学文史学院古代文学2014级在读硕士生,研究方向:先秦两汉文学;祁国宏,南京大学博士,北方民族大学文史学院硕士生导师。

编辑:张晴E-mail:zqmz0601@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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