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福标（中山大学图书馆，广东广州510275）



澹归禅师丹霞山建寺因缘考

李福标
（中山大学图书馆，广东广州510275）

摘要：清初岭南佛教，以宗宝道独为首的华首系和以栖壑道丘为首的鼎湖系在广东传扬曹洞博山系之法，一时法门龙象云集响应，各地新兴或恢复寺院颇多。作为与罗浮山、鼎湖山齐名的广东三大名山之一的丹霞山，必为高僧大德建寺之首选。澹归禅师曾为南明重臣，出家后在各路人士的支持和帮助下，自充监院，创建别传禅寺。在最初的建寺过程中，有李充茂、姚继舜等舍山为佛地，又有汪起蛟、陆世楷、金光等人惺惺相惜，推波助澜。

关键词：丹霞山；澹归和尚；别传禅寺；清初；岭南因缘

丹霞山，在广东韶关市仁化县城南八公里，三峰特立，如出天表，而蜿蜒变化之势，未易名状，或拟之曰船，又曰奋龙。这里不仅是著名的丹霞地貌地质公园，近年还被列入世界自然遗产名录，而且也是岭南佛教文化的圣地。唐末五代时，这里就有了佛教寺院。明清之际，这里又生活着逃禅隐居的明遗民群，他们惺惺相惜，组织丹霞法社。清顺治末康熙初，澹归今释得山后即卓锡于此，创建别传禅寺，自充监院。其间得各方大护法助力，襄成此事。关于这一段因缘，《丹霞山志》卷一《山水总志》有所交代。但澹归今释作为一个浙籍人士，一个以前明遗老和南明王朝重臣身份转入佛门的僧人，之前从未与丹霞山发生过联系，在得山建寺过程中，有哪些关键人物关注并支持此重大而艰难之举？本文试从澹归留存的《徧行堂集》、《续集》，以及相关文献中寻绎其交游的细节，探讨其建寺之因缘。

一、澹归与李充茂之交游

李充茂，字鉴湖。河南南阳人。其兄永茂，字孝源，明天启进士，崇祯时官签都御史，弘光末巡抚南赣。兄弟共以百二十金买仁化丹霞山，以避世乱。孝源卒，鉴湖拟携家返里。清顺治十八年（1661），作为丹霞山主的鉴湖来五羊城，与时在海幢寺的澹归今释达成丹霞之约，舍山严事三宝，供养宗宝道独和尚。同治《韶州府志》卷二六载：“丹霞别传寺，在县南十七里。明虔抚邓州李永茂隐居于此，其弟祠部充茂以施武林僧。”［1］46祠部，乃礼部属官；武林僧，即澹归，不径称其名字，以避时讳也。

从澹归《徧行堂集》以及《丹霞山志》等文献来考察，则鉴湖舍山的过程更为具体。卷五《李鉴湖祠部六十寿序》云：“李子鉴湖，古穰之胜流。避地，偕其伯兄文定公，寻山而得丹霞，几于朝夕与共，坐卧不能离。既奉父兄之灵，携其孤侄还乡，数梦寐至焉。岁辛丑，来五羊，闻予有同爱于丹霞，遂举以归予，为道场结界，期三年成，二老为终焉计。”［2］10《丹霞山志》卷一录李充茂《舍山牒》，牒文略云：“恭惟澹归大禅师，道高德厚，性湛心虚，激浊扬清，有功名教，遗荣入道，直印心宗。为一代之全人，存两间之正气。充茂宿仰高踪，素承雅度，暌违多载，寤寐靡忘。比来重晤珠江，不啻亲游竺土。闻汉翀、亦若两公备言禅师丛林逼近城市，甚非栖静之所。充茂昔年同先兄永茂挂冠神武，买山而隐，用价百二十金置仁化县丹霞山一座。……新置草堂，既足上佛；旧存茅舍，尚可栖真。悉举奉施，庄严最胜道场；向后圆成，遍注无边法语。庶不负愚兄弟买山一片苦衷。祈择吉早临，俯慰宿愿，不胜瞻依引领之至。顺治十八年小阳月，古穰法弟子李充茂稽首具。”［3］2

得山之时，澹归欢喜无量。《徧行堂集》卷三十一澹归今释有《喜得丹霞山赋赠李鉴湖山主》诗，云：“十三年前与君别，多少披离得相见。……今朝真见吾山主，未曾下口心先与。”［2］263又，《满庭芳·喜李鉴湖山主至》词云：“三载来期，十年斫额，今春始见珠江。开眉一笑，颜比昔人苍。世路不堪回首，车轮转、薄似羊肠。尘劳侣，随时歇去，心地足清凉。相当，成二老，到家消息，信有西方。算我迟展钵，君早开荒。眼底水云宽阔，休追忆、梦里羲皇。松筠晚，蒲团茗盌，深坐共焚香。”［2］300《答李鉴湖居士启》亦云：“恭惟鉴湖山主大居士，才锺间气，道出凡情。人伦作楷，名流之砥柱千寻；梵辅乘时，法苑之长城万里。今释曩厕同朝，幸邀末契，十年远想，一旦重逢。念其迂拙，不宜久在鄽中；有此高深，方便送还物外。未蒙紫玉之记莂，先获丹霞之净檀。……盖空老人望而未见，亦憨大师取之不能。”［2］91

