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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诗文治病漫说

2016-02-02陈正贤

华夏文化 2016年2期
关键词:杜诗疟疾太子

□ 陈正贤



古代诗文治病漫说

□ 陈正贤

说诗文可以当作药石治病,恐怕谁也不会相信,但在古代却时有这样的记载。据笔者所见,最早记载以诗文治病的是《汉书·王褒传》。传中有这样一段文字:

其后(汉宣帝)太子体不安,苦忽忽善忘,不乐。诏使褒等皆之太子宫虞侍太子,朝夕诵读奇文及所自造作。疾平复,乃归。太子喜褒所为《甘泉》及《洞箫颂》,令后宫贵人左右皆诵读之。

“太子”是汉宣帝之子,所谓“忽忽善忘”,大概是指精神恍惚和记忆力减退的一种症状。王褒是西汉有名的辞赋家,宣帝诏令他进宫去侍奉太子,与太子平日喜读王褒赋有关。文中的“奇文”大概是指王褒的《僮约》、《责髯奴文》之类作品。经过王褒等人“朝夕诵读奇文及所自造作”,太子的病竟奇迹般得以“平复”。

三国时魏国郎中鱼豢的《典略》,也有一则诗文治病的记载:

琳作诸书及檄,草成,呈太祖。太祖先苦头风,是日疾发,卧读琳所作,翕然而起,曰:“此愈我病。”数加厚赐。

“太祖”即曹操。《典略》是一部已经失传的古代野史,记叙上自周秦、下至三国的遗闻轶事,系作者抄录诸史典故而成,佚文散见《艺文类聚》等书中。陈琳字孔璋,为“建安七子”之一,曾入袁绍幕府,为袁作《为袁绍檄豫州文》,痛斥曹操。袁失败后,陈为曹军俘获,曹操爱其才,不计前嫌,让他担任司空军谋祭酒,管记室,军国书檄多委托他与阮瑀撰作。陈的文章,风格雄放,文气贯注,笔力强劲,曹丕有“孔璋章表殊健”的赞誉。陈所作书檄,连诗文造诣极高的曹操,有时也不能增减一字,因此,曹操在病中读陈琳起草的檄文,精神为之一振,“翕然而起”,是有可能的。

在以上两则记载中,病人得的病,都与精神因素有关,宣帝太子的病尤为明显,因此读了喜爱的文章,为文气所感染,为文采所激动,为文字的力量所振发,抑郁为喜悦驱散,精神状况得以改善,病情也就减轻了许多。

与曹操读檄愈头风同样有名,历史上常常为人提及的还有一桩诵杜诗治疟疾的故事。宋人计有功《唐诗纪事》引《古今诗话》记载有这样一则:

诗话云:有病疟者,子美曰:吾诗可以疗之。病者曰:云何?曰:夜阑更秉烛,相对如梦寐。其人诵之,疟犹是也。杜曰:更诵吾诗云:子璋髑髅血模糊,手提掷还崔大夫。其人诵之,果愈。

这则记载虚幻灵异,让人觉得不可思议,杜甫诗句似乎成了治病的魔咒,设若神仙真的存在,恐怕也会为如此灵验的疗疾方法惊奇不已,是大诗人真会以这种方法为人治病,还是世人以讹传讹将这种怪异之事栽在诗人头上,不得而知。而让人更想不到的是,这种类似巫术的治病方法,后代的许多人竟把它当成史实,深信不疑。

不过明白人也是有的,宋人严有翼在《艺苑雌黄》中说:

世传杜诗能除疟,此未必然。盖其辞意典雅,读之者脱然不觉沉疴之去体也。而好事者乃曰:“郑广文妻病疟,子美令取予‘落月满屋梁,犹疑照颜色’一联诵之,不已;又令取‘虬髯似太宗,色映塞外青’一联诵之,不已;又令取‘子璋髑髅血模糊,手提掷还崔大夫’一联诵之,则无不愈矣。”此殊可笑!借使疟鬼诚知杜诗之佳,亦贤鬼也;岂复屑屑求食于呕吐之间为哉?观子美有“三年犹疟疾,一鬼不销亡。隔日搜脂髓,增寒抱雪霜。徒然潜隙地,有腼屡鲜妆”。则是疾也,杜陵正自不免。

严有翼的记载与计有功的转引有所不同,但意思大体是一致的。严认为,读杜诗治病的说法,是不可信的。所谓读诗治病,只不过是病人在读杜诗的时候,由于精神专注于诗歌欣赏而不觉病痛,以为疾病已经离开身体所致。如果说读杜诗可以治病,为什么杜甫不用自己的诗来治疗自己的疟疾呢?——杜甫曾有诗写自己患疟疾三年,没法治愈,病发时得隔天遭受一次疟疾鬼搜脂刮髓般折磨,像大冬天怀抱雪霜一样。由此可见“杜诗除疟”之说是一种妄传。不过严有翼的话并没有让所有人信服,譬如同时代的葛立方就认为,杜甫之所以不能拿自己的诗来治自己的病,是因为这类治疗方法,“是灵于人而不灵于己也。”

