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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延冤案中的费祎与吴懿

2016-03-15王北固

湖北文理学院学报 2016年4期
关键词:魏延蜀汉

王北固

(台湾华胥出版社)



魏延冤案中的费祎与吴懿

王北固

(台湾华胥出版社)

摘要:《三国志·蜀书》“失其行事,故不为传”的关键人物吴懿,在蜀汉后主刘禅建兴十二年,诸葛亮北伐遽逝五丈原之际的魏延兵变及其冤死案中,很可能发生过一次配合费祎、杨仪行动的关键作用,稳定后孔明初期的蜀汉政权,过程较为复杂;同样因为《蜀书》“不为传”,而被后世的三国史论忽略、遗漏。

关键词:魏延;吴懿;费祎;蜀汉

《三国志·蜀书》“失其行事,故不为传”[1]《杨戏传·季汉辅臣赞》的关键人物吴懿(避司马懿之讳改名成为“吴壹”),在建安十七年到十九年刘备夺蜀期间,背弃旧主刘璋而投降刘备,并为其稳定新政局。之后隔了二十年,在蜀汉后主刘禅建兴十二年,诸葛亮北伐遽逝五丈原之际的魏延兵变及其冤死案中,很可能又发生过一次配合费祎、杨仪行动的关键作用,稳定后孔明初期的蜀汉政权,过程较为复杂;同样因为《蜀书》“不为传”,而被后世的三国史论忽略、遗漏。

蜀汉大将魏延的冤死,《资治通鉴》早就以史实证明、公正下过定论:他没有叛蜀意图。但明代以来《三国演义》的扭曲、丑化与巨大影响,使他冤上加冤了五、六百年,直到民国以来的三国史学界,多位史家(最近三十年大陆至少有十几位以上)据《三国志·蜀书》史实为他“翻案”、澄清、昭雪。然而近代、现代的三国史学界为魏延的雪冤,史论观点仍在《三国演义》的阴影之下,是以诸葛亮为中心,仅止于魏延死敌杨仪的讨论,而不谈涉冤案的“后孔明时期”的重要人物费祎以及蒋琬、董允,更因为《蜀书》“不为传”而同时忽略了关键人物吴懿。

一、刘备拔擢魏延付予重任

魏延冤案要从刘备说起,蜀汉先主半生戎马打天下,第一器重的将才,其实就是魏延。关羽、张飞二人是早年江湖患难之交的赤诚勇悍追随者,因刘备争雄逐鹿事业成长而“水涨船高”获得地位;过去三国史论极少注意,关羽后半生至死没有当面接触过称王之后的刘备,而张飞则正是在刘备称汉中王时当场被魏延“取代”的;关羽与张飞、魏延不同之处是他终生未入蜀,而没有亲身参与建安十七年刘备对刘璋翻脸的进攻,对于蜀境白水军“质诸将并士卒妻子”[1]《先主传》的统兵督战方式没有切身感受,只熟悉此前江湖患难式生死与共的统御带兵征战方式。

魏延当时立即强烈感受了以“将并士卒”的妻与子为人质的统兵督战方式,张飞是在此后一年多才奉召与诸葛亮、赵云等入蜀增援时,已事过境迁了。这种方式是封建统治的威权“契约”式做法,其重要伦理基础是须具有帝王朝廷性质;这充分表露了刘备帝王雄心并且绝对夺蜀的意志。夺蜀之后五年,刘备于建安二十四年又从曹操虎口中又夺取第一等战略要地汉中,自立为王。返回成都之后需要“得重将以镇汉川”,大家都以为“必在张飞”,“飞亦以心自许”,但“先主乃拔魏延为督汉中镇远将军、领汉中太守”,而一军尽惊[1]《魏延传》。张飞毫无怨言,因为他知道此时刘备己处于蜀汉小朝廷的帝王地位,不是过去江湖流浪部队的大兄长了。七年前最强烈感受“质诸将并士卒妻子”的魏延,受拔擢到位居张飞之上,任重于诸葛亮,是刘备过人的统御术。