从上引诗文中“十三年前与君别”、“曩厕同朝”等语看，澹归与李充茂乃同僚故交。殆舍山不久，礼天然和尚为居士，山名今地，字一超。舍山之当年（1661），充茂即扶榇归里。《徧行堂集》卷三十五《送李鉴湖还邓州》诗云：“舍山主与住山宾，来去曾无第二人。十载长怀愁又结，三年重到约须申。烟霞老带多生癖，霜雪深埋一点春。为拂从前高卧石，莫教瓢笠悮风尘。”［2］9康熙十一年（1672）仍返丹霞，居竹坡旧隐，终老焉。这些情节，在澹归于度岭前所撰的《一超道人墓志铭》中有所交代，云：“甲申（1644）弘光改元，道人预选贡，授推官，未赴调，从文定抚虔，旋侍亲就医南雄。冬十月，泊斋翁殁，卜隐丹霞。丙戌（顺治三年，1646）秋，八闽陷，永历以桂藩正位号端州，文定用推戴功大拜，辞不入直，读《礼》于容。是冬趋北流，转徙于郁林、博白，穷山深谷间，道人竭手足之力，全肤发，分荼苦。戊子（1648）夏，仅得麻鞋赴行在所。未至，文定卒于苍梧，力疾营丧，归葬仁化。已丑（1649），母夫人、嫂夫人相次长逝，拮据贫旅，不失典礼，孝弟之誉，腾于士林。以堵督师胤锡荐，授祠曹，遣谕祭闫武陟可义。岁除夕及庚寅（1650）春六日，南韶俱失，高卧三岩，盖将终焉。辛卯（1651），扶四丧，挈藐诸孤以还。襄大事，葺庐舍之久敝者，治田圃，偿逋负，教两侄读书有成，毕婚娶。谓可藉手告先父兄，长揖人间，乃游桂林，顺流抵穗石。予初因汪水部汉翀，欲得丹霞为道场，道人闻之，欣然见施，有把臂入林，不越三年之约。壬子（康熙十一年，1672）始至，仍居竹坡旧隐，一衲萧然，缁白无不仰其高致。道人有成言：‘生则老于是，死则葬于是。”［2］175

李充茂回南阳乡居十余年，与澹归雁书不断。澹归在创建别传寺过程中，辛苦备尝，而念念不忘老友，亦常去信交代建寺之进展情况。《徧行堂集》尺牍卷四《与李鉴湖祠部》云：“三年来，虽名为住山僧，却时时穿州撞府，沿门抄化，忍辱耐劳，庶几不负开山舍山、郑重付嘱之意。”［2］185又一通云：“弟拮据丹霞五载，心血俱尽，丛林规范，稍亦可观。自念薄福，不能消受，去冬已请本师天然和尚住持，阐扬无上心宗，为贤昆玉一门与诸护法增长福德，皆非小缘也。尚有布置未完者，弟不敢卸担，更穿草鞋奔走，总期圆满此愿，惜无大心檀越为我并力担荷。今年运已往，气血衰损，恐道场未就而溘先朝露，以此忧勤，惟日不足耳。拙刻近有数种，谨附去客寄览。弟于此山，表章之心与流通法道同一真切，总之不负山主，不负山灵也。”又一通：“弟奔走丹霞七载，计在山中仅及一年，心力俱竭，衰老相寻，四大五阴，终非好相识，祗是有一日做一日，但在十方三宝，为贤昆玉回向，多一分是一分，故吾愿也。远惠寄及，岂得不拜？惟愧无德消此耳。拙刻如教附去，冗次未尽区区，翘首晤言，以日为岁。”［2］186

充茂回乡后，仍有亲戚留在丹霞，澹归给予悉心照顾。《徧行堂集》尺牍卷四《与李鉴湖祠部》有云：“贵族人俱安乐，不烦垂念，晤时当转致雅意。”［2］186对于远在家乡的充茂，澹归更是悬念不已。曾有书致邓州太守黄暗如，希望给予关照。《徧行堂集》卷二十七《与黄邓州暗如》云：“丹霞山水奇秀，得鉴老舍山，孝老护法，遂成绝构。鉴老幸托宇下，望时赐照拂，此公君子也。曩年避地丹霞，两藩入粤，乞身扶父母兄嫂榇归里，颇着孝友之风，顷欲投老丹霞，盖于弟为世出世间莫逆之交。迟此良会，大士能为劝驾乎？孝源先生即丹霞开山主人，其两郎君并冀垂盻。”［2］249

澹归于出岭请藏之前，应充茂犹子古冶之请，为撰《一超道人墓志铭》，时充茂未卒，然老友双方均有相见时难之隐忧。澹归落笔云：“其犹子古冶乞铭圹中之石，予以道人齿发未衰，神明方盛，岂宜早计？然予则衰矣，行复出岭，唐司空图作寿藏时，邀亲朋宴集其中，则道人未死而予为志，无不可者。”［2］175悲叹之音，见于言外。李充茂入《丹霞山志》卷六《高僧传》、《外护传》。

二、姚继舜之舍山

姚继舜，字亦若，山东海阳人。官至太仆寺正卿。明清之际携家避乱于丹霞晚秀岩山水绝佳处四十余年，与李永茂、充茂昆弟交好。见《丹霞山志》卷六《流寓》。

《丹霞山志》卷八录姚继舜《晚秀岩记》云：“……于丙戌（清顺治三年，1646）官江右湖西藩参，因与虔抚李君孝源道同志合，谋一丘以自老。遂至仁阳遍觅，锦岩之上，四面石壁峭削，鸟道险峻，环山岩谷，可开凿而居。有共事者侍御黄君基固、职方周君瑚四，分辇金近百两买此山砦。时修筑浩繁，非一朝夕。忽相率奔走粤西，黄、周二君皆谢世。戊子（清顺治五年，1648）秋，余始从孝源复安堵此山。李居中山。余蹑迹而上，随余上者，则有侍御贺两岐，卜居水帘岩；分守苍梧道朱君丹鸣，卜居草悬岩；太行张君起一暨贡士韩美生，共居海螺岩。迤西过云度山下，则有处士孙、侯、李诸人，各为筑室。至于面南为雪岩，李经宇、周锡甫开基，而处有乳泉，经宇建阁于其上，奉龙王神而祀之。余乃卜晚秀岩而居焉。”［3］119

