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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类同”情节叙事技巧之“挨打”辨异

2016-03-28妥静

池州学院学报 2016年4期
关键词:薛蟠贾雨村贾琏

妥静

(集宁师范学院 中文系,内蒙古 乌兰察布012000)

《红楼梦》“类同”情节叙事技巧之“挨打”辨异

妥静

(集宁师范学院 中文系,内蒙古 乌兰察布012000)

《红楼梦》的叙事结构复杂多变,叙事情节跌宕曲折,在这变幻莫测的创作手法中,有一些技巧有规律可循,情节的“类同”就是其中之一。《红楼梦》中有关“挨打”的情节有很多,本文选取了贾家子族中宝玉挨打、贾琏挨打和贾瑞挨打的三个具有典型意义的挨打情节,通过分析这“类同”情节的不同内容,有助于我们进一步了解小说的叙事手法和行文技巧,进而对小说的结构和主题有更新的认识和发现。

类同情节;挨打;行文技巧;关节作用

《红楼梦》当中存在着很多相类似的故事情节,本文统称其为“类同”情节。贾家子族当中,涉及到“挨打”情节的人物主要有贾宝玉、贾琏还有贾瑞。作者在情节上故意安排的“犯”了,但是又能用不同的技巧组织“避”开雷同,形成横看成岭侧成峰的网状叙事结构。“‘避’要赖于‘犯’而后存,‘避’而‘犯’之,同与不同中有辨,才能两相照应,辉映成文”[1]。

1 同而不同之“挨打”情节

小说中主要的“挨打”情节共有三次,属同一叙事题材,但是涉事主人公不同,描写手段方式各异,每个情节在全文的作用和意义也不尽相同。

1.1 宝玉“由性”遭打

宝玉的挨打实际上是由其“行为偏僻性乖张”的天性导致。宝玉和戏子琪官私密交往,被太监告发,贾政恨其“富贵不知乐业,于国于家无望”;金钏儿跳井而死,被贾环在贾政面前诬告是因宝玉调戏自尽,贾政怒其“无故寻觅愁恨,可怜辜负好韶光”;宝玉去见贾雨村,贾政看到宝玉精神萎靡不振,嫌弃他“潦倒不通世务,愚顽怕读文章”。宝玉想做一个身心自由的闲人,讨厌汲汲于功名利禄的假名士,只想和志同道合的朋友相交;他认为女儿尊贵,所以不会以主奴阶级差别的态度去对待丫鬟,然而这一切,在贾政看来,是不能姑息容忍的,所以宝玉最终被五花大绑,挨了大板子。可以说,宝玉的挨打是其个“性”和与其赖以生存的封建家庭的格格不入造成的。

1.2 贾琏“因理”挨训

贾琏的挨打在小说中并没有直写,而是相对隐晦。平儿到宝钗处给贾琏借一种专治棒疮的丸药,是因为贾赦看中了几把古扇,让贾琏弄来,贾琏没能帮贾赦弄到手,结果贾雨村用下流的手段为贾赦搞到,因为这件事,贾琏说:“为这点子小事,弄的人坑家败业,也不算什么能为!”[2]528-529贾琏看不惯贾雨村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作为,本想和贾赦说理,但蛮不讲理的贾赦却欲加之罪,认为是贾琏顶撞了他,借故狠打贾琏以泄火,结果把贾琏“打了个动不得”。

1.3 贾瑞“为淫”受罚

比较起宝玉和贾琏的挨打,贾瑞的挨打是咎由自取。贾瑞痴迷于凤姐的美貌,为了“赴约”没在家中过夜,结果被爷爷贾代儒发现,“发狠到底打了三四十板”。贾瑞几次三番的受凤姐的捉弄,仍然色心不改,“癞蛤蟆想着天鹅肉吃”,劳苦奔波,得了大病,后得风月宝鉴救助,还是死不悔悟,结果命丧黄泉。

2 变化莫测之“行文”技法

脂砚斋评价《红楼梦》的撰写手法,“然亦叙得有间架,有曲折,有顺逆,有映带,有隐有见,有正有闰,以致草蛇灰线、空谷传声、一击两鸣、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云龙雾雨、两山对峙、烘云托月、背面傅粉、千皴万染诸奇书中之秘法。”[2]4《红楼梦》的叙事灵活多变、跌宕生姿,即便是相类同的“挨打”情节,也能用不同笔法辐散衍生出千头万绪的线索脉络。