《蜀书·魏延传》接着写道:“先主大会群臣,问延曰:‘今委卿以重任,卿居之欲云何?’延对曰:‘若曹操举天下而来,请为大王拒之;偏将十万之众至,请为大王吞之。’先主称善,众咸壮其言。”[1]《魏延传》这一段精彩对话是刘备终生唯一的一次在面当群臣的对话中两次称臣下为“卿”与两次接受臣下称“大王”(以及与曹操的“天下”相对称),政治符征统御作用意义超过军事任务的讨论;基本上完全结束了此前多年,自徐州到荆州的流浪部队,对关、张等的江湖兄弟义气的关系了。此刻魏延在蜀汉小朝廷中的政治意义地位,其实已超过了所有群臣,包括助刘备取蜀的马超与十年足食足兵的诸葛亮;再加上镇守刘备一生之中唯一精彩胜仗打下来的汉中战略要地蜀国门户的重任,军事上魏延的地位已至少与独守荆州的关羽相当。若以未来诸葛亮长期伐曹魏至死都是由汉中出发来看,魏延在汉中的重要性是超过荆州的关羽了,政治符征上是显赫重臣了。这是未来刘备、诸葛亮两位可以统御魏延的最高领袖辞世之后,刘禅小朝廷君臣合力除掉他的背景渊源。

二、魏延冤死于杨仪、费祎连手

建安二十四年刘备、魏延的君臣对话之后直到魏延兵变冤死,在汉中的军事任务上,魏延不但完全做到了他当群臣之面时对刘备的承诺,并且还有超过。其曾大破曹魏大将郭淮,曾率吴懿攻入曹魏国境之内。这在整个三国之中都是罕见的,长期固守第一级战略要地的极杰出军事成就,完全符合《季汉辅臣赞》对他所“赞”的“临难受命,折冲外御,镇保国境”[1]《杨戏传·季汉辅臣赞》。魏延受刘备任命以来,汉中防务固若金汤。诸葛亮五次北伐曹魏是以魏延“独”守汉中取得成果为基础,并且在诸葛亮、魏延死后,继任防汉中的王平也完全采用魏延式防御战法,仍着効多年。建兴十二年秋,诸葛亮猝死之后,魏延冤死是蜀汉“后孔明时期”无可弥补的军事及战略重大损伤。

从魏延冤案渊源的侧面观察,刘备蜀汉政权的“速成”式建立过程是个重要的主观因素。刘备本人综合能力远不如曹操、孙权,根本无暇训勉规劝魏延收敛火爆矜傲的个性,也无暇细察本人极为赏识、而由关羽推荐的杨仪的心术不正。而诸葛亮继承统领的是刘备仓促遗留下来的七拼八凑的托孤政权,其过去也没有统兵指挥作战的经验与显赫战功,“足食足兵”的优异才干只见重于统帅,而不易树威于群臣及百姓,还要兼顾蜀汉的“以战立国”与峻法治国以及人事派系斗争。“斗垮”廖立、李严,藉《出师表》表劝后主远“小人”已经分耗了不少心血,于是对军事天才魏延与后勤天才杨仪两人间的矛盾对立冲突,就只能“不忍有所偏废”[1]《杨仪传》,而要靠费祎“……常入其坐间,谏喻分别,终亮之世,各尽延、仪之用者,祎匡救之力也”[1]《费祎传》。虽然,孔明死后费祎虽仍在魏延、杨仪之间作最后的调解,但最终却诈骗、出卖了魏延,使之冤死并且被“夷三族”。

魏延兵变失败冤死疑案在《三国志·蜀书》中诸葛亮、杨仪、费祎、姜维、蒋琬等五人的传里都完全不提,王平的传里仅一句“魏延作乱,一战而败,平之功也”[1]《王平传》,语焉不详。全案都在魏延一人本传里,过程可细分为五段。一是(建兴十二年)“秋,亮病困,密与长史杨仪、司马费祎、护军姜维等作身殁之后退军节度,令延断后,姜维次之,若延或不从命,军便自发。[1]《魏延传》这一段被不少现代的三国史家怀疑其真实性的诸葛亮弥留秘密军事会议是全案的主要导因。二是诸葛亮遽逝,蜀汉前线军事首脑们“秘不发丧”,而杨仪命令费祎到魏延军中试探他的意思,魏延说“丞相虽亡,吾自见在”,要其他人发丧“还葬”,而他魏延还要继续率军北伐,并且要费祎与他联合签署下军令给诸将;费祎骗他说先回去对不懂军事的杨仪解说,却“出门驰马而去”,魏延发觉,要追费祎已来不及。三是魏延立即派人探听杨仪等人的行动,果然在进行退兵计划,魏延大怒而率军抢先南归,并且烧了行军栈道阻止杨仪南返,双方都以紧急军情上报成都申诉对方的叛意。后方蒋琬、董允都向刘禅保杨仪而“疑延”,杨仪也率军“日夜兼行,亦继延后”。四是两批军队在南口相遇,杨仪命王平向前防御,遭遇魏延的先头部队,王平叱责他们“公亡,身未寒,汝辈安敢乃尔!”[1]《魏延传》于是魏延部队知道做错了,一哄而散。五是魏延失去士卒,孤单“与其子数人逃亡,奔汉中”,被杨仪派马岱追杀,之后“夷延三族”,而蒋琬率领“宿卫诸营”要赶来现场,走到途中听说魏延已死,就率军折返回成都去了。