在外企工作的小赵看到《暂行办法》后也很高兴，“我每月收入近2万元，从2019年起可以少缴近千元税。”小赵是独生子女，有一个4岁的女儿，父母都年满60岁，租房居住，业余时间还在进修MBA。根据新规定，2万元的收入减“三险一金”4000元，子女教育专项附加扣除1000元，赡养老人专项附加扣除2000元，住房租金专项附加扣除1500元，继续教育专项附加扣除400元，如此计算，小赵每月应缴纳的税款降为600元，而2018年11月前他每月要缴1590元个税。

李充茂舍丹霞山与澹归，其直接的因缘乃是好友亦若居士之舍所居晚秀岩。《丹霞山志》卷一录澹归《乞山偈》，前有引，即云：“丹霞道场缘起出于亦若。”［3］2又云：“亦若居士所居长老寨海螺岩，山水佳绝，空隐老汉闻之四十余年矣。一日走海幢，无端谈及，忽遇莽澹归冲口便道：‘居士须将此山供养老和尚。’亦若唯唯，临别谓澹归：‘有甚偈颂，写纸与我珍藏。’澹归道：‘我便有乞山之偈。’亦若道：‘我即有酬偈之山。’今日漫书此，了昨日公案。成不成，倾一瓶青原白家酒，三盏难道未沾唇。”偈云：“空隐长老，亦若居士，一个下来，一个上去。全宾是主，全主是宾。澹归于中，充个牙人。这场买卖，如意自在。地涌金莲，天垂宝盖。乞山有偈，酬偈有山，更有相酬，兜率陀天。此日做中，他年作保。但得钟敲，莫将铜讨。谁其见闻，文武两行：葵轩总戎，园长侍郎。”又有原注云：“亦若时客张镇台幕中，园长适在空老人坐次。”［3］2所谓酬偈之山，即晚秀岩也。张镇台，即张国勋，号葵轩。锦州人。平南王尚可喜幕下总兵。园长，即王应华。东莞人。据姚继舜《晚秀岩记》又可知：此岩乃其子弘所开筑，而弘不意于辛卯年（当为辛丑之误，即1661）溘然辞世。伤心之地不可久留，亦若有归与之思，故欲舍其地为寺，亦超度弘往生佛国。

由此看来，澹归与姚继舜以前并无交往，之后也无甚交游线索可寻。澹归得丹霞建寺之缘，在一定程度上看起来似乎偶然，属“莽撞”之举，“冲口”而出不便收回者，奇特如此，颇耐人寻味。然其“莽撞”中又自有必然的背景在，非三言两语所能表白者，而从《晚秀岩记》看，姚继舜与澹归师翁宗宝道独禅师的关系可能是其关键，多亏平南王幕下的张国勋、王应华等人亦在旁鼓吹。

三、汪起蛟之推波助澜

澹归得李充茂舍丹霞，除亦若居士作引之外，尚有汪起蛟也起了相当大的作用。汪起蛟，字汉翀，号罇石，河南南阳人。贡生。清顺治三年（1646），为番禺县知县。见道光《广东通志·职官表》。又，陈子升《中洲草堂集》卷十三《酒酣赠汪汉翀工部》诗有自注亦云：“曾为番禺令。”［4］

汉翀与李氏同乡，使澹归知道丹霞山名胜，并促成了李氏舍山之事。前引李充茂《舍山牒》已可见之。又，《徧行堂集》卷三十一《喜得丹霞山赋赠李鉴湖山主》云：“弟兄不负二难名，宾主须留三到迹。论功若叙魏无知，大书莫漏汪罇石。”自注云：“汉翀别号。吾由汉翀始知此山本末。”［2］175《徧行堂续集》卷八《一超道人墓志铭》序云：“予初因汪水部汉翀，欲得丹霞为道场，道人闻之，欣然见施，有把臂入林，不越三年之约。”《徧行堂集》卷三十九《汉翀初度》诗云：“隔我丹霞梦，深君白社情。首功资介绍，决策走鼯鼪。”［2］185成鹫《丹霞山记》、《陈氏日钞后跋》亦述汉翀促成李氏舍山。