读诗疗疟之事,在古代颇为流行,且历史“悠久”,在杜诗疗疟之事出现之前,就已有类似记载,《太平御览》所录唐人尹志操《老氏圣记》中就有这样的文字:

道士舒道云病疟比年,吴猛授以《三皇诗》。使讽之,顿愈。

吴猛是西晋人,时代要比杜甫早许多,这件事没有流传下来,是因为吴猛不是一个名人,清人方浚师在他的《蕉轩随录》中,曾对这件事不能与杜甫之事“同传千古”,深感惋惜。

及至清末,这样的事还在继续发生,咸丰朝士人倪鸿所著《桐阴清话》有这样一则:

歙县潘东甫茂才世镛,嘉庆甲子应试归,夜泊湾沚。酒后偕同人坐船唇谈诗。时舟人王秀痁(疟疾的一种)作而伏,蹶然起曰:“既有新诗,何不示我?”潘随出《金陵草》示之。王手执稿,且颠且读,齿声磕磕,与吟诗声相呼应,答若忘其为病痁也者。读毕,问其疾,曰已愈,斯亦奇矣。潘赋诗纪之,有“不信新诗能愈疾,竟如老杜戏花卿”之句。

“老杜戏花卿”,指的是杜甫治好了郑广文之妻疟疾的那一联诗,“子璋髑髅血模糊,手提掷还崔大夫”,出于他的《戏作花卿歌》。

读诗作可以治疗疟疾,读别的书也可以治病。请看下面两则记载:

(魏)了翁弱冠苦羸疾,因过汴,河上遇道人,云:“他日声名满天下。”又谓公曰:“曾读左氏否?左氏诸大战,反复熟读,有快意处,便是得药。”公如其言诵之,旬日间气体顿壮。读檄愈头风,诵诗已痁疾,亦自古有之。(宋·谢采伯《密斋笔记》)

“羸疾”指的是身体衰弱经常生病,这位道人开给魏了翁的药方是,阅读《左传》中描写战争场面的篇章,这类篇章令人读后产生快意,等于服用强身健体之药。魏了翁遵道人之嘱,果然“旬日间气体顿壮”,疗效明显。

类似药方,可以是别人开的,也可以是自己悟出的。

陈公登云少病痞,百疗不效,因自念:“痞者,否也。可以通否惟穷理乎!因下帷,发诸书读之,更无杂念。二载而病如失。(清·张怡《玉光剑气集》)

“痞”,中医指胸腹间气机阻塞不舒的一种自觉症状。陈登云将“痞”与“否”相联系,又由此醒悟到“可以通否惟穷理乎”,即能不能通要看有没有“穷理”,于是摈弃杂念,发愤读书,“二载而病如失”。

行文至此,再引一则画画治病的故事,以见古人治病方法之多之奇。明人张岱在《快园道古》中记述了这样一件事:

高濲自号石门子,善画。家贫,嗜酒,日酣饮,醉则狂叫放歌;醉甚,即散发赤脚,轩轩起舞。又自号鬔仙。里有宋子者,与濲善,病疟一岁,濲往问之,宋强起就榻,因饮之酒。酒酣,濲染笔画菊数本,倒垂悬崖,香姿隐隐,有飘拂流动之致。宋泠然疏爽,因再请。复写奇石亭立,双竹凌空,萧萧数叶。宋跃起视之,毛发俱竦,是日疟遂差。时人为之语曰:“少陵有佳句,不若鬔仙笔。”

治病本是医者之事,但在诗文治病这类记载中,却见不到医者的身影,能见到的,要么是诗文作者,要么是释道之流,要么是患者本人。可见这种治病方法是不入医者之眼的,更谈不到是一种正规的治疗方法,因为它既不能确认哪些作者的诗文,或者说什么样的诗文可以治病,又不能确证它可以治哪几种病。而记载中的所谓治愈,在很多时候仅仅是患者一时的自我感觉,或者竟将人体本身的自然修复归功于这种方法。

当今有人认为,阅读诗文,能使患者置身于作者描述的情景、色彩和意境中,品味作品涵蕴的旷达、恬淡和睿智,在韵律和文辞的共鸣中,放松身心,修养精神,可以疏肝理气、畅情达志,通过认同、净化、娱乐和领悟等,消除不良情绪或心理障碍,从而起到愉悦身心、除疾去疴的作用。这种说法,有一定的道理,但它只能起一种辅助作用,不可替代药物与手术治疗,因此若真要将病治好,不就医恐怕是不行的。

(作者:浙江省绍兴市人民西路380号302室,邮编31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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