2.1 草蛇灰线

草蛇灰线是《红楼梦》叙事中运用最普遍的一种手法,指围绕一个事件摇前映后,时隐时现,隐约留下某些线索和迹象,这些伏线有长有短,有明有暗。

宝玉挨打分为近伏和远伏。近伏如第28回,写宝玉和蒋玉菡初次相识以汗巾互赠,这一情节成为后文宝玉挨打的伏线。宝玉挨打的当回忠顺王府派人来找宝玉要人,宝玉佯装不知,太监以互赠汗巾为由逼宝玉说出琪官下落;该回还写了王夫人对宝玉说“又欠你老子捶你了”的话,也为后文伏线;前面第30回,写宝玉和金钏说笑,被王夫人听到,认为金钏教坏了宝玉,命人将金钏赶出,金钏愤不过跳井自尽,这一段在挨打当回却被贾环在贾政面前说是宝玉强奸金钏未遂致死;该回还写了宝玉会见贾雨村无精打采,贾政甚为不满等,这些都是近因。远伏相对隐晦,其所涉情节与中心事件相距甚远。例如宝玉挨打过后,宝钗问薛蟠是不是他指使挑唆,薛蟠气愤不平,说之前宝玉被贾政打过一次,贾母抱怨是贾珍告密,骂了贾珍一顿,这次又连自己也拉上,呆霸王的这条信息透露了之前宝玉的一次挨打情节,说明宝玉经常被父亲打,这也是为什么宝玉一听到贾政叫他,就畏缩胆怯的原因了。

贾琏挨打的经过没有具体描写,而是借他人之口道出,属于侧写法,对于同是挨打情节的处理方式也不一样,宝玉和贾琏一明一暗,一主一副,一正一侧。但同样运用了草蛇灰线,近伏是石呆子的扇子事件;远伏是在第四十七回,贾赦娶鸳鸯不成气急败坏,邢夫人骂贾琏:“我把你这没孝心雷打的下流种子!人家还替老子死呢,白说了几句,你就抱怨了。你还不好好的呢,这几日生气,仔细他捶你”[2]519。邢夫人的警告为后文贾琏挨打埋下了伏笔。

贾瑞挨打的近伏是在第十二回,“贾天祥正照风月鉴”中和凤姐约会被捉弄,因夜不归宿遭到爷爷的责罚;远伏是早在前面第九回,“起嫌疑顽童闹学堂”中透露贾瑞人品素来行为不正,和薛蟠等人厮混,成为后来因淫而丧的主因。

2.2 烟云模糊

烟云模糊是指在紧要关头云照山尖,让人看不清事情的真相。如当日聚会,太监并不在场,宝玉和琪官二人的亲密举动当时只有薛蟠看到,可宝钗和薛蟠理论时薛蟠并不承认是自己所为,那么,向太监告密者是何人?作者此处并没有指名道姓,而是用了模糊含蓄的笔法,让读者自己去推理;又比如写到因宝玉挨打,宝钗质问薛蟠,薛蟠却拿宝钗“见了玉就留心”的话反激宝钗,意指宝钗是为了金玉良缘而维护宝玉、质问自己,而宝钗和薛姨妈的反应却都没有正面驳斥,到底宝钗心中是否也信奉金玉之事,此处亦用烟云模糊法。

贾琏的挨打也用到此法,例如平儿说起贾琏挨打的原因时说:“还有其他二三件事”,这里的其他二三件事所谓何事,亦没说明;贾瑞挨打的模糊手法则主要是衬托王熙凤。之前王熙凤和贾瑞周旋时,说过贾蔷、贾蓉两小子就“一点不知人心”的话,后来凤姐见贾瑞死性不改,又命贾蔷和贾蓉两个前去捉弄,阿凤言行所透露的她和蓉蔷二人的关系颇暗昧不明,令人多加揣测。

2.3 金针暗渡

此法指一个事件结束后,又不露痕迹的过渡转折到下一个情节,或者通过情节的描绘把读者引向全文主旨所在的一种手法。宝玉挨打后,宝钗打听挨打的原因,听说是薛蟠走漏了风声导致宝玉挨打,回家对质,结果和薛蟠大吵。这个情节的作用一方面表明宝钗对宝玉挨打心疼,同时又补充了上文是谁向太监告密。小说中明言此次并不是薛蟠所为,那么又是何人?这是作者的又一层伏笔。紧接着写到第二天,薛蟠酒醒,觉得之前对妹妹说的话深感愧疚,于是便哄宝钗拿金项圈去炸一炸,这就继之前宝玉挨打的情节之后又引出金玉良缘的说法。金玉良缘一事,其实薛家人心里都明白,但谁都没有挑明,这里薛蟠借炸金项圈一事,暗示了薛姨妈和宝钗有意和“玉”结良缘的心理;又比如挨打过后,袭人向王夫人说了很多事关大体的话,为后来的抄捡大观园和晴雯之死作引。

贾琏的挨打后七十二回,贾琏和林之孝谈起贾雨村,贾琏说:“他那官也未必保得长。将来有事,只怕未必不连累咱么,宁可疏远着他好”[2]783,通过写贾琏的微善,引出贾雨村办事损人利己,后来贾家事发与贾雨村不无关系;这一手法在贾瑞身上的安排则是通过写淫,为贾瑞之死作引,贾瑞之死又为秦可卿之死暗渡金针,这二者共同指向因“淫”而使得“家事消亡罪首宁”的主题。