澹归与汉翀之交游殆由来已久。《徧行堂集》卷三十九《汉翀初度》诗云：“桐乡犹父老，邺下遇公卿。”［2］158据此，或汉翀在桐乡有过履职的经历，又在南明朝中同事欤？他们二人共同的交游圈中，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人物，即袁彭年。彭年，字特丘，湖广公安人。与金堡同列南明“五虎”中。《徧行堂集》卷三十五《留别汉翀》诗云：“才欲题诗意黯然，离情如水接遥天。江山不远一千里，日月须迟三两年。狼狈惯经藤啮鼠，蜉蝣恰值海成田。最怜故友飘零地，错把钟声当杜鹃。”诗末注云：“予劝袁特丘出家学道，后归公安，遽殁。意常黯然，念之。”［2］14汪汉翀与袁特丘有旧。《徧行堂集》诗部卷五《汪汉翀见邀话旧》诗云：“珍重相寻夙有期，云烟一抹雨丝丝。随身有病携瓢懒，投足无林荷镢迟。地下客曾留本传，山中人未跋新诗。多君颠倒炎凉用，感慨天涯话所思。”诗中原注：“汉翀出《息影传》见示，且云高斋有诗寄匡山，索予为序。予以路左未见也。”［2］464时澹归侍于匡庐栖贤寺天然和尚。康熙年，澹归请藏在吴中，得汉翀死讯，即托人致祭。《徧行堂续集》卷五《祭汪汉翀水部文》云：“维康熙岁次庚辰（按：为庚申之误。即康熙十九年，1680）越朔廿有五日甲寅，方外弟某，谨以香茗果蔬之仪，因丹霞僧使致祭于故友汪水部罇石先生之灵曰：呜呼！予与公相见于丙申（应为丙戌之误。即顺治三年，1646）之冬，别于乙卯（应为乙巳之误。即康熙四年，1665）之春。二十年间，珠江锦水，予无定迹，然每聚首，未尝不诙谐倾倒，两无间然也。别后遽丁世变，闻公往来禅山，颇多逆境。予以戊午（康熙十七年，1678）请藏出岭，遂成疏阔。今春丹霞僧使至，犹见公手札，谆谆于故交零落，期予入岭，再得晤言。及询起居，则云已长逝矣。呜呼哀哉！公长予十岁，精力三倍于予，兼修内养，予每谓公期颐可必。若予弱植善病，宜先公死，而公乃先我死乎？……予虽少公十岁，自去夏患跗肿，涉冬脾气大惫，今春殆将不起，仅留视息。老态已日增，病势已日深，死期已日逼。公与予皆以渐死，予即后公而死，世寿已不如公矣。况公之学之识，之品之行，皆卓然有成，重于一时，可传于百世，亦复何憾！”［2］104从此可见，澹归、汉翀之间的交谊不惟久，而且深，至死不渝。

汉翀推介澹归往丹霞山，原是为澹归个人隐居修道而作计，然澹归首先想到的是将它供养老和尚，即师翁宗宝道独禅师。而后又将它建设成一个普度众生的大道场，恭请其师天然和尚住持。明末清初天然和尚座下的海云系之所以得岭外甚至江南士人仰戴，正因其拥有澹归、阿字等一大批法门龙象。《徧行堂集》卷三十五《留别汉翀》诗云：“八年青眼剩相思，十里丹霞子所遗。爱我切如分痛痒，与人化欲入离微。尘中祗合收诗料，物外何当刬路岐。无以酬知凭道业，敢将一钵负三衣。”诗末注云：“汉翀欲我只三二人栖迟林壑，此正恐增劳累耳。然我法无独吃自痾之理，顷入丹霞，不用其策，故有末语。”［2］14

四、澹归与陆士楷的惺惺相惜

陆士楷，字英一，号孝山，浙江平湖人，清顺治三年（1646）拔贡生，顺治十三年（1656）擢南雄府知府，有政声。修辑郡志，捐建天峰书院于府治东，又建龙护园为丹霞下院，买田以赡课诸生。官十九年而不调，以忧去。礼天然为居士，名今亘。著有《越晋齐吟》、《种玉亭词》、《踞胜台词》等。

澹归与孝山太守之相识，正在丹霞山别传寺开山之时。《徧行堂集》文部卷一《从天而下说为陆孝山太守初度》：“孝山陆使君守雄州九年矣，余以壬寅（康熙元年，1662）识之于穗城，一语知其为盛德人也。时方开山丹霞，以护法嘱累，孝山诺之。丹霞地籍韶阳，及余至韶阳，韶之士民交口而妬雄州曰：‘雄之人不知何修而获此福。前太守郑公贤而爱民，今太守陆公复贤而爱民，皆当湖。当湖何其多贤，雄之人何其巧相值、乐相继耶！”［2］1丹霞山属韶州仁化县管，而陆士楷则是南雄直隶州太守，殆因同乡关系而成别传寺愿力最深的大护法之一，对澹归的助力最巨。《徧行堂集》卷十《陆孝山太守祝寿疏》云：“此广东南雄府知府平湖善男子陆某，于丹霞建立同行同愿，自诸佛菩萨殿堂、山门、僧舍、饭僧田，及一切护持劝导，如其心量，克尽而止。”［2］273《徧行堂集》卷十一《施田碑记之二》云：“自有丹霞以来，予充监院七载，使君为檀越亦七载，山中缔构，下及米盐琐屑，无不共区画，视予如手足，视丹霞如其家。予欲远行，輙致语使君，为我权家数月，使君笑而应之。凡予所惕然视止行迟者，使君出一策，剨然以解；即所劝导部内，清净软语，各有以发其欢心，未尝稍涉勉强，作以高临下之色。”［2］290《徧行堂集》尺牍之三《与解虎监寺》书一则云：“得手教，知道体违和，甚念。吾辈老矣，老到即病到，古人说死而后已，吾辈为众之心，恐亦非死所能已也。弟今年自觉衰耗，惟拚着向前耳。缘事难易，本非可强，但事到棘手时，哑子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仅博得旁观一笑也。田事仗孝山太守救我，感之入骨。雪庵应不落空，大林即于七月间接济，亦妙。”［2］138《徧行堂集》尺牍之四《与曹秋岳侍郎》云：“弟为丹霞山子牵鼻七年，丛席渐成，尚难结局，风尘一钵，自业所招。惟有孝山护念，久而弥笃，自是多生同行同愿之友，未易常情测度也。”［2］167又，《与侯筠庵文宗》云：“陆孝山太守为敝寺主人久矣，惟与商之，试事竣，能起登临之兴，当扫径以俟，好山好水，故有待于贤人君子之表章耳。”［2］174《与冯苍心文宗》云：“今释建立丹霞七年，孝山护念亦七年如一日，同行同愿，作同心之请，故非分外，然不忘付嘱，于诸菩萨行愿作同声之应，要不出大士意中。”［2］175《与沈云中文宗》云：“孝山于丹霞道场，盖与弟同心缔构，十年如一日，其乐善不倦，出于至诚。昨以五十金见贻云：‘此文宗所发净檀也。大士未见其人，未履其地，而布金先及，岂非信孝山而因以信弟，抑吾三人缘契总不出灵山一步耶？”［2］175《与黄邓州暗如》云：“丹霞山水奇秀，得鉴老舍山，孝老护法，遂成绝构。”［2］249