三、可疑的军事会议

这五段情节,除了第二段清楚明白看出来费祎诈骗魏延(上海的前辈三国史家陈迩冬先生说魏延“为费祎所卖”)之外,其它四段都有疑点,应该一一澄清。第一段诸葛亮弥留时的军事会议退兵计划,后世的三国史论有三种评析判断,一是认为孔明精心设计要除掉魏延;二是认为孔明根本无意杀魏延,但有意放弃他而保刘禅与蒋琬等人的小朝廷;三是认为孔明根本没有召开这个弥留军事会议交代退兵计划。如已故大史学家吕思勉、黎东方两先生都不相信这回事,陈迩冬的《闲话三分》则说“很可能是杨仪等假传‘丞相遗命’”[2]。

上述三种看法,第一、二两种都是“泛因果合理化”牵强曲解的治史通病,第三种才合于历史常不免有突发意想不到的事。本人支持第三种史论,并且进一步强调:自视甚高、才气纵横、意志力坚强而思虑严密周到的诸葛亮,当时根本没有料到自己会这么快累死。为十万大军在汉中以北的寒冷山区即将入冬的粮草补给问题的焦虑,使他宿疾突发,来不及留下遗命就陷入昏迷而遽逝。这给予对魏延长期不睦的杨仪等人一个极佳机会,合谋假造孔明弥留军事会议退兵计划,而对付魏延。

杨、费合谋的伪造退兵计划行动,在五丈原前线分为两段部分:先料定魏延必不听命退兵,可任其在前线山区秋冬中自生自灭,掌握后勤补给的杨仪只要断其粮草,魏延部队很容易崩溃而在前线被反攻的曹魏边将收拾掉;后就是如前引《三国志·蜀书·魏延传》所记载,魏延部队被王平喝散士卒(这个疑点后文再分析)。而在后方成都小朝廷方面,杨仪与蒋琬等人早就有默契:一旦最高统帅丞相诸葛亮辞世,他们这些也以“足食足兵”长才追随孔明的后勤派技术官僚朝臣们就要联合起来对付或至少是严防能征惯战且绝不服刘备、孔明之外任何人统御的魏延。所以,有上述第三段疑点:魏延与杨仪冲突,双方都上报成都刘禅小朝廷互相指责,而后方的重臣董允、蒋琬等人“咸保仪疑延”;以及第五段疑点:蒋琬率(刘禅的禁卫军)宿卫营驰援前线杨仪,以防万一他不敌魏延。宿卫营本由董允统领,瞬间转移到蒋琬手中,是为了藉他极受孔明信任依赖的地位威望,使不曾出都门的禁卫军能不怯阵。

杨仪这个在诸葛亮眼中“性狷狭”的人,因为有后勤补给奇才而被重用,“亮数出军,仪常规画分部、筹度粮谷,不稽思虑,斯须便了。军戎节度,取办于仪。”[1]《杨仪传》其足食足兵才干还要超过孔明。蒋琬也是后勤长才,“亮数外出,琬常足食足兵以相供给。”[1]《蒋琬传》而个人德性相当有修养;在费祎的周旋之下,三人结为一个默契联盟。这个联盟有其对孔明早期的渊源脉络传承,诸葛亮最初在荆州时期是以严核户口兵役行政以求足食足兵,点醒刘备而受重用的[1]《诸葛亮传》注引《魏略》。之后赤壁之战前夕出使东吴进行外交联盟,赤壁战后长年为刘备管理荆州三个郡的兵源与钱粮后勤,足食足兵;所以杨仪、蒋琬两位后勤长才与费祎外交长才(曾为诸葛亮数次出使东吴,并获孙权赠宝剑)的三人联盟,使他们自认为是孔明的当然接班人。