2.4 一击两鸣

一击两鸣是描写一个人的同时对另外一个人的言行、举止、品性等暗地隐射。如贾政打完宝玉,贾母对贾政说你父亲当日怎么管教你来?虽未明说,但可想而知,贾政年轻时的举止亦和宝玉差不多,这又为后来贾家一代不如一代的败家埋下伏笔;在石呆子事件上,通过写贾琏的不肯巧取豪夺突出了贾赦的品德败坏,同时也突出了贾雨村为人的不择手段,趋炎附势;贾瑞之被捉弄和最后致死,虽是写贾瑞的贪淫好色,同时也烘托出王熙凤的为人阴险,狡诈毒辣。

3 各显神通之“关节”作用

3.1 暗示人物性格命运

宝玉是一个彻底的叛逆者。宝玉尽管多次挨打,但他最后还是没有顺从封建家长的强制,毅然决然的选择了出家;贾瑞是一个可悲可叹的封建贵族之家的殉葬者。临死不知悔悟,甚至还执迷不悟,最终葬送在自己所营造的幻境迷情中。这二人的性格带有从头到尾的一致性,最后的各自归宿也是由他们一如既往的执念所造成。而贾琏性格是有所转变的。在六十九回之前的贾琏,是一个“翩翩浊世的公子,一个略有底线的纨绔子弟”[3],而后来的贾琏却变成一个被收服的归顺者。贾琏后来给贾赦办事出力,深得其欢心,他的父亲为了奖赏儿子的“能为”,赏赐白银一百两,还把秋桐赏给贾琏做小妾——至于贾琏为他的父亲做成了什么事,依贾赦为人,推断定不是什么正大光明见得人的好事。“贾琏的可怜之处,在于他的良知未泯,而又不得不被动的时时刻刻的泯灭着自己的良知”[4]。

3.2 展开小说网状结构

宝玉挨打过后,宝钗黛玉等人来看,宝钗所言“就是我们看了也心疼”,表明前文的宝钗惦记金玉之事的真;贾政因碍于贾母,不敢再严加管教,所以有宝玉结诗社等事;贾琏挨打原因的“二三事”则是贾琏虽为贾珍之子,却长期为贾政办事,所以遭到贾赦和邢夫人对链凤夫妻的嫉恨;后贾赦娶鸳鸯不成,也归咎为王熙凤没有在贾母面前说好话,诸种因由,却是前后掩映;整治贾瑞致其挨打则是为突显王熙凤小试牛刀,正因此次杀人于无形的伎俩得手,为后来王熙凤放手去做弄权铁槛寺、买凶杀张华等伤天害理的事进一步奠定了基础。

3.3 表现作品的主题内蕴

这三个挨打情节虽然名目不一,但最终透视的主题指向却是一致的,可谓殊途同归。它们共同体现出贾家家风教化的尴尬境地:宝玉因贾母等人对其娇溺出格,贾政欲管而不能管;在贾赦的强行压制下,贾琏有理而不能讲理;贾瑞色迷心窍,对其强戒而不听戒。这些挨打情节,“充分暴露出贾府当权者色厉内荏的实质,也可视为贾府由兴盛走向衰败的必然性的一种信息和预示”[5]。通过挨打情节中的每一个“这一个”,让我们看到了封建贵族衰败缘由的种种及其无可挽回的命运归宿。

结语

《红楼梦》是一部具有深度思想性和高度艺术性的作品,鲁迅说“自有《红楼梦》出来以后,传统的思想和写法都打破了”[6],尤其是作者变化莫测、龙云雾雨的叙事技巧,更造成人们对小说解读和接受的困难。小说中的情节叙事用了诸多秘法,探究这些技巧在文本中的构架和作用,将会对小说的网状结构以及主题意蕴有更进一步的认识。

[1]蒋建梅.红楼梦情节的“对照美”[J].湖南工程学院学报,2005(3):46-48.

[2]曹雪芹.红楼梦脂汇本[M].脂砚斋,评;岳仁,整理辑校.长沙:岳麓书社,2011.

[3]黄燕宁.论贾琏的悲剧[J].青年文学家,2010(2):26-27.

[4]张绍杰.琏者,怜也——贾琏人物之我见[J].锦州师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9(3):101-106.

[5]王志尧.同为父训子,意蕴迥相异——贾政笞挞宝玉与贾赦杖责贾琏纵横谈[J].鄂州大学学报,2005(5):43-46.

[6]袁行霈.中国文学史:第四卷[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356.

[责任编辑:钱果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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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4-1102(2016)04-0102-03

10.13420/j.cnki.jczu.2016.04.027

2016-03-09

集宁师范学院人文社科项目(jsky2015008)。

妥静(1982-),女,蒙古族,内蒙古乌兰察布人,集宁师范学院中文系讲师,硕士,研究方向为明清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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