不仅输金建寺，在为新寺购置田产等方面给予布施，且更注重新寺之文化建设。前者解其燃眉之急，后者为其久远作计。陆士楷不仅是别传寺的大护法，还是澹归的诗友。他转动诗笔，与澹归往还酬唱，抒发对丹霞山自然环境的赞美。澹归《徧行堂集》中多有诗什，关乎其二人的唱和。他们在诗艺上互相砥砺，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徧行堂集》书前《缘起》一条云：“诗不入格，昔人所讥。不知最初以何为格？孝山云：师诗非诗家流，然诗中少不得有此一种。”又一条云：“庚寅，梧州诏狱中作词数阕，方密之见而称之，后绝不作。至庚戌复作，孝山谓吾手笔乃与词相称，意殊欣然。时孝山、融谷方共填词，复有不期而合者，此后一切填词作诗遂少矣。”［2］9并出资为澹归文集刻梓。《徧行堂集》书前《缘起》又一条云：“是集（即指《遍行堂集》），孝山一阅藳有《征刻引》，天然老人先为制序。……是书始末，因缘非一，具述于此，不敢忘朋好之雅也。”［2］9不但自己关注别传寺的文化建设，还发动友好参与。与沈皞日二人经常自南雄来山，与澹归三人诗文唱和，有《甲辰唱和集》付梓流通，参见下“沈皞日”条；又与沈皞日、陈岱清上山与澹归联社，有《丹霞四浙客诗》结集行世，参见下“陈岱清”条。这对于当时文人了解丹霞山，扩大别传寺的影响，起到了一定的鼓吹作用。

澹归对陆士楷的感激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他们的交谊历久弥笃。清康熙十三年（1674），当士楷以忧去官时，澹归不仅为老友的不幸遭遇仰天长叹，作《送陆孝山太守持服归当湖序》［2］165一文，一旦与陆士楷分别，澹归顿觉了无生趣。《徧行堂集》尺牍之三《与解虎监寺》书又一则云：“顷扶病至岭头，一别孝山，殊无精神酬应，饮食若杂，便苦暴下，辄有数日郎当。大抵每日须人参扶持，此岂穷汉所能周旋者？”［2］348

清康熙十七年（1678）四月，澹归在丹霞山退院，随之出岭请藏。当他来到嘉兴时，陆士楷闻声而至。老友相会，感慨系之。《徧行堂续集》卷十四《陆孝山太守闻予至郡，即自当湖来会，宅中多冗，一面而归，感其至情，惘然有作》云：“重逢初未拟，意在起东山。难得流泉便，休过炀灶关。青云方落落，白水尚潺潺。且解相思渴，扁舟又不闲。”又，“乍见还成别，羁怀倍惘如。问边增一劫，捋罢第三珠。泛水流桃梗，携书走蠹鱼。路难心不变，满眼正崎岖。”又，“星摇悲烈火，弦急忆柔风。襦袴歌弥切，莼鲈梦更浓。老来行蹩躠，事了话从容。怪煞微尘破，深经转不穷。”又，“万轴长操契，双眸命掷梭。迥风移岸草，滴露老庭柯。家食贫如此，诗情近若何。浮生如幻意，只合付狂歌。”［2］348

后澹归应邀入平湖，已是重病在身。凭借陆士楷的关系，住进南园。《徧行堂（续）集》卷十四《南园口号》之一云：“自非知己谁堪托，况复衰翁不再来。分付东风勤守户，莫教吹我白云开。剧怜人面似苍苔。”诗中原注：“初拟客子书屋，以病甚，恃孝山久交，乃假榻杜门。”［2］236康熙十九年（1680）八月九日，澹归竟卒于平湖寓所。

五、宗人金光的鼎力相助

金光，原名汉彩，字公绚，号天烛。浙江义乌人。清康熙间从征陕西、山西、湖南、广东、广西共三十余年，官至鸿胪寺卿。因暗中支持遗民，后为尚之信所杀（尚于康熙十九年赐死）。在澹归未得丹霞之前，与金光未谋面时，可称神交已久。《徧行堂集》诗部卷三十一《除夕书怀赠公绚》诗云：“与君称相知，不自今日始。我未出家隐辰阳，已闻姓字入君耳。君时意气早相亲，藏之中心不见齿。及我出家来雷峰，双榕树下溪桥东。有人传君慰藉语，不须相识如相逢。我时壹志秉禅律，耳根寂历晨昏钟。知君爱我感则已，寸纸未暇图从容。无端忽发名山梦，一瓢冲破梅花风。匡庐拔地四十里，彭郎雪浪摩青空。汉阳苍出五老上，群峰总角围儿童。玉帘马尾三峡水，一喝万舞开先龙。焚香炷顶绕铁塔，半晴半雨携孤筇。白波涌出青莲花，紫芝幻作金芙蓉。何当一锡穿二井，洞庭扬子皆朝宗。吾师夙负山水癖，抵死爱煞栖贤穷。”［2］355他们相识在顺治十八年（1661），时澹归在东莞篁村养病，宗宝道独生辰而来海幢寺聚会。诗又云：“我时长病复苦饥，脚跟线断随飞蓬。三年奔走还入岭，青山眼倦黄埃封。今春一病卧东莞，药铛伴夏连秋冬。海幢为省西禅老，空隐师翁。与君双手才叉胸。君在王门好行德，手作风雷眼冰雪。西山爽气两条眉，北海芳尊千里客。……虽然一载篁村里，日日肠牵庐岳丝。秋深十八滩头水，片叶乘风听所之。”［2］335相识之后，金光即给予方便。《徧行堂集》诗部卷二《送公绚之北京》诗，题下注云：“公绚时以东城别宅为余庵，余方辞之。”［2］361