四、后勤派、宫廷派三人联盟

这里顺便插入澄清另一段历史公案。街亭之役失败后,孔明挥泪斩马谡,过去的三国史论大多被孔明一生的勋业令名与刘备说马谡“言过其实,不可重用”,这两件事障碍了思路,而忽略了另一个隐晦关键。诸葛亮伐南中讨孟获之前从未统兵作战也未做过“军师”(注:“军师将军”是监军,不是主持战争参谋大计)。伐南中是当统帅第一仗试身手,而其成败关系孔明丞相的声望与未来政治前途,虽然对手是文明落后的苗疆土著,但毕竟孔明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生手”统帅,是马谡建议他以“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愿公服其心而已”[1]《马良传·马谡》注引《襄阳记》的战术而成功的。征南中胜利成功,不但使孔明取得功勋地位声望与作战统帅经验,又解决了西南后方的政治安定问题,并且开辟了新的后勤资源,可说一举三得。孔明为感激马谡并树立自己的心腹势力,而提拔他为出战街亭的重任。

《蜀书·马良传·马谡》:“建兴六年,亮出军向祁山,时有宿将魏延、吴壹等,论者皆言以为宜令为先锋,而亮违众拔谡,统大众在前,与魏将张郃战于街亭,为郃所破……”[1]《马良传·马谡》这段史实,后世的三国史论大多注意街亭之败与孔明挥泪斩马谡,而忽略了“时有宿将魏延、吴壹等,论者皆言以为宜令为先锋”但“亮违众拔谡”。陈寿在这里不说“亮不纳众意”而说“违众”,是以春秋之笔责贤者。这件事使六年之后孔明遽逝时,杨、费、蒋三人联盟早就获得启悟,可以“违众”不用“宿将”(魏延)而用“言过其实”的浮夸者。

杨仪、费祎、蒋琬三人联盟并不结实,而中心人物是费祎。这位刘璋的姻亲晚辈(他的族父的姑母是刘璋的母亲),因受知于刘备重用的刘璋旧臣董和,而与其子董允为密友,二人并先后做了刘禅太子的舍人、庶子以及刘禅当皇帝后的黄门侍郎,而形成宫廷派。魏延兵变时,杨仪、费祎、蒋琬的后勤人才与外交人才的三人联盟,只是表面一时的,实际上掩护了背后长期的另一个三人联盟:费祎、董允宫廷派与蒋琬后勤派,前文谈魏案五段中第三段疑点“琬、允皆保仪疑延”是这样来的。第五段疑点,蒋琬可以立即率董允的宿卫营(“允迁为侍中,领虎贲中郎将,统宿卫亲兵”)开赴前方,可见后勤派与宫廷派三人联盟的结实。

魏延死后,蒋琬获重用,同为后勤派的杨仪无实权,而对费祎“恨望”竟发怨言说悔不当初没有叛降曹魏,费祎“密表其言”而杨仪被废为平民并且流徙,之后再发过激言论被下狱而自杀。这是魏延死后仅一年的事,虽然不能说费祎出卖杨仪,但一年前确实是利用杨仪除掉了魏延。这里可以顺便连带谈另一个“密表”问题:《蜀书·蒋琬传》上说诸葛亮曾“密表后主曰:‘臣若不幸,后事宜以付琬。’”[1]《蒋琬传》吕思勉《三国史话》[3]上说“这也不是实情”,认为这不符孔明做事的方式。也就是可以说:魏延冤死案,有很复杂的内幕权力斗争背景,而且深入宫廷之中。

五、成都小朝廷的宫闱之内

东汉末三国时代,儒家文化烂熟矫激化,而菁英阶层多伪饰浮夸的流风。费祎虽不像孔融那样矫浮,但最后(继蒋琬)在大将军任上宴会酒醉时被曹魏诈降者刺死(并且事先不听名将张嶷的劝告勿轻信降者),仍是个人修养有缺陷。早年董和说他超过自己的儿子董允,其实是董和过度自谦之辞。董允能教训刘禅的后宫嫔妃人数太多、使后主“益严惮之”,而且能震慑后来掣肘姜维的刘禅宠幸宦官黄皓。《蜀书·董允传》说:“允常上则正色匡主,下则数责于皓。皓畏允,不敢为非”[1]《董允传》不仅三国史罕见,整个中国黄门史上也是凤毛麟角。董允因世交友谊而支持费祎,把他的宿卫亲兵交给蒋琬开往前线抵御魏延兵变,使杨仪所部获得成都刘禅后主支持的自信心理,应是击溃魏延部队的重要隐晦原因。