澹归住丹霞，其实亦得力于金光之助。姜伯勤《石濂大汕与澳门禅史》考证云：“大汕在大佛寺、长寿寺说法，澹归在丹霞山别传寺主法，均以尚王府中人为大檀越主，两者均以其浙江同乡金光为中介。”［5］149-150《徧行堂续集》卷五《为公绚礼忏疏》云：“彼有浙江金华府义乌县故鸿胪卿金光，于某出家以前，闻声相思，入粤而后，晤言相悦，住山伊始，继廪供僧，造寺未成，捐财劝众，曾讲一家之好，兼行四事之檀。”［2］111《留别公绚》：“空际飞鸿唤侣勤，江边风雨迭相闻。劳君一手开青嶂，闲我双眸弄白云。芦叶吹霜犹惨凛，梅花倚雪正氤氲。还山剩有眉毛结，何日重游鸥鸟群。”［2］24对其助力，深表感激。

据《丹霞山志》卷六，别传寺金光曾募建丹霞药师阁。不但如此，在澹归来往奔走为丹霞别传寺化缘路上，金光尽力帮助澹归。《徧行堂集》尺牍卷二五澹归有《与公绚兄》书十通，其一云：“客冬仗庇，安隐还山，今月复下山化缘，直是脚跟无定，再走得三五年，或有小歇时，但恐线断耳。呵呵！蕉源诸公，各为道意致谢。海幢施米，弟虽在韶州境内，提起饭碗，未曾忘却炮声也。”又一通云：“九月廿六到山，且喜布帆无恙，惟病体犹未复元耳。尊使过护生堤下，寄谕云：令送稻百石供众，闻之感动。沙汰令下，僧多失养，又有刊布讹言欲相中伤者，事虽无根，而摇惑亦自不少，吾兄护念，乃能无异平时，即此见卓识深慈久而弥实矣。”［2］193

也许因为同姓，又在诸多方面，特别是在丹霞营造上，金光给予大助力，故澹归乐于为金光及其主子歌功颂德，树碑立传，言语间有几近令人肉麻者。《徧行堂集》卷二《志不在名实说为公绚宗兄寿》云：“予尝以予宗贤昆公绚氏类有道者。世多求之名实之中，不可得公绚，而公绚曰：‘吾志不在名实，雅癖山水。’世或求之山水之中，亦不可得公绚。公绚其真有道者耶？公绚盖好游，尝造泛海之装，问岠嵎，探之罘，飘一叶于重溟，水天无际，观日所从出。既自长山趋辽左，预平南幕府，入燕京并大行，上华岳，浮洞庭，复从岱宗涉淮、泗，度彭蠡，扣大庾，底定南海。当其穷高极深，肆目力于所不可及，搜奇发覆，披发绝叫，自谓天下之至乐无与易也。比着帷幄功，当三品官，不受。顾好为德，所至保全善类，起痼扇暍，于暮笳晓角间，若有两部鼓吹，奏升平燕喜之曲，而让善于上，成美与人，夷然皆有所不屑。”［2］30又《徧行堂集》卷十三有《留须子传》云：“乾坤一借路耳，势位不必自有，功名不必自居，得此道以游于帷幄，为留须子。留须子，生义乌金氏，名光，字公绚。廓达，负不羁才，卑其乡国，谓五山四海吾篱落间物，故好游。喜读书，厌章句，故未尝屑意举子业希仕进。偶访故人登州，遣苍头酤酒市上，独为泛海装，纵观丹崖、召石、之罘诸名胜，凌飞涛，乘飘风，揽日月所出没，乐而忘返。时平南尚王，方举兵略，定长山诸岛，挟其士众航海归清，留须子陷焉，王一见异之，置幕府。留须子自念：吾自卑吾乡国，顾此非乡国，愈益卑，奈何！辄乘间走，走辄获几死屡矣。王奇其才，独加覆护，于是弭笔从王入关，破李自成，至北京，定山东，克山西之太原、陕之延安，下荆襄郧阳，从承天顺流趋九江。左宁南全部来降，留须子月旦其镇将，悉轻之，数与金声桓语。声桓数请王，欲得留须子，王固不许。其后声桓败江右，王笑谓留须子：‘我从声桓请，汝败矣。’留须子笑曰：‘王从声桓请，声桓不败也。’既而王奉诏伐岭南，留须子由章江度大庾岭，破广州。二十余年，诸大战守、大政令，无不预。留须子善谋而能断，众嗫嚅不敢言者，王或持疑未决，出片语立定，王常捬其背，以为吾子房也。留须子虽恢奇跌荡，然一本经术，切于事情以行仁义，故所至爱惜诸士大夫遗族，于民不妄诛求，喜完人室家，凡以事至军前者，必委折求所以生全。诸将建议杀掠，必痛折，虽贾怨不恤。若初招从化，使者报拒命，已发屠城之兵，留须子不可，王再遣谕，卒全其四境。后攻羊城，九月未下，几得从为内府，羊城下，议剿石门、剿佛山，留须子皆不可。他若服文村，保东官，革潮州外委私税，擒积恶俞仁等为民害，皆与王异口同音，若桴鼓应，以故王功大而德亦大，士民咸颂其宽。初，粤西全疆陷，缐国安等三将东下，抚镇欲拒之，留须子率尔曰：‘诸公误矣，叛者且当招之使来，来者乃欲拒之使叛乎？’王色变，立以大义折抚镇，发兵饷，召三将慰安，区画报仇刷耻机宜。识者谓，王守粤东、复粤西、破李定国，皆于此为根柢也。留须子聪颖过人，于天文、地理、奇门阵法、律历、医药、外内丹术，一见洞晓，然不竟其学，谓犹之乎借路。吾尝登名山，涉大川，取其高深广远苍凉之概，与吾心相发，故非其住处。自碣石平，岭海少事，留须子谢绝一切不预，顾以王休戚同体，谊不能遽远引高卧。石琴堂宾从满座，诗酒相命，谈谐风涌，各畅所怀来，论功宜起家三品，王屡欲言之朝，竟不受。”［2］340

澹归因为金光主子平南王尚可喜编纂《元功垂范》而饱受病诟，其实，他也是坚持了“华夷之辨”的底线的。《徧行堂集》尺牍卷五澹归有《与公绚兄》书十通，其一云：“承答教，明不称伪，此千古不易之大义，李自成、定国称贼，亦千古不易之大义，阅之洒然。盖李自成、张献忠罪大恶极，始终为贼，若孙可望、李定国，皆献忠余党，称贼何疑。然就可望、定国而论，可望初据滇中即称王，与明后主行敌国礼，及陈邦傅矫制，封可望秦王，可望知其伪而受之者，欲借此以吞并滇、黔、川、楚诸镇将，则其为明者伪也。可望初遣郝九仪至南宁，传令杀内阁严起恒等十五人，后主在安龙，开册支廪给，至称‘皇帝一员、皇后一口’，令人发愤。当时惟李定国不失臣礼，后主颇恃以安，故特封定国晋王，与可望并尊。可望怒，即杀内阁吴贞毓等十八人，并欲杀定国。定国入滇不可，出楚不能，乃为窥粤之举。其后败归，而可望诸将更翕然为定国用者，亦以逆在孙而顺在李也。于是定国大败可望兵，始得奉后主入滇，可望竆而降于清矣。未几，平西取滇，定国兵败，后主走缅甸，明亡，而定国亦死，是定国至死未尝叛明也。同时若李自成余党，则有李赤心、郝永忠等，皆受明封爵，皆蹂躏内地而外无尺寸之功。郑芝龙本海上渠魁，其受明恩礼特厚，然犹撤仙霞之守，邀功于清。其子成功，乃所谓干父之蛊者，然始奉鲁藩，终奉永历，既隔绝于岛外，未能与明后主同一日之患难也。夫明之君不称伪，以其三百年正朔相承，则用明之正朔者，皆不当书贼。同一用明之正朔，而顺逆有殊，功罪有殊，亲疏有殊，以诸将提衡而与定国较，则定国实为明臣，又不当称贼矣。且如杜永和等，始为明，既降清而复叛，然不失其为明者，明许以自新也；既又叛明而降清，亦不失其为清者，清又许以自新也。夫反复已甚而皆可以自新，则夫定国之一反而不覆者，春秋之法，善善长，恶恶短，其许以自新必矣，其不当书贼又明矣。至粤东山海之寇，本为劫掠，无足重轻，然于王兴，即不忍径指之为贼，其死生去就皆有礼也，此故不与萧国隆等并居顽梗之科，彼定国者，岂与李荣、苏利同加叛逆之律耶？鄙见如此，敢质之高明，不妨批示，以取析义之精，足为千秋立案也。《垂范》增改已毕，别遣侍者录一本，其旧本即用朱书旁，写纳吾兄处，以便较对。诸不多及。”［2］195

澹归晚年编定《徧行堂集》，在付刻流通的环节上，金光又起了绝大作用，澹归感念不已，多有志谢。《徧行堂集缘起》云：“是集，孝山一阅藳有《征刻引》，天然老人先为制序。云芝瑞侍者欲任此役，未几而殁，置不复道者久之。公绚闻而寄语，当为劝导。于是石吼监寺走穗城，合诸檀越所助，始克竣工。公绚于予有谱谊，其人好奇，故乐于从事。是书始末，因缘非一，具述于此，不敢忘朋好之雅也。”［2］9《徧行堂续集》卷十一《与公绚兄》书云：“石吼还山，赍到刻资，费吾兄盛心不少，且感且愧。弟一生为文字所累，今复以文字累人，岂非造孽？然结习所驱，要不可避。徐文长身后乃得袁中郎发扬，而弟于生前便有吾兄授梓，较之古人，所遇为过幸矣。顷已完二十六卷，尚有十六卷，毕工后，先刷以呈。开卷时，定有一片化主梆铃声震耳，乃古今文集中所无，不妨另辟一世界。呵呵！”［2］195《徧行堂续集》卷十二《与刘焕之总戎》书云：“拙集已刻完二十六卷，尚有二十卷未完，前欲相助剞劂之费，不敢自外，或有可措置，随便发下。此集不下六十余万言，此时笔头子高兴已减，前途有限，续集料亦无多。……曾语公绚：吾集中有一片化主梆铃声震耳，公绚于此亦复自充化主，觉里里外外纯是梆铃。写至此，又是一阵梆铃，皆古人所无想，当为抚掌也。”［2］275又《徧行堂续集》卷十四也有《公绚募刻〈徧行堂集〉寄谢》诗二首，均可见对这位宗亲的感恩戴德。《徧行堂集》的付刻，对于丹霞山的文化建设是一件有关键意义的大事。虽然这是题外话，但足可见澹归、金光之间的关系。