于是可以探索魏延兵变第四段最关键的疑点:王平喝散魏延先头部队而使其兵变失败。魏延“善养士卒”与关羽、东吴大将甘宁齐名,而防守汉中长达十六年,率兵多次出入边界战场大破曹魏,这样的功勋威望与当年刘备提拔,后来诸葛亮尊重及现在是副统帅的地位,岂可能被地位低两级的“其所识不过十字”、降将出身的王平喝散士卒?有些史论可能受《三国演义》影响,认为当时北伐多年,士兵都思乡望南归,而被王平喝散。这种溃散有可能发生在乌合之众与长败残兵身上,不可能发生在诸葛亮治军严谨的魏延劲旅身上。吕思勉先生也不相信魏延士卒会这样被喝散,而认为写史者“乃因内讧并非美事,所以又有些讳饰”。

本人在此提出一个大胆的假设推论:《三国志·蜀书》“不为传”的隐袐人物吴懿(壹),又一次在蜀汉政权“转移”(由孔明治蜀转移到刘禅)时发挥了侧面“安定”作用;并且隐身在这些“讳饰”之中,冤案过程的前线重要将领,独对他一人只字不提。

吴懿在刘备娶其妹而定蜀之后,被任命为“关中都督”,卢弼的《三国志集解》考证疑为“阆中”的史笔之误[1]《杨戏传·季汉辅臣赞》,因为当时关中在曹魏境内。阆中紧靠汉中后方,从此吴懿长年为魏延的次阶战友有十几年的经验,并随魏延攻入曹魏的南安,破魏将费瑶。《季汉辅臣赞》对吴懿的“赞”有“惟其泛爱,以弱制彊(强)”[1]《杨戏传·季汉辅臣赞》的说法,可以说明他的个性修养与“博爱”的费祎近似,而能与矜骄火爆的魏延长期相处,也就能了解其“善养士卒”之道。最后王平喝散魏延先头部队时,吴懿很可能就在王平身边,他不但对魏延部队长年熟悉,并且以两代国舅(刘备的国舅,现在是刘禅的“国太舅”)的“宫中”地位为王平助势。魏延死后,吴懿接替他的汉中都督地位(并且晋级车骑将军),而王平立此大功之后连升二级又领汉中太守,却是“副车骑将军吴壹(懿)”做他的副手,可见两人原先应有相当合作,而目标就是扳倒魏延。吴懿的“以弱制彊(强)”,这个被“制”的“彊(强)”者,就是魏延。吴懿一生所遇比他强的,从刘焉、刘璋到刘备、法正、诸葛亮,没有一个被他所“制”,只剩下唯一的魏延。

吴懿为什么愿意“出卖”、“背叛”战友上级将领魏延?这是费祎、董允这两个宫廷派的幕后运作。十五年前吴懿被刘备派往阆中时,内心是戒慎恐惧的,当时有法正被诸葛亮架空蜀郡太守、马超“告密”彭羕要勾结谋反,之后有诸葛亮“整肃”李严,这些降臣的下场使他危行言逊,而驻军前方时与后方成都宫中的胞妹(刘备的王后、皇后,刘禅的太后)通声息以为奥援。而吴太后早在建安十九年嫁刘备为夫人时,七岁无母的刘禅刚饱受(孙权之妹)孙夫人的惊骇归来,受到无子女的吴夫人的呵护看顾十年之久,而刘禅登基后尊其为太后,“母子”情深。之后刘禅的小朝廷,形成一个大臣之妻母朝贺太后的习惯。《三国志·刘琰传》上说这位刘备旧臣的美妻朝贺时被太后留宫中一个多月,于是刘琰怀疑“与后主有私”而“挝”这位美妻,竟导致刘琰因此被处死,“朝庆遂绝”[1]《刘琰传》;但之前的朝贺,可以看出太后有轻微干政的迹象。也就是“国太舅”吴懿与后主刘禅之间应保持了某种轻微互动联系,于是必然要透过董允、费祎这些早先的“黄门侍郎”,这就酝酿了宫廷派迂回后主与太后,而与远在前线的宿将“国太舅”吴懿达成了默契。