六、结论

以上的数人，可分为二组：李充茂、姚继舜、汪起蛟为一组，陆士楷与金光为一组。李充茂一组，乃丹霞山隐居习佛之士。他们与澹归师翁宗宝道独有密切的联系，他们舍山，与宗宝和尚有关。这一点在前引《丹霞山志》卷一录澹归《乞山偈》中明确可知。汪宗衍《天然和尚年谱》亦有反映。据《天然和尚年谱》顺治十七年（1660）条，本年春，宗宝道独六十初度，天然和尚有《祝本师空老人六十初度二首》诗祝寿，见《瞎堂诗集》卷八。是日，闻云南消息，天然和尚又有《闻云南报因酬汪居士，是日海幢老人六十初度，澹归侍坐》诗酬赠汪居士，诗云：“十载汪居士，相看各皓然。见闻成异代，悲喜但随缘。幸有吾师在，还生子弟怜。八河归寿海，吾道至今传。”亦见《瞎堂诗集》卷八。时澹归今释在座。按：所谓“云南消息”，指云南战事，去年清军会攻云南省城，南明永历帝奔永昌，复奔缅甸。清廷命吴三桂镇守云南并谕吏、兵二部，凡云南文武官举黜及兵民一切事命吴三桂暂行总管。汪居士，即汪起蛟。在道独和尚的这次生日宴上，澹归遇到汪起蛟，从汪起蛟处得知丹霞山详细。这似乎是澹归在丹霞建寺的最初的因缘。故之后某日，澹归见到姚继舜，“一日走海幢，无端谈及，忽遇莽澹归冲口便道：‘居士须将此山供养老和尚。’”［3］2

乍看之下，偶然得之，玄之又玄。然为什么道独和尚钟情于丹霞“四十余年”？澹归又为什么“冲口”便要人舍山？其中恐非“无端”，仍还有必然的因素在。不必说丹霞山的独特地理形势为明末士大夫隐居逃禅习佛的首选之地，就其佛教的悠久传统，也足以让人神往。锦石岩乃唐末五代时就有的古寺，至今尚存。除锦石岩外，朝阳岩亦有梵刹，且明万历间憨山德清大师尝过访之。据《丹霞山志》卷八录澹归撰《绕丹霞记》云：“朝阳有梵刹，憨山大师过之，题两诗岩上，柱有两联犹存。僧去寺荒，诸天之腹背皆空。树之类如柏，器用之类如钟，悉为盗所卖。”又录澹归《游山语》云：“朝阳岩亦可居，但须移佛殿出平冈，以岩为用星也。憨山大师有两门联……予谓诸子宜致书静室，令弆藏之。他日有人兴复，便挂还也。先德手迹，恭敬爱？，正是道人用心处。”［2］110当时岭南佛教的形势向好，在以宗宝道独、天然函昰为首的华首系和以栖壑道丘、在犙弘赞为首的鼎湖系在广东传扬曹洞博山系之法，一时法门龙象云集响应，各地新兴或恢复寺院颇多，罗浮山之华首台寺、广州番禺之海云寺、鼎湖山之庆云寺即为其中引人瞩目者。丹霞山作为广东境内与罗浮山、鼎湖山齐名的风景名胜之区，必为高僧大德建寺之首选。恰有舍山之一方信念虔诚之至，建寺之澹归禅师悲深愿大，故此事一拍即合。如此说来，这段奇缘，也并非石破天惊者。

参考文献：

［1］林述训.［同治］韶州府志［M］.韶州府署.清光绪二年（1876）.

［2］澹归.徧行堂集［M］.段晓华，点校.广州:广东旅游出版社，2008.

［3］陈世英.丹霞山志［M］.仇江，李福标.北京:中华书局，2003.

［4］陈子升.中洲草堂遗集［M］.南海伍氏诗学轩，清道光二十年（1840）.

［5］姜伯勤.石濂大汕与澳门禅史［M］.上海:学林出版社，1998.

［6］汪宗衍.明末天然和尚年谱［M］.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

（责任编辑：廖铭德）

Study on the Reasons for Biechuan Temple's Construction by Dangui in Danxia Mountain

LI Fu-biao
（Library，SunYat-sen University，Guangzhou 510275，Guangdong，China）

Abstract:In early Qing Dynasty，Buddhism developed well in Lingnan. Buddhists from Luofu Ashram and Dinghu Ashram widely preached Buddhism in Guangdong Province，which brought out the construction of many temples. As one of the three famous mountains，Luofu Mountain，and Dinghu Mountain included in Guangdong Province，Danxia Mountain tends to be the primary choice for Buddhists to build temples. Once an important minister of Southern Ming Dynasty，Dangui travelled a lot. Then with various support and subject to many difficulties，he built Biechuan Temple. In early construction of the temple，Li Chongmao，Yao Jishun，etc. approved to build the temple in Daixia Mountain and Wang Qijiao，Lu Shikai，Jinguang，etc. helped a lot. Thus，it is quite necessary to reveal underlying reasons for the temple's final construction.

Key words:Danxia Mountain；Dangui mank；the Biechuang Temple's in early Qing Dynastuy；Linman；reasons

中图分类号：B946.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5348（2016）03-0008-08

［收稿日期］2016-01-07

［作者简介］李福标（1969-），男，湖南永兴人，中山大学图书馆教授，博士；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与文献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