六、吴懿的侧面角色

魏延的冤死,其实可以算是并非完全突发事件,也与诸葛亮毫无关系,甚至杨仪也是被当时火爆现场所左右而被利用。真实的深层幕后脉络是费祎、董允这些宫廷派兼少壮派要联合蒋琬“护主”,保成都刘禅的短视小局面成为“太平朝廷”。所以要除掉魏延这种绝非刘禅或其他任何人可以驾驭的、有战功的元勋级超级大将以及他的北伐壮志决心。继承诸葛亮的蒋琬后来因病退休,就由费祎继任大将军而掌兵权,他曾对新一代有北伐壮志的姜维说过一段铭言:“丞相犹不能定中夏,况吾等乎!且不如保国治民,敬守社稷。”[1]《姜维传》注引《汉晋春秋》

费祎联合杨仪设计激魏延兵变,已先设想到他们这批后勤派、外交派、宫廷派“文臣”们,在前线军事战区如果发生任何变乱,都绝非老于沙场的魏延的对手,必须找一个同样的“宿将”作侧面以防万一的安全阀。而吴懿既十分了解魏延及其部队,又是与宫廷派有默契的“国太舅”。最后,费、董这些宫廷派、少壮派又在吴懿这个防魏延的安全阀之外,另加了又一道安全阀,把董允的宿卫亲兵交给蒋琬这位“丞相指定继承人”,开往前方增援杨仪,同时“监视”吴懿。当后主刘禅身边保命的宿卫亲兵都将赶到,“国太舅”能不背弃战友、上级魏延吗?《季汉辅臣赞》里对吴懿所赞的十六个字,“以弱制彊”之下是“不陷危坠”,就是指他在这次兵变中安全脱身。值得注意的是,宿卫营指挥领导权由董允瞬间转交蒋琬手中时,应该得到刘禅允许的支持。而魏延兵变败死之后,在前方完成断后退兵任务的姜维,立即被调回后方成都,不是“太平朝廷”不愿再北伐的一个清楚的说明吗?

这是一场蜀汉政权世代交替的隐讳悲剧:“牺牲魏延”由费祎导演,杨仪演恶角,宿将老臣“国太舅”吴懿侧面护翼。朝廷大权经另一老臣蒋琬过渡到董允、费祎手中,前方军事则由王平(吴懿过三年就死了)过渡到姜维身上。军事行动而先受制于“保国治民”的费祎大将军,后掣肘于董允死后继任的陈祗与其他保守将领,蜀汉小朝廷就等着被魏国大军灭亡了。

后主建兴十五年,魏延兵变失败被杀,后一年杨仪自杀,再两年吴懿死在任上。其汉中都督由王平接任,吴懿是否为羞愧、忧愤而死,“失其行事”不得而知。但以吴懿“惟其泛爱,以弱制彊(强)”成为蜀汉五朝(刘焉、刘璋、刘备、诸葛亮、刘禅)元老,惟有愧于十五年上级战友魏延,而无愧于君主刘备、刘禅父子。次年刘禅改元延熙,八年,吴太后谢世,再过八年费祎在酒宴上遇刺死,而他的胞弟费恭早己娶了刘禅的女儿,他自己的女儿嫁给刘禅的太子刘璿,终于也走上了近似吴懿“国太舅”的地位。

刘备少年时江湖卖履织席营生,戎马大半生而在死前挣扎拼凑出一个小朝廷,诸葛亮继续卖命十二年,总算使刘禅竟然有了宿卫亲兵这样的正式朝廷规模。未料宿卫营竟然参与谋害开国元勋宿将魏延,并且使另一位宿将国太舅吴懿蒙羞,而“失其行事”于史书。

诸葛亮生前巧妙地解决了法正、孟达、李严三大军事菁英,死后瞬息之间“最后的大将”魏延再死于阴谋冤案,于是开始了刘禅后来二十九年的“太平朝廷”岁月。而杨仪夷魏延三族的残毒(此事必须得到宫廷派甚至刘禅的支持)血腥地破坏并玷污了刘备、诸葛亮保持不夷族不屠杀,而优于曹操、孙权的仁道纪录。历史的嘲讽,常常是带着呜咽的。

参考文献:

[1]陈寿.三国志集解[M].裴松之,注.卢弼,集解.钱剑夫,整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

[2]陈迩冬.闲话三分[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7.

[3]吕思勉.三国史话[M].北京:中华书局,2009.

(责任编辑:陈道斌)

收稿日期:2016-03-14;

修订日期:2016-04-13

作者简介:王北固(1947─ ),男,江苏南京人,台湾华胥出版社总编辑,主要研究方向:三国史。

中图分类号:K236.2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2095-4476(2016)04-0005